秋風:「一帶一路」蘊含古人的天下秩序

秋風:「一帶一路」蘊含古人的天下秩序

2016年06月02日 15:35來源:鳳凰網綜合作者: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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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

今日世界,對於世界如何維護秩序,正處在迷茫之中;中國似乎於不經意間提出的一帶一路發展戰略,以及與之相應的各種制度建設,讓「天下秩序」逐漸浮現。本文將對此略作分析。

陷入困境的世界秩序

基辛格最新出版的《世界秩序》(中信出版社,2015年)一書中指出,當下全球共有三種世界秩序構想在發揮作用:

第一種,威斯特伐利亞體系,起源於歐洲,伴隨著所謂現代化,傳播到全球。看起來最為普遍,似乎構成所謂國際社會普遍遵循的規則,國家享有主權,主權國家一律平等,依靠均勢維持和平(《世界秩序》第一章)。

第二種,伊斯蘭普世秩序構想。作為一神教,伊斯蘭教自然有普世性質。伊朗革命成功後,也試圖建立這樣的普世秩序;基地組織、IS同樣試圖依據這一藍圖建立普世秩序(《世界秩序》,第三章、第四章)。

第三種,美國人的世界秩序觀,混合了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其理想主義基於基督教普世秩序構想(《世界秩序》,第七章、第八章)。

略加分析即可發現,主宰人類之世界秩序觀其實可歸總為兩類:

第一類,實力均衡秩序。用霍布斯的話說,這是「叢林秩序」,各政治體之間互為敵人,僅依靠暴力的平衡維持短暫的和平,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屬於此,中國傳統的法家也主張這種國際秩序觀。

第二類,一神教普世秩序。用中國先賢之命題「和而不同」來分析,這種秩序管追求「同」,取消一切「不同」,所有人信奉一個神或者一套價值。它流行於中國以西,伊斯蘭教和基督教的普世秩序固然如此,當今所謂普世價值同樣如此,是基督教普世秩序之世俗版本。

上述兩種世界秩序觀分處於兩個極端:前者完全否定道德,只有「不同」,秩序的維護依賴普遍的暴力;後者以真理代替道德,秩序之維護依賴普遍的真理。

也因此,這兩者均不足以長期穩定地維持世界秩序:普遍的暴力只能造成短暫的和平,而不可能維護長期穩定的秩序。另一方面,真理的普遍化過程必然引發戰爭,因而具有自我否定傾向,一神教普世秩序是不可普遍的。

可以說,中國以西的歷史就在這兩個極端之間搖擺,而未能建立起穩定的普遍秩序:

中世紀的歐洲,憑藉羅馬教會維護普遍的一神教信仰,勉強建立基督教普世秩序。一神教內在地有宗派化趨勢,從而有新教之興起,歐洲宗教政治化,而政治破碎化,出現所謂國民-民族國家,國家之間陷入漫長的宗教戰爭中,為擺脫困境,各主權國家乃放棄了基督教普世秩序,建立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不過,在帝國主義背後,仍然可以看到一神教普世秩序的影子。

伊斯蘭世界同樣曾經建立普世秩序,並與基督教普世秩序對抗。被歐洲列強征服後,追求現代化過程,曾按照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建立主權國家,但遭遇挫折,乃由原教旨主義興起。而這種原教旨主義具有普世主義傾向。

美國混合了兩者,其對外政策在兩者之間搖擺,從而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癥狀。帶著普遍真理的自信,衝撞既有秩序,必定引發暴力,面對不可收拾的暴力,選擇退縮。因此,美國在黑白分明的對抗或戰爭中可以獲勝,但其維護普世秩序的努力必定破壞秩序。

換言之,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和一神教普世信念均不足以構建和維繫世界秩序;兩者混合,同樣不能,因為兩者是相衝突的。

今天人們所說的普世價值也無從維繫普世秩序,原因在於其以真理同化世界之驕傲。

天下秩序之和而不同

令人驚訝的是,基辛格沒有認真對待中國人在過去幾千年來維護並持續擴展的天下秩序。但實際上,對於今日世界而言,天下秩序正是中道。

一方面,天下秩序超越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不繫於各國之均勢,而有明確的道德內涵,此即孔子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天下秩序以仁作為其核心價值,仁政由內推及於外,就是天下秩序,天下秩序是仁政之世界版。

另一方面,天下秩序又不同於一神教普世秩序。因為,天不是唯一真神。敬天的中國沒有建立建制化教會,沒有什麼神啟的真理,沒有傳教的衝動。《禮記·曲禮》:「禮聞來學,不聞往教」。天下秩序形成於他者之自願:子曰「近者悅,遠者來」。「來」者是自願的、自主的。重要的就是悅和來。基辛格也注意道這一點:「中國並不是西方意義上的傳教式社會。它要的是別國的尊敬,不是皈依。」(《世界秩序》,第280頁)

准此,中國人向來反對單純依靠武力維護秩序,《國語·周語》:「先王耀德不觀兵。先王之於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鄉,以文修之,使務利而避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基辛格說:「中國並不刻意輸出它的政治秩序,而是願者上鉤。在這個意義上,中國的擴張不靠武力征服,而是靠潛移默化。」(《世界秩序》,第280頁)

面對他者,中國聖賢主張,反身求諸己,如子曰:「故遠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修自己之文德,而不使用武力。確實,對於維護天下秩序,中國人承擔著特殊責任。但是,敬天的中國人不認為自己可用暴力強迫他人。

從根本上說,天承認人人自主、自立,故人際關係、國家間、文明間的關係,應當是「各正性命,保合太和」(《周易》乾卦《彖辭》),天下秩序之基本機理是和而不同。

由此,天下秩序必定是有限的,幾乎不可能遍覆所有人,這與一神教普世秩序完全不同。天下秩序必定呈現為一個開放的、歷史的生成過程,由親及疏,由近及遠,這裡的遠近不是地理的,而是政治的、文化的。由近及遠形成三重天下秩序:

首先是作為天下的中國。至少過去四千多年來,中國不斷成長,其基本機制是遠人變為近人,形成作為天下的中國文明共同體。

其次是作為天下的東亞,中國通過朝貢等方式,與周邊族群建立關係,形成和維護東亞秩序。

最後是更廣泛的天下:中國也與外部世界建立聯繫,這就是歷史上的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形成世界島的天下,東太平洋-印度洋天下。通過這兩條通路,中國人知道在遙遠的外部世界有王者、有神靈、有聖人,他們甚至也相當發達,但中國基本上滿足於與其互惠性的貿易、文化交流。

因此可見,三個同心圓的天下秩序始終是和而不同的。中國不是通過殖民征服的方式建立的,而是不同的族群持續捲入,內部就是和而不同;東亞同樣是和而不同的;世界島和東太平洋-印度洋天下秩序也是和而不同的。

這樣,從世界範圍看,天下秩序是多中心的。不是中國自居於中心,由此中心統治世界。相反,中國是形成若干文化、政治、經濟的國家組合,相互協調。

一帶一路建設就是天下秩序

中國人向來就在天下秩序中,只不過,它始終是一種歷史過程。在歷史上,遠、近是動態變化的。中國有時會擴展到廣泛的地域,有時又會縮小。歷史上,天下秩序與一神教普世秩序有所接觸,但尚無正面碰撞,相安無事。

過去兩百年,天下秩序與一神教普世秩序和威斯特伐利亞體系正面碰撞。列強入侵。東太平洋-印度洋秩序崩解,東亞天下秩序崩解,中國自身半殖民地化,被迫放棄天下觀念,進入威斯特伐利亞體系。此即所謂從天下到國家。

而同時,基督教及其世俗版本——普世價值,也帶來普世秩序想像。兩者搭配,中國與西方形成落後與先進、邊緣與中心的關係。中國隨時成為一神教普世秩序的構成部分,此即「歷史終結論」。

不過,基辛格也注意到:「亞洲的構成天生就是對世界秩序的挑戰。它現有的秩序機製取決於大國對自身利益的認識和追求,而不是力量均勢體系。」他又說:「在亞洲所有關於世界秩序的觀念中,中國所持有的觀念最為長久、最為清晰、離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主張最遠。」(《世界秩序》,第276頁)。

中國未被征服,中國即便進入世界體系,也始終憑藉自己的規模保持了文明的獨立。事實上,即便作為民族國家,中國的天下觀念也時時浮現,以某種帶有時代印記的話語,比如毛澤東的國際主義。

一帶一路戰略的文化自覺

回顧晚近以來的歷史可見,威斯特伐利亞體系面臨諸多衝擊,比如冷戰中,意識形態的衝擊;冷戰結束之後,普適價值的衝擊,人權與主權之辨,以及美國的價值戰爭。由此導致歐美政治的宗教化,而同時,伊斯蘭世界的世俗化也陷入停頓。也即,兩大一神教的緊張、衝突,日益嚴重。一神教普世秩序藍圖之爭,可能愈演愈烈。基辛格說:「在地緣政治世界中,西方一手建立並聲稱全球適用的秩序正處在一個轉折點上。」(《世界秩序》,第477頁)

環顧今日世界,只有中國有可能給面臨困境的世界提供另一種世界秩序藍圖,那就是天下秩序,一帶一路建設已接續了另一種世界秩序,那就是天下秩序。此處用的是「接續」一詞。連續是中國文明的突出特徵,今天中國之所為乃是中國歷史之新展開。一帶一路方案之提出,本身就是文明自我連續而催生之政治決斷。

但是,這一戰略的提出其實是不自覺的,也因此,研究者、實踐者似乎處在話語匱乏的狀態,說不清自己究竟在幹什麼,也無法讓其具有道德感召力。要說清一帶一路,建設好一帶一路,就需要文化自覺,需要觀念自覺,需要理論自覺。

至關重要的問題是,一帶一路戰略的價值根基是什麼?仁與恕: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兩者相反相成,一神教只有第一條,而沒有第二條,博愛而無節制,必定求「同」;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只有第二條而沒有第一條,最好的結果也只是均勢。一帶一路則體系了中國人的天下觀,其價值根基是仁。仁就是中國人可以貢獻給人類的普適價值,但與基於一神教的普世價值不同,它更多地是程序性的,知道尊重他人而自我節制,追求和而不同。我們必須清楚地闡述這一點,這就是天下秩序的道德感召力之所在。

同時要清楚,一帶一路不只是經濟貿易,還有文教。必須把握中國文教之基本特徵,並清楚認識到文教相對於一神教所具有的卓越品質。中國人經常說「文化」,其實就是文教。文教不需要建立傳教組織,相反,最重要的是,自修己之文德,則他人自會學習、模仿,我們則為其學習創造條件。文教體現在儒家經典中,體現在各種各樣的習俗中,因此,應創造各種條件,讓「來」者學習、理解中國經典。

從理論上則應闡明,天下秩序不同於普世秩序之根本特徵:多中心。一帶一路隱含的天下秩序,不是以中國為中心建立全球秩序,相反,天下秩序註定是多中心的。

中國人對於人類確實承擔著特殊責任,可謂「天命」,此即通過自修文德,助推和而不同的天下秩序。首先需要我們的知識分子、精英對此有價值上、知識上的自覺。

原標題:從天下秩序角度看一帶一路戰略

來源:儒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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