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動文學一池春水——網路文學創作現狀探看

　　1998年3月至5月間,台灣一所大學水利工程專業的博士蔡智恆在BBS上用「痞子蔡」的網名連載了一部長達34節的小說《第一次的親密接觸》。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部原本只為滿足個人寫作慾望的練筆之作,卻一再被轉載,竟然風靡了整個華語文壇,「網路文學」這個概念也隨之聲名鵲起。

　　轉眼十餘年過去了,這種

通過網路媒介自由表達形成的文學存在方式一路迅猛成長,備受矚目,卻也備受爭議。網路文學的現狀如何,未來何在?堪稱國內迄今規模最大、規格最高的網路文學盛會「首屆網路小說創作大賽」,近日在京揭曉,19部佳作分享了52萬元大獎,吸引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又再次觸動人們對網路文學發展的深層思考。

文壇已三分天下

　　這個由中國文聯、北京市委宣傳部指導,北京網路媒體協會攜手北京市文聯主辦的大賽真是盛況空前:15家承辦網站共收到4萬多部參賽小說,符合參賽條件的10777部,總字數超過12億,作品總瀏覽量突破31億人次,單部作品最高瀏覽量更是超過1270萬人次。「只有在現今網路文明時代才能達到這樣的傳播效果,網路文學迸發出的巨大能量可見一斑!」長期關注網路文學發展的專家馬季讚歎道,網路對作者發表、出版權的解放,給了文學一片新的天空,一大批潛在的「文學人口」在不斷嘗試、讀寫磨合、海量更新的過程中鍛煉了文筆,張揚了個性,提高了欣賞水平。特別是近年來個人博客的成熟和壯大,更是掀起了一場全民寫作運動,「人人都是文學家」不再只是一個平民夢想!

　　「網路介入後,文學寫作就不是創作者一個人的事了,而變成一種集體智慧的凝聚。」《人民文學》原副主編、著名作家肖復興說,網路為廣大文學愛好者提供了一個作品傳播、共享的便捷平台,改變了以往「你寫我讀」的精英化書寫方式。我這邊隨時隨地發表修改,你那就能即時即刻跟帖評論,這種浪濤相擊水花四濺般直接而真情畢露的互動,形成了讀寫之間情感思想交流的平民化書寫方式,走出了文學創作的一條新路。

　　「經過十多年的發展,網路文學已不再是一種可有可無的點綴,也不是小眾實驗的策源地。」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張頤武喜歡用「星星之火正成燎原之勢」來描繪其發展態勢。文學評論家白燁更斷言,當代文壇發生了結構性的變化,以文學期刊為主導的傳統純文學,以商業出版為依託的大眾文學和以網路媒介為平台的新媒體文學已三分天下,文學批評也開始向以職業批評家、高等院校為陣營的學院批評,以媒體為主角的媒體批評和以網路作者尤其是博客文章為主幹的網路批評共存共建的趨勢發展。三足鼎立的基本態勢已是事實,尤其以網路文學為中堅的新媒體文學最強。

　　馬季進一步指出:「網路文學的影響力已經由文學本身延伸到更加廣泛的社會生活領域。」中國成年人使用在線閱讀、手機閱讀的閱讀率為24.5%,其中約有2.8%的人已經拋棄了傳統的紙質書籍,只閱讀電子媒介。在網上發表過作品的人數無法確切統計,僅全國文學網站簽約作者的人數就突破百萬。網路文學在線閱讀的收費模式已經初步建成,作品的影視、舞台劇和遊戲改編案例頻現,「網路作品—電子收費—書籍—電視劇本—漫畫和動畫—網路遊戲」這樣一條蘊含巨大能量的文化產業鏈正在形成。網路文學的發展,使我國民眾對文學的關注度大大提升,毫不遜於其他藝術門類,受眾人群的廣泛程度,已經遠遠超越了上世紀80年代文學的黃金時代。

這裡不應是商業的戰場

　　「歷史架空、玄幻科幻、都市青春、官場職場、遊戲競技、靈異驚悚、新軍事和新武俠……網路文學的類型琳琅滿目,內容形式獨具特色,這不僅豐富了當代中國的文學譜系,更促使文學創作朝著個性化和多元化的方向繁榮發展。」本次大賽的終評評委、北京作協副主席劉慶邦在審閱了數十部參賽作品後頗有感觸。然而,他不只看到了網路寫作者們非凡的創造力、新穎的筆法以及多樣的語言風格這些優點,也看到了很多不足之處。「網路文學還處在『實驗期』,遠不夠成熟,語言略顯粗糙、藝術表達手法過於戲劇化、題材內容上存在偏頗、難以滿足更多讀者深層次的審美需求,這些問題不能輕視。」

　　少數網路作品的紅火,掩蓋不了整體網路文學創作水準和思想含量不高的現實。肖復興分析道,網路使文學寫作門檻降低了,百花齊放的同時,卻容易出現泥沙俱下的現象。總體上看,網路寫作者主要由都市青年組成,與傳統作家相比,他們的作品時尚淺顯,注重形式,缺少深邃的社會人生感悟和深層次的文化積澱。馬季認為,「無拘無束、隨心所欲的表達自由是一把雙刃劍。它一方面為文學回歸天真質樸創造了條件,但同時也為濫用自由、過度膨脹個性、創作失范大開方便之門,耗散了文學寫作的精神價值,使有一定文學鑒賞力的讀者對其失望,長此以往,對網路文學的發展不利。」

　　回憶網路文學的早期歷史,寫作者們大多不求名利,彷彿置身於一個充滿理想的空間里。但漸漸地,讀者增多,文學網站維護費用增加,為了保障正常運營,就需要商業資本和市場營銷理念的注入,導致了網路文學的命運出現了轉向。杭州知名網路寫手孤雲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如今網路文學在「商業化」與「快餐化」裹挾下產生的不良影響:為了迎合讀者的口味,一些文學網站網羅了大量寫手,以流水線的方式批量生產文學快餐,使作品文本結構簡單、技法粗糙、嘩眾取寵、格調低下、寫作兌水等庸俗化現象突出,甚至製造出很多低俗的文化垃圾,污染了網路寫作的整體環境。網路寫手「骷髏精靈」說:「干網路文學這一行,最重要的是速度。每個月至少20萬字吧,沒有20萬字上不了排行榜。」這樣的高產,怎能保障高質量?!對此,馬季呼籲,文學創作不應是商業的戰場,在文學創作與商業化運作的博弈中,如何在精神上保持自我,成為今後網路文學發展中始終要面對的現實問題。

歸根結底都是文學

　　三十多歲的王老五怎麼找女朋友,這樣的題材時下人都關心,也最貼近生活。這部探討當今青年人愛情觀的《王老五相親記》以生活的視角和真實的筆觸讓大賽評委們印象深刻,一舉獲得特等獎。一等獎則由描寫抗日戰爭時期我軍戰士英勇殺敵故事的《遍地狼煙》和講述我國飛行員成長曆程的《蒼穹》分享。「循著這些獲獎作品,我們不難發現,評判網路文學作品的優劣,基本標準是不變的。」劉慶邦說,「與傳統文學一樣,網路文學的本質還是文學,不同的只是發表的平台和交流的媒介。歸根結底,網路文學最核心最實質的所在還是語言、形象、情感,同樣要堅守觀照現實生活、激發人類情感、抵達人性深處這些文學創作的基本規律。」

　　網路文學的興起,並不意味著文壇的分裂,實際上不同板塊之間存在著密切的互動。一方面,網路文學一些成功的作品付梓出版,暢銷書籍又可以通過付費的方式在線閱讀,使商業出版為依託的大眾文學與網路文學天然地聯結在一起;傳統文學也在親近網路,各種評獎活動方興未艾,創作上頻繁交流,理論研討和作家培訓不斷,兩種寫作正在積極展開各種對話,試圖尋找到最大公約數。文學評論家賀紹俊說,文學的本質屬性將它們捆在一起,從一定意義上說,網路文學就是新科學技術對文學發動的一場革命。對於這場革命,傳統文學領域的大多數人還只能算是小學生,我們必須進一步學習了解,積極應對。

　　「在當今這個紛繁複雜的時代,文學需要堅守,這可不只是傳統作家要面對的問題,網路寫作者同樣不能迴避。」劉慶邦說,這次大賽的獲獎作者們成功地堅守了文學的精神價值,跳出了網路小說庸俗化的窠臼,對網路文學整體品位的提升貢獻卓著,這樣的評獎活動以後得多辦,不僅為各種網路文學與傳統文學搭建了學習交流的平台,還從網路文學眾多作品中篩選出思想性、藝術性俱佳的精品範例,引導其健康發展。

　　馬季堅信這一點:網路文學重組中國文學的格局是必然的。他說,這種對當代中國文學的撞擊是令人欣喜的,它打破作者霸權,尋求讀者自由,使寫作從精神性向日常性轉變,文本資源豐富,閱讀開放……一系列革命性的變化,使中國文學產生了新的造血功能,開創了新的發展空間。「由網路文學引發的新的文學熱潮,正在開創當代中國文學的嶄新時代。我做個大膽的推測,當代中國文學的新路,將出現在『網路文學』與『傳統文學』的互補與融合之後。」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網路文學作品「走出網路」，被印刷成書籍出版。圖為讀者在書店選購網路小說。本報記者　劉新武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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