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試飛員
中國試飛員是當今社會的英雄群體,向他們致敬! 摘: 殲10首飛試飛員雷強「我想再飛五十年」 殲-10———這種被譽為我國航空工業里程碑的第三代新型戰機,在國人期待已久的目光中,終於在去年12月撩開了它神秘的面紗。在成都一家酒館,殲-10戰機的首飛試飛員雷強,在戰友的祝賀聲里,開懷暢飲,喜極而泣。為了這一天,他等了10年的光陰。這一天,讓他真正從幕後走向前台! 1、「除了他,換下誰都行」 在人民空軍的鷹陣里,雷強是極具傳奇色彩的人物:他參與完成一百多項重大科研試飛項目,取得四十多項科研成果,填補了我國戰鬥機試飛史上多項空白;他是全軍第一個三角翼飛機、K-8教練機尾旋的首席試飛員和教員,帶教過二十多個國家近兩百名飛行員,駕駛過蘇-27、蘇-30、F-16等12個機種34個機型,經他試飛出廠的飛機可以裝備6個航空兵團;他遭遇各類重大空中特情上百起,僅發動機空中意外停車就達四十多次,次次化險為夷,挽救國家財產幾十億元…… 雷強父親是抗美援朝的飛行員,雷強剛記事時,常看到父親身著飛行服,腳蹬飛行靴,腰裡別著手槍,怪神奇的。在雷強幼小的心裡就萌生了一種願望:長大後要當一名飛行員,像父親一樣開著飛機打鬼子! 高中畢業那年,空軍招飛。體檢的前一天晚上,雷強因迷戀一本小說,熬了個通宵,第二天視力驟降,第一關被淘汰。帶著無限的懊惱,雷強下鄉了。繁重的體力活給了他強健的體魄和堅韌的毅力。過了一年,空軍招飛範圍擴大到知青。這一次,雷強抓住了命運的手。 在航校,雷強的飛行天分逐漸顯露出來。飛完初教機,團里就想留他當教員,但他覺得只有飛殲擊機才過癮。飛完高教機,空軍八一飛行表演隊選中了他。此時,南疆戰火更濃,一股莫名的衝動撞擊著他年輕的心:作為軍人,就應該到戰火中接受洗禮!他找到時任空軍第二航空學校校長的父親。父親沉思良久,說:「你去吧。」就這樣,雷強成了同期學員中唯一分配到前線作戰部隊的人。此後幾年,雷強把空軍規定的全部科目提前飛完,達到「四種氣象」作戰水平,並參加了攔截一架投誠飛機以及攔截入侵我國領空敵機的戰鬥。 1982年,「試飛英雄」王昂、滑俊的英雄事迹,在大江南北廣為傳誦。「試飛員」這個字眼把雷強的雙眼灼得閃閃發亮。駕駛最新型飛機,挑戰未知領域,這不正是自己一直追逐的那個夢嗎?雷強在飛行上用功,很快成為全師響噹噹的全天候飛行員。戰友跟他開玩笑:「你飛到這個地步,還能飛出什麼『花』來?」雷強說:「假如讓我當試飛員,說不定行。」 1983年,航空工業部和空軍聯合選拔試飛員。師領導留了點「私心」,第一次沒有報他。但首批推薦的飛行員被全部淘汰,考核組殺了個「回馬槍」,直接找到雷強。恰巧,空軍司令部要一名飛行訓練參謀,也看上雷強。師領導告訴他,空軍要求各建制團配備一名30歲以下的領導幹部,如果不走,就是首選。站在人生三叉路口,他不知該如何選擇。父親得知後定奪:「留在團里。」可試飛員入選名單已經報到空軍。於是,父親找到空軍政委高厚良。高政委放下電話,來到司令員張廷發的辦公室。拿著試飛員入選名單,張司令員用筆在雷強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他的父親是搞飛行的,一家出了4個飛行員,我知道這小子飛得不錯,他最適合干試飛。除了他,換下誰都行。」 2、試飛,意味著與死神較量 試飛,是在與死神的較量中獲得飛機極限數據,為出廠定型提供權威依據。一次,雷強跟隨大隊長參加武器載入試驗。發射導彈時,4名老試飛員全部發生空中停車。外方專家搖了搖頭:「你們的飛機太輕,掛載不了這種武器。」年輕氣盛的雷強提出試一試。飛機爬升到指定高度,雷強調整好飛機狀態,摁下發射按鈕,「轟」的一聲巨響,發動機並沒有停車,他樂開了花。沒想到一落地,專家說:「打得不咋樣。」接過飛行軌跡,只見上面是一條不規則的波浪線,遠沒有達到平飛發射的要求。一名優秀飛行員,卻成了一名不合格的試飛員。 打那以後,只要和飛機有關的,雷強認真去學;只要和試飛有聯繫的,認真鑽研;只要不懂的,想方設法弄明白。幾年的功夫,飛機上所有零部件在什麼位置,有什麼作用,都難不倒他;試飛方面的問題,難不住他;一些高難科目別人飛不了,他也能飛。 一天,某型殲擊機的極限值連續飛了16個起落,還是達不到要求。廠方急了:一個架次就要耗費15萬元,再大的家當也折騰不起啊。輪到雷強,他一個起落就飛出了全部數據。從此,廠方決定把最難的科目都留給雷強。有人認定雷強是個飛行天才。其實,從走進試飛大隊那天起,他就沒有節假日概念,業餘時間全部用在學習上。 一次例行飛行,氣象突變,機場上空烏雲籠罩,指揮員要求飛機立即返場。數架戰機像低空盤旋的燕子,就是找不到歸巢,望著頭頂呼嘯的戰鷹,大家手心沁出了一把汗。按理,油量最少的優先落地。4架戰機中,雷強的油量不足戰友們一半,他選擇最後一個落地,把機會留給其他戰友。一個非常漂亮的接地動作,飛機輕盈地停在跑道正中央。 雷強並沒有陶醉在讚許聲中,他知道,試飛生涯才剛拉開序幕,連台的好戲還在後頭。 3、尾旋六圈,打破紀錄 三角翼飛機失速尾旋,是世界試飛領域公認的「死亡禁地」。僅美國和俄羅斯在失速尾旋項目的試飛中,就損失過幾十架飛機,數十名試飛員付出了寶貴的生命。由於我國從來沒有人嘗試涉足這片「禁地」,這一檢驗飛機極限性能最有效手段的特大風險科目,始終處於「空白」,嚴重製約著我國航空工業發展和部隊戰鬥力水平。1993年,雷強作為我國首次選派的試飛員,被派往某國際試飛員學院學飛三角翼失速尾旋。 剛進校門,外方試飛教官問:「你是幹什麼的?」雷強認真回答:「試飛員。」對方當即笑了:「中國有試飛員嗎?你們的飛機都是仿製的,要試飛員幹什麼?」看到教官傲慢的表情,雷強肺都氣炸了。帶飛前,國際試飛學院院長召見,一見面就問:「你怕不怕死?」雷強回答:「人都有怕死的一面,但要看幹什麼。比如這次我來學飛尾旋,就不怕。」 國際試飛員通用標準有5個級別,頂級試飛員才能飛失速尾旋,並且要經過非常嚴格系統的培訓。回想起白天蒙受的羞辱,雷強感慨萬端:一個國家,如果國防力量不夠強大,不僅被人看不起,還會挨打。這既是一個民族的悲劇,也是這個國家軍人的恥辱! 他憋足一股勁,學完了規定的所有課程,在飛完米格-21正尾旋、倒飛尾旋一百多次後,雷強發現教科書上規定的負尾旋不能超過3圈,並不是極限值,還可以增加到4圈,並懇請試一試。試飛教官愕然,這是一個連國際資深試飛員也不敢輕易涉足的「禁地」。倔強的雷強說服了教官,學院院長破例特許讓他試試。按該國的規定,雷強留下一紙「生死狀」後,在一名試飛教官的陪同下跨入座艙,駕機直衝萬米高空。 一連串熟練的動作後,飛機緩慢下沉,進入加速滾轉,轉速表驟然降到零,發動機停車。飛機以4秒鐘一圈、一圈600米的速度滾轉下墜,雷強闖進了「鬼門關」。他默數著:1圈,2圈,3圈……教官大驚失色:「雷,危險,改出、改出!」雷強似乎沒聽見,直至進入4圈,才改出「倒飛」狀態。一個破天荒的紀錄被中國軍人打破! 雷強還掌握了外方教官不肯帶教、國外試飛員不敢飛的小速度斤斗、躍升側轉等一系列高難科目。結業前,國際試飛員學院院長為雷強頒發了國際試飛員資格證書,伸出大拇指說:「雷,你能把飛機飛得跟玩具一樣,太棒了,中國試飛員是一流的。」 後來,雷強成了該國試飛員學院的「座上客」,多次駕駛蘇-27和蘇-30等先進戰機。他把蘇-27失速尾旋、尾沖飛了172次,並打破了教科書上的「禁令」:將規定的不能超過4圈的失速尾旋飛到了6圈,一連將世界公認的高難度「眼鏡蛇機動」飛了44遍,成為我國試飛員中深諳這個「秘訣」的第一人。 1995年6月,雷強駕駛某殲擊機高空試飛。他打開加力,飛機呼嘯著直衝15000米高空。雷強發現飛機推力突然下降,燃油消耗很快。他立即關掉加力,力圖以最短時間返航。幾分鐘後,飛機拖著一縷黑煙呼嘯而來。落地時,後機身已被嚴重燒變形。 2003年11月,某新型戰機攻角和過載感測器同時故障。這種電傳飛機一旦「死機」,根本無法操縱。聽到指揮員連續發出跳傘命令,雷強並不甘心:就是摔掉,也要揀個明白。他拿出最後一招,將飛機轉入備份狀態,竟然一次落地成功。設計人員感嘆:「你的膽真大,在航空試飛史上,還沒有哪個人敢飛這種故障的電傳飛機!」 一百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在雷強看來,家常便飯,不足掛齒。有一次,他在駕駛「梟龍」戰機接地時,飛機的前輪都跑掉了,飛出三百多米遠。對此,他卻隻字未提。航空工業部門的專家說,雷強每次處理重大特情,總是把握得恰到好處,幾近完美,不僅能飛出飛機的性能品質,還能帶回第一手珍貴數據,幫助設計人員向前邁進一大步。 4、他走向殲—10,脈搏150 那年草長鶯飛的一個日子,作為首席試飛小組的首飛試飛員,雷強要將我國自主研製的第一架國產現代化新型戰機—————殲-10飛上藍天。 從80年代初立項,到科研樣機誕生,十幾年間,全國三百多家科研院所為它集智攻關,數以萬計的科研人員夜以繼日,嘔心瀝血;多少黑髮人熬成白髮人,多少人甘當幕後英雄。 這是一架「脫胎換骨」的新型電傳戰機,有別於以往任何一架傳統機械戰機。靜穩定飛機和靜不穩定飛機好比三輪車和自行車,前者好控制,但不靈活;後者機動性好,但對計算機依賴性強,一旦計算機不工作,飛機就像空中飄零的落葉,人為無法操縱。國外首飛電傳飛機,通行的做法是載入重量,使其變成傳統的靜穩定飛機,待試飛員完全熟練後再改回來。在科研試飛中,國外所有電傳飛機都發生過墜毀事故。直接試飛靜不穩定飛機,在世界航空史上絕無僅有。而這架新型戰機承載著60%以上的高新技術。直接試飛新品率這麼高的飛機,世界上也沒有先例。 起先,設計人員也想按國際慣例,給飛機加裝配重。總設計師徵求意見時,雷強說:「我個人安危算不了什麼,但如果改成靜穩定飛機,還得重新設計,周期至少半年,我們不能跟在人家後頭,也等不起。」試飛前,雷強已經在模擬器上不知練習了多少遍,在地面滑跑了數百次,但它到底能不能飛起來,誰心裡都沒有底。 這天,四百多名國家部委、航空工業部門以及軍隊領導,上千名參與研製的科研人員,將整個機場指揮中心和塔台擠得滿滿的。從上午9點一直等到下午16點,氣候條件勉強達到首飛要求。指揮員把雷強拉到一邊,問:「雷子,能不能飛?」雷強這次似乎有些遲疑:「天氣不算差,還是飛吧。」指揮員接著問:「你確實有把握嗎?」雷強沉默片刻:從最初24人試飛小組成員,到9人首批試飛,從5人首席試飛,再到今天確定由自己首飛,多少天苦練,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多少次的付出,不就是為了這一飛?他堅定地說:「飛!」 從塔台到新型戰機的距離有二百多米,在無數雙期待的目光中,雷強昂首走向戰機。從飛亞音速到超音速,從飛國產機到F-16、蘇-27、蘇-30,二十多年了,雷強覺得自己的夢想終將實現:飛上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權的第三代最新型戰機。他無法忘記外方教官輕視的眼光和傲慢口氣,也無法忘記自己曾親手用橡皮泥捏出飛機手柄和救生系統的日日夜夜,更無法忘記那些「老科研」故去時的殷殷囑託和深切期待…… 陪同他的大隊政委,看到雷強滿臉通紅,像喝多了酒一樣,關切地問:「要不要量量血壓?」雷強沒有吱聲。政委一把抓過他的手,脈搏竟然跳到150!他默默地扶他走上懸梯。雷強跨進座艙,一扭頭,發現試飛局局長臉上掛滿了淚水。「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一股悲壯氣氛瀰漫著整個機場,縈繞在每個人心頭。關閉座艙蓋,雷強一下子變得非常鎮定,一個念頭頓生:「今天,就是缺胳膊斷腿,我雷強也一定要把飛機給弄回來!」 點火、滑出、加速、拉杆,飛機在快速滑跑中呼嘯著沖向藍天。20分鐘內,雷強有條不紊地做完各種試驗動作,看油量較多,請示再飛一圈。四圈之後,一個靈巧的下滑,戰機宛若翩然起舞的芭蕾演員,收起舞姿,輕盈地落在跑道正中央。一次劃時代的首飛圓滿地畫上了句號。頓時,人們歡呼雀躍,激動地相互擁抱著、捶打著,任憑喜悅的淚水縱橫。航空工業部副部長王昂跑過來,一把摟住雷強,動情地說:「我看了那麼多次首飛,你是最棒的。」 2006年6月,雷強已滿48歲,到了殲擊機試飛員的最高飛行年限。一些精明的航空公司老闆找上門來,許以重金,請他出山。親朋好友勸他:「你的前半輩子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現在該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雷強不屑一顧,一紙報告遞上去,空軍很快特許他飛到50歲。 採訪結束時,我們向這位叱吒藍天、勇趟雷陣的勇士打探:「此生最自豪最遺憾的是什麼?」他沉吟片刻:「我沒有辜負黨和人民的培養,親身參與了我國第三代新型戰機的設計、研製、定型和試飛任務,並親手將它送到部隊。如果說有遺憾,那就是我頂多只能再飛兩年,歲月不饒人,裝備催人急啊,我多想再飛50年!」□摘自《兵器知識》2007年第2期劉泉潔清文李中華:如果爆發戰爭 我願去掉「試」字去參戰 秦俑,一支剽悍的古代中國軍團,在厚厚的黃土下埋藏了2200多年。 這天,記者一行來到秦始皇陵兵馬俑博物館,瞻仰這支沉默的大軍。 高天厚土,金戈鐵馬! 那天,就在這片土地上,80公里之外,李中華所在的空軍某試飛團戰機頻頻起飛。機翼上噴塗著「八一」軍徽的新型戰機叱吒風雲,掠過驪山的烽火台,掠過秦始皇陵的蒼翠松柏,掠過這支號稱「世界第八大奇蹟」的地下軍陣! 腳踏黃土,仰望長空。眼前這恍如隔世的一幕,令我們浮想聯翩—— 一個強大的國家,該擁有一支怎樣的軍隊?一支強大的軍隊,該擁有一批怎樣的軍人? 晚上,我們與李中華促膝交談,尋找點燃他心中理想之焰的那中華之炬…… ●「一個國家航空工業的振興,絕不僅僅是靠設計師在屋子裡畫圖畫出來的,必須有一種敢於在天上探索的人」 記者:高中畢業,你為什麼報考南京航空航天大學? 李中華:我的家鄉,在東北長白山余脈的一個林場。小時候,森林遮天蔽日,頭頂上沒有多大的天空。但年輕的時候,一本書有時能決定一個人的志趣。中學時,我最喜歡的一本雜誌是《航空知識》。這本雜誌,讓我深深喜歡上了飛機。當時,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飛機發動機專業是全國最好的,所以我第一志願填寫了南航發動機自動化控制專業。當年高考,滿分是400分,我考了360多分。 記者:4年大學學習,你覺得當時我國航空工業發展水平怎麼樣? 李中華:入學時,學校組織我們參觀一種被稱為「空中李向陽」的新型科研樣機。這種飛機「腿短」,航程近,火力弱,只有兩門航炮,就像電影《平原游擊隊》中李向陽的兩把「盒子炮」。當年還看了一部電影——我國自行研製的高空高速殲擊機和蘇聯米格-23戰機的性能比較。這兩種飛機性能差別很大,但這種飛機,還算是當時我國空軍最先進的。當時,我就感到我國航空工業還是比較落後的。作為航空專業的學生,應當有志氣改變這個局面。 記者:本來你學的是飛機發動機設計,後來怎麼喜歡上了飛行? 李中華:這種興趣不是快畢業時才有的,而是一入學就萌發了。入學第一課,老師介紹航空發展史,講到世界上第一個突破音障的人——美國的試飛員耶格爾。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他突破音障那天是1947年10月14日。當時世界航空界認為音障是一堵「牆」,是不可逾越的,但是耶格爾破牆而出! 記者:你覺得這一課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李中華:我覺得一個國家航空工業的振興,絕不僅僅是靠設計師關在屋子裡畫圖畫出來的,必須有一種敢於在天上探索的人。後來,我專門研究過耶格爾的傳記,裡面有德國科學家奧托·李林塔爾說過的一句話:「發明一架飛機算不了什麼,製造一架飛機也沒有什麼了不起,而試驗它才艱難無比!」讓我深思的是,這位德國科學家既是一名飛機設計師,又是一名飛行員。 記者:從這時你就想當一名飛行員? 李中華:沒有。我覺得沒有這種可能性。當時,南航的畢業生一般都分配到航空設計研究部門。所以空軍來大學招飛,我特別高興,我覺得這是天賜良機,讓我夢想成真! ●「沒有自己的先進戰機,決戰決勝就是一句空話。駕駛先進的戰鷹保衛祖國,是每個中國飛行員的夢想」 記者:當時,你了解空軍為什麼要到地方航空學院選拔飛行員嗎? 李中華:不知道。但是招飛的空軍某飛行學院一位領導講了這樣一番話,大意是,將來中國空軍發展,需要大批高素質的飛行員,你們具有堅實的航空技術知識基礎,會改變中國飛行員的知識結構,你們的發展是很有前景的。 記者:你怎樣理解他說的這種「前景」? 李中華:我只是覺得,我們這些具有工科背景的飛行員,將來在理解飛行技術上,可能會更深刻。現在看來,我理解得太狹窄了。其實,從地方航空學院畢業生中招收飛行員,這是當時中國空軍一個非常重要的戰略考慮,就是為研製新型戰機培養試飛員。當時,我軍還採取了很多具有戰略意義的人才培養舉措,比如,從海軍航空兵中選拔一批優秀飛行員來培養艦長…… 記者:你入伍當飛行員是1983年,高技術戰爭已經初露端倪,一批先進戰機已經在戰爭中亮相。你有印象嗎? 李中華:對。1982年爆發了英阿馬島之戰,當時報紙上的大字標題「馬島陷落」,印象很深刻。當時電視里還播放了英國「鷂」式戰鬥機從航空母艦起飛的鏡頭,我們很震驚,沒有想到戰鬥機也能垂直起飛!另外,阿根廷的「超級軍旗」戰鬥機發射「飛魚」導彈,擊沉了英國的「謝菲爾德」號驅逐艦,這是人類歷史上被飛機發射導彈擊沉的第一艘大型艦艇。當時,我讀大三,校園裡關於現代航空兵器發展趨勢的討論很熱烈。 記者:這場戰爭對你選擇當飛行員有什麼觸動? 李中華:真正的觸動還是來到部隊後,發現我們空軍的主戰裝備還是二代戰機的初級機型,確實感到與世界先進國家的差距很大。我覺得,單單敢於和敵人「藍天拼刺刀」,是無法打贏一場現代戰爭的。英阿之戰,導彈代替了航炮,連敵人的影子都看不見,怎麼「拼刺刀」? 記者:所以,你渴望能飛上先進的戰機? 李中華:沒有自己的先進戰機,決戰決勝就是一句空話。駕駛先進的戰鷹保衛祖國,是每個飛行員的夢想。記得當時,手邊有一本國外的飛機圖冊,我快把它翻爛了。 ●「我們處在中國航空工業大發展的黃金時代。每一個飛行員,都應當有無愧於時代的表現」 記者:其實,你們的焦慮,也是一代中國軍人思考的課題。 李中華:是這樣的。英阿馬島之戰,世界新軍事變革初露端倪,我軍也開始思考高技術戰爭變革對策。 記者:那麼,當你在部隊當了4年飛行員之後,組織安排你當試飛員,你的心情怎樣? 李中華:我覺得太棒了!這樣能發揮我們了解航空技術的所有優勢。從小的方面說,我的書沒有白念;從大的方面說,我感到我們國家終於開始重視先進戰機的研製,我們處在中國航空工業大發展的黃金時代。每一個飛行員都應當有無愧於時代的表現。 記者:這個事業的吸引力對你來說,比愛情還要強烈? 李中華:(笑)當時,我和潘冬蘭已經談了一年多的朋友。我當時的部隊,和她的醫院雖然不在一個城市,但也不遠。有時我坐火車給她送餃子,飯盒遞到她手裡,還是溫的。但是,我調到黃土高原的試飛團,彼此距離一下子就拉開了。何況,當時駐地還很閉塞落後,遠遠不能跟長春相比。更何況,我要從事的,是比飛行員風險更大的試飛工作。所以,潘冬蘭當時有點動搖和猶豫,也是正常的。 記者:在她動搖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放棄? 李中華:你說放棄試飛還是放棄潘冬蘭? 記者:如果讓你選擇呢? 李中華:我兩個都要!我相信,既然冬蘭愛我,也會愛我的事業。記得當時我在部隊時,她給我寄過一張明信片,上面寫著這樣一句詩:「雖然,我早已過了做夢的年齡,但是我懂得傾聽、讚美和呼應……」 記者:她還給你寫過什麼詩? 李中華:(笑)她還寫過「預謀在黑暗中逍遙地飛舞」,大概是說我早有預謀,這輩子要把她帶這麼遠、讓她擔這麼多心。 記者:還記得你到試飛團報到前,你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情景嗎? 李中華:那天我們是在一個公共汽車站前的鐵皮酒屋裡約會,牆上有一幅油畫,畫上的風景是貝加爾湖。我端起一杯冰鎮啤酒,對她說:「我在西北等你。」她遲遲不端酒杯,低著頭不說話。 記者:你猜她為什麼不說話? 李中華:她不說話,是因為她理解我。她不但是軍人,還是一名上過自衛還擊戰戰場的軍人,理解一個軍人心中的嚮往。她還知道,我認準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想,那時她不是在想要不要跟我走,而是在想什麼時候出發! ●「每一個先進的航空大國、每一架先進的戰機,背後都站立著一群膽量超群的試飛員」 記者:來到試飛團的這些年,正趕上我們國家緊鑼密鼓研製新型戰機的時候,你有什麼直接的感觸? 李中華:我們最多的時候,一天連續飛兩種機型、6個起落,常常是剛飛完一個起落,擦把汗又跨入另一架飛機。去年,我們團一年完成的試飛任務量相當於過去3年的總和。此外,試飛的強度也很大,我們做大過載,臉上的肌肉常常被拉得變形。你到我們試飛團看看,我們所有的試飛員都是「長臉」,我們開玩笑說,這都是拉「過載」拉的!(笑) 記者:在這種繁重任務的壓力下,你和戰友們還笑得出來?何況,你們還面臨這麼多危險! 李中華:我們是累並快樂著,危險並快樂著。我們試飛的殲-10戰機,被中國航空人稱作「爭氣機」。在未來戰場上,它是要和敵人實打實、硬碰硬的,如果我們試飛員不能儘快把它的最好性能飛出來,我們將愧對祖國、愧對民族、愧對歷史。我們漂亮地飛出來了,不辱使命,怎能不高興? 記者:我們發現,在俄羅斯學習的經歷對你影響特別深。你最大的感觸是什麼? 李中華:我最大的感觸是:試飛員有祖國,但挑戰極限的事業無國界。一次,俄羅斯空軍發生一起兩機相撞的飛行事故。舉行葬禮那天,我和教員奉命駕駛一架蘇-27戰機升空,圍著墜毀現場低空盤旋,送別犧牲的飛行員遠行。那天,高度僅有100米,地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耳邊儘管聽不到哀樂,我心中卻升起一種莊嚴的情感:前人倒下去了,後人還在接著飛! 記者:試飛員這種精神狀態,對於一個國家意味著什麼? 李中華:放眼世界,每一個先進的航空大國、每一架先進的戰機,背後都站立著一群膽量超群的試飛員。有沒有這樣一批人,決定了一個國家在無垠的天空能飛多高、多遠。 記者:你怎樣看待你取得的一些試飛紀錄? 李中華:試飛員的操縱桿,是記錄試驗數據的筆,也是記錄時代的筆。有一個統計最說明問題。我在試飛中所創造的「首次」、「之最」等等紀錄,1992年之前一個也沒有。從1992到2004年間,12年就有16個。這說明,這些紀錄,不是我個人的紀錄,而是我們國家航空工業奮起直追的紀錄,是國防現代化建設日益進步的紀錄,是中華民族走向振興的紀錄。我為此感到光榮和自豪。 ●「如果爆發戰爭,我請求組織上把我試飛員的『試』字去掉,我願作為一名普通飛行員,駕機出征」 記者:試飛,畢竟是一項極具危險的事業。你怎樣看待冒險? 李中華:當年美國試飛員耶格爾挑戰超音速,回來後,他的司令第一句話誇他是英雄,第二句話罵他是「混蛋」,就是責備他膽子太大,太嚇人。但是話說回來,沒有耶格爾的這一試,人類超越音速的夢想可能還要推遲若干年才能實現。再好的飛機,如果一直停留在圖紙上,那都不是飛機;如果不把它的潛能挖掘出來,也不是一架好飛機。試飛院的院長看我飛「低空大錶速」,也很揪心,說自己頭髮都豎起來了!俄羅斯第一架蘇-27,就是在試飛這個科目中墜毀的,我參觀俄羅斯試飛員公墓,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名試飛員的墳墓編號是T10…… 記者:想沒想過一旦失敗? 李中華:敢於冒險,絕不意味著魯莽。試飛員的價值,也不在於一次也不失敗。英國哲學家哥爾斯密說過:「我們最大的光榮,不在於一次也不失敗,而在於每次倒下都能夠站起來。」這句話,我很欣賞,用紅筆抄在辦公室的枱曆上。我覺得,試飛員是一個最講究團隊精神的群體,試飛本質上就是「試錯」,就是前赴後繼。站起來就是經驗,站不起來就是災難。我的成功,吸取了前人的教訓。我一旦失敗了,戰友們也會以我為教訓,繼續前進。 記者:你怎樣看待試飛員與國家的關係? 李中華:試飛,是一種國家行為,是國家的事業。當一個試飛員駕駛著新型戰機、帶著重要的研究課題飛上藍天,生命,就與國家的巨額財產、與科研人員的心血汗水、與關係到強國強軍的寶貴數據緊緊捆綁在一起。2001年5月,《中國青年》雜誌在全國青年中作問卷調查:21世紀最具魅力的職業是什麼?居然有89%的人選擇了試飛員。我看了之後,非常受鼓舞。前一段時間看電視,一個農民製做了一架飛機,他自己當試飛員,儘管他的飛機只能飛兩米多高,我還是非常敬佩他。 記者:試飛員從事尖端國防科研事業,保密性很強。長期默默奮鬥,卻不為人所知。你是否感到過寂寞? 李中華:這些年,我相繼被評為全軍青年首屆十大愛軍精武標兵、全軍優秀黨員。去年作為全軍官兵的代表,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紀念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大會上發言。胡主席接見我的時候,還親切地問候我的家人。前不久,貴州省金沙縣城關鎮一個叫王開學的人,給我寄來一個郵包,裡面是幾部電視片:《兵車西進》、《世紀初年走邊關》、《我們的隊伍向太陽》……這個人,與我素不相識。他的舉動,讓我感到全國人民在牽掛著我們試飛員,我們身上寄託了全國人民的希望。 記者:我們看到你的辦公桌上,放了一個水晶製做的蘋果,有什麼寓意嗎? 李中華:那是我45歲生日的時候,愛人送我的,寓意就是平平安安吧。看到這個蘋果,我時常為之感動,同時也有一種緊迫感。今年我都46歲了,離飛殲擊機的最高年齡越來越近了…… 記者:你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李中華:一是盼望祖國航空工業飛速發展,使我能夠在有限的試飛生涯中飛上國產第四代戰機;二是如果爆發戰爭,我請求組織上把我試飛員的「試」字去掉,我願作為一名普通飛行員,駕機出征! 解放軍報:中國試飛員連續7次空中開車才重新啟動發動機 引擎轟鳴,飛機穿梭。這是一個繁忙的試飛日。 這天,記者來到中國飛行試驗研究院機場。偌大的機場上,停滿了殲擊機、運輸機、轟炸機……每隔幾分鐘,就有一架飛機飛上藍天。 塔台,試飛航線圖上,密密麻麻布滿了五顏六色的航跡。雷達熒屏上,許多光斑在亮晶晶地蠕動,顯示出不同的空域、不同的高度都有飛機在試飛。 這天,李中華擔任飛行總指揮。他左手拿著送話器,不斷地和空中的戰友們通話;右手,飛快地在飛行記錄單上寫下各種數據…… 這,是一個配合默契的戰鬥集體。李中華,當他置身在這個集體中的時候,就彷彿一顆星星融入了燦爛的河漢—— 在他的身邊,有無數同樣明亮的星辰在熠熠閃爍! 這天下午,李中華和記者深情地談起他的戰友們…… 「戰友們的英雄壯舉,幾乎每一天都在我眼前上演。試飛團就像一個熔爐,時刻鍛造著我」 記者:試飛團是一支英雄輩出的部隊,你對這支部隊的過去熟悉嗎? 李中華:當然,試飛團是空軍航空兵部隊中大名鼎鼎的英雄團隊,歷史上曾湧現出被中央軍委授予「試飛英雄」榮譽稱號的滑俊、王昂、黃炳新,榮立集體一等功一次、二等功兩次。我在俄羅斯學習的時候,教官說,一名優秀的試飛員,拿到一架新飛機,應當在7天之內把它飛起來。但是我們的老團長王昂,1983年赴英國試飛中心和航宇公司考察,僅僅用了1小時,就駕駛英國的「鷹」式飛機飛上藍天! 記者:你來到試飛團第一次看試飛,記得是誰飛的嗎? 李中華:也巧,我第一次來到試飛團看試飛,就看到了新飛機和心目中仰慕已久的英雄。那一天的試飛員是「試飛英雄」黃炳新,在地面上,看不出他和別的飛行員有什麼不同,但是他一上天就有一種氣勢。他當天飛的是我國自行研製的「飛豹」殲擊轟炸機,戰友們告訴我,他是這種戰機的主力試飛員,有一次試飛,方向舵掉了,他依然駕機安全返航,這讓我非常崇拜。 記者:像黃炳新這樣的優秀試飛員,在試飛團歷史上有多少? 李中華:試飛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絕活。老一輩試飛員李少飛,駕駛高空高速殲擊機試飛,空中兩台發動機突然停車。飛行員聽慣了發動機的轟鳴,一旦消失了這種聲音,就好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掉進了幾十米深的水池,讓人毛骨悚然。這時候,試飛員就要嘗試空中開車。第一次開車,失敗,第二次開車,失敗,再嘗試第三次……那次,他連續7次空中開車,才重新啟動發動機!這非常不容易,心理稍有波動,很容易棄機跳傘,但李少飛就是這麼鎮定。所以,他有一個美稱:「空中開車大王」。 記者:和你年齡相仿、經歷相當的雙學士試飛員,讓你佩服的有誰? 李中華:很多。比如我們團長張景亭,試飛動作非常到位,非常精準。一次試飛第三代國產新型戰機,著陸滑跑距離很短,要求放傘,增加阻力。這時放傘是有風險的,這種飛機的腹鰭很大,搞不好就會蹭「」。張景亭找放傘的最佳時機,三四個起落就找到了。正好輪子接觸跑道,傘放開。他就是摸得這麼准! 和我一起在俄羅斯學習試飛的徐勇凌,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試飛員。1994年,他駕駛米格-21教練機試飛空滑迫降課目,10000米高空,突然頭頂一聲爆響,座艙鋼化玻璃像雪花一般粉碎,座艙溫度一下子降到零下幾十攝氏度。著陸後,他渾身凍得像冰塊一般。就是他,在我國試飛員中首次駕駛米格-29戰機,飛出了該機的失速尾旋課目…… 記者:生活在這個高手如雲的集體中,你有什麼感悟? 李中華:我們團的試飛員,在國內飛越過喜馬拉雅山,在國外飛越過乞力馬扎羅山,個個身懷絕技。戰友們的英雄壯舉,幾乎每一天都在我眼前上演。試飛團就像一個熔爐,時刻鍛造著我。 「一支英雄的部隊,有自己特殊的個性。這種個性,是每個成員優秀品格凝鍊成的結晶」 記者:試飛,要求試飛員有超常的意志力,你從戰友們身上發現了什麼讓你感動的瞬間? 李中華:我的戰友李存寶進行高溫試飛,那是一個三伏天,把飛機揭去蒙布,停放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曬4個小時。然後,穿上光是橡膠皮就有4層的特種飛行服,再戴上7斤重的密封頭盔,關閉飛機的空調系統去試飛,座艙最高溫度達到65攝氏度。下飛機後,他迫不及待地喊:「快幫我脫衣服!」當地勤人員為他卸下頭盔時,「嘩」地一聲,汗水瀑布一般灑了一地。一位工人師傅目瞪口呆:「啊!出這麼多汗,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記者:試飛運輸機、轟炸機的戰友是不是要舒服一些、安全一些? 李中華:不,危險一點不比我們飛殲擊機的少。我們團運輸機試飛大隊的李玉民、呂振修、姚月福、徐鵬德、鄧友明、梁文,一次試飛時是由兩輛消防車護送,在跑道上滑跑——為了驗證發動機的性能,飛機加的是50攝氏度的「熱燃油」,他們駕駛著裝滿滾滾熱油的飛機起飛,難道不危險?為了攻克運輸機空中結冰難關,他們駕駛著戴「盔甲」的飛機起飛,用特製塑料貼在飛機的不同部位,厚約8厘米,整個飛機的氣動外形都發生了顯著變化,稍有閃失就很危險。說到飛轟炸機,我們團的老英雄張師的,曾駕機執行我國第一次空投原子彈試飛任務,飛機返回地面,機翼都被光輻射燒成了黑色…… 記者:試飛員確實是特殊材料製成的人! 李中華:一支英雄的部隊,有自己特殊的個性。這種個性,是每個成員的優秀品格凝鍊而成的結晶。我們試飛團,還有一位中國唯一的女試飛員——張玉梅,1996年已經退休了。她作為一名女同志,在充滿危險的試飛領域奮鬥了10年,中途患嚴重腎病,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但是最後她戰勝病魔,再次飛上藍天。我們團的老試飛員張守國,在天上是英雄,在地上同樣不失英雄氣概。他患重病手術,護士要扶他上手術台,他一撩被子坐起來:「我自己來!」說著,他兩腿一用力,跨上手術台,就像跨進機艙的動作一樣瀟洒! 記者:這支部隊最核心的精神品質,你覺得是什麼? 李中華:那就是在挑戰和危險面前,毫不躊躇,義無反顧。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某殲擊機部隊出了一起一等事故。要弄清事故原因,飛行員不能再飛,只有讓試飛員來飛。一個電報打到試飛團,當時黃炳新已經不是團長了,完全可以不去,但是他二話沒說就到部隊去飛,冒著極大的風險查明了真相。 記者:全團從組建到現在,遭遇過多少險情? 李中華:從組建到現在,試飛團進行了6萬4千多次風險飛行,空中遭遇險情達3000多次,重大險情239次。在「中國飛豹」定型試飛中,平均18分鐘遇到一次險情。所以電影《衝天飛豹》的導演說:「試飛員是和平年代離死亡最近的軍人!」 在驚心動魄的7秒鐘內挽救飛機 「人總是要有一點精神的。我們團建團後,進進出出幾百號試飛員,對於空中險情,誰怕過?」 記者:你那次遇險,在驚心動魄的7秒鐘內挽救了飛機。可是,30分鐘後你再次駕機飛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在試飛團有多少? 李中華:比比皆是!有一個記者,曾問我們團的老英雄黃炳新:「人生不可能總是在歷險,有人歷險一兩次,也夠嘮叨半輩子了,你第一天處置完險情,第二天照樣駕機上天,難道你就真的不怕?」黃炳新說:「怕什麼?說穿了,無非是怕死。怕死就別當試飛員!」人總是要有一點精神的。我們團建團後,進進出出幾百號試飛員,對於空中險情,誰怕過? 記者:能否談談犧牲的戰友? 李中華:組建以來,我們團為科研試飛犧牲了多名同志。當年和李存保一起駕駛高空高速殲擊機飛高溫課目的楊曉彬,已經犧牲了,當年只有39歲。和他一起犧牲的,還有45歲的領航員唐純文。那是11年前的一天,他們在某機場試飛著陸時,飛機失控倒扣,兩人壯烈犧牲……當時,指揮塔台的飛機製造公司代表搶過話筒,大喊:「跳傘!飛機我們只要一個月就能生產出來!」但兩名戰友沒有放棄努力,直到最後一刻! 記者:在那種危險情況下,試飛條令是允許跳傘的吧? 李中華:對。但是,有一線希望也不放棄,這正是試飛員特有的精神。因為我們試飛的是未定型的飛機,飛機遇到險情究竟有什麼特異表現,誰也不清楚,一旦能轉危為安,飛機的設計完善就會大大跨越一步。當年,蘇-27飛機的設計師有兩個判斷:一是認為這個飛機不可能進入尾旋,二是認為一旦進入尾旋就改不出來,只有棄機跳傘。但是一次,一架蘇-27在西伯利亞上空進入尾旋,飛行員跳傘,這架沒有飛行員的飛機居然自己改出了尾旋,直到耗盡燃油才墜毀。說到大名鼎鼎的「眼鏡蛇機動」,本來也是一次非常危險的尾旋先兆,最終能成為一種震驚世界的特技動作,是普加喬夫的意外發現。這種情況,在我國也不罕見:2004年成功挽救「梟龍」戰機的試飛員梁萬俊,就是在迫降時,意外地發現了「梟龍」戰機卓越的滑翔性能。 記者:任何時候,任何情況都不輕言放棄的精神,常常支撐試飛員奮鬥到最後關頭! 李中華:一名飛行員可以被敵人打死,絕不能被危險嚇死!我的好兄長盧軍,是在新型戰機試飛進展最困難的情況下挑大樑的人。就在新機試飛需要他繼續探索的時候,他突然犧牲,離開了我們。最後一息,他依然坐在座艙的座位上……就在半年前,我們團一位兢兢業業飛了幾十年的老試飛員,已經飛到了最高年齡,馬上就要辦理退休手續了,接到通知去執行一項重要任務,二話不說就登上了飛機。誰知,他一去不返,把生命的句號劃在了最後一次執行任務的征途上。 記者:這樣的英雄是永遠不會被人忘記的! 李中華:試飛員每一次升空,都可能是與戰友永別。但是,試飛員代表國家去出征,雖敗猶榮,雖死猶生,所以每個人面對艱險都是「樂天派」。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們團的試飛員中,還出過詩人和詞作家。老試飛員杜心元,寫過一首《藍天試驗區》:飛高空,踏碎銀河閃光的漣漪;飛低空,接近大地母親的胸膛;大速度,和閃電賽跑風馳電掣;小速度,與風箏比翼徐徐翱翔;搞科研,我也有點陳景潤的脾氣——千滴熱汗都灑在風都雲鄉……試飛轟炸機的申長生,寫過這樣的詩句:「雖然天空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是我驕傲,我飛翔過!」 全中國航空工業戰線幾百萬航空人、全中國數以萬計的空軍飛行員,包括他們的家人,都是壯美銀河中的星星 記者:你怎樣看待自己的成長環境? 李中華:你看牽牛花,架子搭多高,花蔓就能攀多高。一個人的成長也是這樣,沒有一個高手雲集的平台,沒有一個蓬勃向上的集體,就會坐井觀天、驕傲自滿,失去進取的動力。 記者:你說的這個成長環境,可能不僅僅是試飛團吧? 李中華:對!試飛員是人民空軍這個英雄隊伍中的一部分。人民空軍,創建初期就奉命參戰,只飛行了幾十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的年輕飛行員,就敢於與世界一流空軍強國的飛行員較量,湧現出王海、劉玉堤、孫生祿、趙寶桐、張積慧等一大批戰鬥英雄。他們,是我們年輕飛行員永遠仰望的豐碑。如今,在軍事鬥爭準備一線,全空軍數以萬計的飛行員戰友枕戈待旦,肩負著千鈞重擔。他們,是我們試飛員責任和力量的源泉。還有其他試飛單位的戰友,包括陸航試飛新型直升機的戰友,在不同的空域與我們比翼齊飛。他們是我們的同行,我們為對方的進步和成就互相喝彩、互相勉勵。 記者:兄弟單位的試飛員,你最欣賞誰? 李中華:第一個把殲-10戰機飛上藍天的某試飛大隊大隊長雷強,就是我十分欽佩的一員虎將。飛低空小速度盤旋,他眼睛看著窗外,僅憑準確的感覺,就能飛得速度表、高度表、地平儀三針一動不動。從這位同行老大哥身上,我懂得了什麼叫藝無止境。國外試飛,很多國家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一名試飛員把一架新型戰機第一次飛起來,這個試飛員就可以光榮退休,國家一輩子養著他。但是雷強首飛後,依然持續參加試飛定型後續任務,至今依然飛行在藍天上。單是這一點,就讓來訪的外國試飛員讚嘆不已! 記者:平時,你們和航空工業戰線上的專家們朝夕相處,他們給你留下什麼難忘的印象? 李中華:國產第三代新型戰機的總設計師、中國工程院院士宋文驄,是我十分敬重的一位智者、長者。在為該型戰機共同奮鬥的十幾年裡,我親眼看著他青絲變白髮。作為終生的紀念,他把該型飛機首飛的那一天,改為自己的生日。年過半百的試飛專家廖厚全,病倒在大漠戈壁的試飛一線,12名戰友給他輸血,還是沒有留住他的生命。而半年前,他已辦理了退休手續。他曾對我說:「你放心,我會跟著你,直到把新機試飛搞完。」從他們身上,我懂得了什麼叫以身許國…… 記者:在這個集體中,你覺得你最大的貢獻是什麼? 李中華:如果說我們試飛團是軍事鬥爭準備這支大軍中的一個尖兵班,我就是一個排雷的工兵。如果說全中國航空工業戰線幾百萬航空人、全中國數以萬計的空軍飛行員,包括他們的家人,是一條壯美的銀河,我就是其中的一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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