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偉：體驗空寂

小編的話 勤勞會做的上海人，現在變得「動口不動手」了：「做不動的，找外地人；做不了的，請外國人」。今年春節，本文作者李大偉因為沒有跟著家人出門「長征」，提前體驗了一回空寂。

體驗空寂

李大偉

勤勞會做的上海人，現在變得「動口不動手」了：「做不動的，找外地人；做不了的，請外國人」。持家理念也變了：「兒子當太子養，太太當太后養」。工薪家庭找鐘點工，老闆家庭找住家保姆，到了春節，鐘點工與保姆結伴回家，上海人癱瘓啦，除夕夜不在家團聚，跑到酒店，候在門口排隊，等著空出桌來吃年夜飯。有空！酒店如球場，分上半場下半場。春節就成了旅遊節，人人都成了屈原，成了流浪狗，遠走他鄉。春節里，路上滿滿的，小區空空的。過去欠債的過年不敢回家，現在有錢的過年也不在家。

今年，我們全家決定跟幾個家庭，一起駕車去蘇浙「考察」農家樂，解決長假里的一日三餐。可是，因為閃了腰，這次春節「長征」我請假，獨自呆在家裡，提前體驗老年的孤獨，我也年近六十，這次算預演吧。

我的小區套著高爾夫球場，比世紀公園遼闊，卻沒有超市、商店，安靜的同時，分享偏僻的痛苦，買一張手紙也要駕車遠行。偏偏我的駕照，因為體檢逾期，被吊銷了。春節里，司機在家過年，我的車沒人開了，為了一日三餐，不得不步行到五公里外的聯洋社區。「大食代」春節里照常營業，居然有三五個男人在一角落聚攏著碰杯喝酒，還有營業員環伺，我不覺得孤獨。初一到初三，我每天去那裡吃晚飯。為什麼選擇晚飯？因為此時還有夕陽，我從家裡出發，足足走一小時，足足曬一小時的太陽，好比是最好的補鈣「光纖」。補鈣，既要牛奶，還要陽光。選擇夕陽下散步，既省了車錢，又練了身體，還補了鈣，一舉三得，「割草不誤逮兔子」。

吃完飯走到隔壁家樂福，此時不能過夜的新鮮麵包開始打折處理，好比賣鞋噱頭：「買一送一」，分攤下來，全麥麵包比大餅還要便宜；再捎上一盒牛奶。這是我第二天的早飯午飯，高品質的食品，居然比一碗麵條還便宜。春節是陰曆年，白天西餐，圖個方便，吃完讀書，效率極高。晚飯吃中餐，順便補充綠葉菜。中餐咸，西餐甜，咸甜兼備，中西合璧，各取所長，拎著次日食物，安步當車，散步回家。

過了五十，最怕同學聚會，談論的主題發霉，不是養生就是養老，暮氣沉沉，流露出對老年的恐懼，實際是怕孤立無援。今年春節長假里我提前體會孤獨，只要走得動，你可以走到鬧猛中去，坐在大食代里，揀個桌位坐下，那裡總有人與你同在。若想人山人海，一部地鐵到南京東路步行街，俗稱：「混在人堆里」；雅稱：「萬人如海一人藏」。他們不打擾你，你也不打擾他們，安安靜靜地旁觀著。待夠了，到家樂福買些小零食，回到四下無聲的家裡，從牆上抽出一本史書，「千秋寂寞紙上塵」，坐享無邊空寂。或者坐在電腦前，選看老電影、紀實片，坐著看，躺著聽，無人打擾。

中年後迷戀讀書，先是博覽群書，漸漸地聚攏在幾個專門領域，越讀越發覺更多的未知，激發起學習的渴望。瀕臨老年，卻有了生活的目標，早晨起來就有許多書要看，許多選題要寫，「從不知老之將至」，一輩子風風火火，躲的鬧忙，進不去的孤獨，總是在想：何時生意歇了，金盆洗手，躲入空寂，享受「獨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立多時」的悠然。

今年春節，我提前步入空寂：夜晚的小區，四下里沒有炮竹，沒有燈光，靜悄悄的，只有我的書房還亮著一盞燈，懸掛在遠方，像茫茫大海上的燈塔，固執地亮著，無垠的黑色只能籠罩卻無法扼殺，透過晦重泛出橘黃的光芒，那是冬夜裡唯一的暖色調。我悄然出門散步，從不關燈，讓孤獨中還有些溫暖在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