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的現實性
在哲學中,「存在」觀念已經變得無能為力:它與空洞的形式原則並沒有什麼不同。這個原則的古老尊嚴有助於覆蓋任何內容。
今天,誰選擇哲學研究作為職業,那就首先需要放棄幻想:用思想的力量足以把握現實的總體性。在一種其秩序和形態都消除了理性要求的現實中,不可能找到「正當的理性」;唯一可爭論的是,理性向其認識者呈現為整體現實,同時又只是隱隱約約地保證這樣的希望:總有一天它能進入正確的、正當的現實之中。今天,將理性如此表述的哲學,只是服務於遮蔽現實並使其當代形態永恆化,此外無他。在回答所有問題之前,哲學這樣的功能就已經被置於那個問題之中。那就是人們稱之為徹底的實際上是最不徹底的問題:存在本身的問題。然而,思維對作為「總體性」存在的適應性已經破裂了,因此存在者本身的觀念就成為不可被問明的。存在者本身觀念唯一能夠超越作為透明星空中的星球而存在的圓滿的、封閉的現實。自從我們的生活形象只有通過歷史才能得到保證以來,它也許已經永遠地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在哲學中,「存在」觀念已經變得無能為力:它與空洞的形式原則並沒有什麼不同。這個原則的古老尊嚴有助於覆蓋任何內容。既不是現實的豐富性觀念能夠從(作為存在觀念賦予其意義,並隸屬於存在觀念的)總體性中被構建出來,又不是存在者觀念能夠從現實要素中被建構出來。對於哲學來說,存在觀念已經喪失,因此要求從本源處擊中現實總體性。
因為哲學現實性問題是從這個問題及其回答的歷史交織中精確地產生來的,而且是在宏大的、總體的哲學努力失敗後以簡單形式產生出來的:哲學本身是否是現實的?在這裡,不能在與一般精神境況聯繫在一起的觀念基礎上,將現實性理解為不確定的「到期支付」或「不能到期支付」,毋寧說:在最後的巨大努力徹底失敗後,是否還存在哲學問題與其回答可能性之間的適應性問題?今天,任何哲學都不取決於現存精神和社會狀況的穩定性,而是取決於面對哲學清算本身問題的真理。科學,尤其是邏輯學和數學以前所未有的嚴肅性開展哲學清算工作。在19世紀,這種概念工具作為唯心主義認識論相對的東西被置於唯心主義認識論之下,並完全吞掉了認識批判的實際內容。在銳利的認識批判方法幫助下,它研究了進步的邏輯,所有真正的、可進一步達到的經驗知識被特別保留下來;所有超越經驗範圍及其相對性的命題,只有在同語反覆和分析命題中才能找到。據此,康德的「先天綜合判斷」構造問題根本就是無對象的,因為根本不存在這樣的判斷。因而,每個超越經驗證實的東西都是被禁止的。哲學僅僅成為具體科學的管理和控制機關,出於自身原因不可以給具體科學增添本質的東西。這是絕對的科學哲學的理想——不僅維也納學派,而且那個試圖捍衛排除了科學性要求的哲學觀點也承認這個要求——哲學詩化概念作為補充和附錄,在真理面前還不能超越「藝術間離性」與「審美低俗性」之間的聯繫。
所有哲學問題原則上總是可以消解在具體科學問題中——這個命題,在今天也是可懷疑的。首先,從哲學上看,它本身絕非像它表現的那樣是沒有前提的。筆者想到了兩個在那個命題基礎上不可克服的難題:一是作為所有經驗主義基礎範疇的「給予性」本身的意義難題。在經驗主義那裡,「隸屬性主體」問題一直存在著,它只有通過歷史哲學才能夠得到回答:因為給予性主體不是無歷史的、同一的、超驗的主體,而是隨著歷史變化的、在歷史上可以理解的主體。這個難題在經驗批判主義框架(即使最現代的經驗批判主義框架)中也根本不能被提出來,反而在那裡它天真地接受了康德的出發點。另一個難題對它來說也是常見的,不過是任意地而非嚴格地被解決了:對經驗批判主義來說,僅僅通過類比就能獲得的陌生的意識、陌生的自我,事後在自身經歷基礎上能夠被構思;可是同時,經驗批判主義方法已經存在於它所掌握的語言中,並且作為「可證實性」結果必然以陌生的意識為前提。哲學不能轉變為科學,但在經驗主義攻擊的壓力下,它驅逐了所有適合於具體科學並使哲學提問方式變得模糊不清的作為特殊科學的提問方式。哲學與科學的核心差異在於,具體科學將它的發現,都理解為不可消解的,處於靜止中的;相反,哲學將它所遇到的第一個發現理解為需要解謎的符號。這就保留了最大的、也許是永恆的悖謬,哲學總是必須解釋性地處理對真理的要求,而不曾擁有一把可靠的解釋鑰匙;在存在者謎一般的形象及其令人驚奇的糾纏中,它給出的東西不過是稍縱即逝的暗示。每個對存在者的辯護,由於它的碎片化,被禁止進入存在本身中。我們的知覺圖景可能是精神形態,而我們生活於其中的世界則不然,它被構造成與純粹知覺圖景不同的東西。哲學必須閱讀的文本是不完整的、充滿矛盾的、碎片化的,因而其中的許多東西能夠被託付給盲目的「精靈」。此外,解釋的理念要求不再接受第二個世界——一個應該通過現象分析才能顯露的「本質世界」。唯智主義與經驗主義之間的二元論是由康德確定下來的,只是出於後康德主義視角才把它歸於柏拉圖,他的理念世界即精神世界是不偽裝的和公開的——這個二元論寧願將研究理念歸屬於解釋理念——研究理念期望將問題化約為被給予的、被認知的要素,在那裡,答案也許不是必要的。哲學的任務並不是研究隱藏在現實背後的、現存著的意向性,而是解釋「無意向性的」現實,它藉助於由孤立的現實要素構成的形象、圖景而揚棄了這些問題,而對這些問題簡明清晰的理解是科學的任務。
哲學解釋觀念不能退回到哲學清算面前。哲學清算是以使最近的哲學總體性要求崩潰為信號的。因為對所有傳統意義上的本體論問題的嚴格排斥,避免了不變的普遍性概念,包括人的概念,清除了每個自我滿足的精神總體性觀念,包括自我封閉的「精神歷史」觀念;哲學問題集中在具體的內在於歷史的複雜性中,並且不應該從中被分離出去:分解的結果就成為與迄今人們稱之為哲學的東西完全相似的東西。因為迄今為止的當代哲學思想,都是遠離這個要求的;或者無論多麼想減弱同化傾向,其首要的和最現實的任務之一,就是對占支配地位的哲學思想進行徹底批判。如果哲學解釋事實上只能辯證地成長,那麼哲學為它提供的第一個辯證的攻擊點就是解決這些問題。這些問題的清除必然被看做是對許多老問題新回答的補充。只有在與最近的哲學及其術語的解決中嘗試嚴格的、辯證的交往,才能實現哲學意識的現實的變化。這個交往提取了具體科學,主要是社會學的材料,從中析出細小的、無意向性的、與哲學材料聯繫在一起的要素,就像解釋團體所要求的那樣。
不僅唯科學主義思維,而且「基礎本體論」都與筆者相信的哲學的現實任務相抵牾。現在,有一種思維只是致力於追求事實關係,而不追求事物本身中的孤立事實的統一。它的存在權利,不是通過反駁那些斷言自己是不可駁倒的指責而得到證明,而是通過歌德使用的概念意義的有效性得到證明。筆者與求助於下述觀點的必要性進行論爭。它是一個關於絕對開端的唯心主義要求,就像只有純粹思維本身才能實現它一樣;一個笛卡兒主義的要求,對思維前提形式的思考使之必須相信他的公理。然而,哲學不再提出自主性假定,不再相信以理性方式論證現實;而是假定自主的理性的立法總是為一個(不是被合理地構思為適當的、作為總體性的)存在所打斷,通往合理前提之路也沒有走到底,而是停留在引入不可還原的現實的地方。如果它們繼續進入前提的區域,那它就僅僅成為形式的,並為達到其真正任務存在於其中的現實付出代價。不過,那個不可還原性是具體地、歷史地發生的,並因此停留在成為歷史前提的思維運動中。思維創造力能夠僅僅在歷史的具體性中辯證地得到保證。在這個模型中,思維和歷史建立了交往。
(作者單位:德國法蘭克福大學哲學系,王鳳才譯譯者單位:復旦大學哲學學院,莫斌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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