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思維的三大特性
07-27
摘 要:哲學思維具有抽象性、批判性和反思性。這三大特性表現於哲學上觀察任何對象的視角和層次之中,也表現於哲學思考所使用的概念形式、哲學推理所追求的邏輯走向之中。哲學的抽象性是一種「形而上」的,將人類的抽象能力發揮到最高限度,力求把握「無限」的抽象;哲學的抽象還是一種通過概念之間橫向的邏輯關係來自我限定的抽象。批判性是哲學思維對命題和對象進行帶有否定性的考察和分析;追問和澄清前提,是哲學批判最重要的方法。哲學的反思性是指它的批判矛頭不僅僅是「對外」的,即針對一切外部對象和已有的概念及思想成果,同時也是「對內」的,即針對批判著的思想自身。 關鍵詞:哲學思維;哲學的抽象性;哲學的批判性;哲學的反思性 哲學與其他學科面對的是同一個世界,但在「說什麼、怎麼說」方面,卻表現出很大不同。「說什麼、怎麼說」其實都取決於「怎麼想」,這意味著哲學擁有不同於其他各門科學的思維特性。概括地說,哲學思維所具有的最突出、最明顯也是最重要的特性,是它高度自覺的抽象性、批判性、反思性。這三大特性表現於哲學觀察任何對象的視角和層次之中,也表現於哲學思考所使用的概念形式、哲學推理所追求的邏輯走向等等之中。 一、哲學思維的抽象性 哲學的抽象性首先通過哲學概念的高度抽象性表現出來,這一點已為人們所熟知。人們談到哲學,首先想到的是抽象概念。哲學往往因為抽象而顯得脫離實際、玄奧曲折、晦澀難懂。但在實際上,思維的抽象性不僅是哲學的特色之一,也是它的優勢所在。因為正是有了抽象,人的思維才能夠超越現象走向本質,超越個別走向一般,超越特殊走向普遍,超越有限走向無限。 抽象是人類特有的一種思維能力。一般而言,抽象是相對於具體而言的。抽象是從感性經驗的具體事物中「抽」出來一些具有普遍意義的共性的東西,加以理性的分析、概括和提煉,從而得到一個超越了個體形象的認識或結論。應當說,這種抽象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每天都要遇到也會用到。比如,「水果」是從蘋果、梨、草莓、桃子等中抽象出來的;「蔬菜」是從黃瓜、西紅柿、茄子、辣椒等中抽象出來的;「人」是從地球上東西南北、古往今來、不同種族的個人中抽象出來的,,這種抽象的意義,在於人們依次超越對象的個別屬性和表面現象,越來越深入地把握某一類事物的普遍特徵和共同本質。不難理解,如果沒有抽象就沒有人類的概念語言,就不能進行人與人之間在共同的概念基礎上進行對話、交流和實踐。抽象是人類必不可少的思維形式。 但日常的概念和抽象還不代表哲學意義上的抽象。一般說來,日常抽象乃是程度比較低的抽象,哲學抽象則是最高程度的抽象。舉例來說,我們可以從黃瓜、西紅柿等中抽象出蔬菜;再從蔬菜、水果等中抽象出植物;再從植物、動物等中抽象出生物,,以此類推。而最後達到的「物質」、「存在」等概念,才是哲學所特有的抽象。那麼哲學的抽象到底有何特殊之處呢? 以「物質」、「存在」等概念為例,我們可以看到哲學的抽象具有以下兩個主要特性: 1.哲學的抽象是一種「形而上」的,將人類的抽象能力發揮到最高限度,力求把握「無限」的抽象。這一點表現在它對經驗的超越性之中。我們知道,日常抽象的每一步都受到經驗事物的限制: 從黃瓜抽象到蔬菜,必然要以黃瓜、西紅柿、茄子、辣椒等一切具體蔬菜的種類為基礎;從蔬菜抽象到植物,則必然要以蔬菜、水果、花草、樹木等一切具體植物的種類為基礎,,以此類推下去,在達到「物質」、「存在」等概念之前,人類的思維都不能超越具體經驗的表象,所把握的總是有限的領域。然而在現實中,世界的事物種類及其變化是無限的,經驗世界變動不居,人的經驗活動的廣度和深度也在不斷拓展著。僅限於經驗基礎上的抽象,所提供的只能是局部的、現象或表象層面的普遍性,並不能提供整體的、本質層面的普遍性。 而哲學作為追根究底之學,其意義正在於它要擺脫感覺經驗的束縛,進入一個超越經驗的層次,提供對普遍性的整體把握。正因為如此,哲學在經驗抽象的基礎上進行了更進一步的抽象,力求在對象的總和意義上把握其本質。這種更高度的抽象所達到的,就是用「物質」來概括世界上已有的和可能的、有限的和無限的、一切可以通過人的感覺來體驗的事物;用「存在(有)」來概括包括物質和非物質在內的一切可言說對象的狀態。正如恩格斯所說:「實物、物質無非是各種實物的總和,而這個概念就是從這一總和中抽象出來的。」[1]而「物質」、「存在」這樣的概念,因為它們本身已經超出了經驗的範圍,所以才能代表在「無限」意義上的抽象。同樣的抽象也表現在哲學其他概念,如運動、時間空間、質和量、可能和現實、必然和偶然等等之中。 2.哲學的抽象是一種通過概念之間橫向的邏輯關係來自我限定的抽象。哲學概念的「核心機制」在於概念與概念之間橫向的邏輯關係。一個哲學概念之所以成立,既不是因為它在經驗世界中存在著一個相應的對象,也不僅僅因為它是對一系列經驗對象之集合的概括,而是因為它與其他概念之間的邏輯關係。例如「物質」這個抽象就是如此。曾為物質概念下過經典定義的列寧曾聲明:「當然,就是物質和意識的對立,也只是在非常有限的範圍內才有絕對的意義,在這裡,僅僅在承認什麼是第一性的和什麼是第二性的這個認識論的基本問題的範圍內才有絕對的意義。超出這個範圍,這種對立無疑是相對的。」[2]就是說,物質概念的含義的確定性,正是在與「意識」相對的範圍內成立的。這就如同「存在(有)」只是相對於「非存在(無)」來說,才有它的確定性和意義一樣。 在哲學的理論敘述中,基本的概念、範疇總是「成雙成對」地出現,典型的如「運動和靜止」、「現象和本質」、「歷史和邏輯」等;非典型的如「時空」,當時間空間為一體時,表面上看似乎並沒有一組固定的對應範疇,其實卻是由於這個範疇能夠、並且必須在具體的語境下與許多其他範疇(如實體、運動、過程、生命等)相對應,才能夠對它加以確切的把握和運用。上述這種情況不是偶然的。這是因為,在極高度抽象的情況下,概念的內涵被提煉到了極其「純粹」的普遍性程度,如果不用與它相對應的另一個概念來比照和限制,就無法界定和顯現它所要表達的特殊內容。這種通過概念之間的橫向關係來自我限定的理論特徵表明,哲學的抽象始終是一種力求在最大限度上把握事物最普遍特徵的理性創造,並不是一種無所節制、隨心所欲、脫離現實的想像和臆造。 有了這樣最高程度上的抽象概念,人類才能夠在最具普遍性意義的層次上思考那些最具普遍性的問題,用以從總體上把握世界,而不必一一回答每個個別的問題,因而局限於對同類事物重複對待的狹隘經驗之中。然而,人們往往習慣了常識的思維方式和經驗的抽象,日用而不自知,當他們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哲學領域的時候,就往往很不習慣。「假如擯棄熟習流行的觀念不用,則我們的意識就會感覺到原來所依據的堅定自如的基礎,好像是根本動搖了。意識一經提升到概念的純思的領域時,它就不知道究竟走進世界的什麼地方了。」[3]41要麼茫然無所措,要麼仍然回到常識和經驗的思維方式,將哲學的概念作比附於經驗的理解,「亟欲將意識中的思想和概念用表象的方式表達出來」[3]41。特別是當出現了「現象」、「本質」、「現實」這樣與日常概念相似的字眼時,更容易用理解日常概念的方式來理解。其結果必然是似是而非、徒增困惑。針對這一情況,黑格爾提出「需要一種特殊的能力和技巧,才能夠回溯到純粹思想,僅僅抓住純粹思想,並活動於純粹思想之中。」[3]63而要具備這種能力和技巧,「首先便須在抽象思維中訓練自己,就概念的確定性去執著概念,並從概念來學習認識。」[4]39-40隻有經過這種訓練之後,才有可能超越日常經驗的束縛,從習慣於名稱、表象所遵循的縱向對應關係,轉向習慣於概念所遵循的橫向規定關係。而進行思維訓練的最重要環節之一是學習邏輯學。 在邏輯學中,抽象的概念體系往往以最為純粹的形態表現出來。馬克思說「邏輯學是精神的貨幣」[5],如果握有了這一「精神的貨幣」,那麼思想的流通將獲得更大的自由,哲學的大門將為之敞開。 二、哲學思維的批判性 在高度理論抽象層次上的批判性,是哲學思維的主要特性之一。 通常所謂的批判,大致包括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是對對象的揭示、辨析、鑒別和選擇;二是對對象的否定、揚棄。基於這兩種含義的共同點,哲學上的「批判」概念,是指人對對象的理性檢驗、分辨和超越的意識與行為。一般說來,任何科學研究和思想發展,都必須有其批判的意識和行動,才能夠突破現狀、超越局限、創新發展。而哲學的批判不同於各門具體科學批判之處,主要在於:其他批判例如科學批判,主要是走「形而下」的路徑,即通過具體化、實證化的方式,著重於對對象的現實和感性特徵和其內外部關係等加以批判;哲學的批判則是走「形而上」的路徑,即通過抽象化的方式,著重於對對象存在的基礎、前提、本質和界限等進行批判。 1.批判性是哲學思維的本性和精神標誌。對命題和對象進行帶有否定性的考察和分析,藉以走向超越,是哲學批判與一切科學批判的共同特點。但是,哲學批判永遠不滿足於既有結果,不迷信任何權威,不拘泥於習慣和成見,而是對它們保持一定的懷疑和審視態度,儘管其結果對於以前的認識來說並非總是完全否定的、顛覆的,卻總是探索新的路徑,走向新的發現、發展和超越,這本質上是一種自覺的哲學精神。這一精神來源於哲學的內在本性,也來自哲學對世界和人類思維辯證本性的清醒認識。 哲學作為一種概念思維的形式和一系列概念的體系,它的概念在抽象地形成和運動中,時刻都包含著肯定和否定的兩重性。斯賓諾莎曾提出,在概念從具體到抽象的形成過程中,「一切規定都是一種否定」,黑格爾稱之為「一個偉大的命題」[6]。斯賓諾莎在闡釋這一命題時以「形狀」為例,指出物質整體作為沒有任何限定的東西,是不能有形狀的,因為一旦有了形狀,物質整體就有了限定,就不再作為物質整體而存在了,而變成了某種有限定的特殊的東西。就是說,我們可以知道任何物體的形狀,但是卻不可能知道作為它們整體的「物質」有什麼形狀。可見,對於無限事物的任何一個規定或者說限定,同時就是對它的一個否定,所以「形狀除了是否定外,不能是別的。」[7]在斯賓諾莎的啟發下,黑格爾進一步意識到,與斯賓諾莎所說的「肯定即是否定」相繼續,在概念從抽象到具體的過程中,則是「一切否定都是一種規定」,即「否定也是肯定」。他指出:從一個抽象、普遍的概念到一個具體、特殊的概念的邏輯運動,可以表述為後者否定前者的運動,這一否定同時是一個肯定:「否定的東西也同樣是肯定的;或說,自相矛盾的東西並不消解為零,消解為抽象的無,而是基本上僅僅消解為它的特殊內容的否定;或說,這樣一個否定並非全盤否定,而是自行消解的被規定的事情的否定,因而是規定了的否定;於是,在結果中,本質上就包含著結果所從出的東西,,概念的系統,一般就是按照這條途徑構成的」[4]36。也就是說,正是這樣一個持續否定)肯定)否定的不斷過程,使概念獲得了自身運動的動力和生命。總之,哲學批判內在地包含否定性,但並不僅僅是否定;否定也並不僅僅是「說不」,而是「揚棄」,即同時意味著肯定和建構。 當然,僅僅從概念自身的運動中理解哲學的批判性是遠遠不夠的。事實上,概念的辯證法歸根結底源自人現實的生命和感性的實踐活動的辯證本性,換言之,它們本身就是一個與人類在實踐中把握世界和自我把握相聯繫的生成和發展過程。這就要求我們,在對概念的辯證的思維的把握中,始終要看到人自身的、社會歷史的辯證運動。所以馬克思指出,「合理形式」的辯證法的意義就在於它「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對現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辯證法對每一種既成的形式都是從不斷的運動中,因而也是從它的暫時性方面去理解;辯證法不崇拜任何東西,按其本質來說,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8] 2.追問和澄清前提,是哲學批判最重要的方法。哲學批判不同於其他批判包括科學批判的一個主要之點,在於日常批判是「形而下」的、日益走向具體化、實證化的批判;而哲學批判則是「形而上」的,即指向構成對象或思想的前提和根據的批判。思想的前提和根據就像「一雙看不見的手」,儘管它在最終意義上決定著思想發展的方向和道路,但在日常常識和經驗科學的視野下,它卻是隱而不顯的。「思想構成自己的根據和原則雖然深深地-隱匿.在思想的過程和結果之中,但它作為思想中的-看不見的手.和-幕後的操縱者.,卻直接地規範著人們想什麼和不想什麼、怎麼想和不怎麼想、做什麼和不做什麼、怎麼做和不怎麼做。」[9]哲學的批判恰恰在於把這雙「看不見的手」展現出來,讓它從「幕後」走向「台前」,由「操縱者」變為「表演者」,並在「理性」的舞台上為自己辯護。 正是基於這一特性,康德把哲學視為一種「清理地基」的工作,認為哲學家的事業就在於對「自明的東西」進行分析。德國哲學家霍克海默說:「哲學認為,人的行動和目的絕非是盲目的必然性的產物。無論科學概念還是生活方式,無論流行的思維方式還是流行的原則規範,我們都不應盲目接受,更不能不加批判地仿效。哲學反對盲目地抱守傳統和在生存的關鍵性問題上的退縮。哲學已經擔負起這樣的不愉快任務:把意識的光芒普照到人際關係和行為模式之上,而這些東西已根深蒂固,似乎已成為自然的、不變的、永恆的東西。」[10]243所以「哲學的真正功能在於它對流行的東西進行批判」[10]250。英國哲學家伯林同樣指出:「如果不對假定的前提進行檢驗,將它們束之高閣,社會就會僵化,信仰就會變成教條,想像就會變得獃滯,智慧就會陷入貧困。社會如果躺在無人質疑的教條的溫床上睡大覺,就有可能會漸漸爛掉。要激勵想像,運用智慧,防止精神生活陷入貧瘠,要使對真理的追求(或者對正義的追求,對自我實現的追求)持之以恆,就必須對假設質疑,向前提挑戰,至少應做到足以推動社會前進的水平。」[11]這些論述表明,哲學家對哲學批判是前提性的批判,表達了高度自覺的認識。在哲學的實際工作中,哲學家們也是努力這樣做的。 在前提性的批判中,哲學能夠使人的理性思維達到最大限度的超越。這種意義不僅表現在思維領域,而且它的影響更重要的還表現在社會歷史領域。哲學絕不是一個與現實世界無關的、純粹自娛自樂的抽象世界,它歸根結底乃是現實生活世界的反映和表徵,並且這種反映和表徵不是表層的而是深層的,不是結果的而是原因的,不是局部的而是整體的。因此,哲學批判的重大成果,往往也就意味著人們思維的重大突破,意味著社會歷史的重大變革。僅以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為例,這本書以抽象和晦澀著稱,然而正是這本極其難懂的著作中所包含的「破壞性的、震撼世界的思想」,在當時掀起了一場革命。海涅描述道:「從這本書的出現起,德國開始了一次精神革命。這次精神革命和法國發生的物質革命,有著最令人奇異的類似點,並且對一個深刻的思想家來說這次革命肯定是和法國的物質革命同樣重要,,在萊茵河的兩岸,我們看到和過去時代同樣的決裂,以及對傳統的一切尊敬的廢除;如同在法國每一項權利的正當性都受到了考驗一樣,在德國每一種思想的正當性也必須受到考驗;如同在法國推翻了舊社會制度基礎的王權一樣,在德國推翻了精神統治基礎的自然神論。,,在德國,這部書便是砍掉了自然神論頭顱的大刀。」[12]馬克思也根據康德思想與當時歐洲革命的聯繫指出,要「公正地把康德的哲學看成是法國革命的德國理論」[13]100。哲學史上這樣的事例還有很多。它們能夠充分地表明,哲學批判特別是其前提性批判,對於人類的思想解放和社會變革能夠起到多麼大的啟發和推動作用。 三、哲學思維的反思性 哲學批判是一種在邏輯上最具徹底性的批判。這種批判的徹底性還表現為,它的批判矛頭不僅僅是「對外」的,即針對一切外部對象和已有的概念及思想成果;同時也是「對內」的,即針對批判著的思想自身。這就是哲學的反思性特徵。 所謂反思,即「反省之思」,在最直接的意義上,就是思想的主體以自身為對象來進行批判性思考,即所謂「對思想的思想」、「對認識的認識」、「對批判的批判」即自我批判,等等。反思代表著人的一種批判性的自我意識,它是人類思維和理性達到成熟、自覺的標誌。正如黑格爾所說,「反思以思想的本身為內容,力求思想自覺其為思想。」[3]39任何正常的、具有理性的人,都不能不具有一定的反思意識,表現為人們隨時要對自己的言行進行必要的審視和調整;在人類的各種理性形式包括科學中,也無不包含著一定的反思形式。例如在科學史的研究中,總是要對科學發展的過程加以總結、分析和評價,等等。而哲學反思的特點和意義在於以下三個方面: 1.在各門科學中,哲學以最為自覺的理性形式,承擔著人類的自我意識和自我批判的功能。 人類在重大普遍性問題上的反思和自我批判,往往通過哲學的反思和自我批判表現出來。而哲學的反思,則往往通過哲學家的批判性思考、探究以及哲學家們之間的爭論表現出來。 例如,在很長的歷史時期里,人類一直把自己的感覺與被感覺的事物、認識活動與認識對象,總之是思維與存在之間的統一性,當做不言而喻的邏輯前提和不證自明的基本信念,並在實踐中一直有效地實現著思維與存在之間具體的統一。當時無論哲學還是科學,都不曾提出要對這個信念本身加以考察。這是因為,「我們的主觀的思維和客觀的世界遵循同一些規律,因而兩者在其結果中最終不能互相矛盾,而必須彼此一致,這個事實絕對地支配著我們的整個理論思維。這個事實是我們的理論思維的本能的和無條件的前提。」[14]全部具體科學和人類把握世界的各種方式,都把思維與存在的統一當做不證自明的結論。比如一個物理學家發現世界的運動規律,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發現物體的運動規律之上,就好像這一規律躲藏在世界之中的某個角落,他的工作就是把它找出來。至於這一規律是否現成地存在,是否與現實世界中物體實際的運行軌跡契合一致,他是不會考慮的。胡塞爾曾指出,「認識的可能性對自然思維來說是自明的。自然思維的工作已結出了無限豐碩的成果,日新月異的科學是一個發現接著一個發現向前邁進,它根本就不會想到要提出關於認識可能性的問題。」[15] 但是,人類的實踐發展和理性發展,卻越來越暴露出這種信念可能導致的獨斷論傾向。正是休謨提出的懷疑論問題,尖銳地揭示了這個問題,把人類的認識能力作為哲學懷疑的基本前提和主要對象,由此凸顯了思辨與實踐二分方式的錯誤。「休謨問題」實際成為人類通過哲學進行重大反思的一個新的起點。它意味著:「在-反思思想.的維度上,思維的任務並不是實現-思維和存在.的-統一.,而是把-思維與存在的關係.當做必須予以追究的-問題.。」[1》]因此在休謨之後,康德正式提出了要解決人類認識的前提即「認識如何可能」的問題,就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而他的《純粹理性批判》等著作之所以顯現出如上所說的巨大的革命意義,也恰恰在於他的思想代表了當時人類反思的最新成果。 2.對概念及其邏輯體系無矛盾的完整性和徹底性,對理論與實踐之間統一性的追求,是哲學的使命,也是哲學反思性的內在動力。 可以說,人類「存在著一種系統感和對於我們思維的明晰性和統一性的要求——它們進入我們思維活動的根基,並完全可能進入到更深處——它們導源於我們所屬的這個物種和我們賴以生存的這個世界,,不管是古典形式還是現代形式的形而上學思想,其驅動都在於力圖把各種事物綜合成一個整體,提供出一種統一的圖景或框架,使我們經驗中的事物多樣性能夠在這個框架內依據某些普遍原理而得到解釋,或可以被解釋為某種普遍本質或過程的各種表現。」[17]這種信念和追求,使得哲學上出現了如石里克所描述的情景:「所有的大哲學家都相信,隨著他們自己的體系的建立,一個新的思想的時代已經到來,至少,他們已發現了最終真理。如果沒有這種信念,哲學家幾乎不能成就任何事情。例如,當笛卡兒引進了使他成為通常所稱-現代哲學之父.的方法時,他就懷著這樣的信念;當斯賓諾莎試圖把數學方法引進哲學時,也是如此;甚至康德也不例外,在他最偉大著作的序言中,他宣稱:從今以後,哲學也能以迄今只有科學所具有的那種可靠性來工作了。他們全都相信,他們有能力結束哲學的混亂,開闢某種全新的東西,它終將提高哲學思想的價值。」[18]1但是,哲學並不僅僅是人類主觀的思維活動,它作為被把握在思想中的它的時代,「哲學不僅從內部即就其內容來說,而且從外部即就其表現來說,都要和自己時代的現實世界接觸並相互作用。」[13]121這意味著哲學所尋找、確立的解釋原則和解釋框架,都將不可避免地打上時代的烙印,帶有歷史的局限。這就構成了哲學自身的矛盾:一方面,每一個哲學家都試圖發現、建構一個終極存在、終極解釋、終極價值;另一方面,任何一個哲學家又都無法完成這一工作,因為實際上它是「只有全人類在其前進的發展中才能完成的事情」[19]。正因為如此,哲學對世界的批判總是要與自我批判即反思聯繫在一起,才能實現它的追求。 3.在哲學的反思和自我批判中,同樣包含著強烈的前提性反思和批判意識。與此相應的是,哲學發展也表現出常常「回到起點」的特徵。 石里克曾指出:「哲學事業的特徵是,它總是被迫在起點上重新開始。它從不認為任何事情是理所當然的。它覺得對任何哲學問題的每個解答都不是確定或足夠確定的。它覺得要解決這個問題必須從頭做起。」[18]1當然,哲學的事業固然「總是被迫在起點上重新開始」,但它絕不是總從「零」開始,因為哲學的批判並不是簡單的「拋棄」,而是複雜的「揚棄」。德國哲學家施奈德巴赫在第1《屆德國哲學大會開幕詞中說:「人們常常抱怨,在哲學中沒有真正的進步。但正因為如此,哲學並不停留在任何地方。進步的代價是過時。但柏拉圖不會過時,大多數成為經典的哲學家都不會過時。我們總可以從那裡學到很多東西,總可以在他們的思想之中觀察現實問題。而且隨著我們哲學研究的進展,總在出現新的理解他們著作的角度,總在提出新問題。」[20]哲學的揚棄必然以問題的形式展現出來。正如英國哲學家艾耶爾所總結的:「哲學的進步不在於任何古老問題的消失,也不在於那些有衝突的派別中一方或另一方的優勢增長,而是在於提出各種問題的方式的變化,以及對解決問題的特點不斷增長的一致性程度。」[21]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哲學問題一開始就是人類所面臨的永恆問題——哲學問題不僅本質上就是人類生活中所產生或出現的最根本的問題,而且也因為人類生活形式在某個層面上的相似性而成為全人類共同思考的問題。哲學問題具有持久性和普遍性的特點,例如,古希臘哲學家所思考的很多問題仍然是當今的哲學家繼續思考和探究的問題。」[22]一些古老的哲學問題往往綿延千年而歷久常新,並且哲學的發展往往體現在對老問題的新解答上,如胡塞爾對柏拉圖理念論的闡釋、海德格爾對康德時間觀的探究、伽達默爾對黑格爾辯證法的研究,莫不如此。每一個真正的哲學家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亞里士多德對柏拉圖是如此,康德對唯理論和經驗論是如此,黑格爾對康德是如此,馬克思對黑格爾是如此,海德格爾對胡塞爾也是如此。 可以說哲學邁進的每一步都建立在前人智慧的基礎上。「我們甚至可以把哲學史想像成是一個(長命的)人在一段一段的時間裡-接著.想下去,後人接續前人,-不斷地.做下去。」[23]哲學的反思和批判並不僅僅停留於概念和思辨的形式本身,思想的歷史延續聯繫著人和社會發展的生命。正如馬克思在談到黑格爾哲學與現實的關係時所指出的,黑格爾哲學是以最抽象的形式表達了最現實的人類狀況。正是以「最抽象的形式」表達「最現實的人類狀況」,促成了哲學永無止境的反思和批判,而這正是哲學具有不竭生命力的源泉。 參考文獻: [1]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2: 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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