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再遇IS恐襲,歐洲何去何從
隨著2015難民潮的到來,德國穆斯林與基督教背景下的主流社會之間的衝突也日益凸顯。德國社會面臨著更多的混亂和進一步撕裂。
2016年12月19日晚約8點,聖誕前夕的柏林布萊特施德廣場,一片濃郁的節日氣氛,這份祥和看起來與以往的每個聖誕前夕一樣,人們沉浸在聖誕燈飾的閃耀和甜酒沉香之中,每個人都懷揣著美好的心愿,為即將到來的聖誕節挑選心儀的禮物。
突然,一輛沒開車燈的重型卡車在沒有任何減速的情況下,以40英里每小時的時速衝進人群,不少人被捲入卡車下方、甚至被重型卡車直接從身上碾過,由於聖誕集市四周沒有設置任何路障,卡車橫衝直撞、持續行駛了五六十米,最後撞到大聖誕樹上才停下來。被撞傷的數名無辜者躺在血泊之中。柏林市長邁克爾·穆勒表示「我們目光所及之處,都讓人心碎」。
隨後,IS聲稱對19日晚造成12死、近50傷的恐襲負責。基民盟(CDU)國會議員勃斯巴赫表示,「攻擊發生在聖誕節數日之前,在德國首都的中心,在快樂、平和的人群之中。IS的訊息非常清楚:『無論在哪裡、無論用什麼方法,我們隨時都能突襲』,這是一場蓄意攻擊,以最殘酷方式造成最慘重的傷亡。」
22日,德國聯邦檢察院對一名為阿尼斯·阿米爾的突尼西亞籍男子發出通緝令。警方呼籲民眾提供有關此人行蹤的線索,並為此懸賞10萬歐元。警方表示,「調查人員發現卡車駕駛室內曾經有過打鬥痕迹。37歲的波蘭籍卡車司機盧卡斯在恐襲發生時,奮力搶奪方向盤,被恐怖分子連捅數刀身亡。真兇仍然在逃,可能攜帶武器,或許不止一人,有再次發動襲擊的可能」。
這樣的警方聲明,令民眾為之不滿,因為此前已經有尼斯恐怖襲擊案作為樣本,加之今年11月,IS的宣傳刊物曾以長達三頁的版面詳細敘述了獨狼式恐怖分子如何利用卡車衝擊人群,文章甚至表示,「要選擇足夠噸位的卡車,開足馬力沖向人群才能達到最佳效果」。德國民眾紛紛質疑,為何德國警方直到事故發生後,才在通往聖誕市場的主要道路上設置障礙物,才增派警力投入到聖誕前夕的安保工作。示威民眾表示,「德國情報和警察機構在近兩年已經無力預防類似事件」。
警方在卡車駕駛室內發現了犯罪嫌疑人的「容忍居留證」。這種情況下,第一個中槍的就是默克爾以及她備受爭議的難民政策。為什麼一個不具有效居留,被列為恐怖危險分子的難民申請人能夠在德國停留數月,在決定被遣返後還可以發起恐襲?事實上,難民申請被拒絕後,立即被遣返回原籍國的只佔少數,大部分申請者仍會在德國境內滯留較長時間。德國法律規定,在以下情形出現時,比如:當事人在原籍國面臨死刑或酷刑、原籍國發生內戰、當事人沒有有效的旅行證件、當事人因健康原因無法出行時,難民申請即便被拒絕,當事人也不得被遣返原籍國。這時,當事人會獲得當局頒發的「容忍居留證」,它並不是正式的居留許可證,而只能證明當事人被暫時允許在德國停留,一旦法律條件成熟,他們將被遣返。
但避難申請被拒絕的任何難民,都有權提出上訴。鑒於目前難民人數眾多,審核機構疲於應對,複審程序往往持續數月甚至數年。根據德國聯邦統計署的數據,截至2015年底,德國境內共有十五萬五千人持有「容忍居留證」。
頻發的恐襲事件,比如慕尼黑慢跑女生遭遇強姦、黑森州男子連捅三名女子案,都令安全問題成為默克爾政府目前面臨的最棘手問題。21日晚18:30在柏林總理府前發生了反對默克爾的示威。
一種觀點認為,柏林聖誕市場恐襲直接動搖了選民對默克爾再次當選總理的信心。默克爾政府的恐襲預警系統也存在問題,若有更多的襲擊事件發生,特別是如果這些嫌疑犯是難民的話,默克爾會徹底失掉民心,安全起見,民眾會轉向支持採取保守措施的政黨。在這種時刻,僅靠呼籲民眾堅守自由價值等口號式的喊話很難平復民意的不安和懷疑。各大德媒一片譴責,並直接表示「總理處於危機狀態」。AfD黨內強硬派人物霍克接受德國電視二台(ZDF)等媒體採訪時表示,「默克爾在2015年9月打開國門讓超過一百萬非法移民進入德國是錯誤的。作為政府首腦,默克爾個人對目前的恐襲事件難辭其咎,整個德國政府都犯下了政治錯誤。德國需要改變目前的難民政策,德國要回到法治國家,德國有很好的法律法規,但沒有得到真正執行。默克爾必須下台,但她僅僅是冰山一角,德國政治需要轉變,要為德國服務,而不是傷害德國」。
另一種觀點則認為,許多歐洲國家面臨著跨國恐襲的風險,這會增強默克爾的地位,因為她依然被視為德國面臨挑戰時最強有力的支柱。現在距離明年大選還有幾個月的時間,默克爾有足夠的實力來表明德國政府把恐怖主義威脅放在首位。德國天主教主教大會主席萊因哈德·馬爾克斯直言不諱地呼籲民眾:「如果我們現在說這一切都是難民的錯,那後果將十分嚴重。事實是,即使沒有難民,德國也很難在恐怖主義面前獨善其身。」
實際上,IS深諳利用意識形態的衝突來製造社會矛盾、分裂社會階層。這次恐怖襲擊發生的時間地點表明了事發絕非偶然。位於柏林核心地段的威廉皇帝紀念教堂是當年西柏林的地標建築,更是德國戰後重建和反思戰爭的象徵。教堂周圍的廣場——柏林最大的聖誕集市,是聖誕前夕德國百姓、世界遊人的購物天堂。在這裡發動恐怖襲擊事件,無疑是可以在歐洲的心臟地帶最大程度地製造恐怖氣氛。
隨著2015難民潮的到來,德國穆斯林與基督教背景下的主流社會之間的衝突也日益凸顯。德國社會面臨著更多的混亂和進一步撕裂。據《明鏡周刊》報道,德國目前有400萬左右的穆斯林,其中250萬來自土耳其。絕大多數穆斯林生活在原西德地區。在2015年難民潮之前,穆斯林移民在德國的融入相對比較成功。德國也曾有反穆斯林的排外運動,但遭到了社會主流和政治精英的譴責,而穆斯林群體面對顯性和隱性的歧視相對比較克制,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暴力抗議。這是因為德國的社會模式更有利於移民融入主流社會。德國十分重視社會福利和分配正義,不僅給予公民形式上的平等與自由,它會使公民在社會生活當中得到一定的實質正義。德國的社會經濟制度安排使得穆斯林移民在就業、醫療和福利等方面都有相對較好的處境。
但近年來恐怖襲擊帶來的慘痛記憶讓德國社會已經對穆斯林高度敏感。大多數德國民眾並不認為穆斯林群體都是極端分子,也明白他們應當團結穆斯林當中絕大多數的善良人士,不搞宗教和民族歧視,警惕極端主義滋生,但他們對穆斯林的態度也愈發保守,沒有人願意公開討論這一話題。這種難以名狀的矛盾心態在德國民眾中非常普遍。民眾開始質疑,過去接受的移民是世俗化的土耳其穆斯林,如今敘利亞等地的大量阿拉伯穆斯林即使經過一代、兩代、三代之後,他們是否可以像土耳其人那樣成功融入德國社會?
而對於德國年青一代的穆斯林移民後裔來說,他們找不到身份認同感,雖生在西方卻不認同西方,感覺受到壓迫。和他們的父輩不同,他們不滿足於體力勞動和簡單重複的工作,他們接受了高等教育,但卻在接觸社會之後發現自己和非穆斯林的同齡人不在一個起跑線上。年輕的穆斯林移民後裔面臨著比其他同齡人更大的就業困難。他們在主流社會遇到很多求職的困境和思想上的迷茫,他們真實地體會著這其中的歧視與差異,這種心理使一些年輕人滋生了極端思想。他們不願意和父輩一起到清真寺去做傳統禮拜,卻喜歡隱藏在小型傳教點,去聽激進的阿拉伯語歌曲,看烏托邦式的宣傳影片,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並認同著極端宗教思想。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很多土生土長在歐洲的穆斯林會走上恐怖主義的道路。
IS製造恐襲的目的就是為了製造恐懼、憤怒與絕望,使西方引以為傲的價值觀遭受重創。恐怖分子深知,對無辜者的謀殺,必定會激起社會各階層的強烈反響,西方世界和伊斯蘭世界的對立與衝突又正中其下懷。不可否認,恐怖組織的出現有著包括宗教問題、貧困問題、人權理解問題、意識形態問題等深刻的歷史背景和複雜原因,如果不解決這一系列問題,僅憑使用武力,即使消滅了IS,同樣會有其他恐怖組織湧現,冤冤相報不可能從根本上消滅恐怖主義。解決這一系列問題需要長期的抗爭、需要良性與寬容的社會土壤,甚至需要幾代人不懈的努力去解決問題、化解矛盾。這些問題顯然無法在短時期內解決,但令人欣慰的是,德國社會的主流聲音還是保持了格外的清醒,在哀悼和譴責之餘,德國大多數民眾仍然以理智和勇敢的態度來面對暴力、歧視與仇恨,來面對2016這個恐怖主義陰影籠罩下的聖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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