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有原罪

失魂落魄，用這個詞來形容他真是再合適不過了，街上雨點密集，啪塔啪塔地落在他的肩頭、發尾以及身上的角角落落，反正已經是濕透了。

「嘿兄弟，進來躲一下嗎？」

街道後邊有一家酒館的老闆或者是夥計對他招手，他恍若未聞。

大雨中他口袋震動響起了電話鈴聲，手機質量還算不錯，大雨中沒有被泡壞，也聽得很清晰，電話那頭是他的老闆「你小子死哪裡去了？還上不上班了？上一筆款什麼時候給我結回來！你聽到沒有！說話！」

電話那邊那個四十多歲的油膩老大爺，肯定罵的口水都噴出來了，她會怎麼做呢？如果是她的話「老子不幹了，另請高明吧！」他說。

電話那邊一瞬間啞然無聲「你小子別來求我！」

不等那個油膩老大爺氣急敗壞，他掛了電話，想隨手扔掉的，可看到通話記錄上那個名字，他又鄭重的放進外套裡面那個靠近胸口的口袋裡。

雨還在下，地上已經積水了，照這個情形下去，停在路邊的自行車可能要被泡壞了，說不定四個輪子的也要玩完，不過這一切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他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個巷子里，前面沒有路了，他終於蹲下，把頭埋在自己的膝蓋里，雨水從他眼睛裡流下來，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試著讓自己哭出來，然後撕心裂肺一發不可收拾。

直到精疲力竭，直到第一個燈火闌珊變成第二個，夜已深了，連大雨都變小了，他模模糊糊的快要睡去，好像聽到有人說「明天報紙頭條，青年男子大雨中困死街頭，喂，要不要這麼搞笑！」

他恍惚中醒來，拖著這幅血肉之軀，回到家裡，是家嗎？一個四面是牆，每個月花一千多人民幣租來的一室一廳的住所。他們住了兩年了，可是連一塊磚頭都不是他的。

在沙發上迷迷糊糊躺倒天亮，電話鈴聲又響了，他卻連手指頭都不想動。

「能不能接一下你的電話，吵醒我了。」卧室里傳來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他突然驚醒，下意識的去口袋摸自己的手機，摸不著才想起什麼，又摸到了胸口的口袋。

「媽！」

「兒子啊，起來了嗎？」

「剛起。」

「兒子啊，媽有個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媽什麼事以後再說吧。」

「你爸爸生病了。」

「去醫院看看。」

「看過了，說是不好治，做手術還能多活兩年。」

「什麼時候的事？」

「上個月了，你爸不讓我告訴你。」

「做手術要多少錢？」

「說，最少要三十萬！」

「媽......你別哭，我想想辦法。」

「兒子......」

「媽我再打給你！」

他向後倒去，天花板上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他說：「對不起。」

8點的鬧鐘響了又響，他簡單收拾完自己，拿著手機和鑰匙就出門了。在地鐵上想了很久，怎麼求老闆原諒他昨天的冒失和無禮。

「你這口紅真好看，聖羅蘭的？？」

「不知道，昨天去拍婚紗照，照相哪送的。」

「拍婚紗照了？房子買了嗎？」

「他爸給買的，就在萬達附近。」

公司兩個二十齣頭的小姑娘聚在一起討論著明星、房子和口紅色號，很平常的事情，本來只有他顯得格格不入而已。

「老闆！」

他去敲老闆辦公室的門，同事告知他老闆還沒來，他默默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撥打電話，同一個號碼一遍又一遍，終於接通了。

「喂！誰啊！」

「朱老闆，是我，小王。」

「哪個小王？」

「上個月我們不是剛給你做完廣告嗎？您不記得了？」

「哦，小王。什麼事情啊？」

「朱總，您那筆廣告費好像還沒到我們賬上，是不是打款的賬號錯了？要不我給您再發一遍？」

「打款的事情我不清楚的呀，你問問我們財務！」

「那您電話給我一個？好的好的，我記一下，嗯，好，好，好的，再見啊朱總。」電話通的很快「喂，您好，是陳會計嗎？您好，我是XX廣告公司的，上個月有筆廣告費您那邊沒打過來，您幫我看看好嗎？是的，朱總說讓我找您的，他給我的電話。他沒說過？我剛才才和他通電話來著，要不然您再去問問朱總？好的好的，那我稍後再給您電話。」

「王老闆到我這裡做什麼啊？我這裡廟小啊，容不下您的啊！」

「老闆，對不起！」

電話剛放下，老闆就站在他邊上，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他看在眼裡。

「對不起？喲喲喲，什麼對不起啦，你不是不幹了嗎？你好走了呀！」

「老闆，真對不起，昨天我女朋友走了，我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你想留下啊？」

「是的，對不起老闆，我下次不會了。」

「你求求我，我考慮一下！」

「我求您了......老闆！」

「誰站著求人的？」

他在錢和尊嚴間來回猶豫徘徊，「你敢！你連我都沒跪過，你敢試試？」

那個聲音又來了，可是這回他好像沒打算聽它的。而此時電話又響了，裡面傳來一個女兒的哭聲。

「兒子啊！兒子！」

「怎麼了媽？」

「你爸喝葯了，他喝葯了！不要我了！」

那一瞬間，好像白天瞬間變成了黑夜，「媽你先別哭，快送爸去醫院！」

「你爸睡著了！我們在醫院，他走了。」

在眾人一片唏噓之中，他如遊魂一樣，走上樓梯，走上天台，沒有人關注他，直到過路的人報了警。

「你這麼年輕，幹嘛要尋死呢？」說客警官慢慢接近他，接觸到他心若死灰的目光，不敢前進。

「警官，窮有罪嗎？」他語氣淡淡地問。

「有什麼事，我們好好說。」

「有的。警官。」

「你還年輕，錢可以掙的。」

「憑什麼！憑什麼連傷心的時間都不肯給我！」

沒有人懂他在說什麼，沒有人知道這24個小時里，發生了什麼，失去了什麼。

「阿姨在等你。」有個聲音說。

「好。」他回答。然後再眾目睽睽之下，走下天台，走出大廈。穿過圍觀的人群，一言不發。

「這人是不是神經病啊。」

「說好的跳樓呢？」

「這年頭，都想紅想瘋了吧，什麼博眼球的事情都幹得出來。」

「浮躁的社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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