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與民眾:初讀《帝國》

帝國與民眾:初讀《帝國》

來自專欄 αναρχ?α編譯局55 人贊了文章

只有當資本主義同國家權力結為一體,並成為國家本身時,資本主義才能贏得勝利。 ——費爾南·布羅代爾

帝國正在我們眼前形成。當殖民制度消失、蘇聯解體、蘇東劇變後,全球化達到了歷史上的最大範圍,同時也達到了最大的深度。帝國超越了帝國主義,民族國家逐漸衰落,國際市場擺脫管制,跨國公司的權力變大。而在這樣的全球化新秩序上,一種新的主權形式正在出現,我們稱之為帝國。它統治著全球的交流,它是統治世界的最高權力。安東尼奧 奈格里和麥克爾 哈特在他們合著的《帝國——全球化的政治秩序》中描寫了帝國的形成,它的特徵,以及與帝國相對的可能推翻帝國的力量——諸眾。本文就對他們理論的一個綜述性介紹。

我們如何把握這一新型的全球主權形式呢?一種可能的途徑是通過法律。我們知道,法律作為上層建築,可以有效地反映在世界權力和秩序的物質構造中所發生的轉變。而在一個人們經常談起的帝國——古羅馬帝國中,我們可以看到帝國法律的一些特徵:帝國的法律與倫理要擴展到文明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更要涵蓋所有的時間,也就是說,帝國要將他的秩序展現為永久的、恆定的。

而在現在,我們可以看到一些帝國概念復活的跡象,例如「正義戰爭」概念的復活。在正義戰爭中,戰爭的地位被弱化為一種警察行動,也就是說,這種戰爭是要對一些「例外」進行干涉;正義戰爭還能夠將發揮戰爭力量的主體神聖化。比古代正義戰爭更具創新的是,戰爭本身成為了帝國合法化的依據。帝國的敵人被貶低,他們不再可以與帝國相提並論,他們的形象被絕對化為對秩序的絕對威脅。我們在海灣戰爭中就可以感受到這些特徵。

帝國的權威模式既擁有等級結構,又是一個網路結構,它四處伸展,包容世界。但是——帝國並非是自行生成的,而是應召喚而產生的。在解決衝突的國際共識形成後,帝國才得以產生。進一步的,帝國的首要任務是擴張,擴大支持他的共識的區域。然而,帝國不建立權力的中心,不依賴固定的疆界和界限,它是一個無中心、無疆界的統治機器。同時,帝國沒有規則,進而可以通過指揮調節的網路管理不同的身份、富有彈性的等級制和多元的交流。世界市場是帝國的表現形式,而流通、多樣性、流動性和混雜就是世界市場的邏輯和要素。通過這些邏輯,後現代主義和後殖民主義本身被帝國所吸納,例如如今差異、多元化邏輯已經被全球資本的運營所學習、掌握。而後現代主義提倡的差異性政治更有可能淪為帝國功能和實踐的支持者,後殖民主義對二元分裂的對抗仍停滯於對舊的帝國主義式的權力形式的攻擊,因而忽視了帝國權力和邏輯的新穎性。

米歇爾·福柯為我們指出了帝國統治的基本特徵,即生態權力。在資本主義原始積累時期,社會控制建立在一個由各種設施組成的龐大、複雜的網路體系之中,這一網路體系通過各種規訓機關(如監獄、工廠、醫院、學校等)產生、規範風俗習慣及生產行為。規訓力量的統治手段是建構思想和行為的參數與極限,它預設正常行為,禁止反常行為。這種社會被稱為規訓社會。而在現代性的頂點,權力範式產生了重大的變化,規訓社會向控制社會過渡。控制機制越來越內在於社會領域中,這種機制通過人的大腦與身體傳播:行使權力的機器通過通訊系統、信息網路直接組織人的大腦,通過社會福利系統、監控系統直接組織人的身體,因而統治的社會融合和排斥行為越來越內在於主體之中。這是規訓的規範化手段的強化和普遍化,而這種權力形式被稱為生態權力。在生態權力下,權力與主體直接面對面,而沒有任何中介。通過生態權力,帝國直接尋求統治人性,統治完全的社會生活。

帝國的政治和主權部件如何構成呢?與羅馬帝國類似,帝國擁有君主制、貴族制和民主。帝國的君主即是一個超強權,超級大國美國,以及一些能控制全球基本貨幣工具的民族國家和一些重要的聯合體;貴族則由跨國公司在世界市場上擴展的網路所構建。龐大的跨國公司構成了生態政治世界的通訊組織。在20世紀下半段開始,跨國公司開始以生態政治方式建構它們在全球的領地,它們直接構建領土和人口,使他們耦合;它們要把民族國家變為記錄、統計它們數據的簡單工具。而它們擁有的巨大的工業和金融力量不僅生產商品,也在生產主體:它們生產出需求、社會關係、肉體和心靈。哈貝馬斯的交往行動理論依賴一個由生活和真理構成的立足點,而帝國機器顯示這個立足點也不再存在。貴族還包括一些經常附屬於跨國公司權力的民族國家。而平民則由一些小的民族國家、傳統市民社會組成部分如媒體與宗教機構,以及非政府組織(NGO)組成。我們將NGO定義為旨在代表民主,為民眾的利益運作並從國家中分離出來的任何組織,它們在地方、國家和超國家的層面上運行著。有些NGO努力代表著民眾當中的最少數,即那些無法代表自身的人們,事實上它們直接代表全球和普遍的人類利益,代表的構成民眾基礎的生命力。它們將政治轉變為一個一般生命的問題,在生態力量的土壤中廣泛擴展,並滿足生命自身的需求。

我們進一步來看帝國和民眾的關係。帝國和民眾的關係非常密切——正是民眾召喚出了帝國。反抗的大眾對解放的渴望,要求衝破民族、殖民制度、帝國主義統治所劃定的邊界的渴望,這些反抗現代權力機器的鬥爭造就了帝國的出現。但我們不用對帝國之前的權力結構抱有懷舊情緒,帝國結束了現代權力的殘酷統治,解放的潛能也得以增長。我們也不必再堅持地方主義立場。在很多情況下,表現為地方認同的東西並非自發產生的,而是在支持資本主義的發展,是帝國機器的燃料。更好的辦法是進入帝國,將我們的視角放在到全球民眾的力量之上。

那麼這種全球民眾的反抗就是無產階級的國際主義嗎?我們知道,無產階級的國際團結實際上是一項摧毀民族國家,建立全球化社會的工程,但這樣的時代業已結束。它推動了資本主義制度的發展,推動著資本進行一系列自我更新和自我重構,從這一意義上說,帝國的形成是對它的反應。

在現今,無產階級的構成已經經歷了轉化。產業工人階級曾經是無產階級的代名詞,但它在資本主義經濟中的特殊位置及它在無產階級構成中的霸權地位已被取代。現在,我們可以將無產階級定義為一切受剝削於、受支配於資本主義的人。可以很明顯的看出,無產階級已經被各種分化和分層分割得支離破碎。但在這其中,非物質勞動力量在資本主義生成和無產階級的構成中佔據了核心位置,也就是那些從事通訊交往、合作及各種情感的生產的人。這一轉型自1968年革命到柏林牆倒塌的歷史時期中進行,伴隨著資本主義生產結構的調整及其在全球的擴張。在20世紀的最後歲月中,一系列的鬥爭爆發出來,並體現了新全球無產階級對帝國的直接反抗。1992年5月的洛杉磯暴動因當地的種族對抗而起,但幾乎立刻躍升到一個更具普遍意義的層面:對後福特主義社會控制政府的拒絕;1994年開始的墨西哥恰帕斯起義中,問題似乎集中在地方性問題上,但這場起義也是對《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強加給當地社會體制的迎頭痛擊,在更普遍的意義上,這種排斥是對全球市場在各地構建過程的響應;1995年從巴黎開始,隨後蔓延到整個法國的大罷工也首先把鬥爭目標集中在本地和本國的問題上,如養老金、工資、失業,但它同時也是對構建中的歐洲經濟政治新秩序的直接抗爭,更重要的是,法國的罷工呼喚一種新的公眾觀,呼籲構建新的公眾空間,以對抗新自由主義的私有化機制。這些鬥爭蘊含的力量由於相互的無法溝通性而無法橫向擴散,只得沿著垂直方向上衝到全球層面——事實上,帝國的構造及經濟文化關係的全球化意味著現在從任何一點都可直擊帝國的心臟。這些鬥爭同時摧毀了經濟鬥爭和政治鬥爭的傳統分界:它們既是經濟的,也是政治的和文化的,因而它們是生態政治鬥爭,是為了生存而進行的鬥爭;它們同時又是生成性鬥爭,它們不只是在破壞,更實在創造新的公眾空間和新的社會形態。綜合來看,對於今日的鬥爭者來說唯一可行的策略就是在帝國內部形成一股生成性反制力量,這也是因為帝國的結構中已經不再有權力的外部。

從一個角度看,帝國明顯凌駕於民眾之上,它迫使民眾屈從於自己龐大的機器的統治,可當我們將觀察點轉移到社會生產力和創造性上時,二者的關係就被顛倒:民眾才是我們的社會和世界的生產力量,而帝國只是一件用來俘獲的工具。帝國只有靠吸食民眾的血液才能生存下去。而民眾作為生產的主體,不僅僅是否定性的力量,也在為了勞動力的解放、為了創造一個新世界而努力,這構成了民眾的積極性和創造性,我們可以從中看到民眾的潛能。

全球民眾政治程序的最初要素是全球公民權,即所有人都應在居住和工作的國家擁有完全的公民權。當今世界,民眾在全球流動,在流動中,民眾建立新的處所,流動使得民眾重新奪取了空間,構建了新的自由。民眾必須能決定它是否、何時及向何地流動,它也有權留下來,而不必被迫持續奔波。大眾的移民也已經成為生產的必須,我們可以想像沒有墨西哥移民勞動力參與的美國農業和服務業,或者沒有巴勒斯坦人和巴基斯坦人參與的阿拉伯石油業嗎?民眾從而也就有權力確保它的自治。而當民眾開始懷著足夠的意識直接面對帝國的中心壓制行動時,民眾的行動成為政治的。這種要求挑戰了帝國對民眾的生產和生活加以控制的基本機制,因而它是徹底的。

民眾次要的有計劃的要求是一種社會酬勞,即對所有人來說有保障的收入。在帝國的生態政治下,資本的生產甚至已經更多的與社會生活自身的生產與再生產匯合起來,隨著勞動擴展到工廠圍牆之外,計算勞動時間,或是區分生產的、再生產的和不生產的勞動變得更加困難,這表明了時間和價值的不可測量性。我們可以認為,無產階級整日到處以其所有的普遍性進行著生產。這就導出了社會報酬的要求:所有為資本的生產所必需的活動應該以平等的補償來加以認可。

民眾的第三個政治要求是再佔有的權力。它首先是再佔有生產方式的權利。在非物質和生態政治生產的情境下,生產方式不斷地被融入民眾的大腦與身體中,因而這意味著再佔有是自由的接近和控制知識、信息、交際和情感,因為這些是生態政治生產的基本方式。再佔有的權利是民眾自我控制和自主的自我生產的權利。如今,在與後福特主義的信息的生產體制相對應的戰鬥階段,工人的主體性表現為社會工人,他們呼籲一個作為由民眾管理的生態政治統一體的生產的和政治權力的組織,它由民眾組織,受民眾指引,即絕對的民主。

民眾召喚出帝國,並最終超越帝國,這是奈格里和哈特為我們繪製的革命藍圖。關於現代主權的變化和非物質性勞動生產的具體內容,我們將在接下來的文章中介紹。(希望不會鴿

推薦閱讀:

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女人
八國聯軍侵華戰爭內容?
歷史十大名將
林彪生命中的最後七天在做什麼?
中國歷史上下過「罪己詔」的皇帝

TAG:帝國 | 人文 | 歷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