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讓貧窮成為孩子夢想的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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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馮雲飛

全文6030個字，閱讀時間8分鐘

結束工作已經快晚上九點半，我趕緊打了輛車前往孩子們住的酒店。那裡，有十個來自寧夏，剛剛參加完高考的孩子，等著我採訪。

燭光助學組織一直在資助這些品學兼優但是家庭貧困的高中生，在經濟上幫助他們完成高中的學業。這次高考後，她們又組織了十個孩子到北京遊學，安排了各種活動，她們希望幫助這些孩子「開闊視野，放飛夢想」。雖然是一件特別好的事兒，但是過程當中也是各種不易，家長們都不放心，不願意放孩子出來。燭光的志願者挨家挨戶的走訪說服，最後才能成行。於是，這些孩子第一次走出寧夏的土地，來到首都北京。

和燭光助學組織的幾位大姐溝通了採訪的想法之後，她們都非常支持。孩子們到北京只有幾天的時間，行程安排特別緊張，我自己也是瑣事纏身，但是幾位大姐還是把採訪安排了進來。之前的好幾天，我就開始思考對孩子們的採訪。關於夢想，這些孩子們能有什麼樣的夢想呢？我心裡想好了幾個教練式的問題，但還是惴惴不安。

隨著思緒飄散，已經到了孩子們住處，南站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因為時間已晚，沒有時間和幾位大姐寒暄，我就直接和孩子們聊了起來。

01. 我要用鏡頭放大（貧窮）人們的生活

第一個訪問的孩子我叫她小滿（為了保護孩子們的隱私，全文都沒有用孩子們的真名），整個過程基本上都是低著頭說話，聲音也很細小，但是有一種很堅定的力量。

我：小滿，你將來想幹什麼？

小滿：我想當記者。

我：當記者太酷了，為什麼想當記者？

小滿：我喜歡拍照，走在路上看到喜歡的就會拍照片，我想把照片中的那些人物放大，讓更多的人能夠看到他們，看到一些他們所不知道的事情。一個貧窮的村莊，我可以把他們的生活用照片拍出來，用文字抒寫在報紙上，讓領導都能夠切實的了解他們的實際情況，針對他們的情況做一些措施，讓他們真實地感受到國家政府真的能夠看到他們的生活，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在關注他們，就像現在這些愛心人士在關注我們一樣。從北京到寧夏，說起來只是四個字的差距，但還是好遠，如果沒有那些人的幫助，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來到北京。

我：說的特別好。

小滿：我就是想把世界的每個角落，都用自己的照相機，像一個投影儀把他們放大，讓世界上更多的人能夠把眼界放開，讓他們看到更多更高更廣闊的世界，也讓自己能夠更真實的去感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生活是一段旅程，也是一段足跡。一個腳印下去，是一個坑，坑裡面有泥，也有水……

我：如果有一天你做了記者，世界會因為你而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小滿：我覺得至少那些村莊裡面的人，不會因為生活在偏遠的地區而感到孤獨，不會因為自己生活條件的貧苦，就認為世界真的不在乎他們。會因為我的報道，讓他們的生活條件有更好的提升。

我：你想報什麼方向的專業？

小滿：我數學好，可能會報一個跟數學相關的專業。這個專業將來想做一名記者可能有點難。但是生活中的那些點點滴滴，不一定要做專業記者才能去報到。我可以把記者作為我的另一項事業，把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拍出來，寫出來。最重要的是要堅持，堅持到最後。

我：你知道微信公眾號嗎？

小滿：（搖頭）……

我：你上了大學肯定會知道。在微信上，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公眾號，你可以把你的照片文字發在你的微信公眾號上，然後慢慢的就會有人關注。我覺得你拍的東西肯定好多人會喜歡看，真誠的東西特別會打動人，而且你還懷著一顆那麼善良的心。

從開始聊，帶隊的靜姐姐就泣不成聲，她也是寧夏走出來的大學生，一直在幫忙這個助學的項目，她自己也是寧夏作協的成員，文筆超級好，90後的一枚才女。

02 .為了這個夢想我可以放棄一切

小梅和小滿住同屋，小滿靦腆羞澀，小梅倒是落落大方，個字不高，相貌清秀。她的聲音特別好聽，普通話也很標準。

我：聽說昨天你們去看電視台的節目錄製了，感覺怎麼樣？

小梅：就覺得錄製現場跟平時看到的是不一樣的，電視上播出的時候沒有過程，但是錄製現場特別辛苦，導演說他們一天一夜都沒有休息。我覺得每個崗位都有辛苦在裡面。

我：高考結束了，你以後想學什麼？幹什麼？

小梅：（笑）我想做播音主持。我初中開始就有這個夢想，但是很多人說我個子太小，外形條件不符合，逼著我放棄。但是喜歡的東西很難改變，我還是會朝這個方向努力。

我：如果有一天你實現了做播音主持的夢想，你希望自己是什麼樣？

小梅：（露出羞澀的不好意思的笑）我喜歡歐陽夏丹，如果能像她一樣，我自己內心應該會非常滿足，就是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我：如果有一天你成為歐陽夏丹，你會做什麼？

小梅：我覺得一個主播的影響力特別大，其實歐陽夏丹就影響了我，她自己都不知道。我可能會影響很多人，見過的、沒有見過的，可以去號召他們做一些事情，用自己的行動就可以影響很多很多。

我：太好了，你想怎麼影響他們？

小梅：做一些有愛心事情，在自己事業上好好發展，在事業之外多做一些好的事情。

我：你覺得你有哪些優點，可以幫助你成為歐陽夏丹？

小梅：我覺得女孩子應該都特別想成為歐陽夏丹。我的形象氣質可能不夠好，但是我可以很努力，只要是為了這個夢想，我真的可以放棄很多東西，拚命去做這件事。從小老師就說我音色很好，但是因為我個子小，學校活動選主持人也沒有選到我，我看很多人主持的時候，自己就在下面想，如果是自己主持會怎麼做，看他主持好的在哪，不好的在哪，每一次看別人主持，都是我自己的一次練習。

我：你希望別人怎麼支持你的夢想？

小梅：我主持過班級的元旦晚會。那天晚上，我們宿舍長坐在我床邊跟我說，我主持的時候，真的有央視的感覺，特別好，她那真誠的表情，特別感動我，那句話對我來說就是很大的動力。這個夢想，很長時間我都藏在心裡不跟別人說了，別人覺得我實現不了，我就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我：你可以這樣支持你自己嗎？

小梅：可以！起碼我要自己支持自己，別人才會支持我。

我：如果你在實現播音主持夢想的路上遇到困難，你怎麼辦？

小梅：（笑）困難都是很多的，做什麼事情都有困難。只要目標明確，困難不是讓你遇見他們，而是為了實現你的夢想。

03. 我要做一個經濟學家

小庭是個男孩子，長得有點滄桑，但是眉骨間似乎有一種桀驁和自信。和小庭的交流是讓我最意外的一個。

我：剛剛高考完，是什麼感覺？

小庭：感覺跟做了一場夢

我：做一場什麼樣夢？

小庭：很難描述。有苦澀、心酸、辛辣。

我：你想上什麼學校什麼專業？

小庭：目前是打算學金融學，希望能夠上北京的學校。

我：你上學的時候就了解過一些金融學的知識嗎？

小庭：看過國富論，只是草草的讀了一遍。書上說沿海經濟的流傳速度總是比內地大，首先是因為海運成本低，其次就是安全，而內地最大的成本就是運輸成本。運輸成本導致內地的發展速度往往比沿海城市慢好幾年甚至好幾十年。我覺得京杭大運就符合了國富論這一觀點。讀這本書受益匪淺。

我：如果學了金融學，未來你想做什麼？

小庭：其實我還是有點個人的願望。美國現在靠金融操控全球，我覺得未來的世界經濟，中國要佔居金融主動權，我希望我可以做一份貢獻。其實金融學我真的只是了解到皮毛，還需要系統的學習，這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我現在才剛剛起步，不過我相信會實現它。

我：你想怎麼樣一步一步的去實現你的理想？

小庭：先在國內學金融，未來希望能到國外留學，經濟學博士畢業，最好能成為一名經濟學家。未來致力於祖國發展，我的人生就這樣規劃。

我：你最喜歡的經濟學家是誰？

小庭：還是亞當斯密。他是一個奠基的人，能看到問題的本質。我想知道，到了大學，咱們金融學都看什麼書？我在網上查了十本書，不知道對不對……

04. 我要當寵物屆的華佗

小燕是一個特別文靜的姑娘，和她坐下來聊天的時候，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寧靜和溫柔了。

我：小燕你好，你將來想做什麼呢？

小燕：我就想當一個寵物醫生（笑）。因為我在農村，家裡面有牛羊雞兔這些小動物，就特別喜歡。我想當個寵物醫生，然後開一家寵物診所，專門給小動物看他們的疑難雜症。我覺得跟小動物打交道還是比較容易，因為我喜歡小動物，喜歡才能努力把它做得更好。

我：想著都很可愛，你特別喜歡小動物的什麼？

小燕：我喜歡跟它們在一起那種感覺，說不出的那種感覺，就是喜歡。我們家平時幹活的時候就有羊，餵羊的時候我媽會讓我去，我喜歡沒事幹的時候觀察他們，覺得很好玩很有意思。

我們家以前養過一隻牛，那是只母牛，有個獸醫過來給她看病，是一位男獸醫，特別凶。牛從小在我家長大，我就特別有感情，對我們家的牛這麼凶，我看著特別生氣。我心想你好好看病，幹嘛對她這麼凶！那次以後，我覺得這些動物也挺不容易，讓人看病還這麼凶，我就想以後做一個和藹的醫生。

我：你跟小動物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小燕：就是覺得有時候，你干一件事情會很無聊，但是跟小動物在一起就不會無聊，沒事幹的時候，我會花很長時間跟它們在一起，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幹什麼都很有意思。我就看著他們，觀察他們各種動作，然後會想很多，要是他們有人類的思想，能跟人交流的話，他們會想什麼？說什麼？做什麼？經常這樣想，我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一點都不無聊。

我：如果夢想實現，你想做一個什麼樣的寵物醫生？

小燕：我想做最好的。就是盡我最大的努力，把我喜歡的這件事做到最好。我要對動物的習性，各種疑難雜病了如指掌，（聲音越來越歡快）開的店特別有名，我特別有聲望，別人有啥事過來就喊：XX醫生在嗎，趕緊給我寵物看病？然後我就特別忙，連預約都滿了的那種。那個時候，我們家鄰居給我媽說，你們家女兒厲害了，我們家狗有病給你看。我就是寵物界的華佗，對華佗，嗯。

05 .我要做一個大Boss

小羅是一個很陽光帥氣的男孩子，表達很好，也很健談，但是和他聊天總感覺笑中帶著苦澀。

我：你將來想幹什麼？

小羅：當個大boss。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在適當的時候可以幫助像曾經的我的人，畢竟我們從小在什麼樣的家庭中長大，自己心裡都有數。那種生活，我們體會過，不好過，所以希望能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去幫助更多的人，擺脫那種生活，畢竟，真的不好受。

我：嗯，是什麼樣的大boss。

小羅：大boss，我感覺就是大公司，因為我感覺它無憂無慮的，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可能錢並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沒錢真的不好過。雖然我很俗，但是作為已經18歲的我來講，我會為了這些東西去努力去拼搏。

人家都說生活很美，只是我們沒有感覺到罷了。因為只有成功的人才會理解什麼叫生活。在這18年的風風雨雨中，我只知道什麼叫辛苦。看著我們的父母，為了我們的幸福，努力拚搏，說實話真不好受，心酸。為什麼他們都在努力，我們的生活卻總是不太樂觀。我不希望他們給予我太多，他們把我帶到世界上，已經給了我最大的幸福。現在是時候該我們自己努力了。

我：你覺得自己最厲害的是什麼，能夠幫助你成為大boss？

小羅：我溝通能力特別好，自己認為是特別好，因為經常有一些比較尷尬的局面，我懂得去化解。還有平時鬼點子比較多一點，可能這個是長處。因為你需要有人買你的東西，你得把貨銷售出去。其實我以前挺內向的，但是感覺為了自己的將來，應該多認識一些人，多個朋友多條路。我就學著怎麼跟別人交流，慢慢的我感覺現在自己基本上可以很好的和別人交流。昨天給我們講職業課的時候，有市場營銷，我感覺我就比較適合，小時候家裡也做過一點生意，我也賣過東西。是比較有經驗的，懂得怎麼去符合客戶的需求。

我：你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很成功的大boss，你需要堅持什麼？

小羅：可能是自己心中那份不舍吧。看到父母忙碌的背影，真的太辛苦了。可能你們沒有體會過，就是那種感覺，很無力。因為我爸出了車禍了，所有的重擔都壓在了母親的身上。所以我想那份不舍，是對母親那份辛勤勞苦的不舍。我不希望我的下一代也像我原來一樣，我父母不能給予我的，我希望我能給予他們。在物質條件改善了之後，我們可能能體驗不一樣的生活，感受更多的快樂。

我：你想成為大boss以後，過什麼樣的生活？

小羅：就是陪家人一起度過。因為我們上學的時候都是住在學校裡面，很少回家，見不到父母。我就感覺有時候說實話挺想家的。真羨慕他們那些可以每天回家的孩子。我也希望我們每天都可以早上起來一起吃早餐，晚上回家一起吃完飯睡覺。

我不敢奢望太高，擔心期望太高，失望就越大。我知道在社會上，像我們這樣出來的孩子，如果不上學的話，出去打工，連自己都養活不了，更不要說怎樣幫家裡了。我哥哥就是因為家裡的一些事情，半學期都沒有上學，也沒考上。現在我堅持下來了，希望我能代替我哥，也幫他完成上大學的夢想。

和孩子們的訪問結束，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多。幾位大姐給孩子們安排了第二天一早去爬長城，為了不耽誤她們休息，我匆匆離開了。

內心的感受特別複雜！說實話，這些孩子們的夢想真的讓我驚喜，甚至是驕傲！主持人，記者，經濟學家，寵物醫生，大boss，多麼美好的夢想！還有的孩子想去美麗的廈門大學，有的想要自己開發爆款遊戲，或者想去銀行當一名會計……這些孩子們在艱難的生活環境中，在辛勤的學習中，依然憧憬著自己未來。期待他們的夢想成真，哪怕不能至高至遠，也能牽引著他們的人生向著奮鬥和積極的方向去走，一定能越走越好！

我想著自己的孩子，想著那些在大城市長大的孩子，在學區房裡生活的孩子，見過各種各樣遊樂場的孩子，在名校教室里學習的孩子，上過各種各樣興趣班的孩子，放假可以盡覽大千世界的孩子，他們的夢想，又會是什麼樣的？

在整個訪問的過程中，我努力的剋制自己，不去觸及他們的生活處境，我知道那有多艱難，我擔心沉重的現實會把他們的夢想生生的拖下來。這些孩子們都特別不容易，品學兼優，但是家庭特別困難，每個月三百元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助學組織的大姐們籌集捐助的，如果沒有這些錢，他們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負擔高中的學費和生活費，更談不上參加高考，上大學。我可以訪問他們貧窮家庭的苦楚，生活負擔的沉重，坎坷求學的不易，比大城市孩子付出太多的艱辛卻仍然沒有平等的機會……這樣可能會有更多的眼淚和同情，會有更多人想要幫助他們。

但是，我內心的那個聲音，還是想讓我去了解他們的夢想，是的，這些孩子的夢想，拋開一切的不順、不易、不可能，他們內心的那個夢想是什麼！我更希望激發出她們內心的能量，希望她們記住心懷夢想時的感受，在日後他們遇到困難和挫折的時候，能夠有堅持的勇氣，知道自己始終可以選擇。當然，內心仍有不安，畢竟現實太沉重了，我清晰記著他們講到夢想時歡快的聲音，甚至透著晶瑩淚光眼神；講到現實時低垂的臉龐，和無無力的雙手。心痛。

最後，特別想感謝燭光助學組織的幾位大姐，她們並非大富大貴，也並沒有財富自由，但是她們也有一個夢想，那就是幫助一萬名貧困的高中生完成學業。高中剛好是九年義務教育不能覆蓋的階段，並且很多能夠上高中的孩子，真的是很優秀，她們承載著一個家庭的未來。她們用自己工作之餘的時間，一個家庭一個家庭的現場考查受捐助的孩子，來去的路程要買特價的機票，並且當地交通和安全問題也令人擔憂。但是她們在像我們一樣平凡的工作和生活中，帶著夢想一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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