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歷史軌跡與個體理想精神的交融

劉起林

王青偉的長篇小說《度戒》的情節線索，是主人公盤庚能否舉行「度戒」儀式的曲折過程。作者以此來承載和濃縮瑤族歷史的演變軌跡，體現出一種寓繁複於單純的審美思路；在故事的敘述過程中，作者則追求情節的戲劇化和敘述語言的詩化，營造出濃郁的浪漫抒情的藝術氛圍。於是，王青偉的這部作品顯現出兩個基本特點，一是寓繁於簡的小長篇情節構架，二是追求「美文」效果的藝術品質。

《度戒》文本意義的深層基礎與精神背景，則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新世紀文學的民族、地方志敘事，這類創作在審美資源選擇方面注重發掘邊緣性的歷史文化元素；二是20世紀80年代的知青文學和尋根文學，其中存在一種以理想情懷、追求與犧牲的意志和精神故園意識為核心的主題思想傳統。

在敘事資源發掘方面，作者對瑤族的歷史遺迹、民俗事象和具有傳說意味的敘事元素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在此基礎之上，作者將審美的重心放在瑤族人的漂泊體驗、尋根意識和原生身份等精神意義元素層面。這種致力於發掘邊緣性敘事元素和意義資源的創作思路，體現的正是新世紀文學中民族、地方志敘事的審美眼光與精神視野，同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范穩的《水乳大地》、馬麗華的《如意高遠》等小說，在對歷史、文化和民俗元素的發掘方面，都表現出明顯的精神相通之處。

但是，新世紀的民族、地方志敘事具有強烈的田野調查、紀實性的特徵，因此經得起歷史學、文化學和民俗學等多層次、多側面的考量與推敲，不僅在文學、而且在社會學層面也具備堅實的蘊含。《度戒》則以詩意化、精神性為藝術目標，結果，作品在對歷史精神詩意化的同時，由於缺乏對歷史事實的實證精神，文本意蘊建構就呈現出一種虛化歷史材料豐富性與具體性、簡化乃至遮蔽歷史內涵複雜性的局限。

但《度戒》的詩意特徵並非純粹主觀化的藝術臆想，而是具有特定的精神文化背景。作者在民族歷史的遼闊視野中，將盤庚這一生命個體的人生歷程和理想追求放在文本意義建構的核心位置。進而以歷經滄桑追求理想和成熟為聚焦點，將成長記憶與創傷體驗、理想色彩與浪漫氣息、民俗事象與魔幻想像融為一體。這種精神路徑，充分體現出新時期文學以理想情懷、追求與犧牲的意志和精神故園意識為核心的思想傳統。張承志的《金牧場》那種「九死不悔地追求理想的金牧場」的青春氣息和浪漫色彩，可作為這種傳統的典型代表。《度戒》與這種思想傳統之間的淵源關係，表現得相當明顯。

王青偉在20世紀80年代走上文學創作的道路，深受當時創作風潮的影響；他又長期關注湘南永州的地域文化，立意以《度戒》來探索瑤族的歷史與文化精神，所以，作品以開闊的精神視野體現出兩種審美傳統，也就在情理之中。但《度戒》並未全面地涵納兩種審美傳統的優長，小說的現有藝術格局也就未能充分展示出瑤族史本身所擁有的博大、豐富與厚重。文本審美境界的主要特徵，是將民族歷史軌跡與個體理想精神相交融，藝術品質本身還是既詩意濃郁、又意味深長，值得稱道的。

（《度戒》王青偉著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