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西南大旱
07-27
中國曆朝歷代都把水利建設作為富民興國、鞏固江山的頭等大事,而在改革開放取得「巨大經濟成果」的今天,西南大旱並最終釀成大害的根源值得深思。除了國內大旱的重重困難,中國近年的一些經濟發展方式還給自身引來了「國際輿論麻煩」。 反思西南 終於下雨了! 3月27日,在自然力量與人工力量的合力下,雲南省的昆明、楚雄和大理等九個州市均出現了降雨天氣。不過,這些降雨並沒有有效緩解旱情,按照中央氣象台隨後發布的乾旱黃色預警,西南大部分地區的乾旱仍將持續一段時期。 自2009年8月以來,西南五省區市陸續遭遇罕見旱災,其中雲南涉及面積最廣,全省125個氣象站點出現重旱以上等級乾旱的站有114個,其中91個達到特別乾旱等級。對於持續乾旱的原因,雲南省氣象局局長楊明形象地表述為「北方的冷空氣下不來,南方的暖濕氣流上不來,兩者不能相遇就無法形成降水」。 國家電視台動用了直升飛機拍攝畫面,使用了「『彩雲之南』變成『黃土高坡』」的報道標題。的確,河水乾枯、草木枯死、田地荒蕪……到處是死氣沉沉的景象。3月19日至21日,溫家寶總理到達重災區雲南曲靖視察,除了叮囑當地幹部要做好最壞準備,安排好群眾生活,也另外表示:抗旱基礎設施建設滯後,水源工程不足,灌溉設施不配套,山區人畜飲水困難,是地區經濟社會發展的突出問題。3月25日,國土資源部在昆明召開了「應對南方乾旱緊急行動協調會」,成立了應急抗旱找水行動領導小組,啟動了抗旱救災找水應急方案,並決定集中人力物力,加快找水進度、科學找水,儘快解決災區群眾飲水問題。 按照官方所公布的數據,至3月份因西南乾旱造成飲水困難的人數已達2271萬,其中旱情最嚴重的雲、貴、川、桂、渝五省份達1805萬人。整個國家機器終被動員起來了,各種捐款、送水活動也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猶如又一次國家大災難的集體救助行動」。 「這次涉及西南五省區市的乾旱有不可排除的自然因素,但這些肯定不是事件的全部原因。」長期致力於環保工作的雲南省大眾流域管理研究及推廣中心(NGO)負責人於曉剛說,「除了反對那些總是在災難發生後才積極表現,並藉機建功立業的『災難官員』和『災難政客』,更要把『災』和『害』分開來對待分析,而不能混為一談。認真總結西南大旱的教訓,將對國家今後許多工作的立項、決策和監督都有著深遠的意義」。 對農村欠債的後果 「災害的程度已經遠遠超過我們的預期,雲南已經不考慮今年的農業生產問題了,而是考慮怎麼樣才不會渴死人,甚至餓死人。」雲南省的一名官員在3月初表示。 「即使有再多的馬,再多的汽車送水,但是水畢竟很有限,不能夠種地我們明年吃什麼?」在雲南省石林縣農村,一名滿身黃灰塵,正在乾枯的地里中挖掘的農民說,「現在,我們只能等老天爺多下雨了。」 事實上,乾旱在全國各地區歷來不罕見,而每個地區如果有了這樣的遭遇,都會有共同的特徵,那就是農村缺水、農業缺水。此次西南大旱也沒有例外,農村缺水的程度遠遠甚於城市,即儘管大面積出現乾旱情況,但是98%的缺水都出現在農村地區。 「國家實行經濟改革開放,尤其是農村土地承包以來,對農村地區水利的投入就越來越少,有些地區甚至沒有專門的預算經費。而國家對水資源分配的邏輯,就是重城市重工業,輕農業輕農民。」這樣的共識在每一名學者、官員,甚至普通老百姓那裡都存在。雲南省的一名水利工作人員表示,無論是水庫還是各種水利設施基本上都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修建,有些甚至修建於古代,往後就很少有投入和新建工程了,甚至對老的設施也缺乏維護甚至肆意破壞,「全國所有農村的情況都差不多」。 他說:「歷史欠債太多,農村地區亟需投資興建水利設施以及整治病險水庫的地方比比皆是,雖然近年來雲南省也花費無數個億進行了各種『潤滇工程』、『扶貧工程』,甚至計劃『滇中調水工程』等,但是這些工作要麼還是空中樓閣,要麼就是落實不到位。總而言之,一場大旱就暴露出了政府工作的許多問題,甚至責任。」 傳統上,雲南省的城市飲用水主要靠水庫供水,也有部分從各種河流中抽取,而廣大農村地區基本都是靠各種山泉水和水井來解決,但是這次乾旱已經使大部分泉水和水井乾涸。水庫建設不夠、蓄水不足,引水、提水設施缺乏、不配套,脆弱的水利基礎設施讓雲南省政府在抗旱時有頗多掣肘。 這次曠日持久的旱災,使雲南省認識到問題的緊迫性和嚴重性,其已經計劃在今後三年內上100件大、中、小水堰工程,同時準備建設100萬件五小水利設施:小水池、小水窖、小水塘等。另外,除了近距離暫時性移民,雲南省還計劃組織至少40萬勞動力出門打工,希望能夠減少當地用水量並獲得經濟收入。 「城市像歐洲,農村像非洲。」這樣的形容儘管不是非常準確,但是仍然表明了一些現實情況。一些地方黨政官員寧願不斷修建各種「城市廣場」、「豪華辦公樓」,裝點各種「景觀大道」,拆除城市防盜籠,卻不願意在「三農」工作上投多些錢,更沒有制度上的農村經費保障。另外,由於城市和工業對於GDP的貢獻無數倍於農村、農業,所以在水資源較為緊缺的情況下,優先保障城市和工業的用水,就是保障了經濟的增長。因此,一旦面臨乾旱缺水,農民生活、農業生產就首先被嚴重影響。 作為雲南省唯一的大城市,昆明市約600萬居民在此次大旱中似乎有驚無險,當地官員和老百姓都表示「要歸功於2004年建成,2007年開始向昆明供水的雲龍水庫」,該水庫庫容4.48億立方米,目前約佔昆明主城全部供水量的70%。即便是今年雨季推遲或雨量減少,雲龍水庫仍能在未來較長一段時間內保證昆明主城市民的用水需求。 「昆明市的例子足已說明,有災不一定就代表有害,或者說不一定就代表會嚴重受害。」於曉剛說,「只有在那種沒有憂患意識,沒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災才會真正形成害。昆明市的官員已經承認,此次西南大旱既是極端天氣導致的結果,也是水利基礎設施嚴重滯後,對水資源綜合利用能力不強導致的結果。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顯然已經有了社會公論。」 那麼,水庫是解決所有問題的靈丹妙藥嗎?已經有水利專家表示,水庫雖然比較有效,但也不是萬能的,遭遇乾旱其能夠解決的範圍還是很有限,所以不能因為這次乾旱教訓就一擁而上。一般來說,應該是在一片區域都沒有充足水源的地方才考慮修水庫,靠近江河的地方則不用修,只需要建提灌站就行,而且考慮到滲透的因素,也不適宜修距離太長的溝,比如可以採用引山泉水、挖水井等多種方式。 被質疑的發展方式 對於此次西南大旱的根本原因,目前尚無權威的科學依據,但是這並不妨礙人們作出種種推測。 隨著乾旱程度的加深,人們紛紛對境內的眾多水電站的水庫投以期盼的目光。眾所周知西南地區集中了全國75%的水電資源,是新一輪水電開發高峰的黃金地域,目前已經形成或者正在建設大量的水電工程。水資源總量排全國第三、人均佔有量是全國平均水平4倍,坐擁金沙江、瀾滄江、怒江等著名水系的雲南省尤其典型,是目前水電行業「跑馬圈水」的樂園,正在進行著最大規模的水電站建設,也使其成為環保組織和水電開發單位爭論的焦點。 一般來說,水庫可以調節自然界降水分布的不均勻,將雨季多餘的降水儲存起來,供乾旱時期使用。從地理條件和水利工程設施來說,水資源和水庫眾多的雲南省出現如此大面積、嚴重的旱災,實在是讓許多人難以理解。 有雲南的水電專家解釋:「外界並不清楚,不同的水庫有不同的功能,比如有的用於飲水,有的用於灌溉,有的用於發電,一般來說不會同時具備多種功能。比如著名的三峽水庫在設計之初也沒有考慮對農業水利的支持功能,它主要考慮了航運、發電和防洪等,而且如果要從電站水庫抽水解決乾旱問題,近的地方還行,但是遠地方就不現實了,因為經濟成本非常高。」 戲劇性的是,3月25日,總投資超過400億元,歷時10年時間建設的瀾滄江上的第三座梯級電站,中國水電建設史上建設規模僅次於長江三峽電站工程、設計裝機容量420萬千瓦、年發電量190億千瓦時的小灣水電站實現併網發電。中國華能集團公司副總經理那希志表示,小灣水電站以發電為主,兼有防洪、灌溉、攔沙及航運等綜合利用效益,是具有多年調節性能的龍頭水庫。雲南省委副書記李紀恆對此表示了祝賀。 一方面是各種大型水電站頂著國內外的巨大爭議如火如荼的加緊建設,另一方面卻是各種小型水庫幾乎沒有進行過修繕,而比小型水庫規模還要小的一些地方水塘,不僅缺乏資金修繕,更沒有相應的科學管理。 於曉剛表示,雲南那麼多阻江斷河的水電站該不該修一直都備受質疑,同時由於各種水電站對於環境保護工作的重視不夠,已經產生了許多水土流失,泥沙淤積和電站水庫嚴重污染的情況。 他說:「按照現實的情況,即使水電站考慮了抗旱的功能、設施,也能夠把水引到部分乾旱地區,但是那些水同樣不能用來飲用,頂多只能用來灌溉,即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水電站身上。」 「必須要警惕這次大旱過去後,水電企業們會不會打著幫助抗旱的名義來鼓吹新一輪的大型水電開發。」於曉剛說,「說到抗旱,水電企業根本不專業,因為發電和用水功能之間是互相矛盾的。如果他們講良心,可以出資讓別人來幫助建設和農業生產、農民生活相關聯的水利設施以及長期維護,但那也不能成為他們肆意開發大江大河的理由。」 除了水電站,在雲南省備受懷疑的「罪魁禍首」還有經濟林木、作物的種植問題,目前以橡膠、桉樹為甚。它們已經被形象地比喻為「兩台巨大的抽水機」——日夜不停地將雲南土壤里的水分抽走。而在西南大旱這樣的特殊歷史時期,想要對這樣的說法進行辯駁,似乎天時、地利與人和都不佔優勢。 事實上,橡膠、桉樹原本都不屬於雲南本土植物,比如前者是在二戰期間才引進,但大規模種植,還是始於上世紀的60年代;後者則是上個世紀90年代才隨著木漿造紙工業的發展而進入中國的,目前分別在海南、廣西、貴州和雲南部分地區有種植分布。 這些新物種的大量人為種植已經影響了雲南當地的生物多樣性和原始植被,甚至影響了個別地區的氣候變化。一份公開的氣象資料表明,在西雙版納州的景洪、勐海和勐臘幾個橡膠主產區,年平均霧日數從上世紀70年代的115天、128天和159天,銳減到2005年的30天、97天和98天。 而桉樹的種植情況已經後來居上,由於雲南省主要領導積極支持,從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至今,已經有超過千萬畝桉樹和其他一些速生樹種紮下了深根,與其他天然林和高原植被形成競爭。不過,對於桉樹的影響利弊目前還沒有個統一的說法:反對者認為大面積的桉樹林被稱作上無小鳥、下無植被的「綠色沙漠」,對環境的負面影響可以和大型水電開發項目並列;支持者則表示桉樹不僅不會抽乾地下水分、影響其它植被和動物、影響土壤等等問題,而且是一種節水的、可以改良土壤狀況的樹種。 雲南省林業廳副廳長王德祥則表示:「雲南桉樹林的種植集中在普洱、文山等地,而橡膠林種植地集中在西雙版納。並且兩地的橡膠林和桉樹林種植面積僅分別佔全省林地面積的1.1%和0.2%,根據幾地的旱情來看,種植橡膠林和桉樹林並非造成大旱原因。」 國際輿論的爭端 3月里,已經被西南乾旱折磨得焦頭爛額的中國政府還碰到了另外的「國際輿論災害」,這樣的衝擊來自南方的東南亞。 在中國西南地區遭受特大旱情之際,湄公河沿岸的泰國、寮國、越南和柬埔寨四國同樣出現了嚴重的旱情,由於湄公河水位遭遇半個世紀來最嚴重的水位下降,使四國的大量村莊深受其害,其農業、漁業以及飲用水供應都受到影響。 後者一致認為中國在湄公河(中國境內稱瀾滄江)上游修建多座水壩導致旱情加重,作為湄公河委員會(MRC)成員國的這四國將派領導人出席4月初在泰國舉行的一次湄公河管理問題峰會,屆時將會與出席會議的中國進行交涉。 長期出入東南亞地區,並對瀾滄江-湄公河情況非常熟悉的於曉剛說:「下游國家對於中國在上游建設大壩的抗議由來已久,並不是出現大旱才開始的,不過中國政府從來不認為上游的行動會對下游造成負面影響。」 一般認為,水壩、水庫和水電站都是人類現代文明的產物,其重要功能就是要攔蓄洪水,調節天然水資源的時空分布不均矛盾,是科學保障人類正常生活的必要設施。所以對於東南亞四國的意見,中國駐泰國大使館政務參贊陳德海已經公開回應:整個湄公河流域普遍遭遇旱情,中國也是受災國,湄公河的乾旱與中國水壩無關。在中國國內,一些工程師和科學家們也表示東南亞四國的批評毫無科學根據。 雲南省政府副秘書長王俊強亦表示,瀾滄江水量下降是因為在極端氣候條件下整個瀾滄江湄公河流域降水減少而導致的,一個地方修電站的時候,可能會出現暫時性的水量減少,但只是一個暫時的現象,所以湄公河乾旱與中國大壩無關。 對於中國駐泰國大使館政務參贊陳德海提到瀾滄江出境處年均徑流量僅占湄公河出海口年均徑流量的13.5%,湄公河水量主要來自中國境外湄公河流域的說法,於曉剛表示了不同的意見:「13.5%的數據是客觀的,這些水主要來自源頭的冰雪融化。如果是在雨季,下游國家可以不需要這13.5%;但在旱季無雨期,這13.5%對於下游卻是非常關鍵的水源,但眾所周知到了旱季,上游的中國水電站也需要蓄水發電,即很難主動放水給下遊了,這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 他認為,既然中國一直希望與東南亞國家成為好鄰居、好夥伴,就應該正視這些問題的存在,並且以積極的姿態與有關國家保持良好溝通,共同尋找解決矛盾的方法。 另外,包括泰國、馬來西亞和菲律賓等東南亞國家也同時陷入了大旱,可以說大半個東南亞地區都受到了這場乾旱的影響,這樣的情況勢必影響到泰國和越南的稻米生產,眾所周知泰越兩國的稻米產量佔到全球的40%,專家估計此次兩國將減產30%以上,由此將會對未來的國際糧價造成影響,甚至促成新一輪的通貨膨脹。 作為全球農產品原材料供應地區的美洲和澳洲今年仍然是豐收年,即中國和東南亞地區的旱災不會在短期內造成全球性供需失衡。因此,中國西南地區的大旱似乎沒有引起國際社會的特別關注,一方面是國際社會相信中國有渡過難關的能力,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中國的農產品基本供國內消費,同時仍然是個農產品進口國,所以此次大旱的負面影響更多只會體現在中國本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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