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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毛姆的小說《面紗》到電影《面紗》

2006年12月,中美合拍的電影《面紗》在中國大陸上映。憑藉細膩的藝術表現和婉轉的情感刻畫,影片獲得了世界各國專業人士一致的讚譽。周黎明稱讚《面紗》為「偶像作家作品被搬上銀幕中藝術成就最高的一次」。美國國家影評協會將其評為當年「最佳改編劇本」和「年度十佳電影」。與眾多取材於文學作品的優秀影片一樣,電影《面紗》同樣改編自一部原創小說,即毛姆在1925年出版的暢銷長篇小說The Painted Veil(中文譯為《彩色的面紗》或《華麗的面紗》)。毛姆是所謂的通俗作家,其作品的故事性和流行性與電影這種大眾藝術特徵十分接近。但這並不意味著電影《面紗》的創作者直接將小說影像化就能成為媲美小說的優秀作品。仔細閱讀小說和觀看電影,不難發現編劇羅恩·內斯萬尼爾有許眾多匠心獨運的創造,使原小說變得更加利於用聲像語言表現。故電影改編後雖被指責為「在人性的探索上蒼白無力」,「沒有展現原作深刻的精神內涵」,「爛俗的好萊塢大團圓愛情片」,但仍獲得了「最佳改編劇本獎」等肯定。本文試從改編原因、改編策略的選擇和改編效果等方面分析,探討由此而產生的電影與小說主題的不同以及因此而引發的不同思考。一. 從一個女人的故事到一個男人的... 顯示全文 2006年12月,中美合拍的電影《面紗》在中國大陸上映。憑藉細膩的藝術表現和婉轉的情感刻畫,影片獲得了世界各國專業人士一致的讚譽。周黎明稱讚《面紗》為「偶像作家作品被搬上銀幕中藝術成就最高的一次」。美國國家影評協會將其評為當年「最佳改編劇本」和「年度十佳電影」。與眾多取材於文學作品的優秀影片一樣,電影《面紗》同樣改編自一部原創小說,即毛姆在1925年出版的暢銷長篇小說The Painted Veil(中文譯為《彩色的面紗》或《華麗的面紗》)。毛姆是所謂的通俗作家,其作品的故事性和流行性與電影這種大眾藝術特徵十分接近。但這並不意味著電影《面紗》的創作者直接將小說影像化就能成為媲美小說的優秀作品。仔細閱讀小說和觀看電影,不難發現編劇羅恩·內斯萬尼爾有許眾多匠心獨運的創造,使原小說變得更加利於用聲像語言表現。故電影改編後雖被指責為「在人性的探索上蒼白無力」,「沒有展現原作深刻的精神內涵」,「爛俗的好萊塢大團圓愛情片」,但仍獲得了「最佳改編劇本獎」等肯定。本文試從改編原因、改編策略的選擇和改編效果等方面分析,探討由此而產生的電影與小說主題的不同以及因此而引發的不同思考。一. 從一個女人的故事到一個男人的故事小說《面紗》的情節相當簡單。在香港生活的一對英國夫妻,丈夫為了報復出軌的妻子,將她帶到了霍亂肆虐的一座小城,在那裡,妻子有了一些心靈的體悟,最後丈夫感染霍亂死亡,懷孕的妻子獨自回到英國,與其老父相守終老。可以說小說講述了妻子凱蒂(Kitty)的一次心靈之旅。凱蒂從一開始的輕挑、愚蠢,勢利庸俗的女子最後成長為不再依附於任何一個人的具有獨立主體意識的女人。通過寫凱蒂這樣一個女子,毛姆將女性的慾望、軟弱和覺醒真實地表現了出來。小說《面紗》不是一部愛情小說,甚至不是通姦母題的婚戀題材小說。無論是凱蒂的丈夫,情人還是父親都是女主角成長的試煉。就像《青春之歌》中林道靜的成長一般,重要的是女主人公的變化,而那些男人具體如何其實並不要緊。一次因丈夫的報復開始的霍亂之行使凱蒂走上了一條「通往安寧之路」。因此在故事的最後,她回到父親身邊,答應和父親相依生活,才會說:「我希望生的是個女孩,這樣我會教她不要重蹈我的覆轍。回顧我少女時代,我是多麼後悔,我會讓她好好謀一個生計養活自己,而不是整天想著和誰睡覺,把自己的一生託付給這個男人。」既是寫一個女子的領悟和成長,小說的重點內容也就放在凱蒂的心理描寫上。寫在那座發生霍亂的小城,她如何在當地天主教嬤嬤身上得到一種宗教般的救贖,寫小城中田園牧歌般的自然景象和其中蘊含的「道」這種古代東方智慧給予了凱蒂以怎樣的啟迪。就像小說的最後一段所言「……她看到了——亦或是在幻覺中出現了一幅令人屏息的美麗景象,它瞬時撫慰了她飽受磨難的心,她似乎覺得人世間的一切苦難都不算什麼了。太陽升起了,驅散了霧氣,一條崎嶇的小路出現在眼前……假如她沿著眼前這條越來越清晰的小路前行……而是修道院里的嬤嬤們無怨無悔地行於其上的路——或許所有她做過的錯事蠢事,所有她經受的磨難,並不全是毫無意義的——那將是一條通往安寧的路。」小說《面紗》充滿了上述引文般的心理描寫。敘述者採用著凱蒂的人物視角,寫出了女主人公對異域的觀察以及由此經歷的認識過程,細緻的寫出了異域環境對凱蒂的心靈觸動。毛姆在創作筆記中曾說,《面紗》寫的是故事,不是人物。其實可以推測,毛姆一開始確實是受但丁《神曲·煉獄篇》中皮婭的故事啟發,想寫一個類似的故事。但當他執起筆,文本便脫離了作者(所謂意圖謬誤),寫了凱蒂這樣一個女子。一部充斥著自由間接文體敘述而情節極其簡單的文本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作者寫的是一個「故事」。可以說心理描寫與分析是小說《面紗》的重要內容。而要將一部心理小說改成一部電影,難度非常大。電影《面紗》是一部商業片,不可能拍的像安東尼奧尼的電影,所以編劇必須增加一條可以代替凱蒂心靈覺醒的主線,以推動情節的發展。這條線就是原作中淡化的丈夫沃爾特(Walter)抗擊霍亂的一系列事件。二.一個拉貝式的英雄的誕生在原作中,丈夫沃爾特是一個影子般的存在,其作用也許就是帶領妻子來到那座小城,因為到了梅潭府(霍亂髮生的那座小城的名字)之後,作者筆墨便很少顧及到這個人物了。但是到了電影,沃爾特儼然成為了絕對的主角。最直觀的一點就是在小說中沃爾特死亡之後,還有將近三分之一的篇幅而到了電影則剩下了十五分鐘不到的時間。之前已經論述,這種改動是為了適應電影的藝術形式而作的必然選擇。由於敘述重點已經轉向沃爾特以及他所從事的抗擊霍亂的工作,電影呈現出了不同於小說的風貌和藝術氣質。首先電影營造了豐富多層的中國上世紀二十年代的社會圖景。在熒屏上,中國不再是毛姆筆下作為西方現代工業文明「鏡像」存在的「異托邦」(借用張隆溪《非我的神話——西方人眼裡的中國》中的術語),而是更為每一個中國人熟悉的那個中國。有著與帝國主義鬥爭的熱血青年,昏庸無能的地方軍閥,抱有民族主義覺醒的高級知識分子和軍官(值得注意的是,電影還特意體現出了他們身上的馬克思主義傾向或西方自由主義背景,細節表現得很隱晦而且真實)。中國百姓的貧窮與蒙昧,中國大地的美麗和神秘的風俗都比較客觀的得到了展現。為了表現這些新的內容,電影主要從以下方面改編了原作。第一,故事的發生地從香港,香港附近的小城(原作中成為西江流域的一個城市)梅潭府變成了上海,上海附近的小城(變成了長江流域的一個城市)。這個改編意義重大,是可以突出中國人主體性地位的重要一步。香港是英國的殖民地(也許租借一詞更為準確,這裡暫且用較為通行的說法),其歷史敘述全部來自宗主國英國。而作為自古以來中國的一部分,祖國大陸也有一套話語,即所謂香港是「英國殖民書寫」和「中國國族敘述」的「想像的共同體」。「香港意識」在上世紀中葉之前是缺失的。香港這種只被敘說,沉默的「不在場」狀態很難使觀眾聯想起中國人獨立自主,救亡圖存的反帝鬥爭。上海則完全不同,作為當時中國最為風雲交際的地方,它是中國工人運動的大本營,是各方勢力較量的博弈地。電影恰當的加入了工人罷工,愛國青年張貼反帝宣傳畫,英國殖民者被殺害的情節使中國更加豐富立體。故小說只是一對夫妻迷惘情感的描寫,它可以發生在日本,可以發生在印度,可以發生在任何一個「東方」,但到了電影則變成了在中國革命風雲背景下發生的一段驚心動魄的愛情。第二,因為有了表現反帝鬥爭的內容,電影增加了很多中國人形象。其中有一些人物是小說便已經存在的。例如負責治理霍亂的國民黨軍官余團長和英國人韋丁頓的中國情人。但那只是一個背景人物。雖然毛姆賦予了他們真誠的品格,也僅僅是一筆帶過。電影中的余團長形象則變得無比豐滿,可以說編劇重新塑造了一個憂國憂民的仁人志士形象作為一部分中國人的代表。電影還出現了治理霍亂的一位中國醫生,代表著將西方現代文明帶入古老中國的進步的知識分子,其形象塑造得非常典型。還有眾多出場不多,但不失其性格的小人物,也給影片增添了一絲趣味性。可以說對中國背景描寫的展開,極大的豐富了影片的內涵,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由於心理描寫的缺失而造成的單薄感。在廣闊的背景之下,沃爾特治理霍亂是一個核心事件。在毛姆筆下,霍亂是一個抽象的存在。其作用類似於加繆筆下《鼠疫》中鼠疫的作用。通過瘟疫造成的封閉環境和生死大難,表現人性之思。這也是小說的題目是《面紗》而不是《霍亂時期的愛情》的原因。但是到了電影中,霍亂是導演重點刻畫的對象,電影用大量的鏡頭表現了受霍亂之苦的中國百姓,也著重突出了沃爾特和其他人抗擊霍亂的努力。尤其是沃爾特,稱其為這場「戰役」的英雄也不為過。查出污染水源,控制疾病的擴散,革除傳播病菌的喪葬風俗,做這些事時沃爾特是一位白求恩式的具有人道主義關懷的醫者。質疑天主教以扶貧為名的佈道行為,瞧不起狂熱的革命黨人對外國人實施的恐怖暗殺,此時他又是那個矜持、高傲、絕頂聰明深諳世事,使凱蒂感到害怕的「丈夫」。而對婦幼院女童的關懷,對孩子的溫柔,對背叛過自己,但依然愛著的妻子的憤怒以及因力不從心而顯露的疲態,又將沃爾特還原成一個不善言辭但具有高尚品格的達西式的男人。總之,編劇將一切美好的品格賦予了這個男人。最重要的是,電影更改了兩處關鍵情節,一個是當沃爾特得知凱蒂懷孕時,面對不知道父親是誰而感到惶恐的凱蒂,電影中的沃爾特淡淡地說了一句:「一切已經不重要了。」沃爾特說這番話等於是使妻子得到了寬宥。而小說之中則完全沒有這層含義。到最後沃爾特感染霍亂將不久於人世,凱蒂請求沃爾特的原諒,小說中沃爾特回答的是:「死的卻是狗」。(小說中解釋的含義為:狗主人養了一條瘋狗,希望它能咬死人,但人沒咬死,最後死的是那隻狗。典出自戈德·史密斯的詩——《輓歌》的最後一句。)但是到了電影,反而是沃爾特請求凱蒂的寬宥,希望她能原諒自己自私的報復。至此,沃爾特的形象便與小說有了很大的不同。沃爾特是一個一個英雄,但是是一個有缺點和過錯的英雄,而這種過錯隨著電影中沃爾特的離世得到了觀眾的同情理解甚至情感支持。三.兩種結局帶來的兩種思考正如之前論述,電影在沃爾特死亡之後,交代了一下生命逝去,愛情卻永恆的主題之後便結束了。這種改編使凱蒂的形象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原作中的凱蒂沒有得到丈夫的原諒,沃爾特死後凱蒂甚至因為得到了解開情感枷鎖之後的自由而感到開心,回到香港凱蒂又與情夫發生一次婚外情,仍沒能擺脫情慾的控制,最後經過情人的嘲笑,才真正斬斷情絲。可以說小說想要表達的很多東西,作者都是通過凱蒂來寫出的,例如愛情、背叛、虛榮在死亡面前都那麼渺小,且任何時候受他人影響而不顧自己的個性的行為都是個體尊嚴的放棄,不管是屈服於情慾還是屈服於自己無意的愛情。但是在電影之中,凱蒂帶著兒子與情夫在倫敦重逢時,面對詢問這個人是誰的兒子,她淡然的說:「親愛的,不是什麼重要的人。」電影講述的是一個尋找真愛的故事,但不是傳統的美式好萊塢張揚外顯的愛情,而是融合了東方的含蓄和英國的矜持冷漠的細水長流的愛情。儘管電影較於原作輕淺了不少,但是由於克制隱忍的情感張力的刻畫,電影也顯現出了俗套故事之下雋永的情絲。再者電影有著太多小說無法表現出來的魅力。攝影師斯圖爾特·瑞伯的鏡頭下,宛如仙境的梅潭府(儘管是一座霍亂肆虐的地方),服裝設計師魯斯·邁爾斯製造的精緻的演員服裝,好聽的法國香頌主題曲,還有愛德華·諾頓和娜奧米·沃茨的精湛演技,所有這些元素都使毛姆的小說展現了非一般的情趣。改編後的《面紗》有著商業片的局限性,但是符合電影藝術造夢特徵。在現實生活中不完美的人生藉由熒幕來完成,人們在電影這座夢工廠找尋自己想要的一切。就像電影《面紗》中那一場真切刻骨銘心的愛情。 0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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