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詳註第一章
第一章
原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王弼註: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道,不可名也。
今譯:可以言說、可以區分、可以命名的道與名,是針對於具體事物、具有具體形態的,不是抽象、永恆、普遍的。所以真正的大道是不可言說、不可命名的。
備註:(1、許慎說文解字論六書篇說:「指事者,視而可視,察而見意,上下是也。」《周易繫辭上》:「在天成象,在地成形。」韓康伯註:「象況日月星辰,形況山川草木也。」指事造形在這裡指可識可見有形象之具體事物。
2、淮南子《道應訓》:「桓公讀書於堂,輪人斫輪於堂下,釋其椎鑿,而問桓公曰:『君之所讀書者何書也?』桓公曰:『聖人之書。』輪扁曰:『其人在焉?』桓公曰:『已死矣。』輪扁曰:『是直聖人之糟粕耳。』桓公勃然作色而怒曰:『寡人讀書,工人焉得而譏之哉?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然!有說。臣試以臣之斫輪語之。大疾則苦而不入,大徐則甘而不固,不甘不苦,應於手,厭於心,而可以至妙者,臣不能以教臣之子,而臣之子亦不能得之於臣。是以行年六十,老而為輪。今聖人之所言者,亦以懷其實,窮而死,獨其糟粕在耳。』故《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故事原出處《莊子天道》
3、淮南子《氾論訓》:「王道缺而《詩》作;周室廢,禮義壞,而《春秋》作。《詩》、《春秋》,學之美者也,皆衰世之造也。儒者循之,以教導於世,豈若三代之盛哉?以《詩》、《春秋》為古之道而貴之,又有未作《詩》、《春秋》之時。夫道之缺也,不若道其全也。誦先王之《詩》、《書》,不若聞得其言;聞得其言,不若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言者,言弗能言也。故道可道者,非常道也。」
4、韓非子《解老》:「凡理者,方圓、短長、粗靡、堅脆之分也,故理定而後可得道也。故定理有存亡,有死生,有盛衰。夫物之一存一亡,乍死乍生,初盛而後衰者,不可謂常。唯夫與天地之剖判也俱生,至天地之消散也不死不衰者謂『常』。而常者,無攸易,無定理。無定理,非在於常所,是以不可道也。聖人觀其玄虛,用其周行,強字之曰:『道』,然而可論。故曰:『道之可道,非常道也。』」
5、蘇轍《老子解》:「莫非道也,而可道不可常,惟不可道,而後可常耳。今夫仁、義、禮、智,此道之可道者也。然而仁義不可以為義,而禮不可以為智,可道之不可常也。惟不可道,然後在仁為仁,在義為義,禮、智亦然。彼皆不常,而道常不變,不可道之能常如此。道不可道,而況可得而名之乎?凡名皆其可道者也。名既立,則圓、方、曲、直至不同,不可常矣。」
6、莊子《知北游》:「於是泰清問乎無窮曰:『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又問乎無為。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曰『有。』曰:『其數若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若是,則無窮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嘆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知知?』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無應應之,是無內也。以無內待問窮,若是者,外部觀乎宇宙,內不知乎大初,是以不過乎崑崙,不游乎太虛。』」)
原文: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王弼註:凡有皆始於無,故未形無名之時,則為萬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時,則長之、育之、亭之、毒之,為其母也。言道以無形無名始成萬物,萬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然,玄之又玄也。
今譯:所有的事物都來源於無,所以沒有形象存在也就無法給任何東西命名的時候,是萬物的初始階段。等到萬物有了形象、有了名稱以後,道使萬物生長、發育、自立、成熟,所以說有是萬物之母。道以無形無名的狀態開始分化出萬物。萬物自出現到完成都不知道它為什麼會這樣,所以說道是極其深奧難以理解,深遠而不可見。
備註:(1、四十章講「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王弼的注釋為:「天下之物,皆以有為生。有之所始,以無為本。將欲全有,必反於無。」有指可識可見有形象之具體事物;無指道。
2、二十五章講「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王弼注釋說:「名以定形,混成無形,不可得而定,故曰不知其名也。」未形無名指沒有具體形象,不可名狀。
3、三十二章:「道常無名。」王弼註:「道,無形不系,常不可名。以無名為常,故曰道常無名也。」
4、五十一章:「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之、覆之。」王弼註:「亭謂品其行,毒謂成其質,各得其庇陰,不傷其體矣。」這句話的意思是當已成為具體事物之後,又得到道的生長、養育,所以道是萬物之母。)
原文:故常無欲,以觀其妙;
王弼註:妙者,微之極也。萬物始於微而後成,始於無而後生。故常無欲空虛,可以觀其始物之妙。
今譯:妙,就是事物最開始最細小的狀況。萬物都是從最開始最細小然後發展起來的,要經歷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過程。所以沒有慾望、沒有雜念就能觀察到事物最開始的狀況。
備註:(十六章王弼註:「以虛靜觀其反覆,凡有起於虛,動起於靜,故萬物雖並動作,卒復歸於虛靜,是物之極篤也。」又說:「窮極虛無,得道之常。」常無欲就是虛靜而無思無欲之意。王弼以「無」為天地萬物之「本、體」天地萬物的生成是自然無為的,所以說,只有從「常無欲」去觀察天地萬物的生成,才能了解「始物之妙」)
原文:常有欲,以觀其徼。
王弼註:徼,歸終也。凡有之為利,必以無為用;欲之所本,適道而後濟。故常有欲,可以觀其終物之徼也。
今譯:徼,是事物的歸屬和終點。凡是存在物具備了被使用的物質基礎的,必須由一種非存在物使它與其他事物發生關係從而產生作用。有欲必須不離於道,然後才能有所歸止。所以常有慾望,可以以它來觀察事物發展終末的形態。
備註:(1、十一章:「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王弼註:「言無者,有之所以為利,皆賴無以為用也。」
2、十九章:「絕巧棄利」,王弼註:「巧利,用之善也。」欲之所本,適道而後濟的意思是有欲必須不離於無,然後才能有所歸止。常有欲指萬有和思慮。王弼以為「有」必須以「無」為本,以「無」為用,思慮亦必須不離於「無」,然後才能有所歸止。所以,他認為通過「常有欲」,即可了解天地萬物的最終歸結。
3、蘇轍《老子解》:「自其無名,形而為天地,天地位而名始矣;自其有名,播而為萬物,萬物育而名不可勝載矣。故無名者道之體,而有名者道之用也。聖人體道以為天下用,入於眾有而常無,將以觀其妙也;體其至無而常有,將以觀其徼也。若夫行於徼而不知其妙,則粗而不神;留於妙而不知其徼,則精而不變矣。」)
原文: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王弼註:兩者,始與母也。同出者,同出於玄也。異名,所施不可同也。在首則謂之始,在終則謂之母。玄者,冥默無有也,始、母之所出也。不可得而名,故不可言同名曰玄。而言同謂之玄者,取於不可得而謂之然也。不可得而謂之然,則不可以定乎一玄而已。若定乎一玄,則是名則失之遠矣。故曰「玄之又玄」也。眾妙皆從玄而出,故曰「眾妙之門」也。
今譯:這裡所指的兩者是「始」和「母」。同出於哪裡呢?同出自於玄。名字不同,因為它們的表現形態不一樣。在開頭叫做「始」,在終末叫做「母」。玄,是形容看不見、也聽不到的,沒有實體存在,不能夠被人們覺察的事物,是「始」和「母」共同的本源。因為玄的這種性質,所以我們無法感知也就無法命名,所以不能管它們都叫做玄,而這裡老子說都叫做玄,是因為無法感知才姑且這樣命名的。因為無法感知而都叫做玄,所以就不能說它們是性質完全相同的玄。如果說它們都是一種玄,就與它們無法感知的性質相矛盾,就錯得離譜了。所以說玄之又玄。所有的開始都是從玄而來,所以說玄是眾妙之門。
備註:(1、玄不同於某一具體事物的名稱,只是對「無」、「道」的一種形容;玄只是形容一種冥默無有的狀態,而不是一個確定的名稱。王弼在老子指略中說:「然則道、玄、深、大、微、遠之言,各有其義,未盡其極也。然彌綸無極,不可曰細;微妙無形,不可名大。是以篇雲『字之曰道』,謂之曰『玄』而不名也。又說:「故名號則大失其旨,稱謂則未盡其極。是以謂『玄』則『玄之又玄』,稱『道』則『域中有四大也』。」
2、蘇轍《老子解》):「以形而言,有、無信兩矣,安知無運而為有,有復而為無,未嘗不一哉。其名雖異,其本則一,知本之一也,則玄矣。凡遠而無所至極者,其色必玄,故老子常以玄寄極也。言玄則至矣,然猶有玄之心在焉。玄之又玄則盡矣,不可以有加矣,眾妙之所從出也。」
3、莊子《庚桑楚》:「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
全文今譯:
道是可以講述的,能夠表述的,但是講解出來的都不是那個最根本的、內涵最廣德、最永恆的大道,而是現象的、一時的、片面的一般見識;大道的名稱是我們能夠給予稱謂的,但是能夠命名的都不是那個最根本的、內涵最廣的、最永恆的大道,而是現象的、一時的、片面的一般概念。
無名、無概念、無稱謂、無特徵、不可辨,是形成天地的本始狀態;有名、有概念、有稱謂、有特徵、可區分,是萬物發生、發展、變化的根源。
所以常常從無概念、無稱謂、無特徵、不可辨的、無目的、無局限的角度,來觀察世界和萬物的最初狀態;常常從有概念、有稱謂、有特徵、可區分、有目的、受局限的角度,來觀察某一特定事物與其他事物的邊際,了解天地萬物的最終歸結。
「始」和「母」同出於哪裡呢?同出自於玄,所以也都把他們叫做玄。由於擔心執著於玄,所以又說玄之又玄,這是洞察其他一切奧妙的門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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