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丫鬟生存心態的矛盾性

《紅樓夢》中丫鬟生存心態的矛盾性

1 、矛盾心態的具體內容

自由是人生而追求的，美國人帕特里克·亨利曾說過：「不自由，毋寧死」。但每個人活在時代和社會中，總會有不自由的地方。但在中國封建社會，能擁有自由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擁有自由就代表著不會隨意的被壓迫、被威逼、被攻擊。但同時有這麼一群人，對她們來說，寧可去死，也要留在賈府。《紅樓夢》中的丫鬟們，她們也渴求自由，也渴望正常人的生活，但她們又拒絕這樣的生活。她們也曾反抗，但最終要麼妥協，要麼死去。

《紅樓夢》中有些丫鬟是追求自由的，反對封建社會主義的；或者是承認社會現實，但又不願處處時時做一個低下的人，還是想要保持著自己的一份尊嚴。如晴雯和金釧兒直接反抗封建統治，卻成為了野蠻制度下的犧牲品；鴛鴦和司琪執著於自己的人格，最終只能用生命控訴封建主義。賈府作為大家，一直保持著所謂的風度，對於下人，她們也是存有一點仁慈之心，或者說為了樹立自己的好名聲，好些丫頭是可以贖回，或者到年齡就可以放走，但真到了這時候，好多丫鬟卻退卻了，她們又選擇賈府，拋棄自由。

當然，丫鬟們退卻的原因，細究到底還是：一有榮華富貴的享受，以丫鬟的待遇為例，一般的雜役丫頭，月錢能有500錢，如小鵲等；一等大丫頭月錢在1000-2000錢之間，如平兒、襲人等，在賈府中，從上到下的吃穿用度都是定好的，所以丫鬟吃的，穿得都已經由府里承包了，所以丫鬟們領到的月錢都是可以使用的，並且不是屬於維護基本生活的費用，相當於自己的零花錢，當然也可以是存款；二在這裡並且有機會當姨太太和姑娘，平兒在王熙鳳去世後成為了姨太太，襲人一直想要成為賈寶玉的姨太太，雖然沒成功，但也算是個通房丫頭，地位在妾以下，丫鬟以上；三是因為古代封建禮教等級文化對人的熏染，無論貴賤都受到影響，更何況是丫鬟這個群體，他們生活在這個社會中，自然也要維護這個等級社會。

丫鬟們的生存心態是矛盾的，其特質主要表現為以下三種：

一是既渴求著自由，又盼望著能擁有一份安定的生活，縱使為奴為婢，但他們還是屈從於社會現實，在枷鎖中苦苦掙扎，又在掙扎中靜靜安慰自己；

二是也有認定自己命運的丫鬟，她們以為自己的這一生都將以奴婢的身份存在著，但她們又反抗著她們認為不公平不樂意的事情，於是去抗爭，去搏鬥，終究，在那等級森嚴的社會裡，她們沒有好結局可言；

三是明知在這賈府里生存並不容易，要處處小心，可卻還是一步一步的走著，想要換成另外一個身份生活，但身份變了，性質卻也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她又將以另一種方式在賈府里苦苦掙扎。

2、丫鬟矛盾心理具體表現

從丫鬟的矛盾心理的具體內容的第一點來說，渴求自由，但又想留在賈府，《紅樓夢》中最直接的例子就不得不提襲人在十九回里的表現，這是其中最直接的表現之一：

「原來襲人在家，聽見她母兄要說她回去，她就說：「至死也不回去。」又說：「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要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著老子娘餓死的理，如今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兒，吃穿和主子一樣，又不朝打暮罵。況如今爹雖沒了，你們卻又整理得家成業就，復了元氣。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摸幾個錢，也還罷了，其實又不難了，這會子又贖我做什麼？全當我死了，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了！」

襲人不是不愛自由，否則也不會埋怨父母將她賣給賈府做丫鬟，襲人更愛寶玉，更想做寶玉的姨太太，所以她是萬萬不願意離開賈府的。這段表現非常真實地表露了襲人寧可放棄中等家道的自由生活，也要拼盡全力留在賈府做一個丫鬟伺候寶玉，並且她作為寶二爺的貼身丫鬟，其地位也是無可撼動的，將來甚至還能有機會晉陞姨太太。

從矛盾心理的第二點來說，最具代表性的我想還是寶玉身邊的丫鬟——晴雯，晴雯同樣做為寶玉的四大丫鬟之一，待遇各方面都是不錯的，但她卻不斷地在反抗，在鬥爭；但她又是極度想要留在賈府，留在寶玉身邊兒的。

晴雯的身世我想是她想要留在賈府求安定的一個原因：她的身世和命運凄苦，不知其籍貫和姓氏，猶如無根無蒂的浮萍，任憑風吹雨打，獨自面對人世間的所有的苦難。因此，寶玉在《芙蓉女兒誅》中，這寫道：「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六載，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她在進入賈府之前就已被遺棄；進入賈府之後，無論是服侍賈母，還是服侍寶玉，她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婢女。人生如此，至少在賈府，她還是寶玉面前的紅人，所以她想要留在賈府。

可是從晴雯的性格來說，晴雯又像是不屬於封建時代的人，因為她的性格，她在封建社會裡掙扎。在王熙鳳眼裡，她說晴雯生得不錯，「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論舉止言語，他原輕薄些」；在寶玉眼裡，晴雯是一個有自己目標的人，「此花（芙蓉花）也須得這樣一個人（晴雯）去司掌。我就料定他那樣的人必有一番事業做的。雖然超出苦海，從此不能相見，也免不得傷感思念」；在賈母眼裡，晴雯的針線活做得也是相當的不錯，「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言談針線，（這些丫頭們）都不及他，將來還可以給寶玉使喚的。誰知變了」；這樣一個優秀的女孩兒因為命運的不待見，也因為自己的性格，終究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晴雯的性格是有目共睹的，她長得風流靈巧，眉眼兒有點像林黛玉，口齒伶俐，針線活尤好，曾為寶玉病補雀金裘。晴雯個性要強，心氣高，刀子嘴豆腐心之人，可惜命比紙薄，她刀子嘴，豆腐心；從趕丫環墜兒一事可以看出，拿簪子扎墜兒，是懲罰她，希望她能記住這次教訓，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情；她爭強好勝；寶玉罵了她以後，她獨自生悶氣，對於主子的使喚不聞不問，直到撕扇換千金一笑，事情才罷了。她對於不公平看不慣的事情敢於提出異議，襲人不知不覺間就享受了收房丫頭的事情遭到了晴雯的冷嘲熱諷，她就像是不屬於這個社會一般，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

晴雯之死的重點在一個「屈」字。作者寫寶玉去看望晴雯，晴雯悲憤地對寶玉說：「只是一件，我死了也不甘心的。我雖生得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耽了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當日也另有個道理;……」晴雯受冤屈而死，死不瞑目。晴雯是正義無辜的，為了死而無恨，她選取了一種特殊方式，給枉耽的虛名充實進了實際內容。她剪下自己的指甲送給寶玉，穿上了寶玉穿的小襖，而且說：「回去他們看見了，要問，不必撒謊，就說是我的。既耽了虛名，越性如此，也不過這樣了。」這是對使她蒙冤的黑暗勢力的抗議，是失敗之後進行了勝利的抗爭。堂皇正大，敢做敢當，視死如歸，這就是晴雯的本色，這便是晴雯的風骨。

晴雯在大觀園中的所作所為是光明磊落的，她雖然和寶玉情投意合但卻不會象襲人那樣「鬼鬼祟祟」的有肌膚之親，雖然無依無靠家境貧寒卻不會象別的小丫頭那樣偷偷摸摸，她看不起那些狗仗人勢欺負奴才的奴才，在抄檢大觀園的一幕里，晴雯的言行象一顆瞬間升起的絢爛的流星，剎那間照亮了大觀園那黑漆漆的夜晚。

晴雯的矛盾就在於這樣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兒，終究只是封建社會的犧牲品。即使她擁有很多，她可以留在賈府，但她的性格，她的思想又暴露了自己不屬於這個社會以及這個家庭，所以，終究以悲劇收場。

如果說襲人對寶玉有愛，留在她身邊想做個姨太太；晴雯與寶玉也是情投意合，想好好的待在他身邊；那麼，富有才能，善良的平兒為何又有如此表現？

從第三點來說，我認為不得不提的就是平兒。

在有些人眼裡，平兒也許是個非常有心計的人；也有人說，她的真善美，哪裡都可以體現；但我認為，一切可能有命定的因素，但更多的，是人為。平兒，是王熙鳳的陪嫁丫頭，賈璉的通房大丫頭。她是個極聰明、極清俊的女孩兒。雖是鳳姐的心腹，要幫著鳳姐料理事務，但她為人很好，心地善良，常背著王熙鳳做些好事。

平兒的矛盾也是相當明顯的，平兒也算是心地善良的人，但身在賈府，特別是王熙鳳的手底下，如何能少做些壞事，為自己積德積福呢？平兒又能為自己做主一些什麼呢？平兒是一定想要留在賈府的，她擁有前面兩個例子的共同點：家世悲哀，想在賈府留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為了這一席之地，平兒縱使擁有一個不錯的地位（在丫鬟中，也是相當重要的位置。）但還是要去做一些昧著良心的事情，即便如此，她還是可以樹立自己的威信。

大家都可看到，鳳姐夫婦平時對於平兒的待遇還是不錯的，但正當鳳姐壽日，賈璉和鮑二媳婦偷情事泄，雙方都遷怒平兒，拳腳相加。無辜平兒，橫遭屈辱，真是有冤無處訴，逼得幾乎覓刀尋死。這是平兒處境艱難的一次大曝光。賈府上下人等只看到平兒的尊貴體面，即便遭此冤屈，寶釵等人的勸慰之辭也都是為鳳姐開脫，全不理會她內心的創傷。惟有寶玉才能體察她內心的深重痛苦，「思平兒並無父母兄弟姐妹，獨自一人，供應璉鳳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貼，今兒還遭荼毒，想來此人薄命，比黛玉猶甚。」這是對平兒這個人物的點睛之筆。讀者不難領悟到，無論怎樣的尊貴體面，也不能從根本上改變平兒的艱難處境和移易她的善良本性。平兒也曾受到屈打，在那之後，寶玉曾感嘆：「賈璉惟知淫樂悅己，並不知作養脂粉……平兒無父母兄弟姊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她竟能周全妥帖；今兒還遭荼毒，就命薄得很了」。寶玉的這句話，將平兒的處境透露得一覽無餘，每天對著兩個並不好的對付的人，依然要去做到面面俱到。

在探春改革弊端的時候，平兒總是最先表示支持，接著又說出一番早就該改而竟未改的道理來，此舉於公是相信探春的能力能為大觀園興利除弊，於私也為了轉移平日眾人對鳳姐的積怨。引得寶釵過來摸平兒的臉笑道：「你張開嘴，我瞧瞧你的牙齒舌頭是什麼做的。從早起來到這會子，你說這些話，一套一個樣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沒見你說奶奶才短想不到，也並沒有三姑娘說一句，你就說一句是；橫豎三姑娘一套話出，你就有一套話進去；總是三姑娘想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個不可辦的原故……他這遠愁近慮，不亢不卑，她奶奶便不是和咱們好，聽他這一番話，也必要自愧的變好了，不和也變和了。」（第56回），不論在怎樣的情況下，平兒總是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去解決。

平兒的幸運在於，她在鳳姐去世後轉了正，擁有得身份從丫鬟變成小妾。但平兒做的事情卻並未過多的改變，她還是操心著大觀園。平兒的表現其實給人知道她的處境是相當為難的，一般人如果身處其中，要麼想要儘快脫身；要麼就被請出府去，最嚴重的，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但是平兒做到了。她在夾縫中求得生存，這其間的種種，恐怕也就她冷暖自知了。

文：胖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