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夢》|賈瑞：你如何一步步失掉生命的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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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賈瑞之死，冤否？

中學時期，每每讀到，鳳姐將賈瑞騙至穿堂，讓他在臘月凜冽寒風中，蜷縮戰慄，受侵肌裂骨的苦，差點凍死的片段，就覺鳳姐著實狠辣，心生些許討厭與害怕。

長大後，再讀紅樓，覺得對鳳姐誤會頗深。她是個明白人，走過了「哪知世事艱」的階段，更通過料理府中大小事，接觸形形色色的人物，將人性的複雜看的得通透，亦知道，避免為他人俎下魚肉，該有的手腕。

她將溫情的一面，留與信任之人，如秦可卿和劉姥姥。而，那些凌厲便化作冰冷鎧甲，面向這個更凌厲千百倍的事態人情之戰場，披堅執銳，以剛克剛。

對於賈瑞的死，王熙鳳並不是百分百的兇手。賈瑞本身，就是一個「落破貨」。

書中第九回說，「賈瑞是個貪圖便宜沒行止的人。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弟子們請他。後又附助這薛蟠，圖些銀錢酒肉，一任薛蟠橫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約束，反而助紂為虐討好兒。」

寶玉一干，大鬧學堂，因為薛蟠得新棄舊的關係，賈瑞新生怨懟，他便拿香憐說事。

這個細節就交代了，賈瑞的品性不端，不知輕重，不加克制。後敢，大搖大擺來找鳳姐，也實屬必然，那被鳳姐所不容，也就合理了。用書中的畫說就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賈敬壽辰當日，賈瑞起了色心，一併跟著鳳姐，到了寧國府園子里，鳳姐見後，說「這不是瑞大爺嗎？」這口氣，就透露出，鳳姐對他的是有所了解的，遂不想與其瓜葛，可對方卻不知避諱，硬是要「搭訕」。

其中有一個細節：賈瑞一面那眼睛不住地覷著鳳姐兒。鳳姐是個聰明人，見他這個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

這處，鳳姐已經看出，賈瑞的渣男本性，於鳳姐的性子，自然是不會輕算的，定要給對方點顏色，叫其知道自己「不好惹」，今後好「仔細著」。

鳳姐見他遠去，暗忖道：「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這是從鳳姐的視角，看到的賈瑞。第九回，是作者的鋪敘。兩種角度之下，賈瑞現了行：受淫念驅使，他可以，不顧及人情倫常，做出過分之事。

在二十二回，賈瑞見了鳳姐，便問賈璉為何不歸，而後說:「別是在路上有人絆住了腳，捨不得回來也未可知。」這不就是，在挑撥嗎！如若他們夫妻生出嫌隙，那他也就有可乘之機了。

後來賈瑞又說：「我倒天天閑著，天天過來替嫂子解解悶，可好不好？」對於自己的長輩嫂子，對於一位有夫之婦，可以如此，赤裸裸不計後果，不避諱。那即使，過了鳳姐這關，他也難過自己這關，尤其他是「不進棺材落淚」的妄想之人。

鳳姐便將計就計，便設下了相思迷局。那反過來說，如果賈瑞是克己之人，又怎會，恬不知恥地想著鳳姐，還主動找上門。如果他認清事實，知道收斂。也不會下場凄涼。

有的人，愛上一個愛不到的人，會默默放在心裡。況且賈瑞，這並不是愛，更多，是慾念的火在燃燒唆使，這更應該自控撲滅的。而他卻反其道行之。書中這樣寫：

不管皂白，餓虎一般，等那熱剛至門前，便如貓捕鼠一般，抱住叫到：「親嫂子，等死我了！」說著，抱到屋裡炕上，就親嘴，扯褲子，滿口裡親爹親娘地亂叫起來。那人只不作聲。賈瑞扯了自己的褲子 ，硬邦邦地就將頂入。

作者用詞，意味深長，「親嫂子」這三個字，再將賈瑞無視人常倫理與心術不正的本性，入木三分了。

之後，他生了病，跛足道人給他指了一條轉還之路，與他風月寶鑒，只許照背面。而他不聽忠告，沉浸在情慾的虛幻世界，被自己淫思艷想，燃盡最後的理智和生命。

他失去了所有，可以拯救自己的機會。更悟不到：以假為真的危險。如他只看背面，被那具骷髏喚醒，回歸到常態，他會不會擁有一個平安的人生呢？換做別人，或者會。而賈瑞，不會。

所有對這個小人物的表現，都指向——放縱，二字。如果鳳姐拒絕，他還是會糾纏到底。前文說他，貪便宜，沒行止。

就是這「沒行止」的性子，讓他，無礙禮法，不臊親倫，不羞淫慾。那，自然走向一條自我毀滅的不歸路。

後來，修理罷，鳳姐只給參渣的涼薄，也可有微詞。可他的死，更多是自己，不知檢點。剋制從來都是人生的一種必須，避免失控的能力。

《詩經·漢廣》：「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這是一種好的剋制，因為江漢茫茫無邊，內心有一種聲音，會提醒，「不可泳」，這不是膽小退縮，而是基於實情的判斷，將綿綿情愫寄寓在這，一松一馳之間，獲得「顧盼流連」的婉轉與迴響，在張弛有度之間，一唱三嘆，來回蕩漾，何嘗不是一種情的美妙闡釋？

明知求而不得，而生出理性的剋制，是」人格健全」。「不打擾，是我的溫柔。」

賈瑞身上，我只看到，慾望的攢動。或者他就人之慾望的假託。受制於一時醉生夢死的享樂，人就越跑越偏了。

鳳姐只是，點燃了他的慾火，並不是將他推入地域的罪魁禍首。他是自作孽，將生機從自己手中丟掉，怨不得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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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風月寶鑒，為何？

風月寶鑒，像一面照妖鏡，將人真實的面目在生死抉擇時分，展現淋漓。他看了一次正面，便欲罷不能了，屢屢進入，耽溺在虛幻，失掉自我，不覺死神臨近。他的死狀如是：

到了床上，哎喲了一聲，一睜眼，鏡子從手裡掉過來，仍是反著立著一個骷髏。賈瑞自覺汗津津的，底下已遺了一灘精。心中到底不足，又翻過正面來，只見鳳姐還招手叫他，他又進去。如此三四次。到了這次，剛要出鏡子來，只見兩個人走來，拿鐵鎖把他套住，拉了就走。賈瑞叫道：「讓我拿了鏡子再走」！只說這句，就再不能說話了。

人對快樂的認識是很迷糊的，甚至是倒置的，這個時候「塞壬」的迷惑之聲，就更會乘虛而入，如這寶鏡的正面，最銷魂難耐，許你肆無忌憚，尋歡作樂，然後一點點吸去你的「精元」和生命的真實，讓人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真正的快樂是需要內涵的，它不會教人沉淪，反給你向上和踏實的生命強力。實實在在的愉悅是什麼呢？

是撥雲見日的豁然開朗；是山重水複的跋涉之後，柳暗花明忽現的慰藉；是在一次次誘惑的漩渦中，掙扎逃脫的強韌；是在摸不到邊的黑暗茫然中，那抗拒著絕望，不熄滅的微光... ...

快樂享受，更多是從內心向外生髮出來的充實，需要清醒和理智的把控，而不是從斑駁紅塵的麻醉中，攝取。那鏡子的正面就像，取悅官能的精神鴉片。一朝吸入，腐骨蝕心。

賈瑞的鏡子掉落時，反面出現了「骷髏」，這是慾望的真實面目，是骷髏，是毀滅。是命運待它的溫柔，給他自我拯救和超越的機會，而他再卻拿起鏡子，進入正面攝人心魄的迷醉中。

他在以為的「歡樂」中，背棄了真實，主動拋棄了性命。如若他能從鳳姐的教訓中省悟，能從鏡子滑落掉地之時，撿起的是生命轉機；在至關重要的選擇中，不被自我蠱惑，那結局不會——如此不堪。

命運不是不給他機會，被拒絕，被修理教訓，還有跛足道人給的的「救命符」，這些完全可以導向另一種命運結局的警示，他都繞開了。

最可悲的還是，他自己至死都未明了。賈代儒更不追因由，認定「妖鏡」作怪。這裡也極具諷刺意味，昏聵之人，習慣性的歸因皆是外指，實在找不到具體的原因，就推給「命數」。

換做他人，「妖鏡」可能是救贖的「寶鏡」，會察覺到路轉峰迴的前方。作者對他之流，是寬容慈悲的，所以才安排了跛足道人，有意解救，而恰便是他自己無視了生機，枉費了「善」的扶持，才死得如此難看呢。

這是作者深埋於文字背後的良苦用心，一併，給你我反思到 提醒。可惜，賈瑞，白白浪費了，抽絲般心疼著的血肉生命，跳動的心臟；枉顧了一雙雙清澈隻眼，不經意流露的曲曲深情，灼灼熱忱，和無數要將他留住的不舍瞬間和理由。到底，徒然了！他走，腐爛一地，不忍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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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鳳姐之法，學否？

他的死值得同情，要求人不失控於自己，那太求全責備。只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賈瑞這樣的人，在現實中是可怕的，為了能夠滿一時私慾，可什麼都不管不顧。如果求而不得，不知收斂，下一步會做出怎麼的事情來，不敢想像。如果輕易得之，也不會滿足。

這樣的猥瑣之人，在如今，我們更是嗤之以鼻。他們表面看上去，似乎無害，但是，人一點失去原則和底線，就如隱形炸彈一般，是一種社會隱患。

去年北京的頤和事件，新聞裡層出不窮的性侵案件.. ...最震撼的是，今年五月《少女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的猥瑣家庭教師，借著「文化」的名義，去行違法之事。那時候大家都會，叩問一句：為什麼受傷的都是女性。更，為什麼受傷了，才知道危險，而不是一開始，便嚴加防範呢！

而，如果那些女子，都如鳳姐這般，洞若觀火，對絕對的「不堪」不留情面，嚴守底線，那麼傷害會不會減少呢！

當那些人，拿出風月寶鑒的正面，給你看，又當如何？

我可以理解她的狠，因為，對壞的界定和思考，那時之後的事情了。首先。我們得保護好自己。不見得，都要有鳳姐鐵血手腕，但不給圖謀不軌之人，任何機會的絕然，一旦覺察到對方的不良用意之後，不被甜言蜜語和利益所誘惑，這是我們該學的。

鳳姐假意迎合對方，而那時候，她想的是如何料理這傢伙，這種清醒與果決，教人心生佩服。

一友人，曾經在地鐵遇見一位這樣的人，當時，那人拉著她的手，要她一起... ...她下意識拚命掙脫，並沒有大喊求救。還好，到了站，她便掙脫下了車。而後，回到家門口，默默飲泣。

因為這是難堪的事情，她不敢喧嘩於眾，只能選擇用最笨的辦法抵抗。因為，沒有證據，也無從報警，「賈瑞們」也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和教訓。

這是有驚無險的例子。然而，世界所有，遭遇此類的姑娘，沒能都如此幸運。如林奕含，她內心就有搖擺，所以沒有對傷害說「不」,更沒有採取反抗錯失，而是自欺欺人，說對方愛自己，在心裡留下深深的傷痕，釀成悲劇。

猥褻就是猥褻，沒有什麼可以掩蓋過去。一個正直善良的人，怎會有如此行徑。如賈瑞這般，是社會公害，他可以對自己嫂子動邪念，那對於陌生的姑娘呢，豈不更無禮！

細節最見人品。一個言語和動作之間流露出輕薄之意的人，不會是善良之輩，即便他再懂得誘騙之術。我們，要寧願相信他不會是好人，假定對方不是好人。這是對自己的負責。

我不想為，「情難自己，一時衝動」這類的說辭開脫。姑娘們，任何不是基於自願的，有強迫意味的行為，都屬——侵犯。

記得《奇葩說》里的一段發言：「偶像劇里的，男主那麼帥，就是為了，要掩蓋強吻壁咚的性侵犯事實」。

現實更不會如劇情，男主真的就是「情癲大聖」，愛得不可自拔，才失去理智。

我不去解釋幸運的偶然。因為不想，讓安全成為偶然，因為它該是一種必然，社會文明的必然。

賈瑞們，會越來越少。但，只要他還存在社會上一日，不管以何種面目出現，你我就要，如鳳姐一般，拿出反抗的勇氣，用有效的方法，護自己周全。

今天的我們，不用設局，卻需要設局的聰慧來武裝；不用賈蓉人等助陣，但要記得自己並不是孤立無援；不能事事做絕；但需要有對「惡」的清晰認識和原則評斷，不被鏡子正面的迷惑，進入圈套。

這是，鳳姐的行走「江湖」經。可學一二，於繁複間穿梭來回的保護色。不至於，在靈動的生命圖畫中，閃失了，又滴落幾滴本不該的宿墨——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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