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數學與現代藝術 | 波德萊爾

  1821年春,即愛倫·坡和他的養父母從英倫返回北美的第二年,夏爾·波德萊爾出生在巴黎,那時愛倫·坡或許正趴在課桌上給同學的漂亮母親寫情詩,而阿貝爾正在奧斯陸上大學。當時老波德萊爾已經62歲了,他雖然出生在農村,卻家境富裕,受過良好的教育,擔任過中學教師和公爵府的家庭教師。他還愛好文學和藝術,擅長畫畫,在法國大革命和拿破崙執政時期在上議院工作過,或許與柯西的父親是同事,並與拉格朗日和拉普拉斯相識。  波德萊爾的母親出身官宦之家,在波旁王朝時期不得不逃往英國。她出生在倫敦,21歲那年才回到巴黎,寄住在親戚家裡。5年以後,沒有嫁妝的她嫁給了老波德萊爾。不料,波德萊爾剛剛6歲,他的父親就去世了,老波德萊爾生前曾悉心教兒子欣賞線條和形式美。不過,據法國哲學家、作家薩特(J.P.Sartre,1905—1980)分析,讓波德萊爾深深迷戀的母親才是他一生創作的動力,他內心的裂痕始於母親的改嫁。他的繼父是一位上校營長,波德萊爾隨母親嫁過去,但並沒有改變或增加姓氏。隨著繼父的不斷升遷(直至將軍、大使、議員),他的生活和教育都有了保障,但卻逐漸養成了憂鬱、孤獨和叛逆的性格。  15歲那年,波德萊爾開始讀雨果(V.Hugo,1802—1885)、聖伯夫(Sainte-Beuve,1804—1869)、戈蒂耶(T.Gautier,1811—1872)等法國詩人和批評家的作品,後者率先提出「為藝術而藝術」(l』artpourl』art)。波德萊爾向他們學習寫詩,可是並沒有像愛倫·坡那樣對前輩百般挑剔。第二年,他便在中學的優等生會考中獲拉丁文詩作二等獎。19歲時,波德萊爾結識了妓女薩拉(與愛倫·坡的戀人同名),為她寫了許多詩,並過上了放蕩的生活。繼父因此決定,讓波德萊爾的一位船長朋友帶波德萊爾去印度旅行。那是在1841年的夏天,中國正在經歷鴉片戰爭,波德萊爾搭乘「南海號」由波爾多前往加爾各答。

  過了非洲南端的好望角之後,「南海號」並沒有直接穿越莫三比克海峽,而是從東邊繞過了非洲最大的島嶼——馬達加斯加,徑直前往印度洋上的島國模里西斯。波德萊爾並沒有享受到旅行者的快樂,而是把它看作一次流放,這從他寫於海上的那首著名的詩歌《信天翁》中可以看出詩人不為世人理解的那種孤獨感。詩的結尾是這樣寫的:  雲霄里的王者,詩人也跟你相同,  你出沒於暴風雨中,嘲笑弓手;  一被放逐到地上,陷於嘲罵聲中,  巨人似的翅膀反倒妨礙行走。  這首深得詩人和藝術家喜愛的詩歌竟然出自一位20歲的年青人之手,不由地讓人驚嘆。「南海號」在模里西斯的首都路易港整修三周以後,又前往附近的法屬海外省留尼旺島,波德萊爾在那裡徘徊了26天,最後毅然決然地改乘其他船隻回國。雖然這個決定可能讓21世紀的那些年輕的背包族感到惋惜,但波德萊爾卻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名詩人,因而迫不及待地返回了自己的祖國。  回到巴黎兩個月後,年滿21歲的波德萊爾繼承了父親死後留下的大筆遺產。接下來的6年時間裡,他仍像從前一樣過著放蕩不羈的生活,繼父只得委託公證人管理波德萊爾的財產,每月只允許他支取200法郎。27歲那年,波德萊爾讀到愛倫·坡的作品(其時距愛倫·坡的生命結束尚有一年),以後的17年間,他一直是愛倫·坡的詩歌和小說的忠實翻譯者。愛倫·坡對波德萊爾的影響可從後者寫的《再論埃德加·愛倫·坡》一文中看出:  在他看來,想像力乃是擁有種種才能的女王……但想像力不是幻想力……想像力也不同於感受力。想像力在哲學的方法範圍之外,它首先覺察到事物深處秘密的關係、感應的關係和類似的關係,是一種近乎神的能力。  1857年,即黎曼把拓撲學引入複變函數論的那一年,波德萊爾的詩集《惡之花》出版了。上市不到20天,同齡的小說家福樓拜(G.Flaubert,1821—1880,一年前出版《包法利夫人》同樣引起了非議和訴訟)就給波德萊爾寫了一封充滿讚美之詞的信。但這本詩集卻被法院判決為「有傷風化,有礙公眾道德」,作者和出版社因此被處以罰款,其中的6首詩直到1949年才被解禁。儘管這個判決讓當時的波德萊爾聲名狼藉,但也使他一舉成名。隨著時間的推移,波德萊爾被公認為法國象徵主義詩歌的鼻祖和現代主義詩歌的先驅。  在為《惡之花》修訂版所寫的序言中,波德萊爾寫道:「什麼叫詩?什麼叫詩的目的?那就是要把善與美區別開來,發掘惡中之美。」他還說過:「我覺得,從惡中提取美,對我來說是一件愉快的事。而且難度越大,越是快樂。」波德萊爾所說的美,當然並非指形式的美,而是指內在的美。他的詩歌表達了現代人的憂鬱和苦惱,他的現代性表現在他的詩歌內容,而不是形式上。波德萊爾開創了一個詩歌的新時代,他用最適合表現內心隱秘和真實情感的藝術手法,獨特而充分地展現了自己的思想和精神境界。  從下面4行詩句(被20世紀的大詩人艾略特稱讚並引用過)中我們可以看出,波德萊爾是如何從當代生活中提取新鮮的意象材料的。  在市郊的一處廢棄地,  污跡斑斑的迷宮裡,  人們像發酵的酵母,  不停地蠕動著,  只見一個年老的拾荒者走來,搖搖頭,  絆了一下,向牆上撞去,像一個詩人。  這裡面有某種普遍性的東西,這種寫法無疑給詩歌增加了新的可能性。事實上,我們可以從艾略特(T.S.Eliot,1888—1965)的詩歌里發現這一點,例如,他有一首10行的短詩《窗前的早晨》,「從街道的盡頭,棕色的霧的浮波/把形形色色扭曲的臉拋給了我」。  波德萊爾有一句名言:「你給我泥土,我能把它變成黃金。」這讓我想起數學家J.鮑耶在創立非歐幾何學之後說的那句話:「從虛無中,我開創了一個新的世界。」波德萊爾把《惡之花》獻給批評家聖伯夫,後者在為波德萊爾所寫的辯護書中這樣說道:「詩的領域全被佔領了。拉馬丁取走了『天國』,雨果取走了『人間』,不,比『人間』還多。維尼取走了『森林』,繆塞取走了『熱情和令人眼花繚亂的盛宴』,其他人取走了『家庭』『田園生活』……還留下什麼可供波德萊爾選擇呢?」

  一方面,詩歌的現代性或現代主義的開啟與現代數學,尤其是非歐幾何學是多麼相似。由於歐幾里得幾何在誕生以後的2000多年裡一統天下,難怪高斯、J.鮑耶、羅巴切夫斯基、黎曼等數學家要開創新的世界。另一方面,正如數學上的這一革新推動了後來的理論物理學和空間觀念的更新,波德萊爾的詩歌也影響了後來的象徵主義詩人,如馬拉美(S.Mallarmé,1842—1898)、魏爾倫(P.Verlaine,1844—1896)和蘭波(A.Rimbaud,1854—1891),同時通過莫羅(G.Morean,1826—1898,馬蒂斯和魯奧的老師)和羅普斯(F.Rops,1833—1898,比利時象徵主義畫家)的繪畫,通過羅丹(A.Rodin,1840—1917)的雕塑,影響其他藝術門類。艾略特不僅獲得了194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更在21世紀BBC(英國廣播公司)的一次公眾調查中,被英國讀者評選為所有年代中最受歡迎的英國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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