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詞》的表情 (依人山人空間)

五代趙崇祚編的《花間詞》收了十八位作者的詞五百首。這些詞語言通俗含義雋永，有的相當口語化。詞人擅長把情感與所詠嘆之物的物性巧妙組合；有的含蓄、有的直露、有的迂迴，表情方式種種各異，讓人回味無窮。

「鬢雲欲度香腮雪」，說的是鬢髮在雪白的腮邊顫動。一個「欲」字寫出了鬢髮的動態。雖說是懶慵初起，依然是美女神韻。要知道睡起初醒，素麵朝天沒化妝，是自然本色！

「心事誰知，月明花滿枝」，花月美景與心事重重成了鮮明的對照，更顯得景美心愁。

「覺來聞曉鶯」，倒頭一覺自然醒來，是何等的美！現代人往往憂慮失眠，怎能一覺大天光？醒來，新的一天曉鶯鳴囀，多美好！現在小區綠化好多了，也能聽到鳥鳴雀噪了。

「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花落、子規悲啼都是傷感的。殘夢迷離，以景和聲來烘托感傷。一個「殘」字，寫出夢被驚破的傷感。

「音信不歸來，社前雙燕回」，所思和所見放在一起，成了鮮明的對照。親人無音信，不知何日歸；冬日南飛燕，春日雙雙歸。睹物思情，人何以堪！「楊柳色依依，燕歸君不歸」、「畫樓音信斷，芳草江南岸」、「滿宮明月梨花白，故人萬里關山隔」，表達的是同樣的情感，不過是顏色與思念相對而已。「春恨正關情，畫樓殘點聲」，則是思念與聲音的相對了。

「綉簾垂流蘇，眉黛遠山綠。春水渡溪橋，憑欄魂欲消。」寫的是閨房女子，可聯想到山水美景，所謂眉若遠山眼若春水。辭藻華麗其實很色情，是佔有慾的隱晦表現，且不無偷窺之嫌！

「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寫的是妝亂長夜寒，其實是孤棲獨眠情慾中燒的狂熱。寒與熱相對，狂熱是內心妝亂是外現！「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因情慾而整夜失眠，聲與情相對。

「謝娘無限心曲，曉屏山斷續」，無限心曲如同連綿斷續的山脈，比喻形象，寫出了心事之大。

「八行書、千里夢、雁南歸。」，名詞的組合是通過聯想產生效果的，猶如「杏花、春雨、江南」、「小橋、流水、人家」、「西風、古道、瘦馬」一樣。雁南歸點出了時間。

「千里玉關春雪，雁來人不來。羌笛一聲愁絕，月徘徊。」以景喻情，徘徊的其實是人。

「杏花未肯無情思，何事行人最斷腸。」兩個不相關的東西放在一起，耐人尋味。宮內的諸多宮娥，難道都是毫無情思的？人總是有思想的。宮外行人，看到柳絲黃杏花紅，難道不思量？是人總會聯想。兩者一聯猶如電影的蒙太奇。

「系得王孫歸意切，不關芳草綠萋萋」，說不關，其實相關。王孫久不歸，連草也萋萋了，這是反其意而用。

「蟬鬢美人愁絕，百花芳草佳節」，一面是佳節喜慶、花芳草香，一面是美人愁絕。是反襯，顯得喜更喜愁更愁。

「秋風凄切傷離，行客未歸時。塞外草先衰，江南雁到遲。」，草先衰、雁到遲都不如人意，離別、未歸也不如意，更有旅途的孤寂、思歸心切！這是類比，一個「衰」字一個「遲」字把心思寫盡。

「不知征馬幾時歸，海棠花謝也，雨霏霏。」，用花謝之悲、雨天之煩，寫盼君歸的憂愁之心。悲愁之境顯憂愁之情。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天涯遊子恨不能歸，見到的是山高水遠、風吹花落、碧空雲斜。以空落和感傷之景抒思歸之情。（以上溫庭筠句）

「浪起鵁鶄（jiaojing，水鳥）眠不得，寒沙細細入江流。」詞人超然物外，寫純靜的江流夜境，與王維「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異曲同工。

「繁紅一夜經風雨，是空枝。」紅燭、玉笛、錦宴後，猶如花落枝空；美總是短暫的，繁華落盡總是空。徹悟之言。

「摘得新，枝枝葉葉春。管弦兼美酒，最關人。」此言極是，深得我心。新春的花葉、音樂美酒誰不動情！直言之情更真、更貼切！外國人說音樂、美酒、咖啡、女人俗多了。

「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蕭蕭，人語驛邊橋。」一派江南梅雨景象，雖是夢境，是熟悉的江南場景的寫實。

「無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是少男少女的羞澀、是含蓄、是古典美。現在什麼都開放了，有的是現代的狂放，難見此情此景了。捕捉住一個動作，寫出了一份心情。老一代學生大概都有過類似情感。皇甫松擅長用寫實手法直抒胸臆，他對生活的看法很實在。（皇甫松句）

「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惜別之情傷感，真心之言永駐。我一九六九年初離滬去杭州喬司農場鍛煉，高中女同學乃文來送別，在北站她簡單的一句「我不進站台了。火車開了，我肯定要失聲痛哭的！」話，讓我記了一世。去年她開刀出院了，去看望她，她翻出保存著的我在喬司寄給她的照片。近四十年了，看來這份心情是共有的。貧乏如我，也有此種感慨；難怪離別情自古以來是詩詞必寫之題。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開放以來，有機會走出國門了。世界各地都有山水可玩，但如中國江南之秀麗可愛者少。江南泛指浙江、江蘇，而尤以浙江為勝。春來江水綠如蘭，畫舟聽雨睡朦朧。一幅多麼令人嚮往的中國畫啊！「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老來憶當年，無限感慨。畢竟年老體衰，風華不再！年少得志，玩遍紅樓，哪裡是春衫薄，是人輕薄。滿樓紅袖招，可見紅樓從業者眾，生意也不太好，頗似現在洗腳房按摩室招手攬客一般。兩則都是回憶、寫實。

「勸君今夜須沉醉，樽前莫話明朝事。」喝酒要盡興，醉到未必，但是千萬莫掃興更不要敗興。然此處還有不違主人情之意：「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酒人自有酒人的潛規則，這是深得酒趣之談。

「洛陽城裡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中國人一得志就遠離家鄉，去京城名邑定居，古今皆然。也許這是自然之事，畢竟大都市比山村鄉野有諸多方便之處，可以理解。不可理解的是有的人就此終生不回家鄉，未免背祖忘土了吧！我歷來看不起諱言自己是山野鄉村之人，我上大學時每星期六回家還隨母親挑水澆糞鬆土種菜呢！我以此為榮！

「綠槐蔭里黃鶯語，深院無人春晝午。」懶洋洋的春天晝午情景，妙在「語」和「無人」對。

「如今俱是異鄉人，相見更無因。」年輕時相知相交，老來煙雲四散，難相見唯思量。如若相見，別後光景，不知從何講？人生就是這樣，那就留一份思戀到永遠吧！

「何處游女，蜀國多雲雨。雲解有情花解語，窣（su，拂）地綉羅金縷。」雲有情花解語。蘇東坡不也感嘆「知我者朝雲也」！明末清初的李漁把解風情的女子喻為「解語花」也許即源於此。美女通情解語確實難得。這樣的女子生活環境原來是「住在綠槐蔭里，門臨春水橋邊。」我國曆來有窮山惡水出刁民潑婦，山清水秀出多情美女之說，不知確實否，但想想也合理。浙江人說「要嬉到蘭溪」，西北也有「綏遠漢子米脂婆姨」之說，泰國的女子要麼矮和黑瘦要麼肥，但北部清邁的女子就高挑漂亮。而佛教則說，人的長相體貌與前世的善業相關。不管怎樣，美人總是讓人喜歡的，哪怕只是看看也賞心悅目。

「閑抱琵琶尋舊曲，遠山眉黛綠。」重溫柔情是多麼美妙的回憶!但只說尋舊曲，含蓄得很，然而遠山眉黛透露了思戀之情。

「緩揭綉衾抽皓腕，移鳳枕，枕潘郎。」這是鑽到情人被窩裡去了。既然到了閨房床前，可見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同枕共衾也是情理之中。一個「緩」字，寫出了多情人的高妙手段，與情人相處可不能急吼吼的。

「翠娥爭勸臨邛（qiong）酒，纖縴手，拂面垂絲柳。歸時煙里，鐘鼓正黃昏，暗銷魂。」勸酒美女纖纖小手如柳絲拂面，黃昏歸來喜不自禁沉浸在美好的回味之中。是妙喻，是心情的描寫。「煙里、黃昏」之景與「暗」之情緊扣。

「悵望前回夢裡期，看花不語苦尋思。」沉浸在回憶之中是甜美的，可惜是夢中所「期」，不得不尋思，自然會有種種猜想，想到不得意處當然會「苦」。刻畫心理細微，留有大量的想像空間，讓讀者去體味其中之妙。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語多時，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 半羞還半喜，欲去又依依。覺來知是夢，不勝悲。（《女冠子》之一）」一個完整的夢境，寫盡女子的嬌羞。

「獨上小樓春欲暮，愁望玉關芳草路。消息斷，不逢人，欲斂細眉歸繡戶。

坐看落花空嘆息，羅袂濕斑紅淚滴。千山萬水不曾行，魂夢欲教何處覓。（《木蘭花》）」一個從未出過遠門的女子坐立不安的愁思春夢。

「萬般惆悵向誰論？凝情立，宮殿欲黃昏。」痴情宮女的愁思，孤立無助、不可言表的極度壓抑！（韋莊句）

「正是斷魂迷楚雨，不堪離恨咽湘弦，月高霜白水連天。」用迷雨、哀樂、霜月、秋水寫離別的傷感，楚雨湘月水連天的迷茫悲思。

「吳主山河空落日，越王宮殿半坪蕪，藕花菱蔓滿重湖。」昔日輝煌，今日荒蕪，歷史就是如此無情。藕花菱蔓正是吳越之景，西北則是黃土了。五月去銀川，看西夏王陵不過黃土一堆而已，遙想當初王朝初建何等顯赫！憑弔古迹能讓人息心靜氣拋卻一切利祿之心。

「不為遠山凝翠黛，只應含恨向斜陽，碧桃花謝憶劉郎。」花謝花落總令人感傷而引發愁思。故我寧可喜歡綠葉綠草也不喜歡花，特別是粉色的桃花和櫻花。

「紅蠟燭、青絲曲，偏能鉤引淚闌干。」燭光搖曳樂曲哀婉，環境氣氛的低沉讓人傷感引人淚下。「未別心先咽，欲語情難說。」離別的氛圍總讓人未別先心哀，離別了能說什麼呢？有時還是什麼也不說為好，而別後重逢則更難言說。（薛昭蘊句）

「解凍風來末上青，解垂羅袖拜卿卿。無端裊娜臨官路，舞送行人過一生。（《柳枝》）」柳枝苞青時特別可愛，絲絲下垂裊娜可人。以路邊柳喻舞女，一生送行人，立意別緻。

「近來情轉深，憶鴛衾。」情轉深是漂亮話，不過是赤裸裸的性愛之憶。

「別經時，無限意，虛道相思憔悴。莫信彩箋書里，賺人腸斷字。」文字可以表達得非常漂亮令人感嘆腸斷，而情感真實與否是無法從文字上看出來的。「別經時」則是客觀的，而思念總在離別後。人生的許多事，特別是感情的事是很難說得清楚的。同一人可以激動熱情投懷送抱，也可以不冷不熱若即若離，甚至冷眼相向形同陌路。男女之情尤其是婚外情別太頂真了，不然是自討苦吃。

「惟願兩心相似」是情愛的至高境界，可是談何容易！兩個來自不同家庭，有著不同生活經歷的人，要長期生活在一起，必然會有磨檫；只有長期的磨合、相互的謙讓才能相安無事。故而兩心相似只是「願」而已。「兩心若是久常時，何必在朝朝暮暮」或許就是此句化出。

「畫堂前，人不語，弦解語。彈到《昭君怨》處，翠娥愁，不抬頭。」能彈琵琶，能與樂曲共鳴引發情思，此女不俗。這樣的女子即使今天也不多見，玩器樂的若僅是技藝，不能體察樂曲情感還是低層次的。

「相見稀，喜相見，相見還相遠。」異地朋友再好也難免此等結局，那麼就讓一份濃情化在思念中罷。（牛嶠句）

「睡起捲簾無一事，勻面了，沒心情。」女為知己者容，梳妝打扮了無人理會，怎會有好心情？勻面後去赴約，定然喜滋滋！一句「沒心情」寫盡女子的無聊失望的內心。

「回首隔江煙火，渡頭三兩人家。」只寫所見卻透出了所思。渡江後回望，江水迷茫，渡頭三兩人家，炊煙起。好一幅「渡頭炊煙」的水墨畫。是晚炊時分了，該回家了！

「蛛絲結網露珠多，滴圓荷。」鄉野常見的不起眼的一派靜穆之景。「滴」字打破了寂靜，但稍縱即逝。珠滴荷葉滴溜溜轉，不知有否荷蕾？不知花是白是紅是粉？大自然有著無限美妙之處，只有有心人才能理會其中之妙！

「海棠花下思朦朧，醉香風。」海棠之名美，開花美：花小巧，含苞時別有風姿、一朵中顏色有淺有深，自然有韻味。不象大朵的花總象有點做作。佇立花下頗有情趣，海棠花下思，令人醉。

「休相問，怕相問，相問還添恨。」徵人未歸久無音信，就怕人相問。相問恰如揭傷疤，更添怨恨。好心人的關懷反而平添怨恨，好心未必一定有好結果。所以必要的沉默是偉大的。

「深相憶，莫相憶，相憶情難極。」戀人一旦分處兩地，怎能不相憶！但是相憶何用？只能折磨自己而已。故相憶之極後但願忘卻。忘卻不是無情，是無奈！

「兩岸榆花白」是藝術的說法，榆花是片狀的帶點青色。我家穿心浜老屋東邊河邊有四棵大榆樹高過屋，枝幹茂盛伸到河中。父親說，抗戰勝利我家搬來穿心浜時河邊就有此樹，這些樹是伴著我成長的。我家民國三十六年造的新屋，那年我出生了。老屋在一九七三年被拆，榆樹被砍，穿心浜被填。我懷念老屋和屋邊河畔的榆樹……

「鴛鴦交頸繡衣輕，碧沼藕花馨。偎藻荇，映蘭汀，和雨浴浮萍。」以鴛鴦浴雨的溫馨，反襯思婦孤單心驚。

「平江波暖鴛鴦語，兩兩釣船歸極浦。蘆州一夜風和雨，飛起淺沙雪鷺。」短短四句寫出江面晴雨景象，那麼的自然平和，令人神往。

「雨霽巫山上，雲輕映碧天。遠峰吹散又相連，十二晚峰前。」雨後巫山，輕雲飛散，十二峰現。楚王夢神女，《高唐賦》流傳。記得三峽游，美景還在目。可惜造大壩修水庫，移民百萬，水位升高五十多米，不知今日三峽，神女如何？（張泌句）

「一自楚王驚夢斷，人間無路相逢。至今雲雨帶愁容，月斜江上，征棹（zhao，槳。）動晨鐘。」三峽、巫山，自古有著楚王遇神女的美麗故事。現在造了三峽水庫，截斷了巫山雲雨。真是「至今雲雨帶愁容」了！

「渭闕宮城秦樹凋，玉樓獨上無聊。含情不語自吹簫，調清和恨，天路逐風飄。」「含情不語自吹簫」一句妙極，孤獨地面對凋敝的漢宮秦樹，有的只是寂寞無聊。所以吹出的也只能是凄清的調子和怨恨之情。

「三清攜手路非遙」，何日能良友作伴攜手三清游？

「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深情何須多語，為記愛人綠羅裙，要愛處處芳草綠。真可謂愛屋及烏、以物及人。

「一點凝紅和薄霧，翠娥愁不語。」秋霧中，翠娥嘴緊閉一語不發，只知憂愁不顧身。美女愁何？關山重重，不知情郎何處。（牛希濟句）

「獨掩畫屏愁不語，斜倚瑤枕髻鬟偏，此時心在阿誰邊。」默默無語、斜倚枕、髮髻松偏，思情女子的形態畢現。不語、斜、偏三個詞妙。

「獨坐含顰吹鳳竹，園中緩步折花枝，有情無力泥人時。」女子含顰無語，情到深時，無力如泥人的神韻。當年曾聽同事說起，他第一次吻女友時，女友暈了過去，看來他只是未用「無力泥人」來表達罷了。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一個吻對今天的年輕人算得了什麼！

「蘭馨細香聞喘息，綺羅纖縷見肌膚，此時還恨薄情無。」上床前女子已在喘息，看來是女子饑渴的貪婪，指責男子的所謂薄情，只不過是未得到滿足的怨恨。這是有聲有色有嗅的直露描寫。

「嫩草如煙，石榴花發海南天。日暮江亭春影綠，鴛鴦浴。水遠山長看不足。（《南鄉子》之一）」純寫景物，詞中四色：草綠、天蘭、花紅、山黛。而鴛鴦浴還或多或少暗示，期待著游山後的活動安排。

「二八花鈿，胸前如雪臉如蓮。耳墜金環穿瑟瑟（綠寶石），霞衣窄，笑倚江頭招遠客。（《南鄉子》之五）」十六美少女，著坦胸緊身衣招徠客人。看來古今無別，但不知那時官府可也掃黃？（歐陽炯句）

「肌骨細勻紅玉軟，臉波微送春心。嬌羞不肯入鴛衾。蘭膏光里兩情深。」已經寬衣解帶，春波蕩漾了，臨上床還要作態一番。描寫是直露的，但不失細膩。

「正是破瓜年兒，含情慣得人饒。桃李精神鸚鵡舌，可堪虛度良宵。卻愛藍羅裙子，羨她長束纖腰。（《河滿子》）」一個活脫被嬌寵慣了的漂亮苗條愛打扮的多嘴美少女形象，可惜尚不解風情，良宵難共。

「目斷巫山雲雨，空教殘夢依依。」是美景，更是性夢的回憶。

「春水無風無浪，春天半雨半晴。紅粉相隨南浦晚，幾含情。」春日情景有美女作伴含情游，美哉！

「瑟瑟羅裙金縷腰，黛眉偎破未重描。醉來咬損新花子（新式面飾），拽住仙郎盡放嬌。（《柳枝》之二）」滿足使嬌女子不惜妝損而撒嬌了。（和凝句）

「淺眉微斂注檀輕（淺塗紅唇），舊歡時有夢魂驚，悔多情。」過去的愛，時來夢中，醒來只有悔。悔當初，太多情。過去既過去，何必費思量。地要老天要荒人要死，哪有永遠的東西！

「玉郎還是不還家，教人魂夢逐楊花，繞天涯。」魂逐楊花繞天涯的比喻妙。

「直是人間到天上，堪游賞，醉眼疑屏障。對池塘，惜韶光。斷腸，為花須盡狂。」天上人間美景如畫屏，對此須盡狂。人生苦短，怎能游得盡？

「小窗孤燭淚縱橫」。人有時需要孤獨，有時最怕孤獨，小窗下縱橫的不僅是孤燭之淚，更有孤獨人之淚！

「黛怨紅羞，掩映畫堂春欲暮。殘花微雨隔青樓，思悠悠。」詞人寫女怨總很拿手，「黛怨紅羞」高妙的借代表達了思悠悠的情態。

「正憶玉郎遊盪去，無尋處，更聞簾外雨蕭蕭，滴芭蕉。」雨滴芭蕉使人愁。更何況夫去無尋處，正惆悵。芭蕉為物趣味獨特，可惜經冬便殘。

「怎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這是怨女的單方的思想，若真能以心換心，何有今日？所以做人能設身處地是非常可貴的。人本主義心理學家就非常推崇設身處地。俗話說：上半夜想想自己，下半夜想想別人。也同此意。

「記得那時相見，膽戰。鬢亂四肢柔，泥人無語不抬頭。羞么羞，羞么羞。（《荷葉杯》之四）」羞怯少女初見意中人的酥麻無力的感覺和難以言表的心情。

「我憶君詩最苦，知否。字字盡關心，紅箋寫寄表情深。吟么吟，吟么吟。」詩關深情，自然不簡單，要達意必定費盡心曲苦吟不已。文章能不打折扣傳真情，確實不易，更何況是詩！

「好攄懷（抒懷）堪寓目，身閑心靜平生足。酒杯深，光影促，名利無心較逐。」做人能如此就是高人了，能跳出功利自然就「身閑心靜平生足」！

「月色穿簾風入竹，倚屏雙黛愁時。」景美當不得人愁，人愁再美的東西也難入眼目。

「簾半卷，屏斜掩，遠岫參差迷眼。歌滿耳，酒盈樽，前非不要論。」為人一世誰能無非！一切都會過去的，不必糾纏於一時一事的是非得失。人生短暫，面對良辰美景何苦掃興！（顧夐句）

「花漸凋疏不耐風，畫簾垂地晚堂空，墮階縈蘚舞愁紅。」凋、空、愁畫出一派蕭索景象。寫喜寫悲一字定音。

「楊柳只知傷離別，杏花應信損嬌羞。」自古以柳作別，而杏與江南相連。嬌美的杏花自然讓女子遜色。

「落花微雨恨相兼」。花落傷感，天雨不爽，有心事的人當然更煩。

「小亭花落無人掃，疏香滿地東風老。」面對落花滿地的小亭院，有怎樣的心情，就能得怎樣的感覺。對景的感覺是隨心情而變的。人的心情和主觀感覺在生活中是非常重要的。

「小殿沉沉清夜，銀燈飄落香炧（xie，燭燼）」。寂靜的小廟之夜。

「玉爐寒，香燼滅，還似君恩歇。」以爐寒香滅貼切地喻君王恩歇。

「草芊芊，波漾漾，湖邊草色連波漲，沿蓼岸，泊楓汀，天際玉輪初上。 扣弦歌，聯極望（四面張望），槳聲伊軋知何向。黃鵠叫，白鷗眠，誰似儂家（自稱）疏曠。（《漁歌子》之一）」駕船夜遊，望月看禽眠，槳聲響，扣弦隨意唱，順水漂，管他去何方！曠達舒暢誰能似？。（孫光憲句）

「酒醺紅玉軟，眉翠秋山遠。」酒後美女，臉紅撲撲。眉黛淺遠的嬌態。

「皓月瀉寒光，割人腸。那堪獨自步池塘，對鴛鴦。」月色寒割人腸，是很誇張的，但順勢而下，寫出了痛苦的內心。獨步池塘，見到的是鴛鴦雙雙，強烈的對比更是不堪矚目。

「卷荷香淡浮煙渚，嫩綠擎新雨。」雨後荷塘，煙茫茫、香飄飄、葉嫩嫩、水珠晶晶，實在悅目清心。純屬寫實。

「偷期錦浪荷深處，一夢雲兼雨。臂留檀印齒痕香，深秋不寐漏初長，盡思量。」其實許多事，當時也不過如此，就如李商隱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而回憶往往會更美好。幽會後的回憶和思念會自動篩選、會美化，去迎合自己的願意。

「藕花珠綴，猶似汗凝妝」，把荷葉上的露珠比作美人臉上的汗珠，妙。

還有不少句子完全是口語了：「誰人知兩心」、「春朝秋夜思君甚」、「一庭春色惱人來，滿地落花紅幾片」、「聲聲清迥遏行雲」、「臨行執手重重囑，幾千會」、「難話此時心」、「幾多情無處說」、「落花飛絮清明節」、「秋雨秋雨，無晝無夜」

（魏承班句）

「枕前何事最傷情，梧桐葉上，點點露珠零。」傷心什麼?沒有明說，只說是梧桐葉、是飄零的露珠。梧桐與秋相連、桐葉易飄落，露珠短暫、與淚相連。

「月沉沉，人悄悄，一炷後庭香裊。」香煙繚繞的寧靜的月夜，那麼靜、那麼安詳。疊詞的運用更加強了這種氣氛。

「離恨多，相見少，何處醉迷三島。」三島本指蓬萊仙島。現在上海把崇明、長興、橫沙三島合一了。我在長興島度過了八年青春歲月。當時除了前途無望外，原生態的海島生活還是很安逸的。那裡有著許多值得懷念的東西，有著我生命中的許多「第一」。「醉迷三島」也許可以概括我長興島最初兩年的生活。

「盡日醉尋春，歸來月滿身。」春可以是人，也可以是自然；醉可以是情醉也可以是酒醉。對於公子而言自然都是前者。（尹鶚句）

「弱柳萬條垂翠帶，殘紅落地碎香鈿，蕙風飄蕩散輕煙。」柳條、落紅、蕙風、輕煙，多美的境界啊！可是人呢？人在幹什麼?在想什麼？

「紫燕一雙嬌語碎，翠屏十二晚峰齊，夢魂消散醉空閨。」一對聯語暗示性愛的滿足，空閨點明對象和空間，醉表達了內心的感受。

「暗想歡娛何計好，豈堪期約有時乖。」事先設想的一切，往往要與事實背離，尤其是約會。理想的境遇往往是不期而至的。

「人悄悄，愁無了，思夢不成難曉。」想做個好夢也不成，只能捱到天明了，越是想，時間越是慢，人就越難過。

「獨倚朱扉閑立，誰知別有深情。」倚門而立總有所盼，盼什麼，只有自己知道。一葉一世界，人總有自己的經歷遭遇、人所不知的情感。

「對斜暉，臨小閣，前事豈堪重想著。」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夕陽美，但時間有限，所以多少帶點愁思。個人如有難言的遭遇則自然不堪。

「倚欄無語搖輕扇，半遮勻面。」一個人倚欄、搖扇、遮面，若有所思在發獃。有心事啊！

「小窗燈影背，燕語驚愁態。」好一幅剪影，可惜依然是個愁女子。一個「驚」字，特出環境之靜和愁思女子的入神。

通俗的寫情寫景之句，很耐品味：「正是銷魂時節，東風滿樹飛花。」、「楊柳杏花時節，幾多情」、「惹恨還添恨，牽腸即斷腸。」、「一去不歸花又落」、「傷心一片如珪（長形玉板）玉」、「雨翻荷芰真珠散」、「無聊悲往事，怎奈牽情思。」（毛熙震句）

「相見無言還有恨，幾回拚卻又思量，月窗香徑夢悠揚。」曾經有情，分離後重見，這時的感情是複雜的。曾經的美好怎能忘懷，悠揚入夢還是幸福的。記得當初在海島，人稱「教練」的幼師同事梨華分手後重來，相見時難言的感覺令人心碎，至今難忘初撫溫玉的美好感覺。曾有《偶思》小詩云：

形影交織一載零，今日重逢更可憐。

欲言昔日兒女情，話到嘴邊卻違心。

那年我二十四，她二十一，世事變遷人已老。「舊歡如夢絕音塵」，有再去看她之想，可是見到了又如何呢？留一份美好的回憶吧！

「楚山青，湘水綠，春風淡盪看不足……酒盈樽，雲滿屋。不見人間榮辱。（《漁歌子》之一）」，這樣的生活適宜退休者，但真能不見人間榮辱的畢竟不多。現在不少農村的人，不也天天麻將？心中不忘利，怎見雲水美！

「狄花秋，瀟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畫。碧煙中，明月下，小艇垂綸初罷。 水為鄉，篷祚舍，魚羹稻飯常餐也。酒盈杯，書滿架，名利不將心掛。（《漁歌子》之二）」多麼理想的生活，多麼瀟洒的心態！當初分配剛到海島時，似有一兩年這樣的狀態，就是沒有滿架書可讀，只得把家中僅有的幾本舊書反覆鈔讀，以後則有了前途婚姻之憂。

「九凝山，三湘水。蘆花時節秋風起。水雲間，山月里，棹月穿雲遊戲。 鼓清琴，傾綠蟻，扁舟自得消遙志，。任東西，無定止，不議人間醒醉。（《漁歌子》之四）」這要有個前提，即生活的保障，最好還要有良伴。《漁歌子》四首都很讓人羨慕。看來李珣非常超脫。

「古廟依青嶂，行宮枕碧流。水聲山色鎖妝樓，往事思悠悠。 雲雨朝還暮，煙花春復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巫山一段雲》之二）」上闕寫住客之思，下闕寫行客之愁。

「舊歡無處再尋蹤，更堪回顧，屏畫九凝峰。」當初舊歡時光已難尋，別愁春夢如畫屏上的九凝山般迷茫，愁思之苦不堪回首。舊地重遊往往會失望，記憶中的美好是不可能再現的。

「曲岸小橋山月過，煙深鎖，豆蔻花垂千萬朵。」山村景象：小橋、河岸、晨昏霧朦朦，淡黃色的豆蔻花朵朵，怎不迷人？

「游女帶香偎伴笑，爭窈窕，競折團荷遮晚照。」一群出遊的「瘋」女子，漂亮美麗，一路嬉笑，為遮晚照頭頂荷葉，開心極了。

「雲帶雨，浪迎風，釣翁回棹碧灣中。春酒香熟鱸魚美，誰同醉？纜卻扁舟篷底睡。（《南鄉子》之六）」生活在大自然之中，消遙自在。但似透露著一點不足，有好友同醉無？

「沙月靜，水煙輕，芰荷香里夜船行。綠鬟紅臉誰家女？遙相顧，緩唱棹歌極浦去。（《南鄉子》之七）」時光流逝，孩子長成大人，小丫成了美女。鄉里鄉親都熟悉，不知是誰家福氣好，出落了這麼個大美人？在這荷香月美的夜晚，要多美有多美！

「秋雨連綿，聲散敗荷叢里。那堪深夜枕前聽，酒初醒。 牽愁惹思更無停，燭暗香凝天欲曙，細和煙，冷和雨，透簾旌。（《酒泉子》之三）」一夜秋雨聲，宿酒初醒孤單寂寞，頓覺寒氣侵愁思涌。

通俗如話的句子也很有味道：「入夏偏宜淡薄妝」、「晚出閑庭看海棠」、 「暗思何事立殘陽」、「臨淺渡，驚起一行沙鷺。」、「潮退水平春色暮」、「綠酒一卮紅上面」、「對花情脈脈，望月步徐徐。」、「曲中情、弦上語，不堪聽。」、「柳絲牽恨一條條」。「不語欲魂消，望中煙水遙。」、「香斷畫屏深，舊歡何處尋。」、「妝罷小窗圓夢」、「多情不覺酒醒遲，失歸期。」（李珣句）

二零零八年七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