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愛的媽媽

媽媽今年八十了，四年前徹底退休回家，不久就發現她有了失憶現象。接著病情越來越嚴重，如今有的時候竟然連我父親都不認得，問與她朝夕相處了六十多年的老伴「你是誰呀？怎麼這麼晚了還在我家呢？」

想當年，母親是回浦中學的高材生，那可是我們台州的百年老校，是多少孩子夢寐以求的地方。母親在那裡讀高中，成績名列前茅，還擔任了學生會的幹部。

（媽媽與外婆）

她心態陽光，個性活潑，特別愛學習，肯接受新鮮事物，即便到了退休年齡，她的這種秉性一點也沒有改變。就在前幾年，她還學我的樣，把手機、電腦、數碼相機玩得溜溜地，可是忽然之間，怎麼就連家人的電話號碼都記不住了呢？哪怕就三位數的親情號碼，怎麼不讓人心酸心痛？

父母結婚以後，在人武部工作的父親，因病在他們婚後的第10個年頭轉業到了地方。從此之後，父親調動一次工作，母親就跟著調動一次工作，春秋韶華，就這麼夫唱婦隨，跟著父親東奔西波。文革時期，父親被關進「牛棚」，母親受到牽連，從幹部崗位被下放到了鄉下供銷社當職工，生活非常清苦，但是母親從未怨天尤人。她隨遇而安，拿起一把剪刀、一根尺子，在櫃檯上干起了賣布的行當。儘管這樣，她依然是干一行愛一行，經常被評為先進工作者。

母親的手特別靈巧，什麼針線活都會做。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們家也與大多數家庭一樣，日子過得很艱難。為了讓我們這些孩子穿得更暖和點，母親買來一些舊棉花，用一塊小木頭和一根小鐵釘，就做成了「紡紗機」，每天晚上當我們入睡以後，她在煤油燈下「紡線線」，然後拼股做成「毛線」，給我們織成衣褲和襪子。那麼多年，我們姐弟四人身上穿的毛衣毛褲，都由她一手織就。

後來，我的女兒出生了，生活條件大為改善。母親買來了很多花色的全毛毛線，繼續用她靈巧的雙手，給她的外孫女織起了一件件漂亮的毛衣毛褲。她感嘆現在的好生活，感恩遇上了好時代。一針一線總關情，母親的慈愛，在我們兒女的心裡如滔滔江水，憶不盡、敘不完。

轉眼之間我們都成家立業了。八十年代末，為了方便照顧我的孩子，母親特地從外地調回了臨海，在一家事業單位工作到退休。退休後的母親，隨即就被一家頗有名氣的民營企業聘去做財務工作，一做就是26年，可見她的活力、能力和親和力非同一般。

難道就像人們說的那樣，一個人工作時間太久了，忽然回到家裡不適應嗎？難道是喜歡熱鬧的母親忽然清靜下來太寂寞嗎？總而言之，我不明白我的母親怎麼就突然患了腦萎縮，得了失憶症呢。

但是母親畢竟是一個知書達理的人，她再怎麼失憶，從來沒有言語失當。她對人對事，總是心懷感激；與人相處，總是關愛聲聲，讓人心存溫暖。如今，老年人接到的騷擾電話很多，不是賣保健品的就是問要不要貸款或著是推薦股票的，媽媽總是不厭其煩接了一個又一個，而且一律在接機的時候不忘說一句「您好」；掛機前說一聲「祝您萬事如意」。我的好媽媽，你真是太可愛了！

媽媽有的時候連早中晚都分不清，當我給她糾正的時候，她就會彬彬有禮地說：「對不起，我現在怎麼這麼糊塗了？」唉！一聲嘆息。有時候我指著照片有意考媽媽：「這人是誰？」或者有意識地讓她去拿東西，她竟然答對或者是找到的時候，我會無比高興，表揚她說：「媽媽，你太棒了！」這時候媽媽就像個小孩子，笑嘻嘻地說：「有沒有得100分啊？」逗的我們樂呵呵的。

100分，這個數字，過去她曾經無數次得到過，後來她又無數次用它來表揚她的外孫女和她的曾外孫，現如今她竟時常賣萌式地問我們討要，並為得到它而歡欣鼓舞，這讓我的心裡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但是，媽媽，您那可愛的模樣，您那迷糊的歡心，卻也牽動著我們一家四代人的幸福和快樂，讓我們回想起美好的以往，沉浸於幸福的氛圍之中。

昨天晚上與朋友在小區散步，當她聽說了我母親的情況以後，表現出了極大的羨慕與讚賞。她告訴我，她曾經的一位鄰居，說起來原來也是市裡的領導，他的母親失憶後單獨住在車棚里。他的母親很鬧騰，大清早一起來就在天井裡爆粗口，罵她的兒媳婦，髒話連篇，不堪入耳，鬧得大家很不清凈。朋友的話，聽得我心裡拔涼拔涼的。我在想，這人世間，愛與恨僅一字之差，給人的感覺卻是那麼的不同，我慶幸我有這樣的媽媽，即便大腦失憶，即便不識南北，照樣給我們帶來幸福和快樂。這樣的媽媽，你想，我們怎麼能不愛她呢！

父母年邁以後，為了讓他們生活得有樂趣、有尊嚴，我們兄妹合計著給他們換上了當地環境一流的電梯房。幾代人，滿懷欣喜地三天兩頭帶著兩老喜歡的東西來探望。

在杭州工作的女兒，在網上購置了一台自動按摩椅，我告訴她你外公外婆按摩得可舒服了，女兒高興的說「好啊，只要二老開心舒服，別說一萬多，就是兩三萬也值了。」

在杭州讀書的外孫女，每逢寒暑假，一回臨海就會來看望太姥姥。太姥姥則會給留著披肩長發的曾外孫女，捋起長發，梳起兩條小辮子。這種溫馨的場面，總會讓我心頭泛起一陣陣的暖意，眼眶濕潤。

（母親與曾外孫女囡囡）

母親現在洗澡時連冷熱水都調不來了，於是我包下了為她洗澡的任務。我不光給她搓搓背，還用雅詩蘭黛洗面奶給她洗臉。我跟媽媽開玩笑說「這可是美國的名牌洗面奶，您洗了會更白白，更嫩嫩，說不定還會返老還童呢，到時候有一大幫小夥子來追你的呦！」於是母親哈哈大笑，說：「我才不要呢，我就要老張！」浴室中，我們娘倆咯咯地笑著，嬉鬧著。這笑聲里，雖有酸楚，但更多的是快樂。

這就是我的媽媽。一位從艱苦歲月走過來的媽媽；一位從來不叫苦、不叫累，只知道努力的媽媽；一位從來不會埋怨，只會感激別人的媽媽；一位拉扯了我們三代人長大，依然給我們帶來幸福和快樂的媽媽。

媽媽，不管您「糊塗」到哪個地步，我們都永遠愛著您，愛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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