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張居正（16）烏龜不出頭的徐老師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的「庚戍之變」是國家的不幸，對徐階卻是天賜的契機。他被封為太子太保，還經常被嘉靖皇帝叫去商討國事。徐階禁不住有些自得。或許，向嚴嵩的復仇之戰，將可以展開了吧？

48歲的徐階，畢竟還是「中青年」，鬥爭經驗和涵養尚差幾分火候。

前幾年，嘉靖的妻子死了，史稱孝烈皇后。如今，嘉靖希望把愛妻放到皇室太廟中。這當然是嚴重違反禮法的行為。徐階身為禮部尚書，堅持原則，對皇帝苦苦勸諫。

嘉靖皇帝大怒，把徐階叫到宮中，劈頭蓋臉一陣怒罵。

就在這一瞬間，徐階忽然一個激靈。他彷彿看見了夏言當年的身影。於是，徐階迅速放棄了自己的原則，稱頌皇帝的聖明。就在嘉靖二十九年年底，孝烈皇后進入太廟。

雖然化解了危機，徐階依然難躲暗箭。如前所述，嘉靖皇帝的第一個太子在嘉靖二十八年去世，徐階曾幾次建議皇帝早立新太子，以免帝國的繼承人出現空缺。然而這把柄卻又被嚴嵩抓住，在皇帝面前挑撥離間，說徐階懷有二心，想向新太子討好。

事實證明，還是七十一歲的嚴嵩更加老辣。皇帝當然喜歡賢能之才，討厭無能壞事之輩。但大前提是，必須完全聽我的話，不能做讓我猜忌的事！

要想在朝廷的政治鬥爭中勝出，並非僅僅要立身端正，要善於處理政務。更重要的，你要掌握皇帝的心理，他喜歡什麼，忌憚什麼！

這一個回合，徐階完敗。依靠著在蒙古兵圍城時優秀表現爭取的先機，也丟失殆盡。此後，在嚴嵩及其黨羽無所不至的滲透下，嘉靖皇帝對徐階漸漸冷淡。而嗅出味道的朝中臣僚，也開始疏遠徐階。

徐階終於明白了自己的稚嫩。但能人與庸人的區別，除了才能，還有堅忍不拔，百折不回的毅力。在泰山壓頂的黑暗包圍中，徐階重振旗鼓，開始新一輪的戰鬥。

這一次，他採用了若干不那麼光彩的手段。

首先，他學乖了，收斂鋒芒，不再對朝政大發評論，對嘉靖的各種突發奇想，也常常隨聲附和。

其次，他開始認真學習寫青詞。當初，夏言就是靠青詞才博取嘉靖皇帝信任起家，而嚴嵩之所以得手，也和他寫青詞的認真態度有關。

此外，徐階還不惜用錢財與權力，結交嘉靖皇帝身邊的太監，尋找時機為自己美言。夏言死在這上面，我可不能重蹈覆轍。

最後，對自己想要打倒的終極BOSS嚴嵩，徐階完全隱藏了原本就模糊的敵意，人前人後，都不忘稱讚嚴首輔才德雙馨，忠誠為國，還不時以晚輩身份登門請安。

總之，徐階在這一階段，將自己定位為一個在嚴嵩與嘉靖皇帝眼皮子底下騙取信任的角色。他深知，面對根深蒂固的嚴嵩，任何盲動都只會葬送之前的所有基礎。必須隱忍，隱忍，再隱忍，將實力隱藏在外表之下，直到足以決定勝負的時期，然後突然爆發，一擊制勝！

制定出這樣的策略，表明徐階已然成熟，成為堪與嚴嵩匹敵的人物。

圖：徐階

而此時的張居正呢？

他的年齡比起徐階又要少了二十多歲，面對著嚴嵩，則是祖孫般的差距，在老謀深算上，根本無從相比。面對嚴嵩一黨橫行無忌，若按他的本性，很可能就是跳出去一場血戰，然後鎩羽而歸。但有了老師徐階的教導，他也跟隨著學習隱忍。

從客觀條件來說，這並不很難，畢竟張居正只是一個新進翰林。這段時間對徐階來說壓力重重，在張居正，則恰好磨練他的少年意氣，讓他得到一個鍛煉的機會。

在嘉靖三十年，飯桶將軍仇鸞因為害怕和蒙古俺答交戰，主張恢復與蒙古的「馬市」。這馬市說是交易，其實只是單方面的變相掠奪，而且對於邊境安寧基本沒有意義。朝中有識之士，對此都是頗有微詞，然而當時仇鸞是嚴嵩一黨，所以大家不敢多話。

只有一個人站了出來，他就是張居正的同年、兵部員外郎楊繼盛。楊繼盛猛烈攻擊馬市政策的荒謬之處，然而他在嚴嵩和仇鸞的面前，卻是孤立的。原本應該成為抗嚴中堅的徐階，還在韜光養晦。同學中最出色的張居正，也正跟隨徐階的步調。所以最終馬市還是開通了，而楊繼盛反被貶官。

楊繼盛

楊繼盛（1516年－1555年），字仲芳，號椒山。直隸容城（今河北容城縣北河照村）人，明代著名諫臣，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進士。他生性鯁直，剛正不阿。仇鸞請開馬市以和俺答，楊繼盛上《請罷馬市疏》，結果被貶損為狄道（今甘肅臨洮縣）的典史。楊繼盛在狄道開辦學校，教育了一百多個孩子，其妻張貞變賣珠寶首飾作學校的經費。一年後，俺答依然擾邊，馬市全遭破壞，明世宗這才知道楊繼盛有先見之明。嚴嵩起用楊繼盛，連升四職。然而楊繼盛不為收買，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楊繼盛寫《請誅賊臣疏》彈劾嚴嵩，嚴嵩反以「詐稱親王令旨」的罪名把楊繼盛下了監獄，廷杖一百。有人送蚺蛇膽一具解毒，楊繼盛拒絕，說：「椒山自有膽，何蚺蛇為？」他於獄中自行割下爛肉三斤，斷筋二條。嘉靖三十四年，楊繼盛被斬，臨刑有詩：「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其妻殉夫自縊。燕京士民將其尊為城隍，並以其妻配祀。死後十二年，明穆宗立，追謚為忠愍。

徐階身後的張居正，默默看著楊繼盛慷慨激昂的身姿。他完全理解楊繼盛的憤怒，也理解楊繼盛的孤獨。如果可以，他很願意選擇和楊繼盛並肩作戰。但是，他也相信老師徐階的智謀。暫時等待，終有一天，我們要消滅嚴嵩這個毒瘤。

所以張居正繼續對嚴嵩虛以委蛇。他寫了一些拍嚴嵩馬屁的詩歌，比如有首《三瑞詩》，就是詠頌嚴嵩家祥瑞的竹子、靈芝和蓮花，從選題到遣詞造句都肉麻得很。肉麻的背後，卻是一顆充滿憤怒的心，時刻準備把尖刀捅進奸臣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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