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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士庭訪談|屬靈友誼是一枚易碎的果子

訪談對話侯士庭編者按 oaktreepublishing今天橡樹微信繼續發出Mars Hill Review 1996年對侯士庭的訪談的第二部分,其中,侯士庭談到了禱告和傾聽在屬靈導引中的重要性。

MHR:你提到過自己從C.S.路易斯那裡,認識到與屬靈同伴建立的關係可以在禱告中加深我們和上帝的友誼。你還提到,屬靈導師的其中一個目標是在基於禱告的關係中促進禱告生活。請講一下禱告和關係是如何互相影響的。

侯士庭:當兩個人彼此深入溝通,分享對上帝的經歷,基於禱告的關係就由此產生了。所以,我們要看到,與實際「在禱告」相比,不住的禱告所包含對上帝的經歷內涵要廣得多。所以,某人若是我的「靈魂夥伴」,那我可以與他分享各種掙扎和誤解,以及我與上帝相交的經歷。

MHR:多數人都把禱告看作一項操練或技能,需要學習,需要反覆練習。但是你說,不願禱告的主要原因是我們缺乏深刻的關係,相反,禱告卻能帶我們進入一個全新的關係世界。我感到很驚訝,因為大部分教會都不願意採取這個角度。

侯士庭:這和我們整個的自我身份認同背道而馳。如果我看自己是功能性的,那我根本不在意我身處其中的各樣關係。但如果我看自己是關係性的,而非功能性的,那麼我必然會在意關係的質量。

MHR:我聽你說過,從一個人的阿喀琉斯之踵(Achilles heel)可以看出他與上帝的關係如何。

侯士庭:我們的阿喀琉斯之踵是我們屬靈旅程的羅盤。「我為基督的緣故……因我什麼時候軟弱、什麼時候就剛強了。」(林後12:10)當我們發現了自己最深刻的軟弱和受傷之處,也就是那攔阻我們的障礙,我們就會去尋求上帝的臨在和恩典進入到生命中,恰恰是在那裡,我們最需要上帝的恩典。折斷的骨頭一旦癒合,比完好的骨頭還要堅固。

MHR:這似乎和我們日常所行的不符,我們通常都是看人的長處、能力、才華和教養。你好像在說,這些東西恐怕會讓我們遠離上帝。

侯士庭:在我們能力所及的領地里,我們往往奉行無神論。有能力的時候,我們不向外尋求任何幫助。但我們總是意識不到,在我們自認為有「天生才能」的領域裡,我們沉溺其中,這種沉溺在關係中也會體現出來。

MHR:你認為屬靈導師最重要的條件是什麼?

侯士庭:最重要的莫過於在他/她的生活中尋求榮耀上帝之法,而把自己的職業、聲譽或其他要為自己立命的抱負和慾望放在一邊。這需要一種「不自覺的自我遺忘」,惟有這樣,我們才能傾聽「他者」。

比如說,你準備開展類似的事工,那麼就不要想著如何構建一個王國。你不是在招聘員工,而是在傾聽他人的內心,好幫助他/她上路,即便這要犧牲你自己的利益。傾聽若想得當,就要認同對方,了解對方的處境,這樣才能加以引導。你必須放下自己。當然,還需要對人性有睿智的察覺,即讀懂人心。

MHR:你是如何做到讀懂人心的呢?

侯士庭:我覺得這得益於了解自我。及至17世紀的歷代聖人,他們都把知識看作是雙重的——關於上帝和關於自己。「上帝,讓我認識你,也讓我認識我自己」,這句著名的禱告出自奧古斯丁的《獨白》。

MHR:所以你了解自己的程度決定了你了解他人的程度。

侯士庭:是的。自我認識的局限限制了對他人的認識。

MHR:聽上去勇氣也是一個很必要的特質。

侯士庭:非常需要勇氣。既要和善、又要大膽,要在愛中表達反對意見,到一個地步,甚至不惜失去這段關係。如果因為坦誠,關係斷裂,那麼縱然悲傷,也要堅持真理,因為真理比虛偽的關係更重要。

MHR:我回想起去年秋天載你去機場,路上我們聊了兩個小時,我很震驚,因為你對我幾乎一無所知,卻直言不諱,有些話真的很直接(笑聲)。但是我能明顯感覺到,你的話坦率、扎心,卻帶著深深的仁慈。

每當基督徒嘗試「在愛中說誠實話」,往往因為少了仁慈,讓聽的人覺得受傷受挫。

侯士庭:真正的仁慈是給他人的獨特性「留空間」。真正的溫和是在基督的靈里。

MHR:再詳細解釋一下。

侯士庭:仁慈是給他人一片感到安全的區域。每當有人來找我談話,我在他頭上總看到這樣一句經文:「狐狸有洞,天空的飛鳥有窩,人子卻沒有枕頭的地方。」(太8:20)這是上帝的恩慈。上帝的恩慈是給他人「存在」的地方,因為上帝在愛中與他的創造物建立關係。

MHR:也就是說,一個人在上帝面前的自我意識很重要。

侯士庭:是的。《約翰福音》13章中的僕人正是好榜樣。耶穌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天父的懷抱),他拿起手巾,以奴僕的姿態,為門徒們洗腳。這些構成了上帝的恩慈。

MHR:你說「靈魂夥伴」其中一個角色,就是讓對方坦誠分享沉溺和衝動,從而得到釋放,回歸敬虔。但是在美國,據我的經驗了解,人們上教堂,無非是想調整生活和工作的平衡,以此避免衝突(你把這形容為「幫助人們成為高效能的無神論者」。)

在我看來,似乎很難找到像你所說的那種導師,而能承受這種教導的人就更少了。

侯士庭:沒錯。我覺得真正的屬靈友誼是人類生活中一枚很容易碎、很難呵護的果子。這恰恰表明,深深紮根於上帝的愛是多麼必要。

MHR:你非常佩服你的父親,但你們父子的關係卻不乏痛苦和掙扎。J.I.巴刻寫道,因為父親不肯給予你認可,你心裡便留下了傷口,經過相當時日才處理妥當。你能否描述一下,你是如何處理那些傷痛的,它們對你屬靈生命的成長有什麼影響?

侯士庭:我的父親信仰堅定。雖然他在西班牙宣教,卻不屬於任何宣教機構。他幾乎以喬治·穆勒(George Muller)為榜樣,禱告求上帝賜日用的飲食。

我十分敬佩他能過那樣的生活。但是同時,他的教會觀比較窄,他成長於嚴格的弟兄會運動背景。對於其他的基督教派別,他有些狹隘,我們的分歧也由此而生。另外(大笑),事實上我也和他一樣,固執己見。

MHR:你當時能和他談論這些事嗎?

侯士庭:可以。而且他在晚年的時候,曾嘗試對我更開放的觀點做出讓步,不過他始終覺得很困難。我感到傷心,對於我們父子二人來說,故事沒有結局。

MHR:回想你父親的經歷,還有你自己的身份認同,有什麼是你希望挽回並且傳承給你的孩子的?

侯士庭:昨天晚上我正好和我的兒子談到這個。我有四個孩子。他和我分享他從父母身上繼承的一個特性——可以坦誠地交流。能把這個特性傳給孩子,我覺得很美好。在我和我父親之間就缺乏這種坦誠。在我眼中它很珍貴。

MHR:你說過福音派更擅長給意見,而不是傾聽,因為他們受訓都是要做牧師。你把自己身上願意傾聽的特質歸功於在牛津接受的古典教育,那種方式和當下的教育方式截然相反。教會怎樣才能重拾這種「導師制」的模式呢?

侯士庭:只有我們認識到,真理要在生命中、在具體的人身上活出來,我們才能重拾這種模式。如果我們真的相信,傳達真理要藉助個人生命的塑造,那麼很自然,我們會相當在意個人生命的塑造。但是如果我們認為,真理只能抽象地藉助講道來傳達,那麼現狀就無可改變了。這完全關乎我們看重什麼。

MHR:教會是不是太重視講道了?

侯士庭:這取決於牧師。但是我們傾向於太過強調抽象的真理。

MHR:如果採取相反的態度,怎樣才能在每個星期日上午的敬拜中具體體現出來呢?

侯士庭:我認為交流要更透明,流露內心真實的掙扎,能夠說「沒錯,這是個人性的,這就是真實的我」,雖然我可能要為此道歉。但是最普遍的恰恰是最個人的,在「我」裡面能夠觸碰到每個人的心。這是個了不起的悖論:最個人的「我」是最普遍的「你」。

MHR:你希望教會由「互助同伴」構成,這個想法聽上去很有趣也很誘人。但我常常想,在我們這個世代究竟能走多遠。什麼樣的事件能觸發福音派教會思考方式的改變?再進一步,你有生之年希望看到教會發生什麼樣的改變?

侯士庭:首先,在教會生活里最需要的是降卑。我認為教會必須要跪下禱告。

在西方社會,我發現基督教越來越被邊緣化了。人們把基督教看作毫不相關的事物。不幸的是,在美國,宗教依然與政治掛鉤,只要這種狀況延續,教會就無法擺脫世俗。

在西歐則恰恰相反,教會與社會的關係更疏離。人們認為教會屬於一個世俗化尚未發生的時代。正是在這樣一個高度世俗化的社會裡,基督教反倒能夠重新富有活力,因為它不是名存實亡,而是積極進取。只要宗教在美國依然興旺,復興和改革的可能性就不大。

MHR:你說過:「沒有愛,就沒有真正的人的存在。」很多美國的基督徒,投入大量時間、經歷和金錢參政議政,這種現象讓你感到痛心嗎?這樣做,是否失卻了我們所領受的呼召?

侯士庭:這裡總是有一股張力和一片模糊存在,因為一方面,我們的確希望做世上的鹽和光,所以我們非常希望表達意見,尤其是在政治領域。因此,發展社會性的靈性十分必要。但是如果我們從政的動機是掌握權力,那我們就不是鹽和光。關鍵在於動機。

MHR:你說建立「群體的傳承」需要幾個世紀的時間,一旦建立,會讓許多人的生命變得豐盛;可一旦失去,就很難重建。你所說的建立「群體的傳承」是什麼意思?

侯士庭:養成態度上的習慣是很慢的,一代人無法做到,雖然未必需要幾個世紀,但肯定要經過幾代人。

看看二戰後的三代人,他們在家庭中奉行的離婚文化很說明問題。我們現在處於一團混亂中。第一代人接受離婚這種可能性後,第二代人就毫不猶豫地踐行了,到了第三代人,盟約早已瓦解。需要多久才能重建?又是好幾代人?

MHR:所以我們要把眼光放得長遠,不能鼠目寸光,要考慮自己對周遭的影響。我可以留給子孫的是什麼,以此為基礎,他們會怎樣繼續——這是一種富有希望和魅力的眼光。

侯士庭:是的。如果一代人看到幾座「山峰」,那麼下一代人會說:「可能我們中有好多人都在效仿」,到了第三代人,他們會視之為理所當然的事。

MHR:最近,有一天我去修車,需要等,我就走進旁邊一家小食店,那裡是相對貧困的城區。有四五個老男人一直坐在我旁邊的那張桌子旁,閑聊打發時光,坐了不止兩個小時。時不時地,幾個年輕人晃進來,加入他們,聊一陣,然後離開。

一切如此閑適、自然、從容。我心裡痒痒地,想湊過去,探究一下他們在聊什麼。我心想:「教會裡缺少的正是這種從容的關係,尤其是在男人之間」。我們怎樣才能重拾這樣的關係呢?

侯士庭:我覺得對於非基督徒來說,交朋友的動機反而更單純,不是另有企圖。但是在注重活動的福音派里,我們往往會在交友時隱藏傳教的動機。

MHR:不是單單想要交個朋友。

侯士庭:沒錯,不是為交朋友而交朋友。即便「友誼佈道」也意味著交朋友次於傳福音!這會帶來不真實感。

MHR:你在《轉化生命的友誼》(Transforming Friendship)一書中寫道,雖然我們的文化沉迷於專業,但是基督徒務必要保守適度的「業餘」狀態,禱告是對付專業化最有效的方法。你能否詳細解釋一下?

侯士庭:生活中有些領域是無法專業化的,比如友誼。有人經過訓練成為友誼高手,可這恰恰摧毀了友誼本身的單純。我們傾向於將生活分割成不同碎片,讓每個角色都專業化。可純粹的關係如同母親懷中的嬰孩。

MHR:你正在寫一本關於屬靈引導的書(即《師徒之道》)。你說過,這不是一本教你「如何」為人師的書,而是一本闡述人類心靈對生命導師的渴望的書,在這個過程中,人們不只意識到「我」,更意識到「我們」。能否先對我透露一些你在這本書中的思考?

侯士庭:人們渴望引導,但是引導的形式多種多樣,所以單單尋求引導並不足夠。好比你說:「我要受教育」,但是你要在不同教育方式中做出選擇。

例如,歷史上有所謂「荷馬式的」引導,人們以尤利西斯為榜樣,「跟隨偉大的英雄」。那是異教徒的師徒之道。到了中世紀,人們很強調將基督教的恩典和斯多葛學派的美德結合起來,於是品德高尚的人成了榜樣,由此產生了「好女孩」綜合症,但那也不過是虛妄。近年來出現了治療式的引導,即情感醫治。那也是扭曲的。

由此可見,錯誤的引導方式比比皆是。基督徒的第一要務是辨認出我們從前人那裡繼承下來、直到今天還在踐行的虛假的東西。

MHR:描述一下你最初對維真學院的願景,它和你對教會的設想有何關聯。神學院在預備和幫助教會領袖方面能扮演什麼角色、應該扮演什麼角色?

侯士庭:我一直期待,維真能成為一所育人的學校(a school for persons),所育之人與上帝建立了連結。來維真學習的人,不僅擁有世俗的資質,而且有意識地靠兩隻翅膀飛翔:首先,他們的信仰水平和專業水平一樣,有周詳的思考,有執行的能力;同時,他們的品格被重新塑造,最終,不是他們的專業技能得到發展,而是整個人得以翻轉更新。

MHR:你提到1978年到1990年一段漫長的「沙漠經歷」,在那段時期,你不得不放棄你對維真的願景,也就是對平信徒的負擔。你能不能詳細講講你的掙扎?

侯士庭:大概在1981年,學院開設了道學碩士的課程,不再只收平信徒了。從那時起,我的想法發生了改變。我認為平信徒和立志去教會服侍的人一樣聰明能幹,讓他們在一起學習,有助於改變神職人員的態度。

MHR:設想你有一個18歲的兒子,他對你說要去教會服侍,你會給他什麼建議?

侯士庭:我會建議他對這個世界再多一些了解。我會對他說,先了解世俗中人的生活然後再進教會,這樣做大有裨益。

過去其實一貫如此,至少在蘇格蘭的教會裡,人們都是先積累世俗經驗,然後才進入教會,成為成熟的牧師。我覺得今天人們有一種傾向,或許是下意識的,就是在教會裡的工作比世俗的工作更安穩、更順心,這是一種很有誤導性的態度。

MHR:你評論道,現在教會裡都是「指路人」,而不是同路人,我們真正需要的是生活中能和我們同行的「攀山嚮導」。神學院在這個轉變中能起到什麼作用?我們如何才能變得更注重關係?

侯士庭:如果神學院真正關注的靈命塑造——有跡象表明這一點越來越得到重視了,那麼他們在課程設置里就會更強調導師的重要性。

MHR:照你的觀察,今日教會的「當務之急」是什麼?

侯士庭:成為一個彼此是朋友的群體,認識到過充滿恩典的生活的重要性,也就是說我們要向上帝坦誠,與上帝親密相交。

我認為教會應更重視禱告和敬拜。我們必須成為一個真心敬拜的群體。往往,我們在教會裡表現得最虛假。我在職場、在家裡都可以做真實的自己,但在教會卻不行。所以表達真實的情感、做真實的自己,是今天教會的當務之急。

MHR:你和來自不同傳統的基督徒相交甚篤,比如尼古拉斯·澤諾夫(Nicholas Zernov),他致力於推動東正教和英國國教的對話。我自己在東正教的傳統中長大,我很好奇,東正教的思想對你產生了什麼影響。

侯士庭:我從他們身上了解到,東正教非常尊重靈修導師。

東正教有一個悠遠的傳統,始自6世紀的克利馬科斯的約翰(John of Climacus)和10世紀的新神學家西蒙(Simeon the New Theologian),就是如果修道院的修士和屬靈平信徒之間發生衝突,屬靈平信徒的權柄大於修士。

MHR:這個傳統我從未聽說過。

侯士庭:在西方這是不可能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在東正教傳統里一直都有「staretz」這樣一個角色,他是導師,是屬靈帶領者。

在俄羅斯的教會裡,敬虔的人自有其權柄。或許這就是為什麼俄羅斯教會不像西方教會那樣需要分離——因為在西方的機構里,有時因世俗化或不一致就會導致分離,但是在俄羅斯的教會裡,「屬靈引導」可以激勵你,為你的生命導航。

(本訪談中譯:李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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