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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好每一壇酒,烤好每一塊麵包

釀好每一壇酒,烤好每一塊麵包(2010-12-31 11:15:04) 節選自《香格里拉天空下的經濟學漫想》

今晚我一個人去隔壁梅里往事客棧看山難紀錄片《卡瓦格博》。這個紀錄片帶給人強烈的震撼,給這座美麗的山蒙上了一層更加神秘的面紗。

卡瓦格博,是藏民心中的神山。在藏民心目中,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它的賜予,山上那綠草繁茂的牧場養肥了牛羊,他們喝的每一滴水都來自山上融匯的雪水。如果對神山不敬,神靈就會離開他們,災難就會降臨。這座海拔6 740米的神山至今還是一座處女峰,似乎一直都在刻意拒絕人類的「染指」,保持著自己的聖潔。1991年中日登山隊曾經想挑戰她,但在離登頂只差不到300米時,忽然風雪肆虐,卡瓦格博把自己的臉藏入一塊很厚的雲層中,隊員們只得暫時紮營,等待風雪消停。第二天早上,那裡一片寧靜,大本營此時才發現,十七個登山隊員已經在一夜之間消失了。五年之後,京都大學登山隊再次挑戰梅里,卻在同樣的高度再次遭遇狂風怒卷而撤離。他們在飛來寺灌木叢中的十七勇士紀念碑前長跪不起,出發時在此發下的誓死登頂的誓言,最後經不住山上的一陣風雪,永遠地飄走了,而他們也永遠無法再重新來一次了。七年後,1991年登山隊員的殘骸和遺物才在冰川下出現。

我們用垂直的方式去挑戰一座山,而藏民們卻用水平繞行的方式去表達對山的敬仰。那塵土飛揚的內轉經和外轉經路途上,灑下的是一代又一代藏民們信仰的汗水。其實,無論是否到達了巔峰,群山是永遠不能被征服的,人們至多只是在山巔留下淡淡的腳印。

看完了紀錄片,我沉浸於感悟中,身邊一個男子忽然轉過來,歪著頭和我說:「如果今晚把自行車推上卡瓦格博,明天我就能上新聞聯播了吧?」

他叫勁夫。在這裡每遇到一個騎行者和徒步者我都會問一句,為什麼在路上?勁夫戲謔地說他是打著「玩以致用」和「不做宅男」的兩面大旗離開鋼筋混凝土森林的。沉默了一會兒,哼哼兩聲似笑非笑後,他說,非此不可。因為從小到大唯一讓他魂牽夢縈的就是不停地在路上的感覺。雖然辜負了他人的期望,付出了很多代價,但他很慶幸,終於實現了對自己的承諾。即便走到最後,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已經無法挽回了,他也心甘情願。這就是尋找的代價吧。也許有人會說這是自私的。但如果等到白髮蒼蒼的時候,坐在自家的壁爐邊,為年輕時不曾勇敢地邁出那一步而懊悔,為那些未曾實現的可能性而傷痛,那才是永遠無法挽回的吧。也許有時候,我們必須在傷害自己和傷害別人之中做出選擇。

勁夫說今天他從中甸騎行而來,車鏈子斷了,推車步行了幾公里。後來一輛吉普車在他身邊停下來,幾個自駕的驢友拿出工具花了一個小時幫他把車修好。之後他在路上撿到兩件行囊,裡面有筆記本電腦和一些工具。他猜想這是哪輛車的後備箱被顛簸開了,這些東西才散落滿地。他收拾好這些東西,往前追去。沒想到,這些東西的主人正是一個小時前為他修車的那幾個人。真是好人有好報。勁夫感慨道,有人說騎行是自我主義的最大體現,但他在路上總能遇到很多人,他們給了他很多恩惠而勁夫也盡其所能幫助他人。大家互道再見後也許就永遠不會再見面了,縱使不能再為彼此做些什麼,但也禁不住時時互相想念。

但幾天前發生在我身上的故事和他的故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我坐車前往香格里拉大峽谷的路上,忽地瞥見路邊有個鮮花爛漫的小花叢。回程時我一直惦記著那片花叢,想讓杏子把它抓拍下來。一路上我睜大著眼睛,巴巴地望了很久都沒有看見。當開始懷疑花叢是真的存在,還是只是我在夢中見過的時候,終於在一家路邊小客棧旁邊又看見了它。我欣喜地拿起杏子的相機拍了幾張。戲劇性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靠近車窗,和我說,這個花叢是他養的,拍照需要交費…

勁夫聽了以後又哼哼兩聲,說:「這兩件事告訴我們的是:一,人有時候是自私的;二,人並不總是自私的。」

關於人性的「自私」與「無私」的討論其實從古時就開始了。

春秋時期,魯國有這樣一道法令,如果魯國人在其他國家看見同胞被賣為奴隸,只要他們出錢把人贖回來,回到魯國後,國家就會給他們更豐厚的獎勵。這道法令實行了多年,很多流落他鄉的魯國人因此得救,得以重返故國。孔子的一個弟子子貢,是個有錢的商人。他從其他國家贖回來了很多魯國人後卻拒絕了國家的獎賞,心甘情願為國為民。他的師父孔子卻大罵子貢不止,認為他傷天害理,禍害了無數落難的魯國同胞。孔子說:世上萬事,不過義、利二字而已。魯國原先的法令,只是鼓勵國人看見落難的同胞時能生出惻隱之心,不嫌麻煩去贖這個人,並把同胞帶回國。只要這樣,那他的所為就稱得上是一個「義」了。事後國家給予補償和獎勵,是在讚賞行善者的同時彌補行善舉的損失。長此以往,願意做善事的人才會越來越多。子貢放棄獎勵雖然得到了眾人的讚賞,卻在無形之中拔高了大家對「義」的要求。之後再有人贖回奴隸想去領賞時,就可能會面臨被質問為什麼不能像子貢一樣行善的壓力。所以行善的人就會大大減少了。孔子說,子貢此舉是把「義」和「利」對立了起來。所以他的所為不但不是善舉,反倒是最為可惡的惡行。

勁夫也提起他看過一個故事,一個在海外長年居住後回國的女士在計程車上丟失的錢包被司機歸還。她堅持按國外慣例,將錢包內現金額的三分之一贈給了司機作為酬勞。拾金不昧的司機謝絕時,她說:「我這樣做是為了鼓勵你以後繼續歸還乘客遺失的錢物。即便你收下了我的酬勞,也不妨礙你依然是做了一件值得讚揚的好事。」

勁夫問:「經濟學總說人是自私的,說企業家都是為了自己的私利。但是人有時候是無私的,不能否認這一點吧?」

經濟學鼻祖亞當·斯密時常強調自私。他說過這樣一句話:「It is not from the benevolence of the butcher,the brewer,or the baker that we except our dinner,but from their regard to their own self interest」意思是:我們的晚餐並非來自屠夫、釀酒師和麵包師的恩惠,而是來自他們對自身利益的關切。

但是,亞當·斯密看到的不僅僅是自私,他也對人與人之間的互助和協作表示認可。他還有一句話:「每個人都幾乎從不間斷地需要同胞的幫助,但要是指望全靠別人的仁慈,那他一定會大失所望的。」我們每個人的確都需要從他人那裡得到幫助與恩惠,但僅僅靠無私是無法使人們之間的關係網連結擴展的,也不可能成為無數人相互合作與競爭之間的紐帶。

更重要的是,經濟學所說的自私並不是指自己的私利,而是我們每個人自己的需求。

我們不僅僅需要金錢、權力、地位、尊重,還需要愛情、友誼、美貌、知識、榮譽、自我肯定,甚至還包括對他人幸福的關注。

經濟學裡所說的自私的含義,其實是尋求需求在最大程度上的滿足。有時候,自私和無私的界線是很模糊的,這是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偏好和選擇,而本質上說,就是不同的人的價值觀是不同的。

其實很多「需求」並非源於每個人原本的渴望。是他人和社會告訴我們,讓我們覺得這些東西是生活必需品。所謂慾望,很多時候是社會製造出來的,比如媒體和廣告。不知道到底是社會製造這些慾望讓經濟得以循環,還是人類本身的慾望讓經濟得以存在。每個人都是為自己的價值觀活著——無論為自己還是別人,自私還是無私,都是按照自己的價值觀滿足自己的需求。

無奈的是,我們的價值觀卻時常被他人和整個社會所左右。歸去來客棧的老闆娘米粒逃離了城市來到她心目中的人間仙境後,不斷地在內心問自己,就這樣逃離一切是不是太自私了?一個朋友對她做出的選擇表示不解。米粒說,她的那個朋友是個有才華有個性的人,他曾經率性地胡作非為,然後無奈地無所作為,最後發現逃避是沒有用的,決定勇敢去面對。他的「面對」,更多的是承擔起一個家庭的責任,就是在常人眼中施展才華換取相應的金錢和地位的意思。米粒是否是在逃避呢?她做了一個對自己負責的人,但是社會、家庭、父母的責任,她都沒有去承擔。她沒有錢物孝敬父母,更奢談為兄弟姐妹的事情跑過腿,更不用說為社會進步添磚加瓦了,除了蛋糕一號二號和三號,她沒有任何發明創造…… 人們常常尋思自己的生存意義,當我們只自私地考慮自身的時候,生存常常顯得無意義。而對另一個人或另一些人負責的時候,意義比較容易找尋。所以,責任和奉獻成為了我們生存的意義。不負責任,我們的生存就無意義。但是,僅僅如此嗎?這個問號也許只能在梅里雪山前縈繞而永遠無法得到解答吧。

勁夫曾是一個時時刻刻都為別人考慮的人,後來他發現,無私到了極端後,自己活得太累。他說,現在他已經學會調整心態,不那麼在意別人了,但也不是犬儒主義。我對犬儒主義表示不解,他舉了一個例子:一個老太太過馬路的時候在路中央摔倒了,但過往的司機都擔心自己救了這個老太太后會被敲詐,而且這樣的情形在現實中的確發生過。於是路人們充分暴露出了各自的冷漠、自私和絕情,沒有一個人出手救老太太。

我回應道,這也許不能完全稱為自私。自私的定義在不同人看來是不一樣的。每個人在做出選擇時都要考慮自己將要付出的成本,也許成本和風險對他們來說太大了。

勁夫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如果你是那個躺在路中間的老太太呢?」

我笑著說:「啊……我這麼可愛,到時候一定會有人來救我的!」

「那你就躺在那兒揮著手大叫:『我是個可愛的老太太!我是個可愛的老太太!』」

我們一同大笑。

其實沒有人救助老太太不能僅僅歸咎於人們的自私,還需要考慮到個體在集體行為中決策的不同。每一個司機開車路過那個老太太的時候都會想,救她的話,自己可能會有大麻煩。但即便自己不救,後面也肯定會有人救的。如果每個人都這樣想,沒有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那麼老太太就會被絕情地拋棄在路中央。

這種現象在《微觀動機和宏觀行為》一書中有詳細的經濟學分析,該書作者是200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謝林。這本書從博弈論的角度講述了很多起因合乎情理,結果出人意料的例子。當一個演講者意氣風發地走進一個房間,站在講台上,卻發現前幾排座位都是空蕩蕩的,心裡頓時涼了半截。其實沒有任何人操縱聽講者的行為,只是每個人都不想坐到第一排,自然而然就導致了這樣的結果。公路上連續好幾公里都在堵車,可前方並沒有任何交通事故或障礙,這又是怎麼回事呢?一個可能的原因是,車與車之間保持的距離比較小,前面的幾輛車一個不經意,偶爾慢下來了一次,那麼這個停頓將波及後面一輛接一輛的車,最後蔓延到整條公路。這是宏觀上的結果。可是從微觀上看,我們會發現,每輛車都依然在緩慢地行駛。如果前方的確發生了交通事故呢?前面的司機帶著好奇,駛過出事地點的時候都會減速甚至停下來看幾秒鐘,這很可能造成後方几個小時的大堵車。而後面的司機在路上堵了很久後,行駛到了出事地點,就更不願意趕緊繞過,而是放緩速度再多看幾秒鐘。這樣的惡性循環會造成更大更持久的堵車。所以,從博弈論的角度看,個體微觀行動的一點變化都可能是導火索,導致宏觀結果的巨大改變。

微觀動機導致的宏觀行為就像是邁克·尼曼極微主義理念的音樂。尼曼在電影《鋼琴課》里的那首名作The Heart Always Asks Pleasure就是用最簡短的主題樂句配以特定的節律,一再地反覆、變化、衍生、輪迴,讓情感波動的點點滴滴不斷地浮現、拓展、綿延、滲透。它用簡約主題的繁複變化,帶動情緒的表達與轉變,給人們帶來不同於一般交響樂的感受,讓人在旋律中無法自拔。

宏觀市場是由無數個微觀的個體組成的。他們各自做出自己的決策,卻共同導致了他們自己都不可能意料到的結果,這就叫做自發秩序。亞當·斯密在兩百多年前就開始對這隻「看不見的手」的研究了。他告訴我們,單個個體的力量對整個社會資源配置的改變是微乎其微的。每個人只能影響身邊的少數人罷了。除了路中央的老太太無人救助的問題,還有其他很多人類根本的社會經濟問題的解決,都是繁複浩大的工程。沒有良好的連接協調的機制,即便有再堅定的信念,再高尚的道德,再嚴密的策劃,再緊湊的組織也不可能完成這些任務。就像是亞當·斯密說的,宰好每一隻肥羊,釀好每一壇酒,烤好每一塊麵包,是我們每一個人應該做的也是能做的。

勁夫認真地說:「凡事都有代價,想做真正的自己真是難上加難啊,但我希望自己屬於能付得起代價的人。」

我從他那高揚的眉毛和堅定的神情中感到了堅毅與勇敢,這就是一直支撐著他在路上前行的力量吧。

詞條:

需求

狹義上的需求指的是買者願意而且能夠購買物品或者服務,廣義上指的是一個人希望獲得而且能夠獲得的事物。

看不見的手

在市場經濟體制中,消費者依據效用最大化的原則做購買的決策,生產者依據利潤最大化的原則做銷售決策。市場就在供給和需求之間,根據價格的自然變動,引導資源朝著最有效率的方向配置。這時的市場就像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價格機制、供求機制和競爭機制的相互作用下,推動著生產者和消費者做出各自的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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