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吉克人 帕米爾高原飛翔的鷹

塔吉克人 帕米爾高原飛翔的鷹轉發(3) 評論(6) 11月05日 09:39

撰文/明西蔣君攝影/周敏強孟戈等

塔吉克男人表演氂牛叼羊

氂牛叼羊是全國唯一一項由塔吉克族開展的民間體育項目,選手要把所叼的山羊扔進自己挖的坑裡就算獲勝。騎氂牛叼羊不同於騎馬叼羊比速度,而是宛如一場群牛相鬥的表演,選手們憑智慧和勇敢取勝。(攝影/夏建國)

生活在帕米爾高原上的塔吉克人被稱為「高山上的雄鷹」。

他們自稱為鷹的傳人,吹起鷹笛,跳起鷹舞,

升華為一種圖騰在高原上源遠流長、奔騰不息,

成為了一個民族的靈魂所在、力量之源。

熱斯喀木是帕米爾山中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子,

僅有兩百多人居住,卻保留了塔吉克族最原生態的文化;

他們依然停留在人類的「黃金時代」,

在山谷中孤獨地延續著自己的傳奇。

河谷橋上放牧回家的羊群

塔吉克人放牧的牲畜主要有氂牛、綿羊、山羊、馬、驢、駱駝等,這些牲畜為塔吉克族牧民的衣、食、住、行提供了大部分物質來源。春耕播種結束後,牧民們會帶著氈房,趕著畜群去高山草原放牧,既可避免山谷中的莊稼被踐踏,還可讓牲畜過夏上膘;秋收入冬後,則帶著畜群回到定居點生活。(攝影/孟戈)

地標

世界屋脊的神秘仙境

帕米爾高原被稱為「世界屋脊」,雖是乾旱區,卻被成為「萬水之源」;地屬高寒荒漠,但又是塔吉克人心中的「世外桃源」;既是中國西極的「重瓣蓮花」,又是絲綢之路的「交通樞紐」。

從塔什庫爾干縣城騎馬出發已經三天了,一路上十分荒涼,渺無人煙。眼前的山路越來越窄,纖細的路像淡淡的彩虹般若隱若現通往山谷深處。有時,甚至道路突然就消失在眼前,只剩下四周空曠的雪山。馬走在只有四五十厘米寬的盤山道上,旁邊就是懸崖。我望著懸崖感到陣陣頭昏,只好閉著眼睛趴在馬背上前行。

帕米爾高原在哪裡?鋪開中國地圖,它在中國版圖的最西邊,距離同緯度的遼東半島5000多公里的地方;它也是沐浴中國最後一片夕陽的地方,在北京時間深夜11點多,中國境內帕米爾的村莊才送走最後一縷陽光。但帕米爾不是向每個人都敞開懷抱的,它的「冷酷」讓許多人望而卻步。我是在25歲的塔吉克青年伊力亞的帶領下才有機會前往達布達爾鄉的熱斯喀木,這個距塔什庫爾干縣城1000公里的村落。

「在我們塔吉克語中,帕米爾是『世界屋脊』的意思,這裡的水向世界的四方流去;另一個意思是指肥沃的河穀草地。」伊力亞這個當地最有文化的鄉村教師騎在馬上回頭對我說道。這無疑是一座存在於人類想像之外的神奇高原——它雖是中國最乾旱的地區之一,卻神奇地被稱為「萬水之源」;地屬高寒荒漠,但又是塔吉克人心中的「世外桃源」;它是中國西極的「重瓣蓮花」,卻又是亞洲絲綢之路的「交通樞紐」。

繼續前行,一路上只有一些覆蓋在山體上的灌木植物展現著生命的跡象,不時可以看到路邊動物的白骨。帕米爾,是一個張揚著冷峻、絢麗、清透的詞語,也是一個蘊藏了所有苦澀、悲傷、艱難的詞語。這裡海拔在4000米?7700米之間,有著一種粗暴的殘酷,就絕對海拔高度而言並不適宜人類生存。然而,在那些高山之間有一條條縱橫分布的峽谷,形成了河谷和草甸,成了塔吉克人聚居地最好的,唯一的選擇。

一座又一座的雪山,模糊的道路像迷宮一般延伸至帕米爾的心臟——熱斯喀木。爬過無數高山後,夕陽西下時終於到達了熱斯喀木,這座藏匿於山谷間的村落。站在山頂放眼望去,夕陽像海水一般浸泡著村落。在空曠的山谷中沒有高大的樹木,只有一些矮小的灌木。因為缺少木材,所以村民的房屋只能用石頭來修建。山谷,石屋,羊群與村民都被鍍上燦爛的金黃,氤氳著一種神秘仙境的色彩。

下到山谷後,伊力亞和村裡人相互用右手捂著心口問候。裝束奇怪的我引來一隻黃色大狗衝到我面前呲著牙狂叫,我站在原地緊緊地抓著背包,隨時防備它撲上來。正在僵持時,一個塔吉克女孩跑過來抓住狗,膽怯地望著我。伊力亞走過來向我介紹這個女孩,說她叫熱娜,是族長吐爾地白克的女兒,就要成為新娘了。這時熱娜羞怯地對我點點頭,牽著她的狗跑開了。

塔吉克女人精美的帽冠

塔吉克人屬於歐羅巴人種,高鼻深目,黑紅色的面孔上有一雙碧藍的眼睛。女人們喜歡穿大紅的衣服,戴華麗精美的帽冠——「庫勒塔」。這種花帽圓頂籮形,帽額邊用白布作底,其上刺繡精美圖案,以黑色和紅色等重彩紋為主;戴「庫勒塔」時,上面罩上金黃色或紅色的艷麗紗巾和各種銀飾;節慶盛裝出行時,還要在「庫勒塔」帽沿上加綴一排叫「斯力斯拉」的小銀鏈,戴大耳環,脖頸上再繞多道珠玉項鏈,胸前佩戴叫「阿勒卡」的很大的圓形銀制飾物。(攝影/周敏強)

這裡的婦女都喜歡穿紅色的服裝,而男子基本都是綠色的大衣,在灰色的山谷中分外顯眼。伊力亞一路和村民們握手相互問候,向村裡的長者介紹我這位遠方的客人。塔吉克人屬於歐羅巴人種:身材高大,體格健壯,高鼻深目,膚色白皙。在那些黑紅色的面孔上有著一雙碧藍色憂鬱的眼睛,閃閃爍爍深不可測,彷彿可以從中看到帕米爾的渴望與憂傷。

這裡基本沒有任何現代文明的跡象,生活都是最原始的狀態。每天飲用的水是村邊的河裡直接打來的,淡黃色的水裡漂著草根;吃飯沒有餐具,基本靠手來進食;這裡最常見的食物是玉米、青稞餅,白麵餅都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伊力亞是村裡唯一沒有土地的居民。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帶著一個小黑板和一盒粉筆去村裡的各家各戶教孩子們認字,他是這裡唯一的老師。熱斯喀木連個小商店都沒有,基本還處於原始的以物換物的狀態,家長們會給伊力亞一些麵粉作為孩子的學費。因為一個人,他的生活也簡單到了一種極致,每天就用一個平底鐵鍋在燃燒的牛糞上烤玉米餅吃。

村子西邊的一座矮小的石屋就是伊力亞的家,這個單身漢的家可謂是家徒四壁,只有一張簡單的床和一個鍋灶。高原的夜晚很冷,我緊緊裹著伊力亞破舊的棉被還是難以入睡。他起床往火爐中又加了一些木柴,可我依然被凍得無法入睡,便和他開玩笑說你們塔吉克女孩真漂亮,就像熱娜。伊力亞認真地對我說帕米爾的女孩都是醜女孩,外面世界的女孩才是真正的漂亮。我想帕米爾的神奇還在於:一千個人看帕米爾高原,就有一千種不同的註解。

慕士塔格峰與喀拉庫勒湖

慕士塔格峰、喀拉庫勒湖和帳篷炊煙的組合,構成了帕米爾高原上最經典的美景。呈放射狀分布的冰川自7000多米的山頂輻散到約5000多米的高度,是這位冰川之父的「白髮三千丈」;冰川融水孕育的高山湖泊清得碧綠,潔如明鏡;帳篷里飄出裊裊炊煙,一片溫馨、恬靜、和諧的景象。「山水鍾靈秀」,電影《冰山上的來客》和小提琴獨奏曲《陽光照耀著塔什庫爾干》都表現了帕米爾「此景只有天上有」的風光美景和「雲彩上的塔吉克人」的民族風情。(攝影/孟戈)

塔吉克人的羯盤陀國都城

塔什庫爾干,突厥語意為「石頭城」,就是來源於這個著名的古城遺址。漢代時,這裡是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蒲犁國的王城,在朅盤陀時期,開始大規模建造城廓;唐朝政府統一西域後,在這設有蔥嶺守捉所;元朝初期,大興土木擴建城廓;清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清廷在此建立蒲犁廳。這裡是扼守絲綢之路中道和南道的交匯點,通往帕米爾高原的幾條峽谷通道的交匯處,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當年玄奘在這裡留下足跡,馬可·波羅也到過這裡。(攝影/沈橋)

歷史

石頭城裡的王冠傳奇

塔吉克人與石頭有著不解之緣。他們的房屋全部採用泥和石頭砌成,依然堅守著祖先羯盤陀人的遺風,住在石頭搭建的居所里;男女都喜歡戴著漂亮的帽子,延續著這個族群的「王冠」傳奇。

年輕的伊力亞身上有著一種獨特的憂傷,這也使得他與村民們略微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除了教書與照顧自己的11隻羊外,就是帶著我走訪每戶的老人。塔吉克男人每天一項必做的事就是走訪每一戶老人之家,向老人送上自己的問候與祝福。塔吉克人相見時,晚輩吻長輩的手心,長輩吻晚輩額頭,表達親切之意。平輩間的男子相互握手,並俯身互吻手背,女人之間則行碰鼻禮。

斯拉木是村裡年紀最大的老人,雖然他只有60歲,但外貌已是風燭殘年的老者了。每天中午他都會走出石屋,坐到村口的石頭上眯著眼睛曬太陽。老人很隨和健談,笑起來花白的大鬍子在微風中顫動。他用一種讓我驚奇的方式講述著村落的故事,用標準的公曆紀年講述歷史:一千九百二十七年,發大水了,房子都沒有了;一千九百四十五年,一塊大石頭從山上滾下來砸死了五個人;一千九百五十三年,風很大,莊稼顆粒無收??最後,他說一千九百九十八年去了一次烏魯木齊——這是這位老者一生中最遠的一次旅行。

時間在熱斯喀木是蒼白的,像山谷間的河水一般緩慢的,略帶憂傷的流動著;而要探究這一族群的歷史,也如一條河流一般激情而悠長:塔吉克族源自中亞地區的一個古老民族,可上溯到公元前10世紀前居住在帕米爾高原東部使用伊朗語的一些部落——巴克特里亞人、粟特人和花剌子模人;公元2?3世紀,在新疆塔什庫爾干一帶出現了羯盤陀國,其國人就是塔吉克族人的祖先;到17世紀後期,帕米爾西部和南部的許多塔吉克族人也遷來,成為中國的塔吉克族人。

在史書中,帕米爾在中國古代稱為「蔥嶺」,是自漢武帝以來開闢的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兩千多年來,古今中外的許多旅行家、軍事家、僧人、學者和商賈不畏艱險、前仆後繼地跋涉於這條蔥嶺古道之上,從而開闢了溝通華夏與天竺、波斯以及費爾干古國之間的絲綢之路。在這條路上走過許多名人,其中不乏張騫、宋雲、法顯、玄奘、馬可·波羅這樣的人物。

塔吉克人與石頭有著不解之緣。塔什庫爾干,突厥語「石頭城」之意,大石嶺的石頭城就是塔吉克人祖先建立的王國。世事滄桑,現在的石頭城內除了還有一些佛廟、民居的遺迹外,就只剩下大大小小的石塊和土坑了。在熱斯喀木,我發現村民建造的房屋竟與石頭城的構築方式類同,全部採用泥和石頭砌成。今天的塔吉克民族依然堅守著他們祖先羯盤陀人的遺風,住在石頭搭建的居所里。

塔吉克人的民居「藍蓋力」

塔吉克人從事農牧兼營的經濟生產,他們的居住是半固定式的,一般在村中建有固定的房屋,在牧場還有專為放牧修建的住所。他們自立修建的房屋多為木石結構,牆底部用石塊砌成,上面部分用土坯建造。每家自成院落,一般都建有住房、廚房、牲蓄圈等;住宅最主要部分是正房,稱之為「藍蓋力」,大都是正方形平頂房屋,屋頂部由主梁、副梁和木椽構成。椽子上鋪葦席,再架樹枝、抹草泥,厚而堅實;屋頂兼作曬台用,可以晾曬糧食等物。(攝影/周敏強)

我問斯拉木「塔吉克」一詞在有何特殊意義?他睜開眼睛,指著自己頭上的「吐巴克」(男子高統帽)驕傲地說:「我們的族稱就是『王冠』之意」。我後來在塔吉克族學者西仁·庫爾班的《中國塔吉克族》一書中找到了答案:塔吉克出自「塔吉」一詞,是由伊朗語「塔吉達爾」(戴冠之人)、「塔吉葉克」(獨一無二之冠)等詞逐漸變化而來。現在,塔吉克族的男女也都喜歡戴著漂亮的帽子,延續著這個族群的「王冠」傳奇。

1274年,威尼斯商人馬可·波羅穿過蔥嶺古道來到中國,他在《馬可·波羅遊記》里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帕米爾高原的神奇魅力。然而這裡的歷史也時刻被戰爭的烽煙所籠罩。君王的刀劍不是爭奪帕米爾的黃金,而是爭奪它重要的軍事價值。帕米爾身處亞洲中央,傲立於幾大文明板塊的夾縫之中。地理位置決定了它的易守難攻,在古代誰擁有帕米爾,誰就可以尋求亞洲之王的王冠。

歷史在反反覆復的爭鬥中一路前行,烽煙散去,聖潔的帕米爾只留下一些殘破的君王夢。在熱斯喀木村民眼中,歷史在這裡無足輕重,只是他們的生命載體,隨同生命一起消失;塔吉克人對這些征戰也不感興趣,千年的部族生活早就讓他們知道帕米爾是沒有人可以征服的,只是希望再也不要讓戰火附加在他們早已沉重不堪的生活上了。

千年過後,塔吉克人的生活並沒有發生太多改變。熱斯喀木與外界隔絕,人類早期的經歷和寓言像琥珀一樣被保留至今。這裡的生活以一種粗線條存在,簡單到生病了就等著死亡。沒有水電,沒有學校,沒有醫院,如何來理解家園?甚至可以說這裡就不適合人類生存,我在村裡沒有見過長壽的老者,惡劣的自然環境使得正常生命過程在這裡都無法走完。我試圖去理解是什麼原因讓塔吉克人熱愛並堅守著自己的家園,斯拉木告訴我了答案——山鷹和太陽。

陽光下收玉米的塔吉克人

塔吉克人主要從事畜牧業,兼營農業,過著半定居半游牧的生活。由於地理環境比較惡劣,農業相對比較落後。許多土地只能種一年歇一年,較好的地種兩年歇一年。當地人普遍種冬小麥,夏季麥熟之後種小米、玉米等。他們也注意輪作,如某塊地第一年種麥子,第二年改種玉米,以提高產量。(攝影/孟戈)

信仰

高原之鷹的太陽崇拜

自由翱翔於雪山之巔的山鷹是塔吉克人的圖騰崇拜。他們艷羨於鷹的速度與技巧,欽佩於它的勇猛和剛強。於是吹起鷹笛,跳起鷹舞,以期從鷹的身上獲得在帕米爾高原群山中生存的力量。

帕米爾高原山川險阻,交通阻塞,沒有太多的娛樂。那自由翱翔於雪山之巔的山鷹,就成了塔吉克人最羨慕、崇拜之物。在熱斯喀木,獵鷹成為了塔吉克男人最痴迷的動物,擁有一隻獵鷹就可以帶著他們的心遨遊帕米爾的天空。

然而,想要得到一隻獵鷹並不容易。塔吉克男人會去鷹巢中挑選雛鷹。鷹巢都築在懸崖上,所以他們必須用繩子捆在腰間,將整個人吊在崖壁才能捉到雛鷹。將雛鷹拿回家後就要開始馴化,當雛鷹的羽翼長得豐滿之後,再用活物訓練它捕食,直到可以和牧人一同出外打獵。一隻鷹的壽命通常是40多年,但塔吉克男人一般在鷹長到10歲左右就將其放掉,因為那正是鷹生育後代的年齡。

養鷹是件十分奢侈的愛好,一隻鷹每天都要吃掉一斤肉,在熱斯喀木只有相對富裕的人家才有獵鷹。我在村裡見過最漂亮的獵鷹是達德力夏家的獵鷹。他家的獵鷹雖然不大,但我一直不敢靠近。它的眼中流露著凶光,只要我敢靠近它的主人一點,就做出攻擊的準備,而達德力夏看到我害怕的樣子就會哈哈大笑。

如果僅僅作為飼養的寵物或者打獵的幫手,是無法體現塔吉克人對於獵鷹的狂熱。山鷹是塔吉克人的圖騰崇拜,他們認為鷹是忠誠、勇敢、堅強、正義、英雄的象徵,艷羨於鷹的速度與技巧,欽佩於鷹的勇猛和剛強。於是吹起鷹笛,跳起鷹舞,以期從鷹那裡獲得在帕米爾高原群山中生存的力量。

如果說漢文明的圖騰是龍,那麼塔吉克人的圖騰就是鷹。在塔吉克人的生活中到處都有鷹的影子。勞作之餘,他們喜歡在舞蹈中模仿鷹擊長空的種種動作,時而振翅直上,時而展翅迴旋,時而收翅降落,動作矯健優美,這種「鷹舞」模仿雄鷹在藍天自由翱翔和搏擊長空的雄姿,成為塔吉克族的文化標籤。

正房裡的回形灶台和天窗

因高原氣候寒冷而又缺乏燃料,房子低矮才會暖和。塔吉克的住房內在屋子當中開了一個天窗,通風透光,屋中央對著天窗處建有一個高高的土灶台,在灶台四面築有土炕,圍成「回」字形,土炕上鋪有氈子、羊皮或毛毯,用餐時全家人盤腿坐在炕上,圍成一圈,很少使用桌椅板凳。正房是塔吉克人家庭的主要起居地,全家人的休息、吃飯、日常活動主要在此,婚喪嫁娶,紅白喜事也都在這個房子里進行,故又稱為「麥麗開吾依」(意為慶典之屋)。(攝影/周敏強)

在熱斯喀木,我欣賞到了最純正的山村鷹舞。肖公巴哈爾節(春節)當天,全村人聚在一起,高亢得近乎凄厲的鷹笛就響徹全場。隨著鷹笛和手鼓的節奏,男女成雙翩翩起舞:男子雙肩上下抖動,雙臂起伏翻飛,如山鷹展翅,時而俯衝,時而滑翔,舞姿矯健,粗獷;女子雙手敞開高高舉起,隨著節奏從裡向外翻旋,猶如煽動的翅膀,動作柔媚,婀娜多姿,與男子的雄健舞姿配合默契,珠聯璧合。

鷹舞的伴奏樂器也與他們崇愛的山鷹緊密相連。鷹笛,就是用鷹的翅骨鏤刻而成,僅有三個音孔,吹奏起來音色明亮高亢,凄情激越,好似長空鷹鳴。塔吉克人為何如此崇拜鷹?新疆大學的教授西仁.庫爾班是專門研究塔吉克文化的學者,他認為:「鷹舞最初是敬神儀式和宗教慶典,用以表現自己與圖騰之間的神秘關係。塔吉克民族經歷了拜火教、佛教和伊斯蘭教,原來的圖騰已被遺忘,但其影響仍然存在,鷹舞即是其中之一」。

斯拉木年輕時是村裡很有名氣的獵鷹手,也能製作精巧的鷹笛。他說小時候家裡有槍,人們都打鷹做鷹笛,可帕米爾依然有鷹;現在槍都禁了,鷹卻越來越少了。製作鷹笛是個慢功夫,先從一隻鷹的翅膀上取下一對翅骨,截成等長,在鹼土裡埋上10天,使骨髓完全脫離骨壁。三個音孔開好,笛身雕出紋飾之後,還要放在房頂煙熏三個月,把骨頭中的油脂完全耗干。製成後笛身顏色瓷白中透著淺古銅色。

塔吉克人除了崇拜山鷹,還崇拜太陽。《大唐西域記》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玄奘到達羯盤陀國,國王說他們是「漢日天種」——漢公主與太陽神的後代。一位中國公主遠嫁波斯國王,行至塔什庫爾干時遇戰亂,被迫暫居在一座城堡內。每日正午,一道強烈刺目的太陽神光正好照射在公主身上,致使公主有了身孕,生下的孩子就是羯盤陀國的第一代君主。

塔吉克人崇拜太陽,任何一個人到這裡來的人都會理解。我每天早晨六點就會被凍醒,雖然火塘的火還很旺,但依然無法抵禦這4000米高原的寒冷。太陽是最直接的溫暖,給予人們強烈的心理依賴,是希望,是對生活的珍惜。除此之外,日照時數的多少,雪季的長短,草情的好壞??都是太陽給予的恩惠。

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塔吉克人先後信仰過多種宗教,但無論何種宗教都無法取代太陽崇拜。因為帕米爾特殊地理所造成的封閉,當世界上其他地域的族群已遠離日神圖騰的時候,在塔吉克人心中最重要的依舊是太陽。但是,也正是太陽束縛著他們的生命。我到熱斯喀木一個月後就感到身上的皮膚刺痛發癢,開始出現細微的龜裂。因為海拔過高,紫外線照射特彆強,皮膚癌的發病率高得驚人。

肖貢巴哈節上的叼羊比賽

「肖貢巴哈爾」,塔吉克語是「迎春」、「新年」的意思。過節這天恰是農曆的春分,白天和黑夜一樣長,塔吉克人將這一天看作是祝願實現新年美好願望的日子,會舉行歌舞、叼羊比賽。叼羊是一項對抗性強的運動,參賽者既要有強壯的體格,又要有嫻熟的騎術,才能馳騁拼搏,奪得勝利。(攝影/楊昌盛)

生活

人類棲居的黃金時代

帕米爾依然停留在人類的「黃金時代」,沒有律法,沒有謊言。每一個人都是族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人與人之間的誠信是與生俱來的,不需要任何保證,因為眾神在山峰上俯視著他的子民。

在中亞各個游牧民族中,塔吉克人的草場位於垂直植被帶的最頂端,加之惡劣的氣候條件,單一的游牧很難支撐一個家庭的生活,因此他們在河谷間不斷尋找與開拓耕地。我見過最小的一塊地甚至不足一平方米,但人們依然執著地種上幾顆小麥或青稞。塔吉克人攜帶著人類最正宗的文化遺傳密碼,從太陽那裡得到恩惠,在大自然的風車上輪迴。

每天清晨青草的體香與玫瑰色的晨曦伴隨著羊群離去,頭羊帶領著羊群在山谷間進食。帕米爾似乎還處於一種男權時代,男人們勞作的範疇划出明確的界限,比如祭祀,宰羊,開水渠,尋找走散的羊群等。男性在家中有著絕對的權威,是一家之主,決定一個家庭的選擇;而婦女是家中的主要勞動力,擠羊奶,做飯,撫育子女等。累累大山之間,一幢簡單的石屋何其脆弱,薄薄的屋頂之下卻有生命氣息的流溢,而一個女人則是這個家得以成立的最重要的原因。高原上的人們相信,一個男人的人生,是在他娶一個女人成家的時候才開始的。

年老者在村裡非常受到尊重,因為塔吉克人沒有自己的文字,老人用自己的生命記錄著生活中的各種知識與哲理,指引著人們生活的軌跡。我很喜歡與塔吉克老人交談,他們的言語讓我感到生命最單純的浪漫與可貴。雖然帕米爾高原的塔吉克人受教育程度低,但每一個塔吉克男人都是詩人,他們喜歡用詩意浪漫的語言表達內心對生活的感受。

在我與塔吉克人的交往中深深為這種浪漫的言語所感動,比如他們尋找走失的羔羊會說,在太陽的光芒之下沒有陰暗之處,羔羊就在青草與陽光之間;誇獎一個婦女能幹時會說,她今天為一千隻羔羊擠出的奶液,足以流遍帕米爾高原??艱苦的自然環境並沒有讓塔吉克人感到悲觀,反而孕育出樂觀浪漫的性格。無論痛苦與喜悅都用感恩的心去接受現實。

生命在這裡過於脆弱,帕米爾高原的各個村落至今還普遍流行用羊骨頭占卜,命運之神隱藏在這裡的每一寸土地與空氣中,通過絢麗的雪山、青草的露水向人們預示著命運的轉輪。在熱斯喀木的採訪中,我發現這個小小的村落中每一個人都有著一個可以媲美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魔幻,浪漫,預言,這一切故事都是從不會謊言的塔吉克人口中傳出,而其中讓我感到最神奇的是達德力夏的故事,一個關於帕米爾眾神預示的故事。

塔吉克男人溫馨的吻手禮

塔吉克人的禮俗非常奇特,饒有風趣。一般兩個男子相見,先是握手,然後同時舉起握著的手互吻對方手背。不同輩份的人見面,長輩親吻小輩的額頭,小輩親吻長輩的手心;婦女們見面時,長輩吻小輩的眼睛或額頭,小輩吻長輩手心,與長輩行貼面禮並撫摸對方面頰。平輩女人相見,互吻面頰,近親則互吻嘴唇;成年女性與男性相見,女性要吻男性的手掌,男性回報以撫摸對方面頰。若年齡相近,女子對男子行吻手禮後,男子以手觸女子頭部行相見禮。(攝影/周敏強)

達德力夏的母親8年前去世,家裡的羊群在母親離世的那天迷失在帕米爾高原之中。斯拉木說這樣的事情以前在村裡從來沒有發生過,頭羊每天帶著羊群在附近的山谷間吃草,不會離開家太遠。但這次卻真實地發生在達德力夏身上,一整群羊全部消失了,沒有一點蹤影。

達德力夏走遍附近山谷也沒有發現羊群的骸骨。羊群是重要的經濟來源,失去後就等於沒了生活的支柱,年幼的女兒,茫然的妻子都等著他來照顧,生活似乎走到了極限。達德力夏離開了熱斯喀木前往喀什。他需要去喀什打工來重新建立自己的羊群。然而他去喀什半年後又回來了,沒有一分錢,只帶回了飢餓的肚子。

達德力夏的喀什經歷在城市人的眼中再正常不過了,不懂法律,沒有合同,性格溫順又樂觀,他依靠什麼來得到他的酬勞?然而當我和達德力夏聊起喀什的經歷時他卻非常高興,說起喀什的那些「奇聞軼事」依然很開心。但他說那裡不是帕米爾,沒有自己的家。他回到村裡後,大家一起喝酒跳舞慶祝他的平安歸來。他和村民盡情享受歡聚的喜悅,在宴會結束後用自己僅有的積蓄買了一隻獵鷹。

達德力夏帶著家人在熱斯喀木尋找每一寸可以耕種的土地。之後短短几年他就有了自己的羊群,而且羊群每年都會帶來新的羔羊,再沒有走失和病死的羔羊,羊群如同青草般瘋狂地增長。因為沒有虛偽,真實反而在帕米爾顯得不再真實了。

達德力夏沒有對我說起他在喀什所遭遇的欺騙,也沒有說起自己的辛苦,彷彿那些都不存在一般,重要的是他又回到了熱斯喀木。我很難理解他的思維方式,但這就是塔吉克人的思維方式。我感到了一種失落,或者家園的意義不只在於繁華,或者對於塔吉克人來說帕米爾遠比喀什更好,更幸福。

帕米爾依然停留在人類「黃金時代」,沒有律法,沒有謊言。每一個塔吉克人都關心著其他人,因為沒有一個個體是可以在帕米爾獨立生存的。每一個人都是帕米爾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人與人之間的誠信是與生俱來的,不需要任何保證,因為帕米爾的眾神在每一座山峰上俯視著他的子民。

梳妝待嫁的塔吉克新娘

塔吉克人的婚禮要熱鬧慶祝三天:第一天男女雙方各在家裡準備菜肴,親威開始前來賀喜,禮品一般是4?6個饢,在饢上擺放衣服、日用品或首飾。母親或長嫂在禮品上撒麵粉,以祈吉祥。;第二天男女雙方親友各在本村唱歌跳舞,熱鬧祝賀;第三天是迎親的日子,新郎會騎馬或開車來迎娶新娘。(攝影/李翔)

婚禮

一個女人的分界人生

塔吉克女人的一生,以出嫁前後為兩個不同的人生分界:未出嫁前,好姑娘的標誌是勤快,一生所要學的生活技能都在這時完成;一旦出嫁後,回娘家的機會很少,而是自覺勤勉地操持著家務。

村裡人們談論得最多的是熱娜的婚禮,對於這個只有兩百人的村落來說,這是一件大事,是整個村落的節日。熱娜就要出嫁了,雖然她才16歲。熱斯喀木孩子的童年是短暫的,從模糊的孩提時代到成人只有短暫的幾年。沒有學校,只有伊力亞這個「赤腳教師」,童年的記憶像風吹過這片山谷一般不留痕迹。

在帕米爾高原一個人是很難生活的,人們之間的相互依存是高原上繁衍生息惟一的、也是最有力的保證;一個家庭需要夫妻兩個人的力量來共同維持。婚禮近在眼前,家人都在為婚禮做準備。熱娜和她的大黃狗坐在石頭上曬著太陽,無聊地踢著腳邊的小石子。我走過去,大黃狗懶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又趴下曬太陽。

要嫁人了,但熱娜絲毫沒有一絲做新娘的喜悅。她向我抱怨大家都在為她的婚事忙碌,沒有人理她,就連平時的玩伴也都不理她了。我問她喜歡自己的丈夫嗎?熱娜抱著她的狗說不知道。16歲在帕米爾是正常結婚的年齡,熱娜的丈夫是一位21歲的塔吉克青年,小夥子臉上的青春痘透著和熱娜一樣的茫然。

熱娜的婚姻並不是讓所有人都感到喜悅的,我知道其中的秘密。她曾經的老師伊力亞的祝福帶著一絲無奈。說起熱娜的婚姻,伊力亞先是虔誠的祝福,而後,他又長長地嘆口氣望著他的羔羊說熱娜要嫁人了,剩下的都是孩子,還要等她們再長几年,就像等待羔羊長大一樣。我似乎開始理解伊力亞對於家園的怨恨。塔吉克人通常在本民族內部通婚,尤其是女人不允許嫁給其他民族,男子則可以娶其他民族的女子。伊力亞看看周圍的群山說,不會有外面的女孩願意嫁到這裡。

熱娜的父親,族長吐爾地白克從不認為熱斯喀木有什麼不好,村裡人的生活有什麼艱苦。除了向我講述他們塔吉克人的光輝傳統外,他對自己女兒婚姻滿意的神情絲毫不加掩飾。他認為村裡的生活很好,他時刻感激著帕米爾的群山,他說帕米爾給予他們的已經太多了。他們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吐爾地白克指著太陽說一百隻羔羊也無法換取他在真主安拉面前的坦然。

塔吉克女人的一生,以出嫁前後為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分界。未出嫁前,好姑娘的標誌是勤快,絕少出門,作為一個女人一生所要學的生活技能都在這一個階段完成。一旦出嫁後,回家的機會很少,除非有特別需要的理由。一旦出嫁,持家為本,勤勉在一個出嫁的塔吉克女人身上更主要的是一種自覺。若有女人在場,一個男人燒茶或提起壺倒茶,所有在場的女人會感到一種本能的不適應,角色的根深蒂固已成為每個女人對命運的自覺認同。

塔吉克人的婚禮至今保留著濃郁的生命暗喻。男女雙方的代表約定婚期要宰牲,結婚三天,男女沐浴之後,更衣之前要宰牲,大典之前還要宰牲,無不滲透人們對生命歡悅的膜拜。此間,又以新娘的所有活動更具莊重意味。

草地上刺繡玩耍的母女

在塔什庫爾干各地,可以隨處看到閑下來的女人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刺繡的閑適場面。塔吉克姑娘都精於刺繡,她們在帽冠、衣飾、被褥、圍裙上綉上美麗的圖案。千姿百態的大自然賦予刺繡紋樣以無窮無盡的啟示,紋樣綉飾沒有任何做作痕迹,一件件綉品如天生地設一般,充滿了富麗之美。雖然所處的環境艱苦,內部世界色彩單調,但絢麗的服飾和豐富的手工藝品起到了和自然平衡的作用,她們對藝術的熱愛和追求把生活演繹得色彩斑斕。(攝影/潘靜)

新娘在進入婚禮的前一天就什麼都不做了,幹什麼都有人陪,然後開始沐浴,由村裡最德高望重的幾位老婦人和女方伴娘為她梳頭,靜卧一夜,等到新郎家人送來嫁衣,再更換新衣,精心編結每一束髮辮,最後裹一層面紗和一襲紅綢巾,去新郎家三天後再由新郎揭去,每個細節都在強調男歡女悅作為盛禮的蘊意,充滿神聖氣息。婚禮第二天,新郎的坐騎備好,新郎先上馬,然後在眾人的歌聲中和一片麵粉的煙塵籠罩之下新娘上馬坐在新郎之後,一個女人此後所有意味不同的人生從這一刻就開始了。

在帕米爾高原,女人因為能生兒育女而備受尊重。塔吉克女人生孩子有個不成文的慣例,第一個孩子必須回到娘家去生,希望借上一代女性的成功經驗安全分娩。孩子一出生,同村的女人和遠近的親戚都來探望,禮物通常是兩個饢和一塊布料,還會特地帶上一包麵粉,盡數把這些麵粉撒在產婦身上和屋裡的四壁。在高原嚴酷的生存環境,食物被賦予了遠比任何珍寶都神聖而崇高的蘊意,逢年過節或添丁喜事,純白色的麵粉便是人們心愿最完善的表述了。

在帕米爾高原,塔吉克人的人口增長率一直很低,嬰兒的大量死亡是直接原因,這使塔吉克人對每個小生命的誕生十分敏感;塔吉克人對女人普遍重視,多少與女人能夠生育這個事實有關,他們進門必請女人先進,座中也是女賓為先。同樣的寓意也表現在喪俗中。塔吉克人遇有喪事,以老人的葬禮最為引人注目,這是對權威的認可;最具規格的是未婚女性的葬禮,屍體儘可能地裹著一襲鮮亮的綢緞,寄寓著人們對生命的無限哀傷。(引自劉湘晨《太陽部落:高原上的女人》)

帕米爾高原上的一戶人家

在艱苦的高寒山區環境中,小家庭難以克服風雪嚴寒和資源貧乏等困難。半游牧半定居的生活方式,使塔吉克族傳統的大家庭形式得以維繫和保持。這裡的大多數家庭仍然是幾世同堂,常會看見那種老少相依為命、融洽和睦的場面。輩分最高的男子主持生產活動和家庭生計。父親向兒子傳授畜牧業和農業的生產技術和勞動技能;母親負責教導女兒,教她們擠奶、烹任。(攝影/周敏強)

未來

一個族群的飛翔夢想

村民們開始規劃族群的未來,紛紛把孩子送往塔什庫爾干去接受現代教育;政府的卡車艱難地穿梭於帕米爾高原的各個村落,將那些願意接受教育的孩子接往縣城,讓小鷹飛往更廣闊的世界。

伊力亞趴在土床上盤點著他收到的學費,幾袋青稞與一隻氂牛腿。他抽著土煙,煤油燈晃動的火光把他瘦弱的影子誇張地刻在石牆上。他讓我講講外面世界的故事。我說了很多外面的事,但他都沒有興趣,很久後他抬起頭讓我說說外面女人的事,我們相互望了一眼都笑了。只要兩個男人在一起就無法迴避女人這個話題,我和伊力亞也一樣。

伊力亞似乎並不愛他的家園,他斷斷續續斯地說著熱斯喀木。他說這裡什麼都不好,寒冷的天氣,貧瘠的土地,冰冷的石頭。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群山阻擋著村裡與外面世界的交流。在他的言語中隱約帶著一種怨恨。他向我說起了喀什,他所去過的最遙遠的城市,念念不忘地說喀什什麼都比這裡好。最後我問他想過離開嗎,他慢慢地沉默了。

山谷中的夜晚一片寂靜,只有微弱的風聲響起。伊力亞有兩個世界,一個是熱斯喀木,一個是遙遠的外界。伊力亞對我說起了三年前他在喀什的故事,一個關於夢想和愛情的故事。在喀什的那個晚上,伊力亞不敢去賓館住宿,一夜賓館的費用足夠換一袋麵粉。他遊盪在喀什的大街上,從一條街道遊盪到另一條街道,試圖去感受帕米爾之外的這個世界。

他說自己走到了一座有著一面玻璃牆的房子前,裡面透著暗紅色的燈光,有很多年輕女孩在裡面。他被這個奇怪的房間所吸引,這時一個穿著黃色短裙的女孩走到窗前對他微笑,向著他揮手。伊力亞仔細地向我描述那條黃色短裙,彷彿就像斯拉木說起太陽一樣。故事的結尾是美麗的女孩突然到來,伊力亞嚇跑了。

每個帕米爾的夜晚似乎都能聽到眾神的低吟,環繞在耳邊化成夜風吹過青草的顫慄。我在思索那條通往外界的路在哪裡?帕米爾最殘酷的不是惡劣的自然環境,而是特殊的地理環境隔斷了人們的交流。那些群山割碎了帕米爾,每一個村落都是孤獨的碎片,太陽的碎片。那些夢想被群山所壓抑,那些孤獨凝聚在狹小的山谷中無法宣洩。帕米爾也許是一艘迷失的諾亞方舟,卻不知該駛向何處?

每天黃昏,塔吉克人都喜歡聚會喝茶。一杯酥油茶,一支土煙就是一次聚會的開始。在那幽暗的石屋中時間像天空中凝固的雲朵一般,人們沉默地吸著土煙。人們對於我的到來感到驚奇,卻沒人問我為何來這裡,只是默默地把最好的酥油茶倒入我的茶碗。在他們很少的言談交流中透露著這個村落簡單的信息:庫爾班家的兩隻羊跑丟了,哈拉罕病逝了,明年熱娜或許就會為這個村落添個孩子??

苦難的對面就是希望與歡樂,塔吉克人的痛苦是壓抑的,而他們的喜悅則是狂放的,就如同那些灰色山谷中的紅色裝束。嚴酷的生存環境造就了塔吉克人無論是在生活上,還是情感上都緊緊相依。族長吐爾地白克家舉辦了一場舞會,是獻給阿瓦罕的。阿瓦罕的兒子阿里年初生病去世了,他是老人唯一的兒子。村裡舉辦舞會一是祭奠逝去的阿里,二是鼓勵年邁的阿瓦罕。

吐爾地白克家門口人們開始唱歌跳舞,鷹笛聲響起,悠揚的歌聲回蕩在山谷中,村民們跳起歡快的鷹舞。帕米爾的聖山擋住了人們的目光,人們希望能像鷹一樣看到這個高原之外的生活。伊力亞也在人群中興奮地跳著,揮舞著雙臂。阿瓦罕沒有加入跳舞的隊伍,收起眼淚獨自離開。我跟隨老人回到她冷清的家中,在家門口為她拍照。那個沉默的、飽經滄桑的老人抱著孫女凝望著我的鏡頭。一瞬間,這種人性的力量讓我終於明白了塔吉克人對於家園的愛。

因為人們內心信仰力量的強大,所以面對困境與死亡時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虔誠。但現實也有許多殘酷和無奈,帕米爾之子將怎樣面對未來?傳統、文明、黃金時代、現代、烏托邦??相互交織在帕米爾讓人迷亂,沒有人有權利指引一條「正確」的道路,但至少可以給予帕米爾之子選擇的權力。

作為最典型的高原文化類型,塔吉克人在替整個人類做一種最極端的體驗和嘗試,如同極地的愛斯基摩人和赤道周邊的各個部族。在熱斯喀木,生存壓迫著每一個人,但人們依舊堅強而樂觀地生活著,用鷹舞、鷹笛、手鼓演繹著真善美的交響。

近幾年來,當地政府為了讓塔吉克人能夠有更強的能力抵抗自然災害,為他們提供各種生活幫助;熱斯喀木的村民也開始思考族群的未來,紛紛把孩子送往塔什庫爾干去接受現代教育;政府的卡車艱難的穿梭於帕米爾高原的各個村落,將那些願意接受教育的孩子接往縣城,讓小鷹飛往更廣闊的世界。

教室外坐著玩耍的小學生

塔吉克牧民們常年在雪域高原上放牧,羊群停下來在哪裡吃草,他們的家就安在哪裡。交通條件艱苦,自然災害時常發生,很多適齡孩子待在家裡無法上學,有的只能在條件十分簡陋的「馬背小學」或「帳篷學校」讀書,難以接受到完整的教育。2009年,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修建了現代化城鄉寄宿制小學,並對義務教育階段寄宿制學生給予生活補貼,讓全縣境內各個角落的孩子告別深山、峽谷中簡陋的校舍,來到縣城接受系統、完整的義務教育。(攝影/周敏強)

節選自《DEEP中國科學探險》2012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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