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民族成為舒適生活的奴隸,手握鎖鏈的人便應運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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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節日幾乎都被改造成購物節的今天,不妨重溫一下托克維爾近200年前的忠告:
根據托克維爾,對物質享受的期望會摧毀民主的基礎:個人自由。專制的民主誕生於一個相互矛盾的過程,「對舒適生活的熱情倒過來……與自己作對」。
托克維爾認為,專制主義也懂得順應人們對物質享受的口味:它向人們承諾秩序。不再有罷工、騷動、混亂的危險,這就是民主框架下的集權制度給出的承諾。
文/[法] 呂西安·若姆
譯/馬潔寧
選自《托克維爾:自由的貴族源泉》原標題:物質享受既是動力也是圈套當托克維爾提到「民主活力」(比如他在《論美國的民主》的引言部分就提到這個詞)時,他顯然是指農業社會的經濟起飛和一系列社會經濟數據。無論在何種情況下,他指的都不是純粹的抽象權利,也不僅僅是指普選或人權。作者在引言中,強調了財產及其分配,以及財產的收益,將是未來社會的關鍵所在:
條件平等的逐步發展是天註定的,其主要特徵在於:這一發展是普遍的,持續的,不受人力支配;每一次事件,每一個人都推動著這一發展。
我們知道,作者甚至宣稱上帝的意志是為民主服務的:「要停止民主的進程就如同是反對上帝。」的確,這並不意味著民主之路上就此鋪滿了鮮花。因為平均主義與經濟這對組合其實是一個無底洞,一方面是因為競爭加劇了對享樂的追求,另一方面是因為物質上的平等雖然是人們所渴望的,但其實不可能實現。對這個問題的論述最尖銳的章節之一名叫「為什麼擁有了舒適的物質生活的美國人仍然看起來如此不安」。
托克維爾
作者認為他在美國覺察到的這一無法滿足的滿足是從何而來呢?首先,這是平等的人之間的競爭產物:
每個人都有平等地抱有遠大期望的權利,而這反而削弱了每一個公民個體。平等在全方面限制了他們的力量的同時,使他們的慾望得到了延展。
我們在這裡發現了一個和前一節的內容相同的邏輯,即有關判斷的矛盾邏輯:每個人都為擁有自己的判斷而驕傲,但在同時又擔憂與大多數人的判斷發生衝突。同樣地,每個人的「遠大期望」也會觸犯到他人的發展軌跡。於是,期望值仍然堅挺,甚至不斷增長,實際取得的成功卻遇到越來越多的困難:「當人們越來越相似,並行進在同一條道路上時,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很難走得更快一些,穿越將他緊緊包圍的,整齊劃一的人群。」尤其是,在經濟和社會平等的狀況中實現的進步,無論多麼令人驚嘆,都無法平息人的慾望:「人與人之間越平等,對平等的渴望就越難以滿足。」平等在人們的步步緊逼之下「日日後退」,「不斷掙脫他們的束縛」。
也許托克維爾的道德家式的語氣使他的文字在浪漫主義的背景下顯得有些過分。他聲稱憂鬱正在蔓延,「對生活的厭惡」攫住了「安逸寧靜的生活中」的人們;他斷言法國的自殺率正在上升,雖然他並未提供數據支持。然而,他觀察到的另一件事是社會學家們認可的,並加強了這種對現代局勢的看法:建立在奢侈的貴族階層基礎上的社會中所存在的重大不平等並不是激發對財產的慾望和追求的主要原因,而只是一些小的差異而已。人與人越平等,社會條件就越接近,將人與人之間隔開的做作就越使人討厭。在我們國家,工資單上的數字不為外人道,「特權」一詞就能引發罷工、遊行、改革和抵制改革,因此托克維爾的這一分析並不需要過多強調。
如果說這一事實可以被普遍化的話,這就意味著托克維爾描述了一個民主內部的矛盾,使民主將在「社會性」問題上遇到一個永久性的挑戰。
最後但並非最不重要的是,根據托克維爾,對物質享受的期望會摧毀民主的基礎:個人自由。專制的民主誕生於一個相互矛盾的過程,「對舒適生活的熱情倒過來……與自己作對」。照當時的理解,工業這個詞的意思是一切以獲得經濟利益為目標的職業活動:農業、製造業或商業,甚至是銀行業,有時還包括科學研究活動。只要理解聖西門主義所謂的「工業家」(industriels)即可。托克維爾肯定地說,自由是經濟發展之母;民主式專制在出現時,顯得十分「謹小慎微,令人厭煩」,並且妨害了經濟生活:「這樣的專制主義雖然並沒有踐踏人性,卻直接阻礙了商業和工業的自然發展。」
原則上,民主時代的人應當保持警惕:他們需要政治和經濟上的自由,以滿足對物質利益的熱情。然而隨著經濟的發展,人們對政治生活、選舉和立法的興趣有所消退。選民們開始更多地關注實際利益和個人生活:「完成政治義務似乎成了打亂他們的做事節奏的休止符。」
對政治的漠不關心會造成嚴重後果,因為這為獨裁製度疏通了道路,隨後限制生產和交流的自由:「這些人以為自己是在追求實打實的利益,但其實他們的想法非常粗淺。他們為了所謂的個人事務,忽略了能使他們自己做主的最重要的事務。」於是,由於公民的遺棄,「政府成了個空架子」,而波拿巴面前的道路則暢通無阻:
在這個關鍵時期,如果有哪個精明的野心家想奪權的話,他會發現篡權之路暢通無阻。
《論美國的民主》
邦雅曼·貢斯當在《論征服精神與篡權》(De l"esprit de conquête et de l"usurpation)已經詳細描述了這條道路,以及轉向征服與榮譽的軍事精神和渴望溫和交流的商業精神。此外,孟德斯鳩還寫道,商業是「平等的人的職業」。不幸的是,托克維爾認為,專制主義也懂得順應人們對物質享受的口味:它向人們承諾秩序。不再有罷工、騷動、混亂的危險,這就是民主框架下的集權制度給出的承諾。托克維爾非常詳細地,並帶有預言性質地描述了他將在1851年驚覺的現象:
讓它保障所有的物質利益都得到繁榮吧,人們對此安之若素,將剩下的事置之不理,只要它能維護良好的秩序。人們對物質享受如此熱情,總覺得自由過於躁動,擾亂了舒適的生活,然而之後他們才會發現,自由是怎樣幫助他們獲得舒適生活的。
最後,對物質享受的熱情陷入了一個令人絕望的循環之中,它一邊否定自身的一部分,一邊嘗試拯救另一部分;它在半路上拋棄了自由這個夥伴,又重新找了一種帶有屈從和腐敗氣息平等:「一個民族如果對其政府只有維護秩序的要求的話,那就已經從心底成為了奴隸;當這個民族成為舒適生活的奴隸時,那個手握鎖鏈的人也就應運而生了。」
於是托克維爾開始對民主本身進行描繪,其中包括了整個西方世界的經濟、社會想往和歷史結局。我們要再一次強調,這並不意味著民主的消失:我們知道,對托克維爾來說,「民主是不自由的」,但這與「民主」的本質並不矛盾。美國的閃光點在於懂得以毒攻毒:「一個美國人處理起個人利益來就像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一樣,而緊接著,他就投身政治事務,就好像他忘記了他的個人利益一樣。」作者承認,他對這一集體和個人共有的,令人不可置信的偉大智慧十分欣賞。「人心很難用這種方式劃分。」他如此感嘆道。
托克維爾的這一疑問是我們所說的托克維爾的社會學的源頭,我們將在下一部分展開討論。對他而言,必須理解集體作為個人利益束縛和啟發,是如何行動的,我們將在這一領域看到自由與權威的各種現代形式之間的遊戲。社會學家托克維爾將會接棒政治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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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克維爾:自由的貴族源泉》
[法] 呂西安·若姆 著
馬潔寧 譯
三輝圖書/灕江出版社
ISBN : 978-7-5407-7957-3
已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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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關於托克維爾及其民主思想的當代指南
2008年法蘭西學院弗朗索瓦·基佐獎獲獎著作
托克維爾是一個謎,他的出身為他帶來了貴族姓氏,而他的思想則讓他心屬自由。
作為托克維爾思想評傳,本書有著極為清晰的問題意識:托克維爾為什麼寫作《論美國的民主》?圍繞這一問題,若姆深入分析了《論美國的民主》的文本,結合大量托克維爾未發表的信件、手稿和筆記,針對托克維爾「民主」的多層含義,一一剖析了托克維爾作為社會學家、道德家以及文學家的不同側面。
若姆令人信服地呈現出,托克維爾是一位搖擺不定的民主推動者,他試圖適應民主潮流,同時又懷念其植根的貴族世界——他相信為保護民主下的自由,就有必要保持貴族的價值觀。若姆認為,托克維爾最重要且最有原創性的思想,就是認識到民主將帶來的新的、隱形專制的威脅。就此,若姆將托克維爾歸入諸如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等「懷疑大師」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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