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華談村上春樹新作《刺殺騎士團長》

小說在本質上要尊重歷史

林少華談村上春樹新作《刺殺騎士團長》

文匯報見習記者 陳佩珍 2017-03-11

日前,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新作 《刺殺騎士團長》 因提及「南京大屠殺」遭到日本右翼人士的攻擊,儘管如此,據日本銷售量調查公司「ORICON」公布的數據顯示,這本書上市三天就賣了47.8萬冊,位列綜合銷售排行榜第一。

「小說本身是虛構,在虛構中傳達著本質的真實。用村上的話說就是,『小說是用虛假的磚塊建造真實的牆壁』。你要說小說完全真實反映歷史不可能,但是在本質上應該是尊重歷史的。」村上春樹作品的主要中文翻譯者、中國海洋大學教授林少華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

村上春樹作品中多次正視日本侵華戰爭

《刺殺騎士團長》 於2月24日在日本上市,書中這樣描述南京大屠殺:「日本軍隊通過激烈的戰鬥佔領了南京市,在那裡殺了很多人,有的是在戰鬥中被殺的,有的是在戰鬥結束後被殺的。日本沒有管理俘虜的能力,大部分投降的士兵,還有市民都被殺害了。究竟殺了多少人? 關於細節,歷史學家也有不同觀點,但是大量市民被捲入戰鬥並被殺是不可抹殺的事實。有說死者數是40萬的,也有說是10萬的。可是40萬和10萬的區別何在?」

這段引述遭到了很多日本右翼人士的攻擊。其實,《刺殺騎士團長》 並不是村上春樹第一次在作品中正面描述日本侵華這段歷史。林少華表示,在 《尋羊冒險記》 《奇鳥行狀錄》 《海邊的卡夫卡》 等作品中,村上春樹對於日本侵華戰爭早就表現出自己的態度。

「他對暴力之『故鄉』的本源性回歸和追索乃是其作品種種東亞元素中最具震撼性的主題,體現了村上不僅僅作為作家,而且作為人文知識分子、作為鬥士的良知、勇氣、擔當意識和內省精神。特別是,由內省生髮的對於那段黑暗歷史的反省之心、對暴力和『惡』的反覆拷問,可以說是村上文學的靈魂所在。」林少華說。

以《尋羊冒險記》 為例,美國哈佛大學日本文學教授傑·魯賓在自己的書《村上春樹與語言的韻律》 中稱,《尋羊冒險記》 中的「羊」在某種程度上成了日本政府不顧一切推進現代化進程的一種象徵。

「在這個意義上,尋羊就是尋找邪惡的所在,就是尋找始終伴隨明治以來的日本現代化進程的軍國主義的源頭。」林少華解釋道。

他說:「暴力,就是打開日本的鑰匙」

如果說 《尋羊歷險記》 還在用一種象徵意義來描寫日本侵華的這段歷史,在《奇鳥行狀錄》 中,對這段歷史的描寫就更為直接。在 《奇鳥行狀錄》 第三部第28章中就出現了日本侵略中國東北時所發生的駭人聽聞的血腥暴力:八個日本關東軍士兵端著槍押來四個中國人,四人因殺死兩個日本人被抓。其中三人被日本兵用刺刀刺死,血流滿地。最後一人被日本兵用棒球棍活活打死。日本士兵將棒球棍全力朝中國人後腦砸下,然而,這位中國人卻以不知從何而來的最後一滴生命力像老虎鉗子一般緊緊抓住臉上長著青痣的日本獸醫的手腕,一起栽進事先挖好的坑中,在場的日本中尉和士兵全都嚇得目瞪口呆。

《奇鳥行狀錄》 在回憶諾門罕戰役過程中,通過濱野軍曹之口點出了「南京大屠殺」:在南京一帶乾的壞事可不得了,我們部隊也幹了,把幾十人扔下井去,再從上邊扔幾顆手榴彈。還有的勾當都說不出口。

在2002年出版的作品 《海邊的卡夫卡》 中,村上春樹讓「中田」殺死了暴力和邪惡的化身「瓊尼·沃克」。同時在讓田村卡夫卡獲得救贖的過程中確認和批判了日本那段充滿暴力的歷史。「看過這部長篇的人想必記得,田村卡夫卡是在兩個『身穿舊帝國陸軍野戰軍服』的一高一矮兩個士兵即二戰日軍士兵亡靈的帶領下進入森林盡頭地帶的。準確說來,這是兩個厭戰的逃兵,是為逃避戰爭而躲進森林的。」林少華對記者說。

村上春樹曾說:「暴力,就是打開日本的鑰匙」。在魯賓的書中,他稱,村上這一認識和思考的起因,是村上對中國和中國人「難以釋懷的關注」和「複雜的矛盾心理」,其端倪表現於村上春樹早期的短篇小說 《去中國的小船》,這部短篇記錄的是敘述者如何對他生活中邂逅的幾位中國人開始懷有一種負罪感的過程,描寫得微妙而又意外地動人。同一主題在 《尋羊冒險記》 觸及日本對亞洲其他民族侵略的段落中再次浮現,並在 《奇鳥行狀錄》 對戰爭駭人聽聞的描述中得到最令人痛苦的發展。

「勇敢地承認歷史罪過」

除了村上春樹,日本也有很多作家承認「南京大屠殺」這段歷史,如本多勝一、大江健三郎等。本多勝一在他的作品《中國之旅》和《通向南京之路》中揭露了南京大屠殺、731部隊等日本罪行。而作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在獲諾獎後拒絕了日本政府授予的文化勳章,所說的理由是自己是「戰後的民主主義者」。他在發表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時,將「南京大屠殺」列為20世紀人類三大人道主義災難之一,敦促日本擺脫「曖昧」的態度,勇敢地承認歷史罪過,回歸到亞洲人的亞洲來。魯賓在他的書中敏銳地捕捉了大江健三郎和村上春樹作為作家的共同點:「這兩位作家都在深入探討記憶與歷史、傳奇與故事講述的問題,都繼續深入到情感的黑暗森林,追問作為個人、作為世界的公民、作為日本人的他們到底是誰。」

東京大學教授小森陽一在 《村上春樹論———精讀 〈海邊的卡夫卡>》 中也提到:精神創傷決不能用消除記憶的方式去療治,而是必須對過去的事實與歷史全貌進行充分的語言化,並對這種語言化的記憶展開深入反思,明確其原因所在。只有在查明責任所在,並且令責任者承擔了責任之後,才能得到不會令同樣事態再次發生的確信。小說這一文藝形式在人類近代社會中,難道不正擔當了如此的職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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