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修憲公投：世俗向左 獨裁向右？

　　文|劉璐

　　「不加約束的權力等同於災難，」土耳其一位反對黨領袖如此警告：「如果總統代表8000萬土耳其人做出了錯誤的決定，那麼8000萬人將為他承擔代價。」

　　然而就在當地時間4月16日，土耳其修憲公投以1.5%的微弱優勢獲得通過，土耳其將廢除自1923年建國以來一直實行的議會內閣制，正式轉型總統制。由此，現任總統埃爾多安將被賦予憲法上的實權領袖身份，執掌行政大權。

　　土耳其自1923年建立共和國以來長期奉行世俗化政策，被西方視作伊斯蘭世界的明燈。但在這次改變國家政體的十字路口，土耳其民眾做出了「艱難」的選擇。

　　與此相呼應的，是德法奧比等歐洲國家一致的唱衰：「修憲表明這個國家的分裂程度有多嚴重，這個國家與歐盟的合作將會更加複雜」。

　　開民主倒車？

　　此回公投通過，意味著總理職位將被廢黜，而此前僅需「履行禮儀職責」總統埃爾多安將得到更大授權，有權任命或解除副總統和內閣部長。同時，他還有權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接管一切權力機關。

　　而根據現行的1982年憲法，土耳其實行議會內閣制。該制度下，議會多數黨領袖作為總理管理國家，但總統埃爾多安一直試圖改變。

　　9個月前，一場失敗的軍事政變成為埃爾多安的最新借口：它暴露出了聯合政府的軟弱。憲法的修正將著意改變此點，不堪一擊的議會制將讓位於強有力的總統制，由此解決政變帶來的國內安全問題。

　　在伊斯坦布爾，埃爾多安投出了自己的選票。他表示，「這次的公投關乎於土耳其新的政府組織，關乎改變和變革。」

　　這個被反對派稱為「土耳其第一狂人」的63歲老人已立足該國政治中心長達17年之久。新總統制下的總統選舉將在2019年舉行，屆時若埃爾多安再次贏得選舉，他就有可能將執政生涯延續至2029年。

　　對於土耳其民眾而言，這無疑是一個多事之秋。內部複雜的經濟政治局勢和境外恐怖勢力的蔓延，使這個人口龐大的穆斯林國家面臨著一系列積重難返的矛盾和衝突。在埃爾多安看來，轉為總統制的土耳其有望變得更加統一和團結，也有助於處於恐怖威脅和內部衝突中的土耳其恢復穩定。

　　但土耳其反對黨認為，憲法草案中的條款更像是埃爾多安新的「政治清單」，總統制的確立不過將土耳其推向了強人總統獨裁專制的道路。歐洲部分輿論同樣認為，本次修憲公投是「開民主倒車」。

　　世俗和保守

　　16日夜間，就在埃爾多安致電土耳其執政黨正義與發展黨主席祝賀公投通過時，國內最大反對黨共和人民黨發表聲明稱，不承認此次公投的計票結果，並要求對37%的選票重新點票。

　　該黨薩巴哈廷表示：「憲法修改的主旨是一人執政，其實修改憲法的真正目的是把擁有八千萬人口的國家交給一個人管理。」

　　就在當日早些，土耳其東南部城市迪亞巴克爾的一個投票站前，三個選民遭受槍擊身亡。

　　法新社將此次修憲投票稱為「使土耳其公民分裂的公投」，而所謂的分裂，一條明線是執政黨和反對黨的較量，還有一條暗線，就是自1923年土耳其共和國成立始，保守宗教派和世俗派的力量對峙。

　　可以說，土耳其建國初對保守宗教勢力的妥協影響深遠，一直至今。「土耳其之父」凱末爾生前憑藉高明的政治手腕和軍隊力量全面壓制保守宗教勢力，土耳其也進行著翻天覆地的世俗化、西方化、現代化的改革。

　　凱末爾主義確立了六大原則：共和主義、民粹主義、世俗主義、革命社會主義和民族主義，基本祛除了傳統宗教勢力對社會生活的干預，同時通過憲法把世俗主義上升到基本國策的高度。軍人出身的凱末爾還在憲法中賦予軍隊保衛憲法的最後權力，這也成為了土耳其軍隊屢次政變的法律基礎。

　　但在凱末爾身後，缺少了這樣一個政治強人的支撐，世俗派在宗教派面前節節敗退。凱末爾所在的共和民主黨只贏得過1946年第一次大選，此後全部輸給了伊斯蘭保守政黨。與此同時，土耳其經濟也進入了不斷循環的治亂怪圈。

　　經濟上的周期性惡化導致政治動亂，從而使代表世俗派利益的軍隊平均十年發動一次軍事政變，實現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兩黨輪流執政」。90年代後期，土耳其再度陷入經濟衰退和政治混亂，軍方的不流血政變使國內經濟陷入徹底崩潰，通貨膨脹失去控制，里拉變成了廢紙。

　　埃爾多安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登上歷史舞台。2003年，在整個社會充斥著對軍方及其所代表的凱末爾主義不滿之際，政治強人埃爾多安首次以正義和發展黨（下稱正發黨）領袖當選土耳其總理。

　　正發黨以伊斯蘭保守主義的理念執政，在埃爾多安執政的十餘年間，世俗派和宗教保守派的力量比發生了巨大的失衡。內政上，通過清洗軍方高層，限制軍隊權力，埃爾多安不斷瓦解著傳統上軍部監國的路線；文化上，埃爾多安主張恢復傳統、反對革新；他大力推進婦女帶頭巾等教權措施，鼓吹女性「柔弱的天性」：「在我們的宗教里，女性只有一種地位：母親。」

　　不少人認為，隨著手中權力的膨脹和民族主義的高漲，已執政十五年的埃爾多安將帶領土耳其大踏步回歸宗教。在這個長期受保守伊斯蘭勢力主導的國度里，凱末爾時代的遺訓將不復存在，世俗之路遙遙無期。

　　變革還是獨裁？

　　2016年7月15日，一場毫無跡象的軍事政變試圖將埃爾多安的政治版圖撕開一道口子，引發世界震驚。埃爾多安下榻的酒店遭到轟炸，座機一度被導彈鎖定，但數小時後，政變即告流產。

　　當晚，土耳其宣告進入為期3個月的緊急狀態，埃爾多安趁勢展開了一場大規模的清洗行動。這位政治老手在粉碎政變後，短短四日，陸續逮捕了超過兩萬名被認定與政變有關的軍警政法人員。

　　關於這場未遂政變的幕後黑手，坊間一直眾說紛紜。但可以肯定的是，埃爾多安無疑成為了事件最大的得利者。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發表評論稱，9個月前的政變使得埃爾多安不僅以迅雷之勢瓦解了軍隊世俗勢力，打擊異己，還得以籍國內安全之名再次獲得修憲議題上的支持，為此回總統制公投鋪平道路。

　　在昨晚的公投結果公布後，美國CNN評論員高呼「土耳其民主已死」，她在文章中斷言，現任總統正試圖通過糅合民族主義和宗教勢力，將自己送上權力巔峰：

　　「價值6億美金的總統宅邸為反對者提供了有力佐證，埃爾多安無疑是新時代的蘇丹，他將手握重權，將土耳其領入穆斯林世界，並企圖光復奧斯曼帝國的榮光。」

　　土耳其在野黨則指出，此回修憲的目的是放任「獨裁者埃爾多安」打壓所有反對派——甚至通過廢除議會和副總統，「並迴避未來可能的腐敗指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