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畏｜為什麼不可以欺負崔永元

B：老何，「崔旋風」還在蔓延，後續懸而未決，作為資深八卦人士，你從中看到的是什麼呢？你是喜歡看崔永元單挑馮劉？還是樂見范冰冰自撞槍口？或者對後續的演化感興趣？

A：好戲可能在後頭。但我對後戲興趣不大。我所關注的是事情最初發生的原理。馮劉做了什麼，崔為什麼生氣，值不值得生氣，這是我關注的「根本問題」，因為這裡有江湖道門，這是做人都應該領會的，無論你乾的經世偉業，還是養家糊口。

至於美人出醜，大腕偷稅，導演騙投資人，投資人騙股民，這樣的故事，是另一個層面了，也不新鮮，並不會給我們增加什麼知識。萬一他不偷不漏不騙，你也不多得一份。理論上說，演藝界還應該比權力場乾淨，藝術騙子畢竟不從你包里搶錢。

B：好吧，我只想看醜聞，看笑話，湊熱鬧，你還看到了門道，你且說說看！

A：我們透過這個事件的發生脈絡，來領會一下「江湖報應」。也叫「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人在江湖，不敬畏道義，總有一天會被打回原形。但人的本性就容易膨脹，一旦自認老大，就會忘記這一點，甚至會覺得不裝不作，反而不配做老大。到這時，報應就不遠了。

這個原理現在落實到馮大師身上了。這是他當年「算計」小崔修來的正果。其實當時小崔已經是一個角色了，馮應該稍稍講究一點，至少，小崔表示很生氣時候，他不該不在乎，繼續忽悠小崔；好吧，人家暫時拿你沒辦法，但梁子已經結下。十多年過去，小崔已經練成老崔，馮仍然不在乎……

B：且慢。你就認為馮大腕已經到「還」的時候了嗎？不會吧？稅法在演藝圈只顯過一次神威，治過劉曉慶以後，就修改了，偷逃稅款第一次是補交，不入刑。公司交易……哎，誰知道呢？

A：沒問題，他不僅還可以拍電影，還可能賣得更好。但這不影響我對他的評價。我沒有崔手上的素材，我就看他的公共表現。崔說他「人渣」，「很亂」，假如這是真的，或者不是，假如他哪天也去捧個國家精神成就獎，都不太影響我對他的看法。其實我對他也沒有什麼看法。他們不就是以電影為道具招搖撞騙么……

B：那你接著前面，講江湖道門吧。

A：十多年後，小崔變老崔了，馮也小腕變大腕了。但馮或許覺得，他和崔的個頭相比，還是十多年前的比例，崔仍然不在話下，甚至崔更不必在乎（他不是離開央視，玩自媒體了么）。當初為拍《手機》，還叫崔來家裡講講「實話實說」的運作方式，現在拍《手機2》，崔也沒什麼可以貢獻了，就不用理他了——從現在曝出的情況，馮就這麼處江湖的。

B：對了，我的朋友圈有留言說，看不出《手機》如何傷害了崔永元。你說說看，崔永元為什麼憤怒？

A：十多年以前，在不知道故事的前半截的時候，我也覺得崔犯不著那麼生氣，可以生一點氣，但犯不著那麼生氣。但現在知道，故事有個前奏，就是馮小剛或者劉震雲要編一個故事，先就相中了《實話實說》及崔永元，把崔叫到家裡來談，崔不知深淺，毫無保留。

或者馮劉先並沒打算詐崔一把，如果建議崔親自出演的說法出自真心的話（按理他們也應該知道央視不會允許主持人去演電影，那麼這個話也就是隨便說說）。因為一旦崔親自上場，電影故事就得經過崔的意願。

以上都是假設了，後來發生的實際情況是，崔講完了實話實說的運作情況，就沒事了。但崔當然還關心他供的料是怎麼使用的，他問馮，馮捏著，說到時候「會給你一個驚喜」！

按「江湖原則」，馮應該讓崔事前知道，而且，出於禮貌也不妨找崔商量一下。但要是這樣，就沒有後來的事情了。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馮給崔的「驚喜」是什麼。那麼，生米煮成熟飯，崔說什麼都沒用了。這麼看，馮顯得比較雞賊。

崔真生氣了，馮說「我跟你開個玩笑」。這樣輕描淡寫，而且油腔滑調的說法，應該是讓人窩火，而不是讓人消氣的。但這話卻又讓馮贏了一回，因為大多數公眾是不明究里的，他們會認為崔「開不起玩笑」。以上這一回合，直到《手機》票房入倉，崔都處於下風。

B：還有一種貌似文藝的看法是說，電影是藝術作品，不能對號入座。

A：在藝術作品中對號入座是不對的。誠實的藝術作品中的人物，「頭在北京，身在山西，腳在上海」，不會惟一地指向一個生活中的人。可是，中國只有一個「實話實說」，加上事前和崔的往來，讓崔不去「入座」，就咽不下這口氣了。

我們從旁聽來，劉震雲當時的道歉比較到位。再說，崔也吃了帶著人家老婆指紋的餃子，也得講點人情。總之，鬧騰了一陣，事情就消停了。現在是「手機2」，也是他們的恩怨第二季。真正的報應終於來了，廣大瓜眾有福了。

B；可是，也有人說，你崔也是名人，名人應該接受「影射」。

A：從藝術的角度，把「有一說一」和「錢守一」的故事放在晚上七點的節目和聯播主持人身上更合適，更真實，反差更大，因而也更藝術。事實上，他們那裡後來不是真出了周永康，令計劃，薄熙來等「晚七點人物」，所以特別真實。讓他們在電影晨干點錢守一之類的事兒，不僅不算藝術誇張，還不夠現實的分量呢。用崔的原話說是：「你那麼會『影射』，我給你提兩個人你去影射一下試試？」

在中國，販賣藝術的市儈們精明得很，他們知道諷刺誰最安全。他們永遠諷刺且只諷刺草根，中國新時期的電影里，有且只有一類人物總是不堪的，出場就是丑角和笑料，那就是草根們。但老是這樣，觀眾會審丑疲勞。馮大師很聰明，劉震雲也是個聰明的作家，他們聯手，必得突破。那就損一把公眾人物吧，一定會有賣點的。但把央視的所有節目排查個遍，滿足口碑既好，損著又安全兩個條件的，莫過於實話實說了，於是崔中招。

B： 這是電影大氣候嘛。電影要掙錢，首先是安全，你不能全怪馮小剛們。

A：沒有全怪他們。但也只能怪他們。我們經常聽到一些有頭有臉的傢伙在公眾面前說，電影首先是向投資人負責！如果你說也得載入一點道德良心，則顯得很沒檔次，必須給予義正詞嚴的鄙薄。但同樣是他們，轉過背去又滿臉崇高地忽悠公眾說他們是藝術家。他們還會對往牛奶里加三聚氰胺表示義憤，但他們天天就干往藝術產品里加三聚氰胺的勾當。

我是最近兩年才恢復看電影的，也是因為做了一個公號（插播一條廣告：關注本公號，精神更健康！），要裝文藝，看看電影才有談資。第一回就看了《我不是潘金蓮》，為了要寫一個帖子。後來又裝模作樣的看了「芳華」。我就覺得夠了，明白他們在幹什麼了。原來，他們已經這麼有才，任何敏感的現實題材和同樣敏感的歷史題材都敢碰。

因為他們就做媚權和媚俗這兩件事，當然沒有什麼題材不可以拿來向投資人負責。上訪敏感吧，但你在龐大的上訪群體中揪一個精神病來襯托革命幹部們任勞任怨的革命精神，還不脫敏嗎。文革是一個殘酷的年代吧，但在那裡截一段以宣傳革命和服務老幹部為宗旨的特種兵的大腿，能不芳華嗎。為了賺錢，他們就這樣神魂顛倒。

說得不好聽一點，我和馮大師沒有私怨，只有公仇！你可以不表現價值立場，和普通人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天下無賊非誠無擾。但你不要裝正經，不要去顛倒歷史，扭曲現實。如果能做到這這樣，我會對他們保持最低限度的尊重。

B：這是電影的現實，先不說它。還是回到「崔旋風」吧。網上還流行著一種觀點，說崔有「兩大惡」。一是「公報私仇」，全盤掃射，傷及一大片，很不道義。二是收集證據，「公開密報」，傷害「社會秩序」。你怎麼看?

A：在「逃稅光榮，抗稅英雄」的年代，我能理解崔為什麼領了這「兩大惡」！但是，說實話，我沒把這個情節看得那麼嚴重。打個比方說，有兩個孩子，a和b，孩子b覺得受了a的欺負，就去報告a的家長。——不就這麼大回事么？現在的問題是，人們相信，a的家長可能會暴打他家惡少，人們認為，這是不公平的，有本事自己去揍對方一頓，告家長不是好漢。

可是，我們可以這麼看：a不是裝著他爹的孫子，會拍《我不是潘金蓮》和《芳華》這樣的電影去孝敬他爹么。這樣的好孩子，他爹揍不揍他，關你什麼事呢？至於崔是不是「無差別掃射」，什麼人的情況都舉報，想來不至於吧？但看上去崔確實比較狠！我剛才去看了崔的微博（插播一條廣告，本人現在又有一個微博了，叫 何四畏，希望新老朋友去看我一下），真的有點狠！

當然，我覺得，在技術上很難做到「精準復仇」。假使崔要「私報私仇」，「精準復仇」，他該如何操作呢？也去拉一筆投資，做一個電影，主角是一位導演，面貌獨具特徵，生活「很亂」，還顧盼自雄，感覺特別良好，任何敏感題材都能拍……這樣復仇，倒是「精準而且對等」，但也太麻煩了，沒有可行性是吧？

B：好，服了你了！談談做「江湖老大」應該有什麼風範吧？

A：江湖從來就有，大概只有在新中國前三十年，基本消滅了江湖。現在，又有江湖社會了。但現在的情況是，有江湖沒規矩，有規矩沒道義。嚴格說起來，現在的中國，只有一個江湖，就是富人的江湖，因為只有這裡D的領導相對薄弱，能夠自成江湖（呵呵）。有江湖就有老大。所謂道亦有道，在傳統社會裡，當江湖老大是要有一點德行的。但現在，有錢就是老大。

有一位「江湖老大」，誰都知道他的錢是從一個可憐的香港女人那裡騙來的。這是一個純道德問題，沒有第二種說法。要是在舊社會，他就得隱姓埋名去過神仙日子了。可現在是新社會，當女人含恨而死，他就撐了一片富人江湖，自托老大。他經常以各種名義招一幫男女，各界名人來吃喝玩樂，自己端坐上位，酒過三巡，他挨個戲謔，惟一不變的主題是，你小子沒錢！座中各位則對他輪番恭維，其中尤以某些學者教授，配合的比女人還體貼多情，聲聲喚哥。

馮小剛當然也有錢，屬於電影江湖的一屆老大！看上去，他的老大派頭是比較足的。他常常綳著一臉凝重，一會罵這，一會兒罵那，不是老大誰敢這樣呢。最近兩天網上還看到一段視頻，馮老大航班誤點，嫌航空公司給的飯不好吃，大家知道，航空盒飯確實不好吃，可是，相比之下，我還是更願意把盒飯吃掉，而不願意看馮大師對服務員發那一陣脾氣，後者更難受，像吃蒼蠅。

今年春節，網路直播了馮大腕的豪門家宴，馮老大準備了一個女子向客人獻舞。有客人表示不忍看穿統裙的女子在這種場合舉腿騰空。但是，這時主客雙方的一番言語來去，足見主人所要的，恰恰就是這個效果。鏡頭裡，但見馮老大的臉上，閃爍著關切無比的光芒，對舞女低頭軟語。他的手掌，則似有意亦似無心地輕輕罩在舞女的手上，這個細節，無聲地向客人宣示著舞女在老大面前的屬性。這個場景，屬於傳統文化。在一夫多妻的時代，豪門的婢女向客人展示才藝後，主人高興之下，還可能向客人派送呢。

B：呵呵老何對富人江湖有偏見……但是，別的不說了，說說本文的主題吧：為什麼不能欺負崔永元？

A：馮大師在宣傳《芳華》時，說他為什麼拍這個電影，因為他有情結，當年在文工團服務，每見女兵洗完澡，端著臉盆走過，頭髮濕濕的，脖子里冒著熱氣……馮大師吞著口水說。那副油肌肌的樣子，你把他切成片，也不會找到半點文化和情懷的因子。但他就會拍電影。據說他很有才，他沒上過什麼學，一來二去，就悟透了影視和影視圈的真諦，並在這個行業春風得意，縱橫無敵。但問題也在這裡。一個沒德行又沒文化的人煉成大腕，不是他的錯。

B：請說正題，為什麼崔永元欺負不得？

A：今天的報應不是已經回答了嗎？「崔旋風」事件最低的教訓是，你可以欺負人，但只能欺負永遠說不起話的人，例如，不是小崔而是小花，就沒問題。如果你認錯了人，你就是在給自己挖坑。馮大師就是這樣把自己的皮給剝了的。當然，說正經的，我覺得，做江湖老大，或者當行業頭牌，不僅不要太囂張，反而更需要嚴於律己，寬以待人，謹慎行事。（2018/6/25）

【加上本公號，身體更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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