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化」:韓國電影的趨向與力量

國際電影節上流傳一句話:上世紀80年代的金獎青睞中國,90年代後伊朗電影取而代之,然而新世紀來臨,韓國電影成為領跑黑馬。

  遠的不說,2012年第69屆威尼斯電影節上,韓國導演金基德憑藉《聖殤》捧起金獅,整個評委會都伴隨著一頭斑白的前先鋒導演清唱《阿里郎》而動容落淚。這個表面煽情的場景在根本上意味著韓國電影的審美型構贏取了歐陸主流的注意力和同理心,其意義一點也不小於獲得好萊塢注資合作或發行。比如奉俊昊與韋恩斯坦公司的《雪國列車》,朴贊郁與福斯探照燈的《斯托克》以及金知雲與獅門影業的《背水一戰》:全英文對白,國際化班底,歐美大牌卡司和拷貝不走樣的好萊塢類型片模式,點燃近年來韓國電影另一種夢想之光。和19世紀中葉的日本一樣,已經越來越不滿足於亞洲四小龍稱號的韓國正在致力打造一個具有世界性的現代國家形象,採用的重要策略之一就是影視娛樂業的國際化,而其中戰無不勝的創造利器就是對韓國社會進行高度真實的影像化,再一次印證了本土文化和世界推廣之間的二律背反。

  以這次來到上海國際電影節的影片為管窺,金爵獎參賽片《無賴漢》(TheShameless)和《長壽商會》(Salutd"Amour)都是帶有現實關注度的劇情片,而後者又不避媚俗地啟用超人氣偶像團體成員預熱話題。另外參加亞洲新人獎競爭以及多元文化展映的其他影片,也都對現實有不同部位的點擊和再現。其中,一部名為《先知者的夜晚》(TheNight of the Prophet)的中等成本電影,延續了近年來韓國電影對於社會宗教現實的反思,呈現出與眾不同的「真實化」情節張力和批評角度。

  和韓國導演李滄東在《密陽》中的創作闡述一樣,《先知者的夜晚》再次選擇尖銳的當代韓國社會問題作為敘事切入:西方宗教在亞洲國家的傳播及其變種弊病,現代社會資本化的不良信貸對貧困者赤裸裸的壓榨,逐利社會中的情感匱乏與倫理矛盾,等等,用不同階層的各色人等編織起一個層層推進又動人心魄的悲劇故事。

  該片的導演金聖茂顯然著力發揚了韓國電影重視情感內核與動作表現的雙重特質,在設置人物行為動力、刻畫人物細節動作等方面都做得相當出色。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影片雖是小製作的格局,人物數量少,關係也簡單,動力軸只有正敘和閃回兩條線,但是整部作品的氣度包蘊卻一點不打折扣。影片沒有迴避韓國當下宗教信仰倏忽偏離本義的複雜難題,也沒有迴避一個快速發展的社會所具有的殘酷離心力,交叉使用客觀敘述與變態畫面來凸顯難以解決的社會痼疾和人性迷題——「受害者再去害別人,支撐信仰的宗教反噬人類」。類似的影像化趨向正是韓國當代電影越來越熟練使用的表現主題和共性技法,在2003年《老男孩》,《春夏秋冬又一春》,2005年《親切的金子》,2007年《密陽》,2012年《聖殤》這一系列贏得國際讚譽的韓國影片中都蜿蜒可見,已然構成獨樹一幟的殘酷美學。

  《先知者的夜晚》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全度妍在民間教會禮拜中的狂熱和虛無,帶領觀眾重溫崔岷植舉起斧頭狂劈濫砍的暴力畫面,重新刻畫李英愛那樣具有動人容顏的天使囚犯,甚至再現了難得一見的鐵灰色大霧迷城。然而在這些精心展現的畫面之外,是創作者對於本土現實問題不能釋懷的巨大焦慮。對於受到西方技術理性和全球金融資本雙重壓力的韓國傳統社會而言,維繫傳統人際運行的道德法則正在遭遇崩塌一般的滅頂之災。古老的義利之辯而今不復生效,所謂「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逐漸失去存在的地基,取而代之的是對人性原初慾望的辯證肯定,對權力追逐的高度關注,以及對金錢利益的無上膜拜。相當數量的韓國當代電影都敏銳觸及這個發展中不能拋開的痛點,用高度藝術化的電影語言刺中靶心,刺痛每一個觀者的內心,無論他來自韓國本土還是其他國家。

  雖然韓國電影在經歷了多次產業化之後已經越來越接近娛樂業,並且以類型化電影的虛構為基本旨歸,但主導其間的根本精神仍然是聯接當下現實,追求真實映射的本心。每一年都有層出不窮的社會實事被改編為各種類型的電影,並且因為深湛的反思和精良的影像化而獲得傳播和反響。韓國電影由此具有了被世界觀眾廣泛接受甚至尊敬的品格,更不要說本土觀眾對於本國電影的支持乃至追捧。

  2007年影片《華麗的假期》上映16天就獲得了400萬的觀影人次;2011年改編自韓國名牌大學真人真事的《斷箭》在釜山電影節試映,放映結束後全場觀眾肅立致敬;2013年改編自韓國已故前總統盧武鉉親身經歷的《辯護人》成為韓國電影史上突破千萬觀影人次的第9部本土之作。即使一些表面上純然虛構的影片,像成功納入類型片模式的幾部超大製作,如2009年韓國電影首次製作的災難大片《海雲台》,2012年的驚悚大片《鐵線蟲入侵》以及此前的恐怖大片《漢江怪物》,也都不約而同地在影片底色上渲染出韓國現實社會中的無奈痼疾,包括對於美國駐軍韓半島的民眾羞恥感和集體不安,藉助類型片中災難元素、恐怖原型、驚悚結構的特殊力量釋放並撫慰積聚在民間的複雜意緒。

  韓國當代電影的「真實化」力量不僅表現在取材真實而收穫觀眾的注意,更重要的是這一趨向反哺了電影產業的自身發展。歷史造成的南北並峙成就了直面戰爭傷痛的「真實化」影片,同時促進了圍繞戰爭類型影片的擬真效果而必須的煙火特效、現場爆炸以及後期製作技術。以至於中國各大名導們在用及同類特技時,不得不從韓國洽商購置,包括《集結號》的壕溝炸點、《龍門飛甲》的大漠龍捲風,還有《赤壁》、《武俠》……

  另外,韓國電影重視真實化並推動電影成為改造現實的藝術力量,這一觀念正在構成中國古代藝術論中非常重視的一個品質:風骨。它讓產生於某個時代、出自某些人手的作品具有了不可替代的個性特徵,猶如本雅明所刻意強調的獨一無二元真本性。唯有認同自己的民族歷史文化,理解、了解、感知到其中的刺痛和哀傷,以及不可抑制地渴望實現未來的榮光和希望,才會如此痴纏而熱烈地反覆表現自己國家在當下時代的真實樣貌。真實地表達不完美的現實,恰恰出自韓國電影人對於電影和國家生命般的珍愛。

  (作者系復旦大學文藝理論教授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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