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培養批判性思維

如今,我們擁有巨大的信息流,我們不得不經常運用批判性思維判斷這些信息。這一思維方式,也是我們必須要教授給青少年的。

根據你的政治立場,你或許認為某些選民在最近一次法國總統大選中缺乏判斷力。他們無法區分基於事實的假定和基於邏輯推論的假定,常常掉入最粗淺的修辭陷阱中,以至於無法隨著這些不誠實的候選人的演講,分析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論據。或者說,他們投票時通常跟隨自己的直覺,而非大腦的分析。簡而言之:他們缺乏批判性思維。而選舉的合法性,正是基於公民擁有批判性思維的假定之上的。

在政治上,我們是充滿觀點與見解的國度,一些人認為的狂熱無理的政策,在另一些人眼中看來,是合理睿智的。在一些更為科學與切實的領域中,判斷力的缺乏有時則會導向一些對自己,對身邊的人甚至是對全人類而言更加荒謬與危險的決定。

「地球是平的」

像籃球傳奇沙奎爾·奧尼爾一樣,我們可以利用那些扭曲的邏輯以自娛,例如認為地球是平的。但一些諸如麻疹、百日咳之類致癱甚至是致死的疾病再次出現,則不是那種可以令人一笑了之的話題了。這些疾病的復現往往是因為一些人認為疫苗是危險的,因此拒絕接受注射導致的。一些知名人士對科學的運用持反對態度,如女演員珍妮·麥卡西,她認為,其子伊萬的孤獨症正是由疫苗注射所引起。對科學的拒斥同樣存在於氣候變化的問題上,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和他身邊的一些人拒絕承認氣候變化,這可能導致環境問題上的災難性政策。

這些令人不安的想法是根植於怎樣的心靈土壤之上的呢?缺乏謙遜,區分好壞論據的能力有限;傾向於僅僅尋求那些我們所相信的東西,而不參考他人的觀點;又或者是,我們身處的社會環境致使我們不斷地重複並增強自己的錯誤認識。所有這些特徵,都是自然、已知、且見諸於文獻的,也都是我們普通心理學的一部分。

互聯網用戶現在正受到謠言、錯誤和謊言的侵襲,在其中揀選真實信息並不容易。

充斥著虛假資料的數字世界

然而,近些年來,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跳動、快速、密集、蕪雜的數字世界,我們愈發處於一個認知上的危險處境。解決辦法?毫無疑問,正是批判性思維。一種站在世界高度對繁雜信息的分析與思考的能力。推理、好奇心及嚴謹性足以彌補信息篩選機制的缺失。

近一年來,政府機構逐漸將培養批判性思維提上日程。事實上,在更久以前,因批判性思維作為確立公民身份的支柱性力量,教育系統便已將批判性思維的培養納入學校的教學計劃之中。一些人驚訝於社會各界對批判性思維的熱衷,認為這不過是一個突發奇想的念頭,一個轉瞬即逝的風尚。科學及哲學教師強調,他們並不指望這一突如其來的熱潮來教育學生。難道科學老師沒有每天展示科學的方法、嚴謹性、反思這些被認為是批判性思維特徵的東西么?一代又一代偉大的思想家發展出的分析思維,難道哲學老師沒有教授給學生么?

儘管教育工作者意願強烈,他們卻對自己課程的影響力過於樂觀了。通過傳統的科學及哲學展示及教育,學生並不能養成良好的批判性思維。我們必須通過其他方式培養批判性思維……這一培訓已經展開。

法國式的哲學研討會

數十年來,一些旨在培養批判性思維的課程在法國展開。一些課程圍繞現有學科展開,因此受到科學及哲學老師的推薦。另一些則與現有學科脫節。自從2016年年末,國家教育部發起了關於批判性思維培養的宏偉計劃以來,各種舉措不斷湧現,我們在此僅給出幾個例子,說明其多樣性。

「哲學研討會」通常由哲學教師或小學老師組織。這樣的課堂普及性較高,通常自小學一年級開始設立,受到了孩子們的歡迎。哲學小組開展時,老師便化身為學生之間辯論的調停者。他不再擔當原始信息提供者的角色,而是幫助孩子們依據初始問題提出論據並組織辯論。例如,我們展開一次關於什麼是「成功的人生」的討論。孩子們通常會提出一些互相對立的觀點,他們必須合乎邏輯地為自己的觀點進行辯護,以對抗他們的對手。藉由這一方式,孩子們能夠學會如何正確的辯論,發現對方觀點中的缺陷,同時,也學會尊重他人的觀點,並意識到自身意識的局限性。這些都是批判性思維的關鍵因素。

新聞還是毒害?孩子們如何知道一個網站是否提供真實信息?教育兒童正確使用互聯網及社交媒體是至關重要的,他們不應盲目相信網上所有的信息。

網路上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

另一些教育工作者則把工作重點放在信息檢索技巧上,尤其是在互聯網,特別是社交網路上……事實上,互聯網的重要性日益增長部分地解釋了近來非理性和偽科學信念的爆炸式增長。學習交叉數據,評估它們,並查找信息源頭,已經成為檢索信息教學的關鍵。

或許你在總統競選期間曾看到這些消息?埃馬紐埃爾·馬克龍受到沙烏地阿拉伯政府的資助,讓- 呂克·梅朗雄乘坐私人飛機出行。這僅僅是在網路上傳播的眾多虛假信息中的兩個例子,這些虛假信息或許是為了取樂,或許是為了抹黑某個總統候選人……互聯網用戶現在正受到謠言、錯誤和謊言的侵襲,在其中揀選真實信息並不容易。

一些教師出於讓學生勤于思考、抵禦謠言侵害的目的,為年齡尚小的學生設立了專門研究和驗證互聯網數據的研討會。羅絲- 瑪麗·法里內拉老師便每周在五年級的班級里展開這一研討會,學生們扮演調查記者,尋找真相。有時,學生們會震驚地發現,最終光明並不能驅趕陰影,許多外星人的照片只是蒙太奇的結果(或者,更奇怪的,是樹懶胎兒的真實圖片)。

探索派及合理的懷疑藝術

這裡不得不提及法國當前批判性思維課程教學計劃的先驅,物理學家亨利·布魯奇,他在20世紀80年代推出了第一個「探索」課程。通過這一晦澀的名字,亨利·布魯奇和他的繼承者們大體上展現了合理的懷疑藝術和科學的方法,換言之,即批判性思維。然而,與近期的項目相比,探索派具有兩大特徵。首先,這一學派強調心理學家們所說的「元認知」,也就是我們對自身的認知,我們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對風險的預估。探索派給人類思維重新命名,賦予了它們一些更加符合人體工程學的新名稱,以取代心理學家熟知的概念,這一選擇充滿爭議。例如,詭辯派認為,若兩個事件接連發生,第一個事件是第二個事件的原因,人們通常稱之為「後此」(「post hoc」,拉丁文「在此之後,因而必然由此造成」之意),而探索派稱之為「啊啾效應(噴嚏效應)」。想像一下在去年6月20日布魯塞爾中央火車站爆炸之前幾秒鐘打噴嚏的人的驚愕吧……他們可能一時幻想,自己的噴嚏是造成爆炸的原因。

另一個特點:在歷史上,探索派熱衷於對所謂的超自然現象的理性研究。他們欣然地展示了在那些奇特的領域,而非社會問題上,如何推理,實驗測試和尋找信息,如尼斯湖水怪和心理感應的研究。一方面,這一研究範圍可以降低大部分學生對所探討材料的情緒負載,另一方面,它給研究帶來了趣味性,並吸引大家參與其中。

過去30年,探索派的理念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和擴張,許多團體和協會此後都聲稱受到了它們的影響。它給很多研討會和課程提供了思路,尤其是由跨學科批判思維及科學研究集團(Cortecs)在格勒諾布爾市組織的研討會與課程,其網站上包含很多令人興奮的教學材料。

這些舉措是引人注目的,但它們是否有效呢?遺憾的是,教師們的強烈意願並不能確保其活動的有用性。讓我們用批判性思維去看待批判性思維的教學,讓我們尋求切實的證據。在上述案例中,沒有任何數據足以衡量批判性思維教學活動的影響,因為除了表明學生滿意的定性調查,沒有其他數據衡量教學成果,詳細的分析並未展開。這些滿意度調查的結果是積極的,但據此並不足以作出教學規劃的決定。在研究開展之前,我們可以先借鑒一下國際上其他類似課程的成果評估工作。

近些年來,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跳動、快速、密集、蕪雜的數字世界,我們愈發處於一個認知上的危險處境。

被證明成功的案例

一個經常被提及的成功案例來自拉丁美洲。19世紀80年代,在委內瑞拉全國範圍內,人們通過「智力」計劃將思維能力的培養納入學校課程。學生們無論年齡大小都要接受每周30分鐘的關於推理及創造性思維基礎、解決問題的方法和語言分析的課程。這一教學實驗旨在研究課程對13歲左右學生的影響。與沒有接受本課程的同類對照組相比,參加課程的青少年群體在理性、創造力和論證能力等方面的測試中獲得了更好的成績。雖然這項研究不得不停止,我們無法衡量教學實驗的長期受益,但短期數據仍然是激勵人心的。

事實上,學生們僅僅將批判性思維用於推理、評估資源的可靠性及合理解釋他們已經在課堂上遭遇的情況並不足夠。一方面,他們必須能夠在各種各樣的日常生活場景中應用這些心理工具,另一方面,在必要時他們必須能自發地調用這些工具。

在所有生活場景中保持批判性

評估批判性思維教學的另一個根本標準,是其在日常生活中各場景中的應用。事實上,學生們僅僅將批判性思維用於推理、評估資源的可靠性及合理解釋他們已經在課堂上遭遇的情況並不足夠。一方面,他們必須能夠在各種各樣的日常生活場景中應用這些心理工具,另一方面,在必要時他們必須能自發地調用這些工具。這便是教育工作者們眾所周知的「遷移」問題。然而,「智力」計劃的成果研究並不能顯示這種遷移是否發生了。

相反,社會心理學家理查德·尼斯貝特和他的同僚們則在他們的實驗中考慮了心理工具的遷移問題。在其中一個實驗中,他們使用一種創新的方法來確定批判性思維的工具箱中的某些元素是否會被自發地再利用。在密歇根大學的學生接受了統計推理課程之後,研究人員對他們進行了匿名電話訪問。研究人員借口正在校園裡進行一項有關運動的調查,向這些年輕人提出了一些奇怪的問題,旨在測試他們能否正確使用在課堂上學到的統計推理的相關知識。這些問題混在另外一些平常問題之中,以避免學生們懷疑電話訪問的真實目的。

這是電話訪問中的一個問題:一般來說,贏得本年度比賽的棒球隊在接下來的賽季中往往不那麼成功。在過去的10年中,8支優勝隊伍未能在下一個賽季獲得成功,只有兩支隊伍捍衛了自己的榮譽。國家隊層面的統計結果則更甚,9成的優勝隊伍在次年勝率下跌。在你看來,為什麼這些隊伍在它們獲勝後的一年都會有不好的結果?

知識的遷移

如果你參加了密歇根大學的課程,那麼你肯定會認識到,這裡有一種「回歸平均」的現象。對於一些部分地由幾率造成的分數,如果在給定時刻過高或過低,都會有一種回歸平均的傾向。如果優勝隊伍在下一賽季做得沒有那麼好,那是因為他們在自己表現最好的時候取得了優勝。同樣的,如果你在一次考試中得到了異乎尋常的高分,下一次考試的成績也很可能有所降低。(如果你在第一次考試中得到滿分,第二次考試成績就必然會降低。)這是一個簡單的數學現象,但是它並不是很直觀!然而,這些參加了統計推理課程的學生通常會自發地引用回歸平均理論對這一現象進行解釋,這在其他人群中是更為罕見的。沒有學過相關課程的學生通常將勝率下降歸因為獲勝隊伍吃老本或是過度自信。至少在這個單一的案例中,實驗能夠證明,學生們在課堂上學到的推理工具可以很好地遷移到其他場景與語境中。

在上文中我們引述了兩個影響研究的案例,然而還有許多其他案例。一些研究者甚至綜合分析了100多項研究,儘管距離找到培養批判性思維的最佳途徑,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是現在批判性思維培訓的遠景已經浮現。好消息是,教學干預在培養批判性思維的過程中,大體上是起作用的。誠然,這種作用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大,但教學干預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學生的批判性思維能力,也就是推理、分析論據、洞悉邏輯結構和評估信息可靠性的能力。這一影響是「中庸」的,但並非無用。

一些規則

那麼,最有效的教學方式具有什麼特徵呢?在我們所研究的諸多因素中,有兩個因素脫穎而出。第一,為了有效教學,我們必須表達明確,這意味著我們必須告訴學生為什麼和如何發揚自我批判思維。那些想要含蓄地、潛移默化地通過學科教學培養學生思維能力的哲學和科學教師,其行動收效甚微。

第二點:我們應當鼓勵知識遷移,要做到這一點,我們有幾種可能的解決方案。第一,豐富拓展不同領域的案例,例如,講解如何評估關於政治、生態、體育等諸多領域的文章信息的可靠性。第二,處理抽象材料,例如,在形式邏輯或心理學課程上,列舉在普通心理學中,錯判造成的後果。

因此,有意培養青少年的批判性思維是可行的。而且,對於培育負責任的公民來說,這一培訓是不可或缺的。教師僅憑直覺培訓學生並不足夠,他們還應該把批判性思維運用到批判性思維的教學中,以理性和經驗尋求在學校設立相關課程的最佳策略。近幾個月,法國豐富的創意和創新項目為教學活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獨特案例,這樣的教學活動可以讓法國的青年比他們的先輩更加理性,並立足於社交網路的思想陣地。

原文作者:尼古拉·格威利、艾蓮娜·巴斯基奈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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