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老屋後的香蕉樹
N黃麗珠
八月已盡,在處暑節氣的暗示下,鄉野間所有在夏季長得葳蕤開得招搖的植物們,彷彿都接到了大自然神秘指示,收斂了許多:絲瓜架上絲瓜花做最後的衝鋒,只是花朵嘟起的小嘴真讓人懷疑到底它會不會結果;空心菜摘了一茬又一茬,摸摸莖似乎還有氣兒,只是長出的葉子不太惹人喜歡了;一列排開種在水田邊沿的秋葵呢,挺著形銷骨立的高挑個,一邊上端開幾朵喇叭似的花,一邊下端再吐幾個實在難登菜盤子之堂的小秋葵;就連匍匐在地上的草們,似乎也長累了,喘在路邊休息。
老屋後邊的香蕉樹卻是不理會,兀自將一大片綠意盎然肆意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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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香蕉樹原本不在這裡安家落戶,是勤勞的母親撿回來種下的。當時它們就像被人遺棄的孩子,四仰八叉地躺在村裡那口大池塘垃圾堆上。想必是誰家嫌棄,連根挖出扔下的。香蕉樹不會說話,株與株之間緊緊依偎,顯眼得讓母親心疼。
母親撿回來種在屋子後邊空地上,培起了土,施上了肥。好像是為了報答母親撿回之恩似的,這幾年,香蕉樹不停地開花,不停地垂下一串串香蕉來。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香蕉樹似乎沒這概念,四季常綠,四季結果。
香蕉樹不是樹,沒有堅硬的樹榦,屬於草本植物。新生的葉子卷在由葉柄捲起來的莖上,翠綠翠綠的,捨不得張開橢圓形的葉片,有欲說還休之美。過不久,舒展開來,必遭蟲蟻啃噬,風雨侵襲,葉片殘破不堪,像梳子,彷彿在梳理萬物萬生規則,忍者無敵一切。已經枯黃的葉子看不出年輕時的模樣,耷拉下來,風中搖擺,與莖不時摩擦,是在留連豐盈歲月還是訴說盛衰淡然?
南方四季沒有分個子丑寅卯,不像北方。香蕉樹下眾生平等,野草大有攻城掠地之勢,枯了一季,春風一吹,又綠三季。夏季滿地爬行的馬齒莧,開著紫色花的酢漿草,俯仰之間,皆是大地之色。將酢漿草拔回來洗凈,嚼一嚼,酸酸甜甜,塵世里的辛勞消失殆盡,返璞歸真,心若安在自然,天地何處不開闊?
老屋的這片香蕉樹就懂這個道理,將自己的四季打點得忙碌而又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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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是寶,百度一搜索,從外到內,皆有作用。「香蕉割一串帶去!」一回娘家,回城前,母親必說這句。母親拿起彎月似的鐮刀,不一會兒,便吃力地拎回多子多孫的香蕉來。說它們多子多孫,一點也不誇張。品種是仙人蕉,一串一百多個,青綠色,個個肥碩,層層疊疊,繞成一圈,排列整齊,又像無數根手指合成巨大的手掌,向上托起,讓人驚嘆造物主造天地萬物之妙。母親說放一陣子,等外皮變黃的時候便能吃了,好吃。
好吃,母親的話是對的。畢竟是吐納天地之氣自由生長的,與市場上買來的最大不同是吃時心理。老屋的香蕉可以放心地吃,不必擔心有沒有打農藥或者有沒有打催熟劑之類,這些擔心擱平日也許就在我們的肚腸內九曲十八彎繞了又繞,我們吃香蕉的放心就像放心父母對我們掏心掏肺的好似的。
香蕉樹新老交替工作做得極好,老的在生長,從根部長出的吸根繼續繁殖。老的香蕉樹掛出的串串香蕉,既是它威風凜凜馳騁風雨的徽章,又是宣告它生命終結的號角,母親割下香蕉時會一併割下香蕉樹,說是它不會再長香蕉了。老的香蕉樹旁早已是新香蕉樹蔚然成片之勢,於是就有這種錯覺,彷彿香蕉樹不知疲倦,香蕉長了一串又一串,年年如是。
生長中,香蕉樹不會一直風和日麗,風平浪靜。香蕉根淺,怕風。沿海風大,一到颱風氣候,飛沙走石,風狂雨驟。母親用粗大的木棍撐在香蕉樹的兩端,但未必能架住天災。去年一場颱風,颳倒了其中兩棵,莖上已經結果了,母親心疼不已。好在,它們都是不死的。
前不久,母親撿回來一隻瘸腳的流浪雞。據母親說它一連幾日出現在池塘垃圾堆里刨食,鄰居阿碧說雞是沒人要的。母親憐憫,將瘦小的它帶回。結束了風餐露宿的流浪生活,流浪雞很快融入了鄉下家畜該有的安寧生活。時不時,它和夥伴們成為香蕉樹下一景。
我感嘆生命的奇蹟與緣分,如果母親沒有撿回香蕉樹,會有接連不斷的香蕉供給,會有流浪雞的樹下覓食?不死的香蕉樹,將綠的生命做到綿遠,做到極致,人海相遇的你我,是不是也各自積蓄能量,將彼此最美的生命姿態展示?
風雨闌珊處,款款而走的往往是高貴的靈魂。
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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