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長文 怎麼入帖?又怎麼出帖?(學書法應該有這樣一個套路)

胡問遂1951年師從沈尹默,為其入室弟子,學書二十餘年。擅書諸體,尤工真、行、草。胡問遂研習法帖,讀帖、臨帖,務求「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反覆琢磨如何下筆、運筆、轉折。其所臨書帖送師過目,竟被誤以為是「印刷複製品」。胡氏數十年堅持不懈,尤得力於北碑,並能融會貫通,自成一家。共書法渾厚凝重,洒脫靈動,氣韻高雅,意態從容,是海派書法藝術的典型代表人物。

讀、臨、背、核、用

研究師承淵源 後世界影響

破立重思想剖析在精研

勢變形自異是損必有增

功夫在詩外

全文7870字 | 建議閱讀13分鐘

論入帖與出帖

文/胡問遂

學書法的同志經常會碰到這樣兩種情況:未入門的難於掌握筆法,登堂入室的又苦於依人作嫁,難為出路。這兩個問題俗稱入帖和出帖,現在分別談點這方面的體會。

我國的書法藝術,從獸蹄鳥跡的象形文字,發展到今天的真草隸篆等各種書體,已經形成一種特有的藝術規律。在祖國書法傳統藝術的寶庫中,前人留存著大量的寶貴財富,等待著我們去繼承。因為一個人遇事不能事事依靠直接經驗,事實上多數的知識都是從間接經驗而來的,所以有借鑒和沒有借鑒是不同的。臨摹就是一種很好的借鑒方法。在臨摹古人的法書中,我們可以學到許許多多寶貴的傳統經驗。所謂臨帖,就是選定一本你所認為滿意的前人法書範本,面對面地依樣臨寫。概括地說臨帖有這樣五個階段;叫做讀、臨、背、核、用。

1.論功夫

第一是讀。「讀」是讀帖,不僅是讀帖上的文字,還須觀察分析和理解用筆的道理。學一本帖,大家都說這本帖的字好,究竟好在哪裡?如果不搞懂,不理解,不知它的好壞所在,依樣描葫蘆,豈不是盲人騎瞎馬嗎?

前人說:「學書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筆之意,乃為有得。」又說:「張帖於壁間,朝夕諦觀,思其用筆之理。」這些話都告訴我們要加強對帖的理解和認識。俗語說:「讀書千遍,其義自見。」讀書要熟精思,寫字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感覺到了的東西我們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理解到了的東西才能更深刻地感覺它。

比如說:帖上筆畫俯仰向背、長短大小、攲斜高低等等,這些印象在你腦子裡不斷反覆,經過思考或者求教於師友,就會知道這些點畫之所以俯仰向背等變化,為的是順應筆勢的需要,是出於調整和平衡字的重心,以達到呼應映帶,張弛開合,使書法產生一種平而不平的藝術效果。

把這些外部形象的內在聯繫歸納起來就不僅掌握了外在的形,還理解了內涵的勢,由淺入深,由表及裡;使認識不斷深化,實踐就逐步提高,它們是相輔相成的。前人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學一本帖的收穫多少,可以說是取決於對這本帖的理解認識深淺而定的。

第二是臨。「臨」就是臨帖。孫過庭說;「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譯成現代語,就是「看要看得細,臨要臨得像。」但這個「察」並不光是明察秋毫就行了。「察」是既要觀察得精細入微,還要善於把觀察到的東西進行一番分析概括的工夫。大家都知道庖丁解牛的故事。庖丁因為看到了牛的薄弱環節,所謂「無厚入有間」。這個「間」就是突破口,就是牛的骨節眼,在字則是字的下筆處。

米芾有言:「惜無素靖真跡,觀其下筆處。」在下筆處可見用筆藏鋒抽毫出久之跡。一般談書法的部說:「橫畫要直下筆」,直下筆鋒是橫畫下筆的一種方法,但不是唯一的方法,它可以直下,左斜下,右斜下、側下、下向上下、逆下,直撞入紙下等等;還有收筆,除了回收以外,還可以上挑、下拖、宅勢收鋒等等,它都符合用筆的規律。

由此可見法是要講的,但不能說得太機械,俗語說「法無定法」,理解了下筆收筆的出入之跡,就掌握了取勢得勢的關鍵。這是金針度人之處,非常重要。用筆怎樣用,取勢怎樣取,這是個參透消息的地方,也是臨字臨得像的一個前提。取勢能得勢,結構也就在其中了。寫字落筆就決定字形,它關係這個字,也影響於一行甚至一篇,不可不慎。正因為真跡能看到起落筆和點畫的呼應映帶,所以學書重視墨跡。

點畫有呼應映帶,字勢就能生動有活氣。石刻所以小易學,就是因為這些細微之處失真走樣。如果學石刻,那你就要能夠補充這些牽絲映帶,恢復它的本來面目,才不致為斑駁的石花和筆意不相聯屬的點畫所迷濛。

第三步功夫是背。讀書要背,學畫也要背,畫畫不是要默寫嗎,學字也是如此。背是鞏固記憶的最好辦法,背過兒次,印象就深刻了。不過這裡要附帶說一句,背不僅指背熟,而是最好能把筆法、筆勢、筆意理解得深透牢固些,使帖上的東西真正成為自己的東西,靜心一想,歷歷在目。前人論文說:「使其言若出於吾之口,使其意若出於吾之心」。那就比死記硬背好得多了。

第四是核。「核」是核對。俗語說:「失敗是成功之母。」就是因為從失敗中取得了經驗教訓,才能變失敗為勝利。如果你正視了自己的缺點,重視失敗的經驗,採取了改進的措施,使自己的思想符合於客觀外界的規律性,那末這樣的失敗,正是循序漸進的必由之路。從前我臨完或背出一張字之後就把它掛起來,反覆同原帖對照,看它一二十分鐘,就會發現許許多多的問題。

現在有些同志臨帖很起勁,臨過之後往往自以為有些像而自得其樂,或者就手一甩,束之高閣,而不加以分析總結,那末這次犯的毛病,由於沒有及時發現,勢必繼續再犯,所以與原帖比照核對非常重要,否則要想提高恐怕是很難做到的。

第五是用。「用」是使用,「讀書是學習,使用也是學習,而且是更重要的學習」。想真正學會一樣東西,照著做不能算會,只有能夠應用,並能運用自如,才算真正學到了手,這是檢驗學習水平的一個重要方面。

讀、臨、背、核、用,這只是學書入門的一種方法。這些方法是不可分割的,而是統一的,要處理好它們之間的關係,還要注意約取和博覽的關係問題。初學要選定某一家的一本帖,從這本帖人手,看的,臨的、背的。用的都是這一家的字,一步也不旁窺,要專一,從一點突破,推及其餘。如果你有很多帖,我建議你暫時把它收起來,束之高閣。

為什麼?因為傳統的帖,各有各的長處,不看為的是防止見異思遷。特別在成績提不高、有了厭倦情緒的時候,更容易發生泛覽和換帖的毛病,結果今天學《九成宮》,明天學《聖教序》,後天學《多寶塔》,浮光掠影,淺嘗輒止,雖然也採用了這五種步驟,但學無所進。這就是因為失之「約取」。

學書要知難而進,越是困難的時候,越要看到光明。「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突破了這一關,就是一個飛躍。寫字是個長期的事,在漫長的歲月中,隨時會發生碰壁的事,要有韌性,貴在堅持。

2.論研究

從一帖人手是約取、專一的意思。有人會問那豈不是孤陋寡聞嗎?我說不會的,因為任何事情都有個階段性,對腳跟未站穩的人來說扎紮實實的下點基本功是必要的。如果有了一定水平,那麼就應該盡量放開眼界,多吸收些營養,這就要博覽。

所謂博覽是綜觀這一家所有的書跡,研究他的師承、同道以及創新成就和對後代的影響。只有把他的上下左右關係摸清了,才能有比較清楚的認識。然後再按照自己的具體情況和條件畫出一個應該走什麼路的輪廓來。

舉個例子說,如果你是學褚遂良的,那就應該對褚字有所了解。褚遂良,字登善,杭州錢塘人,官至中書令右僕射。他父親褚亮和虞世南,歐陽詢都是朋友,所以他的書法早年以父執歐、虞為師。歐陽詢還特別欣賞他的真書。中年以後他專攻右軍,真書甚得媚趣。虞世南死後,唐太宗深感無人可與論書。

魏徵因薦舉褚遂良可當I比任,說他「下筆道勁,甚得王逸少體」。太宗即日召令侍書,並將御府所藏所有王羲之書跡叫他鑒別,遂良備論真偽,一無舛誤,以此受知太宗。他因曾受太宗臨終顧命,為此竭力諫止高宗納武則天為後,致屢遭貶謫。永徽六年左遷潭州都督。顯慶二年再徙桂州,旋貶愛州,最後上書自明,不蒙採納,顯慶三年憂死,年63歲。

歷來評褚遂良為唐初四大書家之一,說他的字如「瑤台青瑣,『窗映春林。……美人嬋娟,不勝羅綺」,其實他的成就並不限於美韻,沉摯厚重是其另一特點。

《伊闕佛龕碑》 局部

褚遂良傳世書跡無爭議的有四碑,以《伊闕佛龕碑》為最早。碑於貞觀十五年魏王泰立,摩崖,在洛陽龍門中洞。雖稱碑,實系大造像,是年褚46歲。翌年書《孟法師碑》,此二碑雖相距僅一年,然風格各異,《伊闕》骨氣勁峭,得歐法之遺,《孟法師》韻致華美,為虞永興嫡嗣。

《孟法師碑》 局部

王世貞稱「波拂轉折處無毫髮遺憾,真墨池中至寶也」。特別是《伊闕》,如置之六朝造像之中,殊難識別,這是他用功的作品。初唐碑版素以難學著稱,而此二碑為尤甚,王僧虔謂:「纖微向背,毫髮死生。」歷來以為練柳公權書易得筆力,我說練柳不如練褚。因為用筆精到,筆力凝重,特別是結構樸質中見秀整,寬博而偉岸。

《房玄齡碑》 局部

不具特色,就是特色。在一種風氣盛行的情況下,不具特色,可以不為形貌所籠罩,就容易自立門戶。《房玄齡碑》是永徽三年褚遂良五十七歲時所寫,勁健疏瘦,似癯實腴,寬博中別具遒媚之致。翌年作《雁塔聖教序》,溫婉秀逸,空明飛勁,點畫揖讓向背之間,時出行押筆意,是他晚年自家面目

《雁塔聖教序碑》 局部

六朝真書,體勢筆法,皆分隸遺法。右軍的突出成就是把質樸陋劣的分隸楷法寫成流媚的新體。但這一筆法體勢的變革,雖有右軍創導於前,還是經過很長時間無數書家的共同努力,一直到初唐歐、虞出來以後,真書才脫盡分隸遺形而成為典麗的唐楷風規。褚書《伊闕》,《孟法師》由於早年所作,雖紹述精勤,但個人風格尚未形成,未臻蛻化,遂覺創穫不多。迨《房梁公》、《雁塔聖教序》出,才形成褚書自家筆陣。

《龍藏寺碑》 局部

他的成長,是有多方面因素的。褚以歐、虞為師,歐、虞的成就是脫盡分隸體勢把真書寫得極其純熟,成為一代新風。但歐的謹嚴刻厲和虞的沉粹安詳,加以用筆使轉起止無跡,因之歷代以來,兩家聲名雖盛,但流風所被,傳授為難。

褚遂良中年之後,長期在御府鑒定右軍書跡,浸潤既久,於右軍書勢,自必別有會心。他深知右軍成就在於用隸法而不存隸形,至歐、虞而臻極詣。《伊闕》、《孟法師》克紹箕裘,所得僅爾。故非改弦更張,難望出人頭地。書史稱遂良嘗書授史陵,陵隋人,書跡不傳,因此我們不妨設想《龍藏寺碑》或競出自史陵之手。而褚之疏瘦勁健是通過《龍藏》而遠師《禮器》以取得成就的。

《禮器碑》 局部

他把日漸泯滅的分隸筆法體勢重新體現顯露出來,把精整端嚴的字形寫得逶迤婉暢,不時流露出行書的牽絲來,使日趨精巧雅他的唐楷趨向飄逸流暢。這一變易,可說是師右軍之意而不師右軍之跡,以古為新,另闢蹊徑,是褚遂良自成一家的一個創穫。所以一經問世,就洛陽紙貴。從現存的大小唐碑來看,以褚為師的真是不勝枚舉,可見其成就之大和影響之深廣了。正因為褚書流便,容易為群眾所接受,所以劉熙載稱他為廣大教化主。

《信行禪師碑》 局部

《善才寺碑》 局部

學褚字最著名的有《信行禪師碑》、《善才寺碑》、《王居士磚塔銘》,《衛景武公碑》、《轉輪王經》,《姜遐碑》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小唐碑。這些碑版學褚都很有名,也各有所得,只是各人的風格不很突出,雖然筆法甚為精到,但總覺創穫不多。不過作為學褚字的參考資料,卻也是很好的借鑒。

《倪寬贊》 局部

此外,還有《倪寬贊》、《大字陰符經》、《枯樹賦》、《哀冊》等一些有爭議的褚字,也都值得很好學習吸收。特別像《大字陰符經》,由於它是墨跡,轉鋒布勢,下筆清楚,學《伊闕》、《孟法師》的如能同時兼臨《陰符經》,不但容易掌握筆法,而且也可以使點畫呼應揖讓之間,映帶生姿,免得沾染石刻端嚴板滯、筆畫不相連屬的習氣。

《大字陰符經》 局部

以上極其簡單地介紹褚字師承淵源和對後人的影響,目的在於博覽。而以古為新,師右軍之心而不師其跡,應是出帖的關鍵。入帖講至這裡已經進入出帖了。

3、論出帖

作為書法藝術,光是入帖,那是不可能大有作為的,必然要在鑽進去的同時。還要跳出來,那就是既要「入帖」,更為重要的還要「出帖」。入帖並不太難,只要勤學完全可以學會。但是說到出帖,這就意味著成家,就是說要自成一家之法,至少要形成自己的風格和面目,這個難度當然是很高的。難度固然高,但也不是不可達到的。如何才能出帖?下面談點古人的經驗和我的體會。

破立重思想:入帖強調繼承傳統,出帖則要求推陳出新,在這先後離合之間。說明了藝術貴乎獨創的普遍規律。藝術的獨創,首先是思想的解放,對古人成就採取批判的態度,而不是全盤接受。

因為對古人成就如果毫無批判,這隻有兩種解釋:不是迷信古人,以為凡是古的都是金科玉律,是不可更易的,就是思想停滯,安於現狀,根本沒有自立成家的要求。揚雄有言;「言為心聲,書為心畫。」作品之所以有面目,能夠自立成家,它的一個主要方面就是作品能夠充分表現作者的情性。一個有個性的作者,其作品必然不同於他人,而有其獨特的風格和面目。這就是包世臣所說的「形質具而性情見」。

所以作品要變,要出帖,要自成風格,第一對原帖不能無批判地全部接受,要敢於批判,不迷信古人是突破的一個起點。王羲之在書法藝術上的成就是前無古人的,他的作品確實達到了盡善盡美的地步,可是王獻之在十六七歲時就對他父親提出了「大人宜改體」的意見。

韓愈在《石鼓歌》中也批評「羲之俗書趁姿媚」。再有一個張懷瓘說得更具體,他說:「逸少草有女郎材,無丈夫氣……無戈戟銛銳可畏,無物象生動可奇。」這些評論都是設置了極高的標準。是在某些特定場合提出來的。我們姑不論其正確與否,如果從解放思想,敢於批判,不迷信權威這一角度來理解。還是有它積極的教育意義的。藝術上的突破,首先是思想上的解放,思想上要敢於突破,不突破就不能有所發展。

《喪亂帖》

剖析在精研:對古人不迷信,不泥古,只是在出帖問題上邁出了第一步。至於具體到孰優孰劣、應取應舍,那是認識問題不斷深化的結果,因為對其一家的評論,不論如何抽象,總是有所見而後才有所指的,而這種所見所指是必須經過不斷研究之後才作出的。

張懷瓘論主羲之書有這樣幾句話;「然剖析張公(芝)之草,而濃纖折衷,乃愧其精熟。損益鍾君(繇)之隸,雖運用增華,而古雅不逮。」王羲之師承鍾,張真草,張懷瓘用了「剖析損益」四個字來概括他,這是非常精闢的論述。

因為不剖析不研究就不知他的優劣所在,不明好壞,何從取捨?這是學術研究上的必然手段。人帖要剖析才能漸入佳境並逐步掌握筆法筆勢,而出帖更要深入研究,反覆分析,才能別開生面。分析解剖不但可以應用於古人,同樣也適用於自己,根據自己具體情況,揚長避短,是剖析的另一個任務。

何況越是高級的藝術越是不容易理解,只有在認識不斷提高的基礎上,實踐才能逐步提高。「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這句應當貫穿於學習過程始終的名言,是出帖的關鍵。

勢變形自異:李邕有兩句警告學書者應該自立成家的名言,他說:「學我者死,似我者俗。」這說明學古人是不能一味模仿的,特別是不能照搬照抄,藝術貴乎獨創,所以歷來就有「出主人奴」之說。南齊王僧虔論書云:「索靖傳芝草而形異,甚矜其書。」這一書法上的史實他說得很簡單,但卻說得非常扼要。

傳 索靖《出師頌》或為隋賢或唐人書

西晉索靖,是漢末草書大師張芝的姊孫,他傳芝草而變其形跡,甚自矜重,名其字勢為銀鉤躉尾。索靖師其心而不師其跡,故能榮名後世。現在,如果你是學褚字的,那麼若要突破褚字的字形就要找找什麼是褚字的主要矛盾。這個矛盾應當是褚字疏瘦流媚,似瘦實腴,以及經過褚遂良強調過的分隸遺形。這些字形之所以需要更易,並不因為它不好或者不美,問題是只有突破這些特徵,才能樹立自家面目。

學褚如果仍然趨干疏瘦一路,那麼縱然精巧如薛稷也是難成大器的。只有顏真卿的學褚,才是獨立特行,脫盡形跡。他把相背的褚字字勢。一反其意,成為相向。一字之變,青出於藍,遂為書壇雄傑。

黃山谷跋楊凝式書云:「世人盡學《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凡,誰知洛陽楊瘋子,下筆便到烏絲欄。」這叫做遺貌取神,或者叫做不似之似。這個改造揚棄的過程不是一次十次百次可以奏效的。而是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的反覆鑽研,經過長期的曲折前進才能完成,但不論如何曲折,其方式方法大致如此。

這裡應該著重指出的是,要想突破字形面貌,最根本的一條,首先要變換筆勢。這是因為字形結構的產生,來源於筆勢往來運動時所留存於紙上的形跡。所以要變易字形,自成面目,首先就應該考慮變動你的筆勢,因勢牛形,勢如果變了,形狀自然有異。

這裡不妨再舉一個大家耳熟能詳的例子,清代何子貞(何紹基),他為了自立成家,跳出板滯僵化的館閣體桎梏,毅然改用回腕的方法,於是筆勢大異,寫出了面目一新的何字,終為一代大家。我舉這個例子,如果有人跟著去學何貞老,那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何紹基《小楷黃庭內景玉經冊》紙本 25×13.5cm

是損必有增:王羲之繼承鍾、張真草書,張懷罐把它概括為「剖析損益」四個字。上面說了「破」,說了「剖析」。這裡再談談「損益」的問題;一般說來要跳出原帖有兩方面的辦法,這就是「損「和「益」。「損」是刪削,「益」是增益。刪削是去掉原作者作品裡所包含的時代精神和他的個人習性。「益」是對刪削後的字勢進行補充,或者就某些特徵給予誇張或強調,這兩種手段都能夠改變原作的形貌。

上面的「遺貌取神」只做到了「損」,所以它還只是自立成家的開端。它需要加強充實,需要增益時代好尚和體現個人的特有風格。盛唐開元以前的字,一般說來筆姿偏於瘦勁,故杜詩有「書貴瘦硬始通神」之旬,但是這種瘦勁一路的書風發展到了一定的時候,就必然趨向轉化。

到了開元,天寶以後,書風丕變,筆墨就日漸豐腴起來,出現顏真卿、蘇靈芝等以肥見長的一輩書家。今天大家都喜愛雄強活潑一點的字,這個傾向我以為就是我們社會主義意氣風發、欣欣向榮的時代好尚。在這個偉大的時代,難道我們還會去愛好死氣沉沉的館閣體嗎?

這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還應該有你自己的一套,什麼是自己的一套?上面所說的褚字的那些獨特的形貌,就自然而然地體現了褚遂良帶有時代烙印的獨特的個性和氣質,而這些獨特的藝術特徵是通過用筆的輕重徐疾、肥瘦方圓。乾濕濃淡表現出來的。它的孰輕孰重、方圓肥瘦,這裡面就有書家自己的愛憎,表現著書家的個性。

何況文字是符號,它不像繪畫那樣的受到形象的束縛,從某種角度說來,它可以更強烈地寄託和發揮作者的個性,所以在作品中增加你的風格,就好比商品上貼上了一張你所特有的商標,使百花齊放的文藝園地里增加了一個新品種。

增損有極限:藝術作品強調有風格。要求有個人面目。其實風格面目是人人皆有的,它好比人的面貌。一樣的耳目口鼻,由於生得高低大小,遠近闊狹,因此有的就顯得平庸,有的就顯得俊美,有的醜陋,有的奇偉。書法強調自成面目,要求作品與眾不同,一望宜人,或者驚心駭目,引起人們無窮的聯想,予人以美的享受。

但是有些作品雖然也別具一格,卻使人看了不快,這也和人一樣,面目可憎,舉止猥鄙,那種庸俗氣格令人望而卻步。藝術作品的面目,是表達作者情性學養的一種自然的流露,是在長期寫作中使筆行的輕重快慢所形成的結果,它不是一時一地隨著作者主觀意圖可以做作出來的。矯揉造作是不入識者之目的。

有一次東坡和山谷論書,山谷故意批評東坡的字如「壓扁蝦蟆」,東坡反譏一句說山谷的字是「死蛇掛樹」,兩人相互指摘,這說明雖同為一代大家,但從自成面目的角度看來,都已到了增損的極限。歐陽率更的字是以「險絕」著稱的,他把字的筆畫安排到了極其危險的邊緣,再過去一點點就要超過重心,但是由於強勁的筆力,所以還是危而實安。常言有「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的話,這些都說明事物發展到一定階段時,矛盾就到了極限。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說:「冬心板橋,參用隸筆,然失則怪,此欲變而不知變者。」同樣是這個觀點。超過極限,神奇成為腐朽,就不是藝術了。

功夫在詩外:有人為追求個人風格,以黑為渾厚,以亂為多變,以怪誕為奇險,以劍拔弩張為雄強豪放,這種求變創新的精神是可貴的。可惜對藝術存在著錯誤的理解,以不美為美,反映出作者學識素養和水平的問題。

黃山谷論書有這樣一段話:「王著臨《蘭亭序》、《樂毅論》,補永禪師、周散騎《千文》皆妙絕。同時極善用筆,若使胸中有書數千卷,不隨世碌碌,則書不病韻,自勝李西台、林和靖矣。蓋美而病韻者王著,勁而病韻者周越,皆渠儂胸次之罪,非學者不盡功也。」上面說的「破立」、「剖析」、「損益」可說無一處不與作者的學識素養有密切關聯。以不美為美,嗜痂之癖,肥瘦皆病,這些都和學養相關,不能設想一個思想庸俗學識淺陋的作者。

能夠創作出耐人尋味給人美感的作品來。我這裡套一句山谷的話,「若使胸中有書數千卷,則書不病韻。」作為一個書法家除了專業的基本功以外,應該隨時提高自己的學識修養,使作品能夠起到團結人民、教育人民的作用。陸放翁教他兒子作詩,說了一句發人深省的話,他說:「若要作好詩,功夫在詩外。」這是至理名言,願與愛好書法的青年同志們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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