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 · 憶春雪
春
三月
新年的春雪來得多少讓人有些意外,正午時分瀟瀟洒灑從天飄落,幾刻鐘的光景,大地便披上了一層銀裝。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趁著午後休息的空兒,我一路穿過狹長的十三排,自東向西經過貞順門、東筒子來到御花園北端的順貞門前。
踏進高大的順貞門,早已聞見御花園內遊人歡快的笑聲。穿過擁擠的人群,從集福門經延暉閣、澄瑞亭、千秋亭來到位於御花園西南處的養性齋前,這是御花園中一處我尤為偏愛的地方。
養性齋建於明初,初稱樂志齋,清代改名養性齋。齋為兩層樓閣,坐西朝東,齋前多疊石懷抱。建築平面呈「凹」字形,與花園東邊的絳雪軒凹凸相應。清代嘉慶、道光兩帝常臨此地讀書休息。末代皇帝溥儀的英文老師庄士敦也曾在此有過短暫的居住。
雪後的養性齋
雪天的天空略顯陰沉,齋前的梨樹光禿禿地伸著枝丫,齋門則緊緊地關閉著,彷彿還保留著曾經發生在這裡的故事。
雪天的天空
庄士敦在他的回憶錄《紫禁城的黃昏》一書中寫道:「1924年年初,宣統皇帝將御花園的一座樓閣賜給了我,這可是前所未聞的事情。這座樓閣名為養性齋,意指修養身心的地方。」從庄士敦1919年3月起開始擔任溥儀的老師到1924年11月溥儀被驅逐出紫禁城,養性齋是庄士敦在紫禁城陪伴溥儀讀書最後的處所。
養性齋一角
庄士敦是位地地道道的蘇格蘭人,1898年便遠赴中國,先後在香港及威海衛的英殖民政府任職,通曉中國的歷史及各地的風土人情,他不僅教授溥儀英文,同時也教授溥儀數學、地理學等其它西方學說。
正是在這位外籍師傅的教導下,開啟了溥儀對西方世界的認知。庄士敦在書中寫道:「他對英語一竅不通,也並沒有學會英語的打算,更能引起他關注的是當今的時事,比如《凡爾賽和約》簽訂前後歐洲的局勢、地理和旅遊、基礎物理學、天文學、政治學、英國憲法史等,還有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看到的中國政治形勢的變化。」
溥儀在他的自傳《我的前半生》中也說道:「庄師傅教育我的苦心,我也逐漸地明白,而且感到高興,願意聽從。他的教育不只是英文,或者說,英文倒不重要,三年間我只不過學了一部英文四書和一本童話書,他更注重的是教育我像個他所說的English Gentleman (英國紳士) 那樣的人。衣裳倒不必太講究,但是禮貌十分重要。如果有人喝咖啡像灌開水似的,或者拿點心當飯吃,或者叉子勺兒叮叮噹噹地響,那就壞了。在英國,吃點心喝咖啡是Refreshment (恢復精神),不是吃飯。儘管我對庄士敦師傅的循循善誘不能完全記住,我經常在吃第二塊點心的時候就把吃第一塊時記住的忘得一乾二淨,可是畫報上的飛機大炮、化學糖果和茶會上的禮節所代表的西洋文明,還是深深印進了我的心底。」
溥儀、溥傑、潤麒與庄士敦在御花園 1923年
出於對西方文明的嚮往,溥儀按照畫報上的樣式讓內務府購置洋式傢具,在養心殿裝設地板,把紫檀木裝銅活的炕幾換成了抹著洋漆、裝著白瓷把手的炕幾。並且購置了各種懷錶、錶鏈、戒指、別針、袖口、領帶等等。賜給庄士敦居住的養性齋也被裝飾成了歐式風格。這位洋師傅卻對此頗有幾分「抱怨」:「如果他能提前詢問我的意見,我肯定會在裡面擺一些具有中國風味的傢具,也會擺放我收藏的書籍,讓閣樓顯得更別緻。」
就是在這處御花園中外觀並不起眼的小樓內,溥儀與他的師傅庄士敦時常見面,像朋友般相處。有時,溥儀也會命他的侍從將御膳帶到閣樓來,和庄士敦一起用膳。溥儀還經常帶人來閣樓,其中不乏像辜鴻銘這樣倔強的老臣。庄士敦也為溥儀介紹了很多前來覲見的外國人,這些人當中還包括印度著名詩人泰戈爾,見面的地點也在御花園中。
溥儀與潤良、毓崇等人在御花園 1924年
溥儀與泰戈爾曾經合影留念的四神祠
我就這樣靜靜地在養性齋前站立了好一會,直到一位從我身旁經過差點不慎滑倒的阿姨突然將我拉住。我這才回了回神,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沿著御花園東側的萬春亭、浮碧亭,經堆秀山穿出延和門去了。
灑落在石頭上的雪花
欽安殿西側的竹林
御花園內的盆景
春雪消融得無聲無息,雪後第二日的晴天,乘著遊人還未入園,我又去御花園轉了轉。太陽已經升得很高,陽光透過古柏的間隙照在天一門旁的紅牆黃瓦上,顯得尤為透亮。遊人未至的花園在寒冷的早晨分外安靜,鳥兒嘰嘰喳喳地唱著歌,屋頂上的雪已無蹤影,只有背陰處的地面與樹枝上以及石頭縫裡還殘留著一絲春雪的痕迹。融化的春雪濕潤了花園,潤澤的古木散發出勃勃的生機。我站在天一門前,透過天一門望著門內的欽安殿,這是故宮唯一的一處道教場所,殿內供奉著真武大帝,保佑著皇宮的平安。在一張故宮珍藏的老照片里,溥儀身穿清朝舊服,就這樣筆挺端正地站在天一門的門前,注視著前方。末代皇后婉容、末代皇妃文綉,也同樣在御花園內留下了許多珍貴的影像。
春雪融化後的御花園
晨光中的天一門
天一門前的溥儀 1917年
婉容、文綉、唐石霞在御花園 1924年
我常常覺得,在這樣一座偌大的皇宮中,一切都是有溫度的。就像當年的遜帝溥儀,模仿著師傅庄士敦的說話口吻,和陪伴他讀書的夥伴們說道:「威廉姆(溥傑的名字),快給我把pencil削好,放在desk上!」又或者是:「阿瑟(溥佳的名字),today下晌叫莉莉他們來,hearhear外國軍樂!」在此,我看到的只是一位成長中的少年,也存在著許多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人是鮮活的人。
庄士敦曾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寫道:「假如我們對他(溥儀)的教育方式得當,不管他的未來如何,他都能以健康的身心去應對生活,也不會怨恨曾經教導過他的人。」
御花園紅牆上的瑞鶴
欽安殿的螭首
御花園內的假山石
溫暖的太陽整個兒照在養性齋的樓閣上,齋門依然緊緊地關閉著,齋前的春雪已消融殆盡。我只能在自己的腦海中去想像曾經發生在這裡的說也說不完道也道不盡的故事。從1420年(明永樂十八年)這座恢宏壯美的宮殿的落成到清朝滅亡的近500年的歲月中,明、清兩朝共有24位皇帝在此居住、執政。從1925年故宮博物院的正式成立,到如今已走過了91個年頭。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無不都在講述著關於人的故事。故宮出版社出版的大量關於故宮的歷代珍藏也無時無刻不在述說著屬於這座近600年皇宮的悠悠往事。
陽光照耀中的養性齋
雪過無痕,但歷史終將留下自己的痕迹。
撰文 童心
攝影 繼維
美編 胡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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