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嘉鴻：一起跑步的日子 | 跑步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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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孫嘉鴻：又名Cat，畢業於北京大學法律系，曾就職數個律師事務所。作為第一位中國人，連續8年入選全球300名傑出知識產權策略專家榜單(IAM300)。2012年開始跑步，迄今完成上百場馬拉松及長距離越野跑。目前工作重心亦與跑步有關。

口述/ 孫嘉鴻

整理/ 奶黃包包包包

圖片由孫嘉鴻提供

1.

跑了那麼多年馬拉松，最後悔的事，是沒有在該放棄的時候放棄。

聽起來有些奇怪。對跑步愛好者來說，堅持跑完是特別理所應當的。所以每次站上起點，不管是42公里、100公里還是更長的多日超遠距離比賽，「堅持」都是一種內在慣性，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完成它。

好比50年前有位奧運會馬拉松選手說過的，「我的祖國從兩萬多公里外送我來這裡，不是派我來聽發令槍聲的，他們要我來衝過終點」。這句話很有感染力，不跑步的人也能特別的理解。

而隨著越來越多的參加比賽，完賽心情會更趨於平靜。但反過來如果讓我中途退賽，內心會陡然面臨極大的壓力。放棄按鈕就在那裡，我似乎從來沒想過需要理由去按下它。

所以很久以來我都絕不允許腦子裡滋生出退賽的念頭，自然條件再痛苦、自己身體再不堪，也會咬牙堅持，想著一定能硬拼下來。我是「堅持號」慣性列車的長期車票持有者，沒人能讓我下車。

很久以後才明白，這種執意堅持是特別懦弱的表現，它說明內心深處我對自己並沒有什麼信心。

2016年底我參加環大帽山越野賽115公里組。這是一個跨年賽，從12月31日開始跑到1月2日凌晨。因為23天之後要開始「777挑戰」（註：指7天時間裡在世界7個大洲完成7場馬拉松），正好把這場比賽當作備戰，來讓身體適應下。

下午比賽開始，天氣很好，身體感覺特別棒，天色漸暗都沒有疲憊感，還覺得非常興奮，一直都緊跟著前面幾位男選手。

香港的山多台階，我在一段下台階路時分了神，連著兩腳踩空摔傷著膝蓋。當時已經跑了35公里，距離下一個補給點只剩1公里，雖然疼也沒特別在意，心想過去簡單包紮下就好。

環大帽山是香港本地的一個小比賽，醫療設施相對比較簡單，補給站志願者人手也不多。進了補給點我就自己處理下傷口，綁好紗布，沒想太多會不會感染，反正還能忍著疼就繼續比賽吧。

接下來我拖著傷腿跑完剩下的80公里，趕在比賽關門時間前到了終點。當時還覺得這像一場帶傷完勝的戰役。

收拾收拾回到家，洗澡時才發現膝蓋傷口嚴重化膿，經過一天一夜的鏖戰，紗布和血肉黏在一起，慘不忍睹。忍著劇痛花了將近1小時用水慢慢沖，終於把紗布給弄下來。

趕上元旦醫院只有急診，我又拖著過了幾天才去看醫生。醫生瞅一眼說，「傷口都這樣了才來，你接下來很久都別想跑步了」。當時我就懵了。

777挑戰第一站從南極開始，距離那天只有十來天。才開始後悔逞什麼勁堅持。可心急也沒辦法，接下來的每天只能默念傷口快點結疤好轉。

想到準備很久的777挑戰還沒開始可能就得終止，這種感覺特別難接受。

最終我還是和先生一起去了南極，比賽前傷口初愈，中間十幾天跑過一步，戰戰兢兢站在零下幾十度的冰沙地面上，發槍後不得不去邊跑邊恢復調整身體狀態。

777第一站南極跑的特別痛苦，中間因為速度過慢還差點失溫。

那時我已經跑步整整5年。邊跑邊後悔的同時開始反思，我曾視棄賽為難以啟齒的懦弱，而實際截然相反，主動退賽才需要極大的勇氣。

所以我從跑步里學到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自己應該在什麼時候停下來。

2.

我之前開玩笑說，不跑步都不能做我的家人。在我和先生的影響下，幾個孩子也都很喜歡跑步。

年輕人天生驕傲，自然不理會什麼「退賽才是勇氣」之類的論調，我也從未想過教授他們去學習停下腳步——這些不必教，跑步本身是最好的老師，他們總會慢慢知道。在當下，堅持的品質和好的身體會是跑步賦予他們當下的最佳禮物。

去年國慶節，我去西班牙參加800公里朝聖。整整16天、平均每天50公里的跑步加徒步之旅說是朝聖，其實是對身心極大的考驗。

這16天里只有兩晚住單間，國慶節那天和最長距離那天。剩下的都是大車店，幾人到上百人一間，公用廁所，有時還是男女同廁，晚10點熄燈、早8點趕人出門，堪比軍營。

時間一久，連精神都開始恍惚，記不清住過哪裡、睡過怎樣的床、用過怎樣的廁所。我跑的不快，每天回營都接近天黑，忙著洗澡洗衣服，第二天起來衣服都還是濕的。

這種情況下人對幸福的定義就特別的低。西班牙下午很熱，當地人又只喝熱咖啡，我就自己冰水加Espresso攪和攪和，清涼解暑還醒腦，一杯下去幸福的不得了。

兩個兒子先後陪著我跑800公里朝聖的前後兩段。前半程是18歲的大兒子，老大人酷話不多，自個戴著耳機，跑的興起時就加速飛奔，留我一人在後面苦苦掙扎。幾次想追眼瞅追不上，我也就索性由他去，按照自己節奏慢慢跑。

半路偶爾手機會竄出老大發來的微信，「前面有家咖啡店，老媽來杯啥，熱巧克力？」並附上咖啡店的照片。

待我趕到，熱巧剛好溫度適宜入口即化，面前一張青春的笑臉，這就算是路上的幸福瞬間了。

前兩天老大還頗有些不以為然，連連說easy，第三天，不說話了。

第四天，見我穿著涼鞋，非要學樣。為娘穿著涼鞋跑過兩個50公里、跑過MDS、涼鞋跑量驚人，怎是他可以直接照搬的。苦勸無果，老大最終落得一瘸一拐走路都不利索。

接下來的行程就變成老媽等兒子了。我到樹蔭下休息，過很久遠瞅老大蹣跚跑來。見我如劉關張遇孔明，佩服說老媽你太強了。

跑完那天的行程，回到客棧老大澡都沒洗倒頭便睡，此後再沒穿涼鞋跑步，死活勸都不穿，說再練練腳。受點疼未必是什麼壞事。年輕人自有他的傲氣和自信，經驗這東西也不是教出來的，吃苦就當是上了課。

老大陪我跑了前面幾天，國慶後輪到老二來接班。16歲的老二不如老大酷，身上也更有暖男屬性，一路上嘰嘰喳喳，跑著跑著還會停下來給我拍照，累了求抱抱求鼓勵，更黏人些。一路甜言蜜語就成了我最好的能量補給。

倒數第二天要跑整個賽程最漫長的一段，老二已在體力竭盡的邊緣，全身酸痛，越到後面越煎熬。最後幾公里是在一條漆黑狹隘的公路上夜奔，我們開著頭燈、反背背包以便飛速疾馳的車輛看到我們。當時感覺險象環生，車輪滾滾猶如懸崖駕馬。母子倆就這麼一前一後的跑，不敢停下腳步。

直到迎來接我們的服務車輛。世界方才又明亮起來，我們依舊在跑，車燈在身後指引方向。

抵達終點後，老二足足摟了我5分鐘才得以讓完賽的酸甜苦辣飛一會兒。他和我說，感覺恐懼的時候跟著當媽的跑起來，似乎也就不那麼嚇人了。

兩個兒子分別陪伴，一路跑來母子插科打諢也歷經磨難，也是有他倆，我才能順利完成這場朝聖。此前老大和老二雖然都跑過馬拉松，卻從未嘗試過這種多日長距離的考驗。老大和我打賭說老二堅持不下來，我則做好兩人當我拖油瓶的打算，沒曾想他們可以做到。這特別讓人欣慰。

朝聖之旅，兄弟兩人的成長和蛻變要比平日劇烈的多。

跑步於我的一家人就像根紐帶，我們有時並肩前行，有時你先我後便駐足等會他人，各自從中有所收穫。跑步也成了全家共同成長的一種方式。

3.

我和我先生幾乎把全世界跑了個遍，除了比較常見的公路馬拉松，像南極馬拉松、珠峰馬拉松、印加古道馬拉松這些奇奇怪怪的比賽、以及各種五十公里、百公里都嘗試過。

我們都不是專業運動員出生，清楚業餘愛好者與職業選手的水平天壤，沒想過摘金奪銀的事。不過我倆卻創造了兩個世界紀錄。

一個是最快完成七大洲馬拉松，原本有對美國夫婦用了12天，我們只用了6天9個小時；另一個是最快完成南北兩極馬拉松，印度夫婦用了35個小時，我們是28小時18分。

前面這個紀錄已經被吉尼斯認可，後面這個也在認證中。我倆像小朋友玩遊戲，完成比賽破了紀錄彷彿遊戲通關，然後就很開心的回家了。

但回想起來，感覺最好的一次跑步是在瀘沽湖。原本打算登玉珠峰，結果天氣不好作罷，我們索性去了湖邊，兩人繞著跑了一圈，大概有46、7公里。

沒有發令槍沒有觀眾，也沒在意配速，兩個人就是在一起認真的跑步。感覺特別好。

我和我先生每次一起完成馬拉松都感覺像過了一輩子。比較幸運的是我們並沒有失去跑步的樂趣，或者質疑過陪伴的意義。

能一直跑下去，就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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