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足球總是充滿意外

梁文道:足球總是充滿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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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這屆世界盃衛冕冠軍德國隊一直表現不佳,但估計誰也很難預料到,他們竟然以如此令球迷難以忍受的方式,被韓國隊終止了自己的世界盃之旅。

有人說,這是「衛冕冠軍魔咒」;有人說,德國早已不是當年的德國,如今德國球員們多數已成為豪門中的配角;也有人繼續自我欺騙,這一定是場意外…

難以否認,這場比賽中德國隊的表現是令人失望的,缺乏速度、力量以及默契,只剩不成熟的傳控;失誤太多,撕不開對手的防線,在僵局中被生生困住,無法突破。

這場失敗的結局,的確令人出乎意料,卻也在其中看到了幾分「不意外」。

只能感慨,這就是足球啊。

還是道長那句話:「一切堅固的,終將煙消雲散,這是所有球迷都能明白的道理。不只如此,球迷甚至要比非球迷更加懂得失敗才是常態的人生真相。」

今天想分享四年前,道長評論巴西1:7輸給德國時的文章《意外》,讀完你可能會稍微釋然,畢竟足球總是充滿苦惱又迷人的「意外」。

原來,足球不只迷人,它還是人類發明給自己的煩惱。

足球總是充滿意外

文 | 梁文道

關於意外,我們首先該問的問題或許是,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意外。

例如巴西輸給德國這場慘劇(註:此處指2014年巴西輸給德國的比賽,又例如昨日德國輸給韓國這場小組賽),事發之時,許多人都張開了嘴,說不出話。

這樣的事件,我們通常就管它叫做意外——一種意料之外,違背常理,幾近不可能發生但卻又真的發生了的事實。

由於它不合理,所以意外總是難以解釋的。

又由於它難以解釋,所以當它就在我們眼前發生的時候,我們多半只能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可是什麼都不表示——眼神是想傳遞某種信息,口舌是很想道出一段言語;然而表露出來的卻唯有空洞和沉默。

意外總是驚奇的,面對驚奇,人類往往不可自控地想要尋求理解,想把意外納進理性可以認識說明,可以捕捉,然後使人生得以如常繼續下去的規範之中。

換句話說,意外呼求解釋,而解釋則使得意外不再意外。

全世界馬上會為它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了:布陣和戰術太糟,不只打不出氣勢,反而自暴其短;球員水平不夠,球員出現斷層……

我們還可以不斷分析下去;但無論怎樣分析也好,我們真正想要的,就是馴化意外,使世界重新變成那個能夠叫人放心,一切都有沿既定規則運行的穩定世界。

亞里士多德認為哲學源起於驚奇,他在《形上學》中如是說:「起初驚奇一些顯而易見的難題,然後漸漸轉至更大的課題,例如月之虧盈,星辰的軌道,以及宇宙的誕生。……感到迷惑和驚奇,人乃發現自己的無知。因此,哲學是為了遠離無知。」

這不也正是我們球迷的常見心態?

不相信偶然,不接受意外,不承認無知;一場比賽的勝負,一球十二碼的進與不進,其背後必有一些猶如天體運作般的原理存在。天行健,足球亦然。

沒錯,12碼大戰,即便大家老愛說它是命運的遊戲,也還是有人不能甘心,試圖為它建立「科學」。

我說的可不是像前德國龍門列文那種紀錄對手射門習慣的單純做法,而是真真正正將12碼模式化分析的嚴肅學問。

挪威有一個叫做Geir Jordet的運動科學家,便提出了一套以射手身體語言為基礎,辨識他們射球路徑的方法。還有一位賽局理論專家Ignacio Palacios-Huerta,他曾經協助切爾西備戰2008年的歐冠決賽,現在則進了西甲馬體會的董事局,一方面替球會尋找人才,另一方面則持續探討把賽局理論應用在12碼罰球的可能。

提到切爾西,也不能不說Christophe Lollichon,他們的守門員教練,龍門施治的長年拍檔。這位老兄乾脆開發了一種機器,專門用來訓練守門員的「邊緣視野」。

據說就是因為他的詳盡分析,智商138,記憶力特彆強的施治才能在2012年的歐聯賽事裡頭,奇蹟似地「猜對」拜仁六名球員射門的方向。

切爾西大概是當今世上為守門員下過最多工夫,替12碼做了最多準備的職業球會。

既然如此,為什麼它的領隊穆里尼奧還要說:「我從不花太多心思在12碼的練習上頭,因為不管你怎麼練習,最終還是會失敗」呢?

這會不會是擅打心理戰的穆里尼奧的另一計故弄玄虛?我相信不是,因為不論是切爾西也好,他帶領過的其他球隊也好,在12碼這一環都真的難言常勝。

其實,又有什麼科學能夠使得一隻球隊永遠成功呢?

聽說不久的之前,在國際象棋上面擊敗了人類的計算機,終於也已戰勝最高段數的圍棋高手了。

因為圍棋再怎麼複雜精巧,也還是可以計算得透。但足球呢?

你該如何計算那22名球員的肺活量與脈搏?預測他們移動的速度與方向?我們又要不要計算球場的溫度,草被的長度,陽光的角度,球迷打氣吶喊的音量,以及不知何時吹來一陣微風的影響,與皮球在半空旋轉時摩擦空氣的阻力?

這一切一切,在它們計算不到的時候,就會構成我們平常所說的「意外」。

而「意外」,他們說,乃是足球最吸引人的地方。

假如不服從意外,又不願耗費力氣去收集和計算所有影響球賽的因素,那就相信命運吧,相信冥冥中的天數。

難怪足球總是離不開迷信。

章魚保羅,烏鴉嘴貝利,甚至穿那一隊球衣那一隊就必定要輸的央視女主播,他們全是啟示天命,傳遞神喻的靈簽。又或者一些似是而非的「定律」和「魔咒」。

例如歐洲球隊從來不能在美洲贏得世界盃冠軍,荷蘭和英格蘭永遠贏不了12碼決戰;這是龜甲遇火所裂出的紋路,勢之必至,不可逆轉。

若是不信邪,不死心的球迷還可以訴諸一種最終極的理論——陰謀論。

任何出人意表的事態,都能用一招「假波」(假球)應付,反正證實不了,也否證不了,所以它永遠都是對的。

在這裡,錢就像是上帝;中古時代的歐洲人凡是遇到意外,就說是上帝的安排;今天的球迷遇到意外,便說金錢做怪。

足球總是充滿意外,而人類總是不能忍受意外。

所以足球不只迷人,它還是人類發明給自己的煩惱。

本文原發表於2014年,原文有部分刪減,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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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球賽,

我們關於它的記憶可能由敗者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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