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醫往來才俊出
——廣東十三行的西學跡象
文匯報2017-03-03文匯學人
1845年11月8日,《倫敦新聞畫報》圖文並茂地報道,兩名來自廣州十三行商人家庭的男孩郭亞成(A-SHING)和陳亞裔(A-YOW)。
各類病理示意圖,關喬昌畫,1836-1837年。
關喬昌畫室實景,定官畫,1840年。
邱熺著《引痘略》,1832年版。
伯駕醫學傳教集輯(季度報告)
伯駕與關韜在診所,關喬昌畫,1839年。
方益昉
史學界應該驚訝的是,伯駕在報告中,重點分析了加大培訓清國西醫人才,並將他們送達歐美醫學院深造的計劃。這份西洋留學提議,比目前認為中國最早的容閎版出洋奏議,即1867年後,容閎向江蘇巡撫丁日昌,首次和盤托出的「教育計劃」,提前25年還不止。
有關廣州「十三行」在中國社會進程中的經濟地位和歷史作用,梁家彬先生1937年所著《廣東十三行考》,基本確立框架。儘管後學新論不斷,「十三行考」已成顯學,但是,論述視野很少注意這個滿清開放窗口,在促進西醫東漸和外向人才培育方面的萌芽跡象。
1841年9月,入駐廣州十三行、行醫5年有餘的耶魯大學醫學博士皮特·派克(1804-1888,Rve.PeterParker,MD),即清代通事舊譯「伯駕醫生」者,以中華外國佈道會美籍醫學傳教分會(MedicalMissionaryoftheAmericanBoardofForeignMissionsinChina)名義,致函蘇格蘭首席醫生約翰·阿伯克龍(1780-1844,JohnAbercrombie,MD),詳細介紹入華醫學傳教業績,同時藉機募集善款,以期拓展興醫規模。
史學界應該驚訝的是,伯駕在報告中,重點分析了加大培訓清國西醫人才,並將他們送達歐美醫學院深造的計劃。這份西洋留學提議,比目前認為中國最早的容閎版出洋奏議(容閎著,徐鳳石與惲鐵樵譯《西學東漸記-容純甫先生自敘》,新世紀出版社2011年),即1867年後,容閎向江蘇巡撫丁日昌,首次和盤托出的「教育計劃」,提前25年還不止。
「基於國王學院已經設立獎學金,專註醫學傳教培訓。皇家外科學院業已培訓了專門人才,倫敦教會將洛柯哈特(1811-1896,舊譯雒魏林WilliamLockhart)派至中國從事醫學傳教,也應該將中國年輕人送往英國,接收醫學傳教培訓……其實培訓中國年輕醫學專職人員的工作,我們已經實施,非常有效。好些年輕人正在廣州的培訓課程中,他們與社區關係密切,可用漢語和英語同時教習。有位學生的父親(筆者按,實為叔父)支持兒子放棄科舉,投身西醫。已經有紐約醫學紳士承諾,皇家外科學院接受幾位學生,他就贊助同樣的學生名額。為何劍橋、牛津、利物浦、格拉斯哥和愛丁堡的大學不能啟動類似計劃?」
報告內容翔實,將實施可能、預算估計和尚存難處,逐個加以討論,目前國內學界還沒引起重視。自民國初年舒新城《近代中國留學史》以降,探索近代中國現代化人才起源,學界先後成型幼童說、洋務說、庚款說、女性說等。筆者以為,19世紀最早提議選送俊傑出洋留學,或直接在本土造就外向型國際接軌人才的,應該包括醫源說在內的可能路徑。
1.本土西醫關亞杜
現代西方醫學充任宗教侍女,有規劃、有規模地登陸華夏,已成學界主流共識。1835年11月4日,伯駕在十三行豬巷(HogLane)3號,即新豆欄7號豐泰行(Fung-taeHong,San-taulanstreet)設立新豆欄醫局,無疑可視作傳教士醫生入華執業源頭。其首日診所工作日誌記載(內容有細微不同,參閱EdwardV.Gulick:PeterPakerandtheOpeningofChina1973,HarvardUniversityPress):
一共來了四個求診者。一位雙眼全瞎的女性,另一位雙眼視力幾乎喪失,但不忍告訴患者,恢復視力渺茫,幾乎沒有治癒可能,聲稱竭盡努力。還有一位25歲的慢性紅眼炎症,一位雙眼翼狀胬肉,伴右側上眼瞼內翻患者。
由於伯駕醫術領先,免費為窮人治病,求醫者日益增多。那個時候,衛計委官員還沒有編入衙門序列,或者說,府台老爺壓根兒不相信,不識岐黃的紅毛番鬼,還有治病救人的能耐。可見,創新往往發端於政策盲點,是機遇的恩賜。年輕的花旗佬伯駕,鑽了監管的空子,憑藉西醫好手藝,逐步賺到治病救人好名聲。
生意興旺,忙煞想幹事、能幹事的伯駕醫生。他開始師徒式傳授醫技,最高記錄同時指導5位本地習醫者,從英語教學,到臨床操作,規範培養。其中,伯駕最著名的學徒要算關韜,又稱關亞杜(英文名KwangAto),是伯駕研究助理關喬昌(林官,英文LamQua)的侄子。關韜就是伯駕經常向西方募捐人介紹的父子同心、投身西醫傳教事業的學習標兵(伯駕醫學傳教季度彙報,1841年9月版)。
19世紀30-40年代,通過科舉選拔人才,還處於千年文官制度的興盛時期。年輕學子普遍以追求功名為首選,以期光耀門第,繼而名利雙收。而對關家這個十三行地區的傳統商家,伯駕的出現居然影響了家族規劃。商二代後人毅然放棄科舉機會,拜師紅毛夷人習醫救人,以當下的話語表述,是屬於思想創新、開拓進取的新一代。
從此,本土西醫第一人關韜的生平,與新豆欄醫局的發展聯繫起來。1855年,從費城傑弗遜醫學院畢業的醫學博士嘉約翰(1804-1901,JohnGlasgowKerr,MD)將新豆欄醫局升級為集博濟醫局、博濟醫學堂一體的醫學機構,關韜以紮實的漢學與西學複合文化背景,憑藉本土西醫精英的獨特身份,繼續服務於博濟,成為西方醫學傳教士雲集行業中的頂梁角色。
博濟系發展期間,關大夫一度從軍,稱其為我國軍醫第一人,也許不算誇張。但他人微言輕,在現代科學建軍思想被朝廷全面採納之前,僅靠個別醫生的技能,無法改善部隊戰鬥力,中日甲午戰爭的較量就是實證(宗澤亞《日清戰爭》商務印書館,香港2011版)。
2.病理畫師關喬昌
伯駕行醫十三行,盛邀同文街16號繪畫作坊的關喬昌畫師與其合作。從目前流傳於世的大量醫學示意圖來看,關畫師對促進西醫東漸,乃至西醫現代化進程所做貢獻,尤為特殊。我國醫學史界對其成就的重視程度和研究成果,遠遠不如包括耶魯大學在內的西方學界。
十三行邊界上的同文街是個華夷混雜的區域,特別吸引小商、小販。關喬昌原本主業肖像作品,他技術好,銷售一幅可入賬15銀元。但他常被客戶議論,不願為了多掙錢,美化肖像本人,看到多少細節,就畫多少筆墨。所以,借用他的畫作,當作研究史料,基本靠譜。
把畫坊設在特區旁邊,爭做洋人生意,通常是畫坊的基本業態。西洋商人來華定製精美瓷器,常常專門要求燒制家族族徽,或者外來文化特色的圖案,以滿足特殊用途。畫坊則按照窯場的工藝流程,將外商帶來的圖案,重新繪製成符合瓷器加工標準的中國式作品。
為此,理解並且講究解剖、比例、視角、焦點、明暗、色彩等技巧的西風畫室,在窯場和外商之間,架起了西畫東漸的橋樑。從明末利瑪竇傳入西畫起,恐怕泱泱中華,只有蘇州桃花塢年畫師傅,以及廣州十三行瓷畫師傅,開始掌握西畫的基本概念和用色筆觸。
掐指算起,關喬昌可算19世紀最早的境外培養國際接軌人才。他曾經在葡萄牙人統治了幾百年的澳門,師從英國著名畫家喬治·欣納利(GeorgeChinnery1774–1852),深得油畫真傳。讀者閱讀關喬昌作品,其肖像、場景、視角和色彩,與欣納利的大作極其相似。但關喬昌聲稱比洋師傅畫得更好,理由是,欽差大人林則徐也請他畫肖像。
在沒有照相機等儀器設備的時代,伯駕出人意料地聘請這位懂得西方解剖、透視原理的畫家,一起記錄了上千個圖文配套的臨床手術寫實案例。這支史上最早的中外合作醫學研究團隊,對廣州地區罕見病,或者因為缺乏西醫外科
救治,久病耽擱成重症的病例,如晚期乳腺癌、肉瘤和淋巴瘤的研究記錄,影響至今。
伯駕研究團隊積累的原始資料,不僅被博濟醫療機構用作未來醫學教學案例,也成為向歐美慈善機構募集資金、擴大傳教與醫療規模的實物憑證。同文街附近的行販們都知道,要是16號畫坊里見不到關畫師,那他一定在新豆欄診所繪製現場病例。
比如23歲的包阿興,左臂反覆骨折,腫大成瘤。1836年11月15日上午11點施截肢手術,患者一年後成婚,靠賣水果生活。又如13歲女孩阿開,右邊太陽穴有巨大肉瘤,1837年1月19日被麻醉後切除,14天後痊癒。至於20歲的楊施,頸部肉瘤下墜至臍部,手術切除後,楊家祖父寫下「秋菊初綻馥郁,謹以數語感念先生之大德與高技,今鄙孫子女得以康復,願先生之名留傳千年子孫,願先生之功德萬年遺福!花縣楊玉德」。晚期乳腺癌患者更是佔了絕大多數(耶魯大學醫學圖書館藏品)。
這批華洋精英合作的藝術與醫學交叉的腫瘤病案,作為獨特的原始資料,不僅符合現代醫學共同體的認知規則,還另有社會價值,即南方油畫前輩,把握人體解剖常識,勝過中原傳統醫家。從王清任《醫林改錯》等醫家所述可以發現,清代不乏關注人體解剖的有心人,但他們孤軍摸索,除了改良傳統中醫的勇氣,實際解剖學研究成果有限。
3.痘師大佬邱浩川
19世紀初,英國醫生琴納發明牛痘疫苗,預防烈性天花傳染。200年前的這項成果,標誌人類從以毒攻毒的籠統概念,開始掌握利用低毒病菌,通過激活體內免疫力,抵禦疾病的科學路徑通達了。牛痘疫苗臨床成就的歷史地位,不妨類比當今科學家正在孜孜以求的艾滋病疫苗研究開發,如一旦突破,則功高至偉。
1802年,東印度公司駐澳門的資深僱員,作為皇家外科學會成員的皮爾森(1780-1874,AlexanderPearson)醫生,在澳門啟動牛痘接種,且種且摸索,探究適合牛痘進入澳門及周邊人群的實用方案,比如人員培訓、牛痘來源、痘種保存和接種技巧。這些有關疫苗防病能否本土化成功的要素,一個環節掉鏈子,就將全盤失效。
轉折性的機遇出現在1805年,廣州十三行行商注意到了,皮爾遜已經在澳門接種防病3年。這批嗅覺靈敏、頭腦精明的本土粵商,開始接洽皮爾遜大夫,發掘潛伏在牛痘上的創新機遇。他們不是醫學人,但歷來養成關注海外新產品、新技術、新理念的職業思維,發現並惦記著接種牛痘、預防天花這件醫學相關事宜。
十三行行商判斷,抗擊天花的技術產品和接種服務,不僅帶來商業利潤,還可兼顧積德行善。這個源自商業系統的明智決策——在人口世界第一,特別是居住密集的城鎮接種牛痘,本質上打響預防天花的世紀戰役第一槍,承擔起動員全社會徹底消滅天花的歷史責任(拙著「晚清痘師局:商業路徑與職業操守」,載《知識分子》2016年6月27日)。
也就是說,科班出身的醫生和連篇累牘的醫學,原本並非健康促進的充要條件。十三行集資創新的牛痘接種善局,比耶魯大學伯駕醫學博士首次引進現代醫學概念的新豆欄醫局,整整提前30年。痘局直接由代表行商協會的公行出面,負責投資運營,出手格局非同一般,大過皮爾遜的小打小鬧,接近現代衛生站配置。
牛痘新品從唯一開放的廣州登陸,符合十三行的流通規定。有識之士熟知相關進口皇法和相關夷務,先去道台衙門登記賦稅,再回行商棧房升匾開張。接下來的新產品、新技術與古老社會如何融合,就是市場的法則和商人的本事了。
出任痘局接種員者稱痘師,需具備英商館工作經驗,類似現在外資企業履歷。首批參加皮爾遜醫生培訓的,好比黃埔一期赤腳醫生,要求掌握皮膚清潔、刀具衛生、痘症護理和疫苗處置等手藝。廣州地區民眾,有錢的花一塊洋銀,可享受上門服務;貧困的捐贈痘孢膿汁,也可免費接種。前者是純商業營利的,後者付出身體代價,交換種痘服務。
當年人們擔心,捐痘會大傷元氣,但元氣之說在商業倫理下,被有效耕織為健康網路,成為十三行的創意發明。在沒有冷鏈運輸知識和技術的2個世紀前,商船航運和商貿人員,從遙遠的西半球,歷經上百天海上旅途,如何將牛痘疫苗運達東方港口,同時又要保證疫苗的高效活性,就是值得醫學、運輸和商界各方,嚴肅對待的重大科學事件。
為此,痘師們專挑皮下皰疹碩大的接種對象,截流保存其再生牛痘膿汁,用於下一位接種對象的疫苗。商人們最現實,牛痘大規模接種,依賴進口不現實,細胞培養靠人體!如今,基於人體交叉污染愈演愈烈,從母乳到血清,現代醫學已將過往類似的便利手段全部摒棄。純潔醫學被人類自身顛覆得越來越糾結。
1817年,經皮爾森一期培訓,編撰《引痘略》的痘師邱熺(浩川),即西方人筆下的A.Hequa或Dr.Longhead,歸納疫苗接種內容,提出天花預防的本土服務模式,重點改良疫苗的留種、擴增與保存,程序細節相當接近免疫學和細胞學的先驅性工作。即使皮爾遜的種痘技術,傳世已經10多年,但並未阻礙邱熺與西洋夷技較量的勇氣,他最終自成一派。
其實,在推進牛痘接種的市場份額和社會效應中,邱熺面臨的政商干擾、技術困境、療效質疑,不比目前臨床新技術應用時的境遇寬鬆。他統籌打點種痘之外的心思,一樣繁雜而且焦慮。各地衙門不時裝瘋賣傻,官吏們無非要點小實惠。史實是,未來一個世紀,牛痘接種居然在無需政府調控,沒有衛計委監管,不依託傳統中醫的局面下,真的逐漸營造起來。
仰仗傳統的商業德行和邱系的技術標準,根植於儒家文化的痘局與痘師,哪怕看在飯碗的份上,也懂得買賣自律規範,不敢弄虛造假,逾越雷池。邱禧父子及其後世的天花預防事業造福華夏,史上冠以「邱氏世業」盛名。以今日眼光定位,本質上是轉化西方新穎技術,不僅建立中國式生命科學的實用模式,更是首創社會共建防病機制的成功案例。
4.夷務小吏李致祥
大清皇法歷來規定,外商洋人不得跨出500多米長、200多米寬的十三行外貿窗口。為此,荷蘭、丹麥、英國、法國、美國等各國商行,以及潘行(PanQua)、胡行(HowQua)等華商巨賈,在此構築高大結實、西式洋派的庫房與店面,辟有舊中國街、新中國
街、豬巷即新豆欄街等幾條通道,直達沿江碼頭,又與同文街上小商販交通。
以往,常來十三行港口的,多屬遠航來華船醫。這些外輪公司的僱員,哪裡忍受得了狹小憋屈的空間,最多待上幾年就拜拜。但自伯駕開始,傳教醫生髮誓插隊落戶,紮根皇土改造自己,拯救他人,終老此地。其言行影響了社會風氣,甚至改變大清命官所思所想(拙著《除了治病救人,西醫入華還催生了什麼正能量》,載《賽先生》2016年9月1日)。
1842年某日,十三行里的小教堂,舉行著一場特殊的基督教婚禮。男方是月俸15銀元的六品夷務小吏李致祥,他年前還在為欽差大臣林則徐奔走。1841年夏秋,林大人被革職充軍,李致祥與父親乘賦閑在家,商量著把延續香火的大事辦了。李家是本地望族,父親李新華與林欽差還是同年進士,雖說官至三品,卻並不迂腐。
女方蘇珊小姐是美國傳教士京威廉的女兒。這個在十三行街區居住多年的基督教家庭,只被允許在距離羊城一里處,散發福音小廣告,被當地人戲稱「番鬼紅毛」。大清境內,以官二代身份明媒正娶洋二代,李家恐怕真的要數滿清入關後第一遭。年方28歲的李致祥原本以為,已在十三行從醫多年的伯駕醫生,理應娶24歲的洋牧師女兒蘇珊做新娘。
他曾經按捺不住問美女,是否喜歡美國帥哥。蘇珊大方地告訴李夷務,自己對伯駕醫生的愛,是基於對上帝的愛,愛他熱心傳播上帝福音,愛他用心救治本地病人。這些愛的箴言,即使年輕的李進士早已博得功名,卻未曾在諸子百家中讀到過,這番愛的啟蒙,要算在異域文化頭上。
西洋婚禮結束後,男方在廣州城裡安排了傳統的拜堂儀式,宴請200多位賀喜嘉賓。據現已定居阿拉斯加的李氏家族嫡孫記載,當日婚宴僅十三道菜,計有「永結同心、百年好合、鴛鴦戲水、紅鑾金鳳、如意吉祥、花好月圓、百子千孫和滿堂吉慶」等冷熱大餐與點心。
倘若此事屬實,相比道光年間農家土豪和氏族大戶的婚慶排場,李氏娶親真是既吉利光鮮,又移風易俗。過去幾年,李致祥和蘇珊這對受過良好教育的新人,在語言、文學和宗教諸方面互學溝通,繼而衍生愛慕,完全合乎情理。相鄰熟視無睹,社會習俗接納,以致十三行首富浩官胡秉鑒,也憧憬過移民美國的晚年夢想。
李致祥隨洋家庭雲遊各地長見識,最終舉家移民美國,替首富同鄉實現了夢想。而更多年輕學子的西洋願景,不久就兌現了。1845年11月8日,《倫敦新聞畫報》圖文並茂地報道,兩名來自廣州十三行商人家庭的男孩郭亞成(A-SHING)和陳亞裔(A-YOW),從利物浦上岸,8個月後移居倫敦。「他們面目聰慧,外表儒雅,英語能力日趨上進,開始參與社會活動。」
如果說,新聞畫報上少年秀麗的漢字簽名,還只是他們的出洋憑證,那麼稍晚湧現初曉紅毛番語的通事翻譯,佼佼者如林鍼(又名針,留軒,景周,景春)、戈鯤化等,竟成學者型通事,前者曾在曼哈頓法庭為華人主持公道,後者曾任哈佛大學首位華人漢語教授。
哪怕當年廣州俚語創新「番鬼紅毛」,其實也並無惡意,比如出版商壁經堂,特意翻印《紅毛通用番話》,是為了滿足民間與洋人溝通的社會需求。通事們除了日常語言中介,還記錄了諸如《西海紀游草》等海外掌故。在外籍人士擁擠的十三行狹小地界,東西方文化自然接觸,傳播西洋物事,對傳播先進技術和社會觀念,貢獻不容小覷。
相比晚明以來十三行的外貿窗口功能,廣州十三行行商在其最後的幾十年里,關注海外技術,包括醫學技術的引入和投資,運用新技術有效改善生存環境,並促進本土外向配套型人才的培育。這些孕育現代化進程的民間萌芽和歷史細節,有待學人繼續發掘。
(作者為旅美醫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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