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遺照

2017-05-30 21:01 | 豆瓣：baichi0038

一個晴朗的早晨，鳥兒在樹枝上歡快地叫喚著，賣豆漿油條的阿伯已經在街道邊開始招呼路過的上班族，剛炸出來的油條的香氣，伴著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戶一起飄進了方慧辛的房間里。

此時的方慧辛還躺在床上，昨天晚上遊戲過頭，在夢裡正和喪屍廝殺得難解難分，直到妹妹尖銳的聲音由遠及近地穿過來，才把他從夢境拉回了現實。

「哥，起床啦！你還要不要上班啊！遲到了可別怪我！」

方慧辛艱難地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又迅速地合上，翻了個身抱著被子又睡了過去。

「再不起床我就去掀你被子咯！」

終於頂不住妹妹的聲音，方慧辛難受地皺著眉頭，像老烏龜一樣伸著四肢爬起來，嘴裡念叨著：「老妹今天怎麼跟老媽一樣煩人啊……平常都是她睡得最晚……」

妹妹方慧慧正在餐桌擺著早餐，看著方慧辛下樓，鄙夷地笑著他：「真是的，做你這傢伙的老婆，一定是個辛苦命。」

方慧辛沒有理會妹妹嘲諷，倒是帶著略帶驚奇的語氣說道：「我沒看錯吧！今天居然是你在做早飯！！」

「咋啦？我這十幾年的早餐是白做了啊！」

方慧辛抓著還亂成雞窩的腦袋說：「你當媽不存在啊，都是媽在整的好不……對了，媽呢？」

方慧慧狐疑地看著方慧辛道：「哥，你是真睡糊塗啦？」

「怎麼啦？」

「醒醒，媽都去世十幾年了！」

「啊？」方慧辛愣了一會兒，張著嘴巴朝房外叫道：「媽，小妹不孝道啊，咒你死啊！」

方慧慧著急了起來：「哥！你幹什麼呢！」

方慧辛還想繼續吼，就被妹妹拉了過來，力道之大讓他不由得嚷道：「喂，老妹，你，你幹什麼，衣服都扯破了……」

餐桌旁邊的靈台上，擺著媽媽和爸爸的黑白照片。只是媽媽的照片年輕點，爸爸的照片老一點。

「怎，怎麼會這樣？」方慧辛不知所措站在靈台前，一身冷汗冒了出來，這下倒是讓他清醒了不少。

妹妹站在他身後說：「老哥，你是不是真的還沒睡醒啊？」

方慧辛轉身抱著妹妹雙臂緊張地問：「爸爸……和媽媽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哥，你嚇到我啦……」妹妹推開方慧辛，不好氣地說道：「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啊？爸爸三年前去世的，媽媽早在十二年前就離開我們了……」

方慧辛站在原地，一下子怔住了。

方慧辛盡量冷靜地思考起來，在心裡盤算著：「爸爸三年前去世的沒錯，但是媽媽和妹妹本來就和我一起生活的啊。怎麼早上一醒來，就變成了這樣子……」

正尋思間，一段異樣又熟悉的記憶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他看見小時候的自己、妹妹還有爸爸，一起參加媽媽的葬禮的畫面，妹妹一直趴在媽媽身邊哭泣，爸爸牽著方慧辛的小手，表情嚴肅中有些落寞。

方慧辛捂著頭很不舒服的樣子：「怎麼有其他的記憶橫加進來的感覺……」

方慧慧在一邊捏著他的衣袖擔心地說：「哥，你沒事吧？」

方慧辛勉強地說：「沒事，大概最近加班太累，起床有些不舒服吧……」

妹妹抱著手臂又教訓起來：「哼，還說呢！睡覺你打通宵遊戲的！！」

「好好好，我會好好注意的……」

妹妹遞過來幾炷香說道：「給爸媽上柱香，趕快吃飯吧。」

「哦哦，好，好的……」

方慧辛拿著香在靈台前祭拜，看著靈台上媽媽年輕的黑白照片，不由得又狐疑起來。

「明明昨晚打遊戲時，媽媽還敲門進來叫我早點睡……」

方慧辛雖然滿腹的疑問，可是當這一天過完，他的疑慮卻也慢慢消除了。

在這一天，工作還是如常展開。在漫畫雜誌社做編輯的他，依舊是過著審稿和聯繫作者作品的工作——昨天催了一天作者的漫畫，今天還是沒搞定。

認識的朋友也沒有變。下班後他和從小認識到大的同事好友大江一起在大排檔喝啤酒。盛夏的傍晚和啤酒擼串是最愉悅的享受了，兩人學著糙漢的樣子說著亂七八糟的台詞：「哇！果然啤酒還是街邊的好喝！」「對啊！」

晚上方慧辛在房間打開遊戲存檔，發現遊戲還保留著昨天的存檔，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玩著遊戲，腦子裡卻在想著其他事情：「在記憶里，媽媽好像真的在十二年前去世的，因為暴雨天的車禍……我們還在醫院見了她最後一面……可還有另一段和媽媽妹妹一起生活的記憶是……」

妹妹打開門，伸進頭來說：「哥！遊戲不能玩太久哦！」

「知道啦！管家婆！」

妹妹剛把門關上，方慧辛的臉色便變得凝重起來。在他另一個的記憶里，每天晚上都是媽媽開門跟他說晚安的。

遊戲沒有興緻玩下去，他把遊戲手柄丟在一邊，雙手捂著臉躺了下來，到底記憶是哪裡發生了偏差呢？

他才發現，一天過去了，他還是無法接受媽媽已經不在了的事實。

「媽……我想你……」在黑暗中，方慧辛難受地呢喃著。

「仔！七點半啦！快起床啊！」

方慧辛悠悠地醒了過來，窗外的陽光讓他一時睜不開眼睛。昨晚他失眠了一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睡的，現在只覺得頭昏腦漲。

而媽媽的聲音卻一刻都不停地響著：

「再不起床吃飯就遲到啦！」「是不是要老媽揍你你才起床啊！」「起床啦仔！」

方慧辛揉著眼睛支支吾吾地抱怨：「哎喲……老媽真是煩人……」

「等等！」方慧辛猛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顧不得穿上拖鞋，從床上連滾帶爬地跑出房間，衝到餐廳，剛好看到媽媽正在餐桌旁盛飯。他不由得興奮地大叫起來：「媽！媽！你沒死啊！」

媽媽拿著飯勺狠狠地敲方慧辛的腦袋，方慧辛一時吃痛，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媽媽生氣地教訓道：「你個小子，都跟你說別玩那些亂七八糟的遊戲了！居然咒你媽死！」

「對，對，是我糊塗了……我糊塗了……」方慧辛揉著頭不好意思地說，不過心裡卻像鬆了一口氣一樣，自己肯定是做了一個長長的怪夢，看，媽媽不是好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嗎？

方慧辛轉身對媽媽說：「媽，我去叫妹妹下來吃飯。」

「等等。」媽媽叫住了他：「你今天一大早發什麼神經啊？我就你一個兒子，哪來的妹妹？」

「老媽你開什麼玩笑。」方慧辛笑著打開妹妹的房間說：「看，這不是妹妹的房……」

門打開後看見一個簡潔乾淨的房間，印象中妹妹貼滿鹿晗海報的粉紅色房間都換了個樣！

方慧辛抱著頭震驚地叫了起來：「啊！啊！怎，怎麼會……」

媽媽又用飯勺敲了他的後腦：「你發什麼瘋啊今天！」

「媽，你不是和爸爸住在另一個房間嗎？」

媽媽抱著雙臂瞪著他說：「你睡傻啦？三年前你爸去世了，我受不了一個人睡大房間，這不把這個空著的書房改成了卧室了嗎！」

「啊！」如果可以，方慧辛覺得自己的嘴巴一定會掉到地上。他回到餐廳，看見靈台上只有爸爸的黑白照片在微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前天我還和老媽妹妹一起生活，昨天就變成了只有妹妹和我……今早更奇怪了，媽媽雖然還在世，妹妹反而從來沒存在過……」

方慧辛腦袋又疼了起來，他揉著太陽穴慌張地回憶著，卻發現又多了一個畫面出現在他的記憶里，他看到，小時候的我跟媽媽一起在公園玩遊戲，但是始終沒有妹妹的身影出現！

媽媽沒有注意到方慧辛的不妥，只是在一邊收拾好餐桌，不耐煩地叫喚他：「仔啊，拜完你爸就來吃飯了！」

「連稱謂都變了，媽媽原來稱呼我是大仔，妹妹是小妹，現在就單叫我是仔……」方慧辛看到窗戶玻璃倒映他緊張害怕的樣子，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哎喲！我該不會得了精神分裂症了吧！」

今天和昨天一樣，除了妹妹不在這個事實外，他的生活沒有任何改變。依舊是編輯部工作，依舊是和大江插科打諢，依舊是忙得沒時間吃午飯……

下班後，方慧辛和大江一起一起回家，經過長江高中，剛好是放學時間，他看到有兩個女生有說有笑地牽著單車走出校門，方慧辛一眼認出來，其中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女生，是她「不存在的妹妹」的好朋友李嫻。

幾乎是下意識地，方慧辛匆忙走過去叫住了她：「你好，請問，你是李嫻同學嗎？」

李嫻和另外一個女生停下來，她看著方慧辛，露出陌生的表情，有些防備地答道：「我是……你是……？」

方慧辛不知道從何說起，結巴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我想問一下，你認識……方慧慧嗎？」

李嫻搖了搖頭：「不認識……」

「啊……」

看方慧辛呆住的樣子，李嫻和另一個女生小心防備地牽著單車走開了。

大江在他身後拍了拍肩膀：「看不出你小子，居然對小妹妹感興趣啦？」

「大江，我覺得我不是腦袋有問題就是撞鬼了……」

「啊？啥意思？」

方慧辛不說話，眉頭皺得更深了。

「仔，快十二點……」晚上，媽媽敲門進來，看到已經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的方慧辛，話說到一半停住了：這小子居然破天荒地早早上床了！

「媽，我要睡了，有什麼事嗎？」

「哎喲，難得你不玩遊戲睡覺了。沒事了。好好睡。」說完便把門合上。

看著媽媽離開，方慧辛枕著雙臂思考著起來：「既然我沒有妹妹，為什麼我會準確地叫出那個女同學的名字，還記得她是我妹妹的朋友呢？到底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啊？」

他閉著眼睛認真思考，卻毫無頭緒，這個狀態已經持續了一整天了，搞得他心煩意亂的，最後只好

生氣地把頭陷進枕頭裡，無奈地嚷著：「哎呀煩死了，想不出來，怎麼會這樣啊！我是受了什麼詛咒啊？」

方慧辛煩惱得無法自已的時候，媽媽來到爸爸的靈台邊，給他燒了幾炷香。

十二點的夜晚特別安靜，靜到只能聽到呼吸聲。媽媽看著爸爸的照片，眼神帶著懷念，也帶著一絲疑惑，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地說道：「老公，今天你孩子很奇怪呢，居然問我他的妹妹在哪裡……」

媽媽伸著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說：「他怎麼會知道呢？」

方慧辛以為睡醒就會恢復正常，卻沒想到，這世界正在往他不理解的方向發展。

「哥！你快起來！真的要遲到啦！」妹妹掀開他的被子叫醒他。

「老妹啊……你還在啊……媽呢？」

「又說傻話啦？前天不才告訴你媽早就不在了嗎？」

「我的媽呀……」方慧辛無奈地又躺了下去。妹妹繼續大叫：「喂喂！別睡了！起床啊！」

又一個早上。

「仔啊！起床了……」媽媽開門進來，看到方慧辛已經穿好了衣服，笑了起來，「哇！今天要買彩票了！你居然醒了。」

「媽，告訴我，今天是不是沒有妹妹在的日子？」

媽媽皺著眉頭說：「蠢兒子，都說你沒有妹妹了！你想妹妹趕緊自己找個人生個女娃去！」

方慧辛低下頭長長地嘆了口氣。被媽媽用飯勺敲了腦袋：「年輕人亂嘆氣幹嘛！」

今天的靈台上掛著的是爸爸和媽媽的黑白照片，明天則是只有爸爸的黑白照片插香。

方慧辛過著一天只有媽媽，一天只有妹妹的日子，而最久遠那個和媽媽妹妹一同生活的情境，始終沒有回歸。

方慧辛看著爸爸的照片辛苦地說道：「爸，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然而爸爸只會在照片裡面，永遠安靜地微笑。

生活還是要繼續。中午方慧辛剛和作者溝通完，拿到拖了一段時間的稿子，掛上電話又開心又疲憊。

「雖然媽媽和妹妹總是隔一天出現，但我的其他方面居然沒有受到影響，完全按著正常節奏進行，真是奇了怪了。」

「怎麼，今天是你媽媽在還是你妹妹在啊？哈哈哈……」大江嘻嘻哈哈地推了方慧辛一下，嚇了他一跳，不禁生氣地瞪了他一眼：「你煩不煩啊，我現在是神經病，隨時可能對你做出格的事哦。」

「難得我這個摯友還相信你，說不定我也是精神病！」

「幹嘛，你現在很閑啊……」

大概在一個星期前，方慧辛把這個煩惱偷偷地告訴了大江。本來以為人家會當他神經病，誰知道這傢伙居然相信了，還說會幫他想想有什麼解決的法子。

「你居然不懷疑我？」

「懷疑你什麼啊？神經病啊？但發病總要有個過程吧。認識你二十年見過你尿褲子拉過屎，還沒見過你發神經呢。」

雖然大江口無遮攔，但方慧辛知道，他是真的了解他現在的處境。這讓他在這個混亂的煩惱中，有了一絲絲的溫暖。

此時大江把臉湊到方慧辛旁邊，神秘兮兮地說：「看你最近這麼精神分裂，我有個想法要和你分享一下。」

「哦？」

大江興奮地扯過一把椅子坐下，一五一十地講起來：「科學家有提出過這個概念，在我們這個世界有無限個平行宇宙同時進行著。平行宇宙你知道不？簡而言之就是有不同的你在不同的宇宙過著不同的日子。而你，可能是觸動了某個機關，讓你帶著母親和妹妹一同存在的記憶，置身於和你生活非常相近的兩個平行世界！」

「然後呢？」

「你想想你在來到這兩個世界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吧，說不定能找到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

方慧辛呆住半晌，猛地抱住大江開心地笑起來：「真不愧是我認識了二十年的好友！關鍵時刻點醒我！」

大江噁心兮兮地推開他：「別這麼激動，我不搞基的……停住停住……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還有啥？」

「因為這也僅僅是我的假設，你有沒有想過，沒有所謂的機關，沒有所謂的契機，萬一你真回不去怎麼辦？」

方慧辛聽完也呆住了，是啊，那該怎麼辦呢？

「在來這世界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之後方慧辛一直在努力回憶，甚至到晚上快12點了，都沒理出個頭緒。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他都完全沒有任何印象到底自己經歷了什麼。只有依稀的一個印象，那一天貌似也很平常，臨睡前，他一直都在玩遊戲……

這時媽媽敲門進了房間對方慧辛說道：「仔啊，我睡啦，你也快休息吧。」

「哦，知道了老媽……」

方慧辛抱著臂靠在床上繼續想：「到底因為什麼觸動了機關呢……」

妹妹敲門進來：「哥，跟你說，我明天晚上去小嫻家吃飯，晚點回來啊。」

方慧辛隨口應著：「好……」

等等！

方慧辛尖叫著跳了起來，嚇了妹妹一跳：「怎麼了你……」

方慧辛在床上指著妹妹顫抖地說：「你，我，你……媽媽呢？」

「老哥，你怎麼又說奇怪的話了……媽媽在天上啊……」

方慧辛意識到了什麼，拿起床邊的鬧鐘看了下時間，當前顯示是0點1分，他緊張地自言自語起來：「原來，原來是這樣，只要一過午夜12點，我就會穿到另一個平行世界……」

妹妹還在門外抱著雙手奇怪地看著我：「奇奇怪怪的，哥，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啊……」

方慧辛說著「沒事沒事，我在想事情」，把妹妹推出房間，現在，有一道靈光閃過他的腦海。已經有三份記憶的他，需要一個人好好在這片模糊的記憶之海里，把那道靈光找出來。

「一個多月前的我，午夜十二點前，我在打遊戲……」

回憶里，他正興奮地玩著遊戲，眼看喪屍BOSS就要被他打倒通關了，窗邊猛地閃過一道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見好幾道閃電從烏黑的天空里劃拉下來，五彩斑斕的電光交織成一片電雨，連方慧辛都把手中的遊戲暫停，趴在窗邊看著雷電嘖嘖稱奇：「哇，好壯觀啊……」

就在這一刻，一道雷電像是脫線的野獸一般，閃著紅光直奔窗口過來。方慧辛還來不及反應，自己便被強光吞沒！

回到現實的方慧辛無力地癱坐下來，靠在床邊大口喘氣，他找到拿到靈光了……

「我記起來了，來到平行世界的前一天……我……」

「被雷劈中？」

在公司休息室，大江靠著牆皺著眉頭問他：「那你豈不是在原來世界被雷劈死了？」

他沮喪地靠在大江旁邊的牆，用手扶著額頭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啊。你說我要是想回去，豈不是要給雷劈多幾次？」

大江抬頭大笑了幾聲，拍著方慧辛肩膀略帶心災樂禍地說：「哈哈哈，原來你給雷劈的……惜福吧你，能留著條小命已經很不錯了……」

方慧辛皺著眉頭：「唉……只是……」

「我還是希望一家人團團圓圓的……」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出來。

晚上方慧辛看著靈台上爸爸和媽媽的遺照發獃。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起了爸爸去世前的樣子，在他最初的記憶里，爸爸像一株枯草，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媽媽和妹妹在一邊掉眼淚，他則坐在爸爸旁邊握著爸爸的手。

爸爸枯瘦得像是風中的蠟燭，但聲音里依然帶著燭火絲絲的溫暖，他說：「真抱歉啊，我自己要先走一步了，以後的事，大仔你要多擔當了……」

方慧辛難過地對著爸爸說：「道什麼歉啊……我們一家人說這幹啥……」

爸爸露出欣慰的笑容：「人生總有很多遺憾，我現在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跟你們一起老，但是，我還是很滿足了，至少……死前，一家人都完整地齊聚在一起……」

媽媽哭得更厲害了，妹妹也湊到哥哥身邊跟他一起握住爸爸的手。

「爸……」

爸爸緩緩地環視陪在他身邊這幾位至親，眼神流露出一絲欣慰：「家人是這世上最重要的羈絆，大仔……小妹……老婆……你們也要好好的……」

三人都輕輕地對著爸爸點點頭，許久都沒再說話。

「爸，可是我在這世界上，家已經不完整了……我該怎麼辦呢？」

方慧辛捧著媽媽的遺照，胸口的惆悵讓他幾欲涕零。

客廳的掛鐘顯示已到午夜12點，小聲地滴了一下。

媽媽出現在方慧辛的身後說道：「仔，怎麼這麼晚還在這裡？」

方慧辛驚慌地回頭：「媽……你還沒睡……？」

媽媽露出奇怪的表情，指著他問：「這，這是什麼？」

方慧辛低頭一看，差點嚇尿了，媽媽的遺照居然跟著他來到了這個平行世界！

方慧辛和媽媽尷尬地對站著，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事情就是這樣……」

方慧辛和媽媽坐在客廳里，剛才半小時他跟媽媽講了他這陣子發生的事，他盡量用媽媽能聽懂的方式解釋，只是媽媽不知道聽懂了沒有，因為半個小時里，她一句話都沒有說。眼神也看不出她到底理解了多少。

「媽，這事兒比較複雜，你不理解也沒關係……」

「唉……」媽媽嘆了口氣說，「還能怎麼說呢，這陣子每隔一天你就變得怪怪的……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了，而且，你還說你妹妹的事……」

「……」

「其實，你的確有一個妹妹……」

方慧辛差點站了起來：「真的？在哪呢？」

「在你五歲的時候，我就懷上了你妹妹，但是，在有7個月大的時候，我有次走路不小心，從樓上摔下來……然後……」媽媽頓了一下，像是鼓足勇氣一般才接著說，「就流了……」

方慧辛睜大眼睛聽著這個事實，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他想起了在整個世界五歲時的記憶，非常模糊，但還有點影子。

「對啊……我五歲的時候……好像有段時間，媽媽都住在醫院裡，看起來很不開心的樣子。」

媽媽憂傷地笑了一下：「如果，你妹妹還在的話，現在應該也是高中生了吧……」

「是的……」

媽媽把手放在餐桌上扶著自己的臉，憧憬地想：「唉，真想和她見見面，說說話，看看她到底是什麼樣子……」

方慧辛低著頭，撫摸著媽媽的遺照。摸著摸著，他有了個主意，隨即開口說道：「對啊……也許，我有個方法！」

媽媽看著兒子，露出疑惑的表情：「……啊？」

這天一早，方慧慧看到昨天消失一整天的媽媽的遺照又掛了回來，覺得非常奇怪。昨天明明和哥哥找了整個屋子都找不到，怎麼這遺照都長了腳，跑去哪裡溜達了？

想想覺得不妥，她把媽媽的照片取下來，小心地擦拭。

「老妹，你，想不想見見媽媽？」這時，哥哥在她背後跟她說道。

「哥，你又來了……」妹妹嘟著嘴不理他，「你最近怎麼老是提這個啊……」

「老妹，接下來我要跟你說的話比較複雜，你要認真聽。」

妹妹覺察到了方慧辛的異樣，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哥哥嚴肅的臉，不知為什麼有種緊張的情緒涌了上來：「啊？什麼事啊？」

「也就是說……我可以看到媽媽？」妹妹聽完方慧辛的話問道

「連你也相信啊？」方慧辛驚訝於妹妹的消化速度。

妹妹攤著手說：「都是一家人，你抽個風我都知道你抖的是哪條腿……」

方慧辛拍著胸口長出了一口氣：「呼，真是，你們一個個都這麼淡定反倒我覺得自己太小題大做了……」怎麼小說里要解釋這個問題那麼困難，來到他這邊卻很容易理解？難道真的是他這個人太容易懂了？

「……只是，哥哥，我真的可以見媽媽嗎？」

方慧辛笑了一下：「怎麼不能見了？她也很想見你……」

妹妹有些難過地說：「可是，是我害死了媽媽……」

「害，害死了媽媽？」

「哥哥你忘了嗎？媽媽出車禍那天，是我的生日。那天是暴風雨，我還讓媽媽去買最喜歡的生日蛋糕來……然後，然後她，她就被車撞了……」

被妹妹這麼一提，方慧辛也記起來了那個畫面：媽媽躺在醫院病床上，臉上掛著呼吸器，妹妹撲在媽媽身上歇斯底里地哭，爸爸難過地抱著妹妹，當時還是初中生的他則不停地擦著眼淚。然後他的眼角瞥到媽媽病床邊，有一個爛掉的生日蛋糕盒。

「對了，這個世界的妹妹，自那以後，就再也不過生日了……」方慧辛在心裡道。

意識到時，方慧辛看到妹妹的臉上，已經滑落了一滴淚水：「我不知道怎麼面對媽媽，你說，媽媽還會愛我嗎……」

妹妹難過地捧著臉哭起來。方慧辛悲傷地看著這個從小就自立堅強的女孩，沒想到這麼多年來，她心中有個這麼大的傷痛，始終壓在心底，一個人默默地承受。

方慧辛想伸過手安慰下妹妹，但又放了下來，把手伸進口袋，從裡面拿出一個手機，放在妹妹身邊的桌子上。他低聲妹妹說：「媽媽從來不會怪你。你知道的。媽媽想對你說的話，都在裡面，你也看看吧。」說完便轉身離開。

妹妹看了一眼擺在桌上的手機，顫抖地把它拿在手上，一點開，就開到媽媽的視頻。和印象中有點不一樣，耳邊有幾縷白髮，額頭上有幾道淺淺的皺紋，但依舊掩蓋不了媽媽本身讓人驚嘆的美麗。

妹妹的臉上掛滿了淚水，她顫抖著說道：「媽媽……」

「小妹？」

「是要叫小妹吧？」

媽媽對著鏡頭害羞地笑了一下。

「小妹，當我在懷你的時候，我就想這麼叫你了。你哥叫大仔，你就叫小妹。可惜，不能真正地親口對你說這個稱謂。」

「你會怪我嗎？小妹……這十幾年裡，我總是時不時地在想你。看到鄰居家的小女孩，看到路上蹦跳著的小女生，我都會想，我家小妹應該更可愛吧。」

媽媽說著，拿起一件嬰兒裝。

「看，我還保留著當時做好的衣服，可惜沒機會給你穿了。聽你哥哥說，你過得很好，家務學業樣樣棒。我也就放心了。小妹，媽媽沒有好好照顧你，也沒能把你生出來，你會怪媽媽嗎？」

「小妹，媽媽好想看你如今的樣子，不管你在或者不在，你都是我心中永遠存留的靈魂。你爸常說，家人是這世上最重要的羈絆，你，就是我永遠的愛和遺憾……」

媽媽抹去臉上掉下的淚水繼續微笑著說：

「小妹啊，媽想你，真想聽你親口對我說聲媽媽……即使我們沒有共同的回憶，但你始終是我的女兒，媽實在愧對你，但媽真的，好想你……」

淚水滴在手機屏幕上。妹妹把頭埋在手機上，難過地哭著：「媽，我也想你……哇啊啊啊……」

方慧辛靠在牆的一邊，不敢走進去打擾哭泣中的妹妹，只好默默地抬頭長嘆了一口氣。

「唉……」

「穿校服太難看了，要不要換個蓬蓬裙什麼的啊哥？」

在妹妹的房間里，妹妹穿著校服坐在床上，滿臉的不願意。方慧辛舉著手機開心地說：「哎喲，你都換了好多衣服了，穿校服挺好，讓媽知道你考上了重點高中，別提多有面子。」

妹妹嘟著嘴妥協道：「……哼……好吧……」

「喂，我已經開始錄製啦。」

「啊！你都不說開始的！」一聽哥哥開始錄了，她馬上慌張起來，沖著鏡頭不斷擺手。

「就開始啦，快說吧……」

妹妹深呼吸了一口氣，緊張地朝方慧辛手中的鏡頭招手：「啊……媽，媽媽，你好，我是，是小妹……對，我活著……哈哈……」

妹妹低著頭深呼吸了一下：「哈……呼……」

方慧辛伸過頭說：「你大口深呼吸幹嘛呢……」

妹妹突然把身子放低大聲地說：「媽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方慧辛看到妹妹頭壓得低低的，背部在微微顫抖，便不再出聲，靜靜地舉著手機繼續拍攝。

「媽媽，你其實不用對我道歉。該道歉的是我，因為我小時候的任性，讓媽媽離開了我……不，離開了爸爸，離開了哥哥，我真的寧願你沒有生我下來。」

淚水滴在了妹妹膝蓋的褲子上。

「雖然爸爸和哥哥都不說，但我知道他們也很愛你很想你。可是媽媽，我其實也好想你。我想念你的懷抱，想念你給我講故事，想念你給我做新衣服……看到別的同學家長會帶著媽媽來，我就更難受了……」

「這麼多年我不過生日，不僅是因為怕想起媽媽，而是，沒有媽媽在身邊的生日，一切都不完整了。生日就應該要跟媽媽一起過……媽媽，為了成為像媽媽一樣優秀而溫柔的人，我一直在努力……」

「媽媽，我也想求媽媽原諒我，不能陪在你身邊，看媽媽一點點變老……媽媽，我也很想你的……嗚嗚……你說過，希望我變成開心的孩子，我也不會在你面前哭……我要讓你看到……」

妹妹抬起頭，流著淚水用力地笑著：「小妹過得很好，媽媽不用擔心……媽媽……」

方慧辛看著妹妹的樣子，欣慰地笑了一下：「老妹……」

媽媽的手裡拿著手機，看到妹妹帶著淚水的笑容，輕輕地擦了下眼角的淚，笑著對方慧辛說：「仔啊……我很開心……」

方慧辛握著媽媽的手，說道：「媽……」

「我們，真是幸福的一家人啊……」

方慧辛皺著眉頭忍住淚水，一時感情有點止不住。他覺得這幾天太容易掉淚了。但還是用力地收住情緒，伸出雙手和媽媽抱在一起。

「媽，一家人，永遠都是一家人。」

「所以，你打算就這樣待在這兩個世界了？」大江和方慧辛走在路上問道。

方慧辛抱著頭說：「也許我來到這兩個世界，就是為了幫她們解開心結吧。現在我也習慣了這個生活節奏，無所謂了。」

「你還真是看得開啊……」

很快兩人我和大江在岔道口分手，方慧辛說：「好了，我回家了，今晚要把遊戲通關呢！」

大江揮著手，轉身走開：「拜拜~」

快到家時，方慧辛看到天邊烏雲滾滾，天色很不好，腳步不期然地加快起來。

「哇，看來要下雨了，我要趕快回家才是……」

天空突然閃過一個霹靂。接著就在他眼前，好多道雷電絢爛地劈下來。萬紫千紅中，一道碩大的電像劈開的大樹枝向方慧辛衝過來，他再次來不及反應，全身又被強光包圍住。

整個世界只留下他最後的一聲尖叫……

「爸，爸，快起床吃飯啦……」

「爸……」

方慧辛慢慢地睜開眼睛。左右看了一下，發現躺在自家的床上。他辛苦地從床上坐起來，覺得房間有點不一樣，好像少了點什麼東西，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迷迷濛蒙間聽到房間外傳來的聲音。

「小妹，你好吵啊……」

「老爸，你要是懂事點，我就不會這麼鬧心了……」

「老婆，小妹欺負我！」

「老公，你真是的……」

「怎麼外面這麼吵啊……」方慧辛扭開房間門鎖，走到餐廳打著呵欠說道：小妹和媽都不叫我起床了……」

餐桌上坐著小妹和媽媽，還有……爸爸！他們三個停止了說話，像看到怪物一樣地看著方慧辛。

「爸……爸，你怎麼還……還活著？」

媽媽手上的盤子摔下來，碎了一地，在餐桌邊的三人「啊」地叫出聲來。

方慧辛顫抖著轉過頭，看到靈台上居然擺著他的黑白照片。

方慧辛記起了剛才房間到底少了什麼：少了小電視、少了遊戲機、少了塞滿一堆漫畫書的書櫃……

他無可奈何地抱著頭，朝天喊道：「天哪，有完沒完！我來到了一個沒有我的世界！」

一個晴朗的早晨，在方慧辛的家裡，傳出各種吵鬧的聲音。

「鬧鬼啦！」

「鬼啊！」

「饒了我吧……哎喲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