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僧伽禪修
也談僧伽禪修
馮學成
僧伽是世間住持佛法的主體。體證無上佛道、作好人天師範是僧伽的天職。在物慾橫流、見濁增勝的當今世界,僧伽荷擔著前所未有的歷史使命。僧伽素質的優劣、識見的高低不僅直接關係到佛教的盛衰,而且影響到世間的治亂。可嘆的是,因歷史的原因,百年來僧伽對世間的影響,可以說是佛教傳布中土兩千年來最低微的,近來雖有所回升,但仍為識者所憂。惠空法師命余作一篇相關文章,余僻居西蜀,識見短淺,且就一己之所知,在《佛藏》上談談自己的看法。
一、歷史的啟示和高僧的垂範
佛法傳布中國,於今已整兩千年了。中華佛教,經漢代的齋懺祭祀、晉代的盛唱般若、南北朝的三學並弘、眾師異說,到唐代的八宗鼎盛,最後終凝歸於禪,獨行於宋元明清。其中因緣,自然不是少許言說可以道盡,不過有一點是清楚的,這就是:中華之禪,實為攝六度為一,攝三學為一,攝定慧止觀為一,賅因徹果的活般若。
中華佛教於禪修渾然一體,密不可分,這在歷史上也是極為清楚的。且不說禪宗,以天台宗的創立為例。天台初祖南嶽慧思大師,他「十年專誦(《法華經》),七載方等,九旬常坐(禪),一時圓證(法華三昧),大小(乘)法門,朗然洞發。」天台二祖慧文大師在此基礎上修「一心三觀」、「三諦一心」之禪觀,並傳給了智者大師。而智者大師的經歷更具啟迪。智者受學于慧文,「悟法華三昧」後,先在金陵傳授禪法。但住了幾年,學禪真有所得的人並不多見,自己也感到不甚得力,於是決定到天台山實修。智者大師在天台山修禪,一住便是整整九年。通過這九年的禪修,於禪於教方才成熟,終於以「一念三千」、「圓融三諦」的禪法,圓滿了天台教觀。
再看華嚴宗,華嚴初祖杜順大師本身就是一位禪僧,並傳下了華嚴宗的根本禪修觀法——「華嚴五教止觀」和「華嚴法界觀門」。以後智儼、法藏、澄觀、宗密諸祖也是遵循於禪修的程序,圓滿和傳授華嚴教觀。以圭峰宗密大師為例。當年雖住持一方,名播天下,仍「舍眾入山,習定均慧,前後息慮,相續十年」。圭峰大師本來就出身禪門,後入華嚴,成名之後,仍以十年禪修為其加行,這裡又有什麼啟示呢?
再看慈恩宗,玄奘大師英睿卓絕,千古一人,歸國之初就向唐太宗奏請入少林寺譯經,以期在禪修中譯經,或在譯經中修禪,但不為唐太宗所許。終因譯事浩巨、禪修無暇而使玄奘大師神形皆乏,故晚年再一次奏請入少林寺修禪譯經。在給唐高宗的奏表中,玄奘大師明白地說道:「斷伏煩惱,必定慧相資,如車二輪,闕一不可。至如研味經論,慧學也;依林宴坐,定學也。玄奘少來頗得專精教義,惟於四禪九定未暇安心。今願托慮禪門,澄心定水,制情猿之逸躁,縶意馬之賓士。若不斂跡山中,不可成就。」在這份奏章中,玄奘大師雖一再傷嘆自己「身力疲竭,頃年已來,更增衰弱」,並保證「翼禪觀之餘,時間翻譯」,但「帝覽表不許」。唐高宗懦弱,精神上對玄奘大師依傍甚深,自然不願放行,以至成為玄奘大師的一大憾事,也為許多高僧所嘆息。不過,要深入唯識境界,也必須精修唯識觀才行。
僧伽若要成就,就必修禪觀,歷代高僧得力於禪修的不勝枚舉,如憨山大師或虛雲老和尚的禪觀修為,已為當代僧伽所熟悉,這裡就無須多表了。
二、禪修在佛法和僧伽學修中的地位
禪修在佛教的體系中和僧伽的學修中到底處於什麼樣的地位呢?留心於佛法的人都知道,佛法浩瀚無涯,深廣不二。從主體上講,有佛法僧三寶;從結構上講,有教理行果四維;從修行上講,有信解行證四門。廣說,則有八萬四千法門,統攝,則惟實相無相之一心。雖說有大小、頓漸、偏圓、顯密等種種教法,但無不以「行」——實踐作為綱樞。離開了「行」,雖信解又有何益?離開了「行」,欲取證則無所依。而「行」的基礎和根本,則在於禪修——當然是佛教的禪修而非凡夫和外道的禪修。
圭峰宗密大師在《禪源諸詮集都序》中說:「禪是天竺之語,具雲禪那,此雲思惟修,亦云凈慮,皆定慧之通稱也。源者,是一切眾生本覺真性,亦名佛性,亦名心地。悟之名慧,修之名定,定慧通名為禪。此性是禪之本源,故名禪源,亦名禪那。理行者,此之本源是禪理,忘形契之是禪行,故云理行……定之一行最為神妙,能發起性上無漏智慧,一切妙用,萬行萬德,乃至神通光明,皆由定發。故三乘人慾求聖道,必須禪修,離此無門,離此無路。至於念佛求生凈土,亦修十六禪觀,及念佛三昧、般舟三昧等也。」圭峰大師的這段開示,對今天學佛的人,特別是對僧伽而言,更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應引起足夠的重視。
先且不說禪的特殊意義,僅就其常規意義——思惟修、凈慮而言,對僧伽修行的關係就非同小可。要知道,出家並不等於成道,寺院也並非凈土,僧伽與在家人一樣,彼此都是娑婆世界裡的眾生,是凡夫。僧伽與在家人的區別,在於受了比丘戒,並寓居寺院,成了專職專業的、以學修佛法、轉凡成聖為惟一目的的修行者。所以在見道之前,俱生和現薰的煩惱與在家人是處在同一層面之上。如果不通過思惟修、凈慮這樣的禪修對自己的心地來一番大清洗,能把菩提般若安置於心中么?能激活自己性地上的菩提般若么?
我們知道,經論和祖師們的開示,無不是基於禪定所激發的智慧,若無禪修實踐,又怎能如實領悟其中的奧義呢?又怎能登堂入室呢?且不說佛法中的解脫道,僅就治學而言,佛學和世間學就有著根本的、層次上的差別。世間一切學說都是基於第六識中的明了意識,並不可避免地受到第七識中根本煩惱的制約。世間學說並不知道第六識中的禪定意識,更不知道在禪定中明了意識的功用和天地。四禪八定乃色界、無色界眾生的意識形態,尚非欲界眾生所能知曉,更何況佛法中的三乘禪法!
以治學而言,每一位僧人都應「通達經教,智慧如海」。但經教並非容易通達,必借禪定之力以強化和純化明了意識的功能。慧皎法師在《高僧傳?禪論》中說:「禪也者,妙萬物而為言,故能無法不緣,無境不察……心水既灌,則凝照無隱。」六識功用進入這樣的狀態,一是煩惱息而得輕安,二是用諸教法,則可無往不利,更不用說「四等六通,由禪而起;八除十入,藉定方成」這樣的妙用了。
《月燈三昧經》中介紹了禪修的「十種利益」。一曰「安住儀式」,二曰「行慈境界」,三曰「無煩惱」,四曰「守護諸根」,五曰「無貪喜樂」,六曰「遠離愛欲」,七曰「修禪不空」,八曰「解脫魔綱」,九曰「安住佛境」,十曰「解脫成熟」。這十種利益,當然是禪修次第之所得,由淺入深,功用厥偉。《法華經?安樂行品》更簡明地說:「深入禪定,見十方佛。」既有如此利益,豈可不依佛教而行修於是哉!
綜上而觀,不論大乘小乘,台賢凈密禪教諸宗,只要是身為僧伽,禪修就是日常的必須課程。本著出家的初心,沿著求道的志向,這禪修是可或缺的么?
三、現代社會中禪修的意義
當今的社會,科技發達,文化繁榮。在科學技術日日翻新的局面中,三百年來,宗教愈處下風——僅靠信仰,不足以應付科技的挑戰,也無從保持自己固有的領地,憑什麼來給與世人以「終極的關懷」呢?
佛教的「業力不滅」、「業感緣起」、「三能變緣起」、「法界緣起」等根本理論,正日益受到宇宙科學、生命科學和精神——心理學等學說的強大挑戰,僧伽當如何回應呢?佛教的一系列精典理論,長久地就供養在藏經樓上,非但為現代文化所不熟悉,大多的僧伽也不知所云。把佛菩薩的經論和歷代祖師們的註疏從教內傳布到教外——現代文化的環境中,這本身就是一個艱巨的領會、消化、吸收和釋放的過程。從事這種工作的僧伽本人,也是一個強化性的精神轉化和升華過程。如不借重於禪修,肉身凡胎的第六識能勝任么?要知道,僧伽若不在禪修上著力,如何顯示「人天師」的本分,又如何繼往開來呢?
古往之時,紙貴如金,經典奇缺,故古人學法,師弟之間是口傳心授或口誦筆抄。大多數師僧都是一部經或一部論,甚至以幾句佛言祖語營養一生,有的還因之見道成就。若非福德殊勝,身處當道,誰有條件去參究這千經萬論。但在今天,印刷業的繁榮,乃至電腦的運用,僧伽得聞佛法已是十分便捷,無論什麼經論,也不論是哪個宗派的著述,念頭一動即可入手。加之佛學院林立,所以對於佛教的理論,各大宗派的宗旨,要了解和熟悉並非難事。如今法財侶地似乎一樣不缺,師僧們較之古人,福報可謂好極了。
但是,中土僧伽積弱已久,如今能夠通達經論、深入禪定的師僧已不多見。放眼各處叢林,有相當一部分僧人素質較差,不僅對佛教的基本理論素養不足,識見也不敢恭維,更談不上禪修。雖有一些師僧志向清遠,欲效法古人,隱居深山無人之處,建茅棚坐庵而行,間或詢及,亦不知禪觀為何物。綜觀上述,不是大大值得警省的么?
所以,如今僧伽整體素質的提高和優化,難的不在於經論義學,難就難在對禪修的實踐上。道理很清楚,有了禪修,才能使師僧們在心地上達到凈虛和思維修的狀態,一方面可排除和降伏煩惱的干擾,另一方面,則可強化自己的智慧,使之通達經教。沒有禪修的基本功行,又怎能在物慾橫流、見濁增勝的娑婆世界中站穩腳跟、住持正法並教化眾生呢?
要知道,佛教三世因果、三界六道之說並非臆想,乃是我佛基於甚深禪定、五眼觀照所見的客觀真理,是現代的宇宙科學、生命科學和精神——心理等學說的盲區,基督徒尚知道人類只是品嘗了智慧之果,並沒有品嘗到生命之果。所以當代師僧務必要以禪修為務,以卓絕的禪修實踐,親證我佛所示的境界以昭示眾生,教化眾生,以逆轉當今五濁惡世、自我毀滅的急流——核恐怖、生態危機、人口爆炸等等當代難題,對此,佛教是負有責任和最大發言權的。
當然,在禪修的過程中,「能發起性上無漏智慧,一切妙用,萬行萬德,乃至神通光明」自是可喜可賀。總之,應牢記圭峰大師的這一句:「故三乘學人慾求聖道,必須禪修,離此無門,離此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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