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屆遼寧文學獎獲獎作品】中篇小說。把頭(作者:王多聖)
【歷屆遼寧文學獎獲獎作品】中篇小說。
把 頭
(作者:王多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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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次義從酒館裡出來,站在門口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覺得那團恍惚飄移的陰影很像一隻蛤蟆令他生厭。他就用腳去踩,惡狠狠的樣子。腳上那隻嶄新的耐克鞋一著地,整個人就向前傾去。他沒有跌倒是因為他抓住了一輛很壯實的山地自行車,另幾輛銹跡斑斑的舊自行車卻轟然一聲,東倒西歪一塌糊塗。都次義站穩後搓搓眼屎抬頭看看天空,太陽仍舊萬分歹毒地瞪著他,他便把眼睛閉上了。喜子拎著條黃瓜從屋裡奔出來,他推開都次義跑到那輛漆光閃亮的奧迪A6前,伏下身一邊咬黃瓜一邊仔細地察看。他挺起身踢一腳倒在地上的自行車說,操你姥爺都次義,把車給我颳了我砸扁你個狗頭。說著他把黃瓜屁股向都次義扔過去,都次義躲閃一下說,喜子你別老象狗似的,趙二是你爹,他的A6也是你爹么?次義你算說對了,都是我爹。不過你可差一輩兒,都是你爺爺。喜子悻悻地向酒館屋裡走去。 都次義打了一個飽嗝,然後他向酒館山牆處的煤棚走去。他叉開雙腿站定,把被汗溻得看不清底色的T恤衫脫下來搭在肩上。他那古銅色很瘦但異常遒勁的背,在呈噴射狀的日光下噝噝冒油。煤棚里那條半大黑狗驚恐地盯著都次義,不敢出聲。都次義這時候顯得有些急不可耐,解開褲帶對著煤堆就嘩嘩地澆著。黑狗急忙站起來,挾著尾巴順都次義胯下逃竄,仍舊沒敢叫。公路上有許多行人走動,對面是福運超市和星際網吧,還有賣海鮮和蔬菜的市場。都次義撒尿的時候很少考慮具體環境,尤其在酒後。都次義一邊系褲帶一邊走上了公路,他跨過公路站在星際網吧門口看了好一會兒,今天是星期天而且是下午,以前每個星期天的這個時間他都要在星際網吧里找一個位子坐下,和那個叫高二女生的網友聊天,有時會聊到天黑直到深夜。都次義剛進網吧還沒等服務員招乎他就轉身出來了,今天不行今天忙去了,下午有太多太重要的事要辦沒時間上網了,也許那個高二女生並沒在網上等他,因為前一天發生了一些重大變故。都次義不想再想那些沒用的事情了,他就站在公路邊左右張望。走動的行人和擺攤的小販誰都沒有注意他,這使他有些失望。他覺得自己今天就象一條晒乾了的臭魚一樣,被扔在道邊沒人瞅一眼。 嚴格地說,這條鄉里的商業街是藉助一條省級公路成的氣候。兩側除了各種傳統型的店鋪外,近兩年又出現了桑拿浴、足療城、歌廳和網吧等娛樂場所。另外還有供電所、郵局、儲蓄所、農機站、派出所等公家單位散落其中。鄉街上每天都人影晃動嘈嘈雜雜,有些熱鬧和繁榮的樣子。通常情況下都次義每天中午都到這條街上來吃飯,有幾家酒館是他的點兒,用不著付現金吃過隨便記個賬就走人。一般情況下他不喝酒,但如果碰到熟人朋友什麼的定喝無疑。都次義的酒量在一斤白酒上下,按他自己的說法,驢揍的只有到了一斤才能接上潮土。有時他也跟老闆趙二一夥混飯局,當然這種時候賬是記在趙二名下的,而且酒菜檔次自然高多了。比如像今天這頓,少說也得五百出頭,都次義心裡清楚今天老闆趙二為啥給他喝四星金馬大麴,那叫二百來元一瓶呢。鄉長徐大柱那邊的事兒沒辦明白,這邊工地上那些民工又要罷工,給你好吃好喝還上四星金馬大麴你自己看著辦吧。把頭白當了呀?一年拿三萬元工資白拿呀?都次義心裡有事兒酒就喝得快,喝得快就上臉上頭就不想再戀戰,決定從尿道逃跑回工地。都次義從來都不和工地上那些安徽民工一起吃大鍋飯,他瞧不起那些外省來的民工,他不想與那些人混為一談。特別是那個叫程通煥的鎚子,看他的眼神總是有些不對頭凡事兒總是跟他過不去。早晚要教訓一下這個四川鎚子!都次義每次喝完酒都有這種想法。雖說大家都為老闆趙二賣力,但他畢竟跟他們不一樣。他是工長,本地人俗稱工長為把頭,把頭就得有把頭的樣子。都次義一向這麼認為。當然,這些都和老闆趙二高看他一眼有關。都次義所以能讓老闆趙二高看一眼,有兩個原因。一是他都次義是城裡人,二是他都次義念過二年建工學院。都次義的父母都在城裡工作,而且不是一般面臨下崗的工人。可他的爺爺奶奶就在這鄉街上住。也可以說一小他是在這鄉街上長大的,到了中學才被父母硬拉著回城裡讀書。在建工學院因打架動刀子被開除,就又回到這鄉街上來住。遇到趙二,趙二說,次義你學過建工跟著我幹得了,一年給你三萬。都次義說行。他就跟趙二幹了。一晃兩年多了。有一輛販運疏菜的機動三輪車駛了過來。都次義沒有看清司機的面目,所以他就沒有伸手攔車。而是等車剛經過他身邊時突然一縱身便跳了上去。都次義的敏捷動作,和這死熱的天氣、和他那醉眼朦朧的酒態有很大反差,倒和他的歲數相符。年輕。三輪車司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車剎住。都次義說,走吧驢揍的,沒事兒,到前邊鄉政府工地就下。老闆趙二從酒館裡出來,站在門口大聲喊,次義你哄我?剩那杯酒誰喝?王八蛋都次義你給我下來。都次義好象根本沒聽著,他拍拍司機肩膀,機動三輪車就嗒嗒地開遠了。王八蛋!老闆趙二又罵了一句就返回屋裡。 老闆趙二是搞建築生意的,他的工程隊在鄉、縣、市、省方園幾百里活動少說也有八九年了,現在叫建築公司,錢可讓他摟海了。趙二的奧迪A6、趙二的三層小洋樓,在鄉街里乍眼去了。這一帶,的確沒有第二個人比趙二闊了。鄉長徐大柱說,趙二你現在是真的了不起了,操!省長也不過你這行頭。鄉長徐大柱坐的「普桑」隔三差五就和趙二的奧迪A6在街面上相遇,這種時候鄉長徐大柱就要憤憤然地想,你一個娘個腿的的黑包工頭子,怎麼就比我這堂堂的鄉長美氣呢?說的也是,人家那是油光鋥亮的奧迪A6,自己這是彎頭癟棒的破普通型舊桑塔納,沒法比。就如城裡走紅的女模特和鄉下的傻村姑站在一起,根本不成比例。但徐大柱畢竟是鄉長,畢竟是統管四五萬百姓的一鄉之長呵,而你趙二又是個什麼東西?徐大柱心理不平衡,自然情有可原。早些時候鄉長徐大柱想,你趙二再能耐,再有錢,再美氣,不也是我統管下的鄉民?孫猴子總歸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可現在不成了,現在趙二一家都搬到城裡去住了,連戶口都起走了。那棟三層小洋樓變成他鄉間休閑別墅。這又使鄉長徐大柱心裡增添了一層不平衡。趙二所以搬到城裡去住,也許是他厭倦了鄉村土財主的生活方式,也許是都市文明的誘惑力太大。總之他嚮往自己能變成一個城裡人。至少他要把兒子培養成一個地道的城裡人。趙二聽說過一些關於貴族的說法,他當然不清楚貴族更深刻的含意,但他多少知道貴族是一個受人尊敬很了不起的階層。有一點趙二更清楚,就是有再多的錢也不一定能成為貴族。他想,王八蛋,我趙二手裡的錢也海了,可斗大的字不識一筐,貴族個屁!他指望兒子將來能成為貴族,他很有信心,所以就花大價錢把兒子送進一所貴族小學。他對兒子說,小王八蛋給我聽真了你,送你進這個學校錢可花海了,不混出個人模狗樣來,我把你再塞回你娘肚子里去。其實老闆趙二還有一個女兒在城裡讀高中,但他更關心的是兒子。 老闆趙二和鄉長徐大柱從小就是同學,倆人初中一畢業就都不念了,當然是因為考不上高中或中專。下了學,趙二跟叔叔在一個工程隊里做小工,哪曾想,他對建築這一行入門去了,腦瓜子轉得也比念書快,幹什麼像什麼,難怪幾年後他就有了自己的工程隊;而徐大柱卻接了父親的班,在鄉政府里混事兒,十幾年下來竟當上了鄉長。趙二老也想不通,他徐大柱書念得不比我強多少,考試時我五十二分他也就多說五十三分,都沒有及格的時候。怎麼這十幾年光景,三舞著兩舞著他就成鄉長了呢?王八蛋!他徐大柱莫非真有官命不成?鄉政府蓋辦公樓,趙二沒想到他只找了徐大柱兩回,活兒就拿到手了。那可叫一千來萬的工程,還要像真事兒一樣的投標,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同行墊著爭著使手段?趙二就想,這個王八蛋徐大柱,真還沒白跟他同學一場,夠意思去了。隨後他找個機會,帶上五萬現金到徐大柱家答謝。徐大柱說,你娘個腿的趙二不想要這個工程了是不是?我一個堂堂的鄉長,我一個光明磊落黨員,你也敢拉攏腐蝕?趙二萬萬沒想到,他這個王八蛋跟會整這套,不是裝就是有病。馬屁沒拍成不說還碰一鼻子灰,喪氣。 鄉政府辦公樓是在公路邊的菜田裡征的地皮,距老街大約有一里多路。據說當初選擇這塊地皮時,鄉長徐大柱請來了常年游竄鄉間的獨眼風水高手鄧一,按古典擇基路數定了羅盤。鄉長徐大柱對鄧一先生的測式結果非常滿意。徐大柱所以把工程給了趙二自然有他的想法。第一,趙二乾的工程拿過省優,質量方面沒聽說出過啥亂子;第二,是因為趙二一接了工程就等於他自投羅網又成了他徐大柱的臣民了。徐大柱心想,我就偏要領導你這個牛逼哄哄的趙二不可,你不是把戶口起走了么,連老爹老媽也接走了么,最終還不得歸在我的手下?鄉長徐大柱對趙二進行領導,好像特殊有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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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次義從三輪車上跳下來時,仍舊感到膀胱腫脹得不行,就在工地入口處又暢快地尿了一泡。系褲帶時他一直盯著那個簡介工程概況的大牌子,他覺得自己的字一旦亮出來也挺氣派的,可惜那些字已經被雨水沖刷得差不多了,尤其交工日期那幾個字更是模糊不清。都次義自語道,十二月份交工?驢揍的你們就好好地等著吧。都次義進了工地後,角角落落沒發現一個人影,民工們都貓在工棚里躲日頭睡大覺,整個工地靜悄悄沒一點兒響動,唯有灰槽邊的水管在嘩嘩地流淌。都次義料到會是這種情況但還是很惱火,他走到水管前向遠處那排低矮的油氈紙工棚瞄了兩眼,罵了句驢揍的,就拎起水管澆自己的頭。關掉水管後用酸哄哄的T恤衫擦擦臉,他又罵了一句驢揍的,就向民工們住的工棚走去。涼水沒能把都次義的火澆下去,倒好像助燃劑似的使其更旺了起來。 次義,次義,你過來。大花在另一間做辦工室的工棚門口喊道。都次義看看有些顯得花枝招展的大花,沒有搭理她。大花就又喊,都次義只好改變行走路線。他的腳被一隻裝水泥的空袋子絆了一下,肩上的T恤衫掉到地上,他撿起粘有沙粒和泥土的衣服抖了抖,嘴裡又嘟嚷了那句贓話。這時都次義離大花已經很近了,他當女人面一般盡量不說髒話。你嘟嚷什麼呢次義?是不是在罵我難聽的話?大花說。我沒閑工夫罵你。都次義白了大花一眼說。說著他就從她的身邊經過,徑直走進房裡。都次義感到臉一陣陣發燒,就用那件贓兮兮的T恤衫再次擦擦額頭上的細汗。都次義問自己,我剛剛用涼水沖的頭,臉怎麼會發燒?還滲出這麼多的細汗不是太怪了么?後來他找到了答案,他經過大花身邊時,她那對藏在粉紅色衣裙里的飽脹乳房挺挺地向他示威,他無法控制住自己,就只好死死地盯了它們一眼。 大花是工地保管員,和都次義年齡相同都是二十二歲。大花已經結婚,而且有個快到一歲的兒子。大花人長得白凈耐看,略有城裡女人的一些氣質,喜歡穿得花枝招展,像蝶一樣在工地上飛來飛去。大花在趙二的公司里乾材料保管員也有那麼三五年了,老闆趙二一直對她照顧去了,就連她生孩子休產假也一樣拿工錢,這在趙二的公司里,也就是大花吧,換一個主誰能?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大花所以有這些特權,當然是因為老陸。老陸是老闆趙二的岳父,是一個近六十歲仍然硬邦得要命的漢子。在都次義沒來之前老陸一直是這裡的工頭。都次義一來就把老陸給頂了,這自然是老闆趙二的主意。老陸當時雖然沒有火,但是絕對憋了一肚子氣。後來老陸終於找個機會和趙二大幹了一架。老陸罵道,趙二你個小鱉犢子,翅膀硬了想攆我走了是不是?你個沒良心的東西,當初不是我扯巴你一下,你能有今兒個這事由?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你個小鱉犢子不得好死呀。老闆趙二任老丈人胡亂罵了一通,他並不生氣。他說,哪個王八蛋想攆你走了?讓都次義來是因為他年輕又是念過建校的,咱不要他有的是人搶,他是人才你知道不知道?雖說按排次義當把頭,也只是管理管理業務,至於進材料權還捏在你手裡,你倒是怕什麼?老陸就是怕進料權讓都次義給搶去,那可是一個肥缺呀,光回扣一年下來少說也拿他個五七八萬的。老陸一聽放心了,齜著兩顆大黃牙笑嘻嘻地說,我說你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么。當初趙二打天下時,的確受過老丈人的幫助。以前老陸是個驢販子,他把販驢賺的幾萬元錢都拿出來給趙二使,雖說是二分的利息,趙二還是感謝他的。後來趙二翻了身,還老陸錢時老陸說,當時看利息是高了一點兒,可這會兒看就跟白使沒什麼兩樣。趙二二話沒說,又拿出兩萬給老陸。老陸說,什麼利息不利息的,說這些就見外了。不過這錢我收下了,姑爺子孝敬老丈人么,我不收好像瞧不起人似的。後來老陸進趙二的工程隊當工長,曾一度讓趙二恨之入骨,忍無可忍。你個老王八蛋,黃花閨女也敢劃拉,真格是個老不要臉的東西了,撒泡尿沁死得了。趙二終於有罵老丈人的機會了,也算出口惡氣。那天老陸在工棚里嘻皮笑臉的抱著大花亂摸讓他撞個正著,老陸自然不敢還嘴,任姑爺子罵個狗血噴頭。 大花那時還不到二十歲,水靈靈的招人喜愛去了,老闆趙二就自然對大花親近。那時趙二無論是招待客人還是出門辦事,常常用車把大花也一起拉上。那時大花臉上也常常洋溢著得意或是幸福之色。老陸見此情景,心裡的恨意醋意就一起攪拌起來了,那張老臉整天陰沉沉的。唯一行之有效的辦法就是在進料上狠狠宰趙二幾刀,但仍然不解氣。後來老陸那對鼠眼轉了幾轉心裡終於有譜了。隔天,老闆趙二的老婆就破馬張飛地殺到了工地,三說兩喊就和大花扭打成一團。大花哪裡見過這陣勢呀,自然就吃了大虧。趙二老婆臨走時說,大花你聽真了,你個破貨要再敢扯呼我男人,我要不撕爛你的逼我就管你叫小媽。老陸在一邊聽這話時心裡暗笑,說得好閨女,她是不敢扯呼你男人了,可我敢扯呼她,到時候你不管她叫小媽不就差輩啦。沒過多久,工地上果然就傳開了,說老陸和大花真格地有一手。於是人們說,敢情趙二老婆不讓大花跟趙二好,人家是另有安排為爹著想呀。 大花究竟是怎麼回事誰也說不清楚,反正大家都死認一個理兒,蒼蠅不叮無縫雞蛋就是了。後來老闆趙二認了,就攤著這樣的老丈人了有什麼辦法,稀里糊塗吧。大花到了嫁人的年齡,在工地上隨便找了一個外地民工就嫁了。其實是倒插門。那小夥子家裡窮得叮咣山響,現在能有女人嫁他,而且看上去又是這麼的水靈,覺得撿了個天大的便宜心裡美去了,哪裡還管大花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婚後大花一點兒沒變,還和老陸狗打連環。時間長了人們對這事也就不稀罕了見怪不怪了。大花丈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了。可大花不該在大白天把老陸領回新房裡干那事兒。那天說來也是湊巧,大花丈夫在三樓上砌磚眼瞅著自個女人跟老陸一前一後走出了工地,他心理想這倆個不要臉的能上哪去呢?總不至於在咱新房裡干吧?這時就有一個民工對他笑嘻嘻地說,你老婆生出的崽子不是雜交的就怪了。大花丈夫說我操你媽,就用手裡的半塊磚掄那個民工,民工一閃,大花丈夫就摔了下去。都次義踢大花房門時,老陸已脫光了衣服正要往大花身上上。都次義在外邊喊,大花,你男人都摔死了,你還不快穿上衣服去看看。大花混身一顫,一腳把老陸蹬掉炕下,胡亂穿上衣服哭喊著衝出了房門。老陸雙手捂著下身,從地上站起來說,就差幾分鐘,事兒就辦完了,這個小鱉犢子來得真不是時候,白折騰一回了。大花丈夫並沒有摔死,可一輩子別想下床了。老闆趙二說,還不如摔死了凈心,這,王八蛋要養他一輩子了。老陸不這麼看,他認為這樣可心去了,若真摔死了,大花不定再嫁到哪八國去了呢,還有他老陸的美事了嗎?現在有一個癱子拖累她,扔不能扔,嫁不能嫁,只好一心一意跟他老陸了。 都次義在工棚里點一支煙,看著正往屋裡進的大花說,你喊我進來幹什麼?大花沒吱聲,她一偏腿坐到木板搭起的草鋪上,用一種讓都次義感到不自在的目光看著他。她手裡擺弄一串鑰匙,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工棚里光線很暗,空氣異常悶熱,都次義認為這異常悶熱的空氣不僅僅來自外邊天空的太陽。都次義把電燈拉亮就發現屋角有一堆東西,而且用布苫著。他走過去說,這是什麼玩藝兒?隨手就把布拽下來,眼睛一亮嘆一聲,哎呀!那是一輛嶄新的女式新大洲摩托車。都次義說,你喊我就是讓我看這個么?大花從鋪上跳下來走近他說,鬼才讓你看這東西呢,你沒見工地上連個鬼影也沒有嗎?都次義說,我又沒瞎,我不是正想上那邊工棚里喊那幫驢……民工么?大花說,我知道你要去喊他們,人家是怕你吃虧,才叫你過來告訴你說話小心點兒,那幫人正在火頭上,惹翻了你吃不消的,那個程鎚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個天地不怕的主兒。都次義認真看了看大花的臉,他第一次發現大花的臉竟這般耐看。他說,不過幾個小蠻子,能把我吃了咋的?再說了早晚得和那個程鎚子較量一回,不是我放倒他就是他放倒我。她說,你非和他較那勁幹啥呀?讓趙二去想招么。他說,這不是趙二的事兒,是我的事兒。她說,工地上的事兒哪個不是趙二的?他說,你不懂這個。她說,反正我提醒你了,聽不聽可不管我的事了。說完大花就去把摩托車苫好。都次義說,你真行有錢買這玩藝兒……誰送的吧?大花臉一紅瞪起眼睛說,就是別人送的,關你屁事?都次義就訕訕地笑了一下。 這時,老陸的臉在門口一閃,人就走了進來,腳步輕得跟貓似的。他摘下草帽,露出一頭白髮。草帽在他手裡煽動著,房間里頓時流蕩著股股猥褻的濁氣。都次義突然就蹲在地上,用手捂住嘴乾嘔起來。大花被都次義這突如其來的反胃,弄得莫名其妙,她就彎下身來為都次義捶背,她說,都次義你怎麼了?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了?都次義沒有吱聲,繼續乾嘔著。大花的目光從都次義的臉上移開,在他那裸露的上身游竄。都次義雖然挺瘦,但他那發達的胸肌和腹肌,在他乾嘔時律動出的美感來的確讓大花目光發亮;大花彎腰為都次義捶背時,那對正處哺乳期的雪白乳房,顯得分外碩大而飽脹,彷彿就要從領口處滾落出來,並散出股股濃濃的乳香。都次義乜眼偷看它們時,就覺得好多了。大花說,都次義你的眼睛該老實點兒了。大花說話時,臉顯得異常燦爛。啊哈。老陸顧意發出的咳聲傳來,顯然帶有警告性質。倆人就從地上站起來,大花白凈的臉上偷偷閃過一絲紅潮。這逃不過老陸的眼睛,他陰沉著臉看他們。大花說老陸你才來呀?都次義幫我看看這摩托車。老陸沒搭大花的茬,對都次義說,我說次義呀,不是我說你,瞅瞅現在幾點了你還在這胡扯,幹活的怎麼不見一個鬼影呢?就這麼管理,主體工程還不得拖到雨季呀?都次義一邊抹眼睛一邊往外走,看都沒看老陸一眼。心想,你個驢揍的老陸,你以為你是誰呀來管我?就憤憤然地朝地下吐了一口痰。都次義一出去,老陸的臉馬上晴和起來,就笑嘻嘻向大花湊過去。他說,怎麼樣大花,這小紅摩托還稀罕吧?這回你可要好好報答我呀。說著老陸把草帽甩了,那草帽轉碟般飛落到草鋪上。老陸突然攬住大花的腰,另一隻手就去掏大花的胸。大花哼哼嘰嘰地躲閃著說,老陸,讓人看到了……你快放手……晚上的還不行么?老陸有點掃興地說,你當我二十幾歲跟急屁猴一樣的么?我又不是想立馬就要看你嚇的那樣吧……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剛跟姓都的那小子親熱完事?大花生氣了,一下子掙脫老陸大聲說,就是剛完事怎麼樣?老陸笑了說,你不會的,我才不信呢,大花我是跟你說著玩呢。大花說,老陸你還真的不相信?次義可比你強多了。老陸笑出聲來說,比比倒真的好了,讓你見識見識你就服氣了,他一個生牛蛋子旺得不行,在你裡邊三下五除二也就冒了,你上哪去找樂子去?我老陸是什麼?這鄉街上誰不知道,老條藤子有抻頭,哪回你不是要死要活的?大花說真難聽真損去了。老陸就嘻嘻笑起來。笑聲和臉部的表情都顯示出一個標準淫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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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次義從辦公室出來沒有直接去民工住的工棚,他在工地上轉了兩圈像是要找什麼,可他什麼都沒找到。都次義嘴裡就罵道,驢揍的我手裡真得拿點啥玩藝……他就向斷鋼筋的棚子走去。那裡放著一堆堆整捆的盤圓,有幾根被斷成十幾米的扔在地上,都次義用腳扒拉幾下,沒有他想要那種長短的。於是他去開動砸機,砸機沒一點兒反應。都次義就踢了一腳,又罵了一句。後來他笑了,自言自語說,就這驢揍的質量牙都能咬斷還用什麼砸機呀?說著他就用腳踩用手掰,三下兩下真就把鋼筋給弄斷了。都次義手裡拿著一米左右長的鋼筋掂了掂,他覺得像木條一樣的輕飄沒一點兒分量。他想有機會得找趙二嘮嘮老陸了,總偷偷混進來豆渣材料,驢揍的弄不好會出大事兒的。就在這時候,都次義突然感到右眼皮在跳,他問自己怎麼回事兒,他當然答不上來,但又不能不答,他就對自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才不亂合計了呢,管它是什麼驢揍的了。然後他就提著那根鋼筋向民工住的工棚走去。 鄉長徐大柱坐著舊「普桑」進了鄉政府大院,車還沒停穩他就跳下來了,要不是文書小柳急匆匆過來扶他一把,徐大柱就真的跌一個狗吃屎。徐大柱罵,娘個腿的破車也跟我過不去。小柳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就笑了。徐大柱瞪他一眼。小柳就把笑很不情願地收起來說,鄉長,劉所長過來找你好幾回了,他說他不能花整個下午來等你,還有好幾個案子要去辦呢。那他人呢?徐大柱一臉不高興地問。小柳就往廂房那邊的派出所瞄了一眼。派出所所長劉四鎖正在搗鼓那輛稀里嘩啦的警用麵包車。鄉長徐大柱對小柳說,你回我房裡把茶給我沏好,我要跟劉四鎖研究點兒事兒。說完他就奔派出所那邊走過去。所長劉四鎖是一個近五十歲的紫臉膛漢子,五短身材,說話有些啞嗓。那輛麵包車怎麼也打不著火,所長劉四鎖蹲下來檢查油路什麼的,他後腰上別的那支六四式手槍就露出來了,槍套上三粒金黃色子彈在午後的陽光下刺眼去了。鄉長徐大柱站在劉四鎖身後看了一會兒說,劉四鎖你娘個腿的瞎鼓搗什麼呢?劉四鎖沒有回頭說,鄉長你那上千萬的工程隨便擱手丫拉拉點兒就夠給咱派出所買輛新車了,我又可必整天擺弄這破玩藝。媽個蛋的弄一身油不說,還哪有個當所長的樣了?徐大柱就說,操!一個所長還要娘個腿的什麼樣呀?我這個一鄉之長還不也坐個破車說給扔半道不也得走著回家?派出所長劉四鎖從地上站起來,用破布擦擦手轉回身說,怎麼的?你鄉長就比我所長牛逼多少啦?你有能耐別找我呀。所長劉四鎖覺得徐大柱對他有點兒太不敬了,心裡挺來氣的,臉就虎下來了。鄉長徐大柱就說,你看你,你看你,娘個腿的還動真格的了。就掏出煙遞給劉四鎖一支又說,你是這方園幾十里代表無產除級專政的鐵拳,你說我有事兒不找你找誰呀?所長劉四鎖吸煙的樣子有股子狠勁,一大口一大口的像是要把整棵煙吞下去,煙頭上的火就紅得刺眼睛,讓人擔心能著起來燒嘴巴子。劉四鎖兩口三口就把煙抽到一半,他見手上的油污把煙弄得漆黑,就把那半截煙摔在地上並用腳使勁抿了,然後說,徐鄉長你找我什麼事兒,媽個蛋的我可去你辦公室幾趟了,也不見你的影。鄉長徐大柱說,娘個腿的事情繞手,走,到我屋裡我給你細嘮。所長劉四鎖回頭對屋裡喊,小馬你出來。就從派出所屋裡出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小夥子穿一身新警服顯得精精神神立立整整,真有颯爽英姿的樣子。小馬說,啥事兒所長?所長劉四鎖說,我跟徐鄉長合計點事兒去,媽個蛋的這輛破車你再搗鼓搗鼓,爭取弄著,一會兒還得拿它當腿使哩。說完他就跟鄉長徐大柱往他的辦公室走。 文書小柳見鄉長和所長進來就說,水還沒開呢,暖壺裡的水不熱了,我尋思再燒一壺,你看這電壓,老半天才響邊兒。鄉長徐大柱說,行了,一會兒水開我自個兒沏。文書小柳當然明白鄉長的意思,就說,所長你坐啊。便出去了,並把門關得死嚴。所長劉四鎖抬頭看看棚頂上噼里啪啦亂響的大吊扇說,媽個蛋的別掉下來把吃飯的傢伙砸碎了。鄉長徐大柱說,先湊合著用吧,等新樓起來搬進去我高低得整個空調,也得現代化一把,娘個腿的就興他們縣裡市裡的領導現代化呀?咱鄉里的幹部就該死?我早就看透了這些事兒呀,是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國家是不會給咱鄉一級領導配備的。說著他把兜里的那半盒煙還有打火機一起扔到辦公桌上,劉四鎖就拿一支點了,笑著說,這方面你到認識的得還挺深刻的呢,媽個蛋的眼氣不得,官大一級就比你牛逼一級,創造條件上?別讓人家抓你一個腐敗墮落分子,要想創造條件上,我這派出所早就牛逼了,什麼媽個蛋的車買不起?鄉長徐大柱說,得了,咱倆都是為政清廉黨的好兒子,也就說說有娘個腿的能耐,真要辦起來誰有那膽呀?這也是咱哥倆的福份,沒有粑粑事兒瞎黑睡覺也安實。所長劉四鎖說話功夫一支煙就進肚裡了,他把煙頭扔了說,徐鄉長你找我不是就研究這創造條件也要上的事兒吧?拉倒吧,我是想跟你說,工地上的事兒,娘個腿的你們派出所得出面整治整治了,鄉長徐大柱一邊沏茶一邊說,娘個腿的趙二想跟我來黑的,我能怕他?所長劉四鎖一怔,手裡挾著沒點的煙張嘴吧獃獃地看著鄉長,趙二,趙二他能和你玩黑的?咋玩兒?媽個蛋的你倆可是一小的同學呀,你又把這麼大的工程給了他,再說他還是縣裡頭的人大代表。不會吧?你咋還不信呢?沒有的事兒我找你幹啥?劉四鎖忙把煙點著說我信,你說,你說鄉長咋回事兒?鄉長徐大柱咳了一下嗓說,就因為工程款,尋思我整他呢,你也知道鄉里現在哪有錢?趙二就指使他那個小把頭,就是在咱鄉街里長大的老都家那個小子,叫啥來著?就是那個小義,對,叫都次義,破名起的吧,賊娘個腿的咬嘴。劉四鎖又抽掉一支煙說,那個小把頭我掌握他,以前打架動過刀子,媽個蛋的他咋了,還敢和你鄉長起屁?鄉長徐大柱說,給趙二當把頭狗仗人勢唄,跟我還叫囂呢,那個小把頭指定有不少粑粑事兒你給我查查,拿了他關幾天也是給趙二一個下馬威,別以為自個兒有幾個娘個腿的臭錢就了不得了,就不服天朝管了。所長劉四鎖張著嘴巴聽著,不停地吸煙,不停地點頭。老闆趙二已經來鄉政府好幾回了,鄉長徐大柱就是不想見他。他早就告訴文書小柳說,要是趙二來找我你就說我忙著呢。文書小柳說,那趙二要問忙什麼我說你忙什麼?鄉長徐大柱就狠狠瞪了文書小柳一眼說,你是個死腦瓜骨怎麼的?開會、下鄉、給上邊彙報工作說什麼不行?這點小事也得我教你?文書小柳就訕笑著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茅塞頓開。果然一進七月份,老闆趙二來鄉政府找鄉長,都是文書小柳用徐大柱教他的辦法接待的。其實趙二多餘讓司機喜子開著奧迪A6載著他到鄉里找鄉長,他那奧迪A6太惹眼,一進院誰都知道他來了,鄉長早就躲沒影了。他要是騎個破自行車或用腿走著來,肯定能逮住鄉長。進七月份以來,老闆趙二在鄉政府院里一下車,小柳每回都站在門口迎接他。每回都笑著臉告訴老闆趙二,或鄉長開會呢或鄉長下鄉了或鄉長給上邊彙報工作呢。而且他每回都在句子前邊加上不同的獨立成份,這回說,巧了二哥,鄉長開會呢;下回就說不巧二哥,鄉長下鄉了。弄得老闆趙二不知道是巧了鄉長有空還是不巧鄉長有空。幾回下來老闆趙二就不耐煩了,他說,得得,別巧完了不巧,不巧完了又巧,王八蛋巧和不巧有什麼不一樣?你就唬弄你二哥吧。文書小柳只管訕笑不再說什麼,直到看著老闆趙二的奧迪A6出了院門沒影了,他才說,你才是王八蛋呢。 老闆趙二找鄉長徐大柱就是撥款的事兒。當初合同上是這樣規定的,趙二隻負責墊付百分之二十的工程款,剩下的鄉政府按進度撥劃。鄉政府大樓主體工程已經起來了三分之二了,可鄉裡邊給撥過來的錢還不到四分之一,老闆趙二自己扔進去三百多萬也沒有影了,還不算老陸憑關係給他賒回來的一百多萬元的各種材料,這要算上,老闆趙二就已經墊裡邊四百多萬了。可現在實在沒有錢了,那些民工也有兩個月沒開工資了,整天鬧鬧著要罷工呢。老闆趙二不急才怪了呢。 那天和都次義一起吃飯,都次義說,二哥,再不拿錢給他們那幫驢揍的可就真不幹活了,你沒見那個程鎚子看我的眼神像要吃人一樣么?老闆趙二說,次義你別總和我要錢,我現在一分也沒有。他們不幹活是你的事兒,你是工長,年底我就是賠得稀里嘩啦你那三萬還不是照拿不誤,我要是有錢還能不拿出來呀,好像焐被窩裡能下崽似的?都次義說,那你到是找鄉長要呀。老闆趙二說,王八蛋,我要是能要來,還跟你廢什麼話呀?都次義就睜大了眼睛,顯得有些莫明其妙。老闆趙二把手裡燃至半截的香煙摔在地上就拉都次義坐進車裡。老闆趙二的奧迪A6,都次義沒少坐進來過,但都是停著的時候,沒一次是拉著他走的。都次義一坐進來就知道老闆趙二有事要他做,而且是挺重要的事兒,因為每回都是這樣。特別是司機喜子不在車上,那就說明事兒更重要了。坐進車裡後,老闆趙二不說話,都次義也不說話,兩人都用眼睛盯著風擋玻璃外的風景看,那是顯得冷清的工地,沒幾個人影晃動。都次義掏出煙想吸,可他又收起來。老闆趙二從不在奧迪A6里吸煙,當然別人就更不能在車裡邊吸煙了。有一回老陸沒聽邪,上車就掏煙點著了,老闆趙二讓喜子把車停下,就對老陸說,爸你下車看看我的車後燈還亮不亮了。老陸一下車,老闆趙二把車門關上就讓喜子開車,把老丈人扔在半道上了。老闆趙二說,次義憋不住你抽吧。都次義說,二哥,徐大柱那個驢揍的到底想咋的?老闆趙二說,徐大柱那個王八蛋想玩死我。我啥招都用了,就是不吐口。次義你也得幫二哥想想別的招了,弄回來多少都給你抽頭。都次義說,什麼抽頭不抽頭的,二哥這話你就說遠了。老闆趙二說,反正這回二哥就靠你了,要不我就得塌垮了。都次義說,我明白二哥的意思,晚上我就找那驢揍的嘮嘮,看看他牛逼在什麼地方。老闆趙二就拍拍都次義的肩,都次義就下車了,下車之後他才把煙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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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次義決定找鄉長徐大柱嘮嘮的這天傍晚,天空下起了小雨。雨是天還沒黑就下起來的,不大不小讓人摸不著頭緒。都次義就罵老天爺說驢揍的這時候你倒是下哪路雨呢?這不是和我成心做對么?他合衣躺在爺爺家下屋的炕上很煩燥,窗外除了很輕的雨聲就是上屋爺爺奶奶看電視的聲音。此刻都次義煩燥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一個叫徐然的高二女生的出現,那是一個讓人捉摸不定很可愛的小女生。徐然現在正在上便所,她可能找不到都次義爺爺家的茅廁就到鄉街里上公廁,要不她出去足有二十分鐘了咋還沒回來呢?都次義自信自己的判斷。在這之前都次義已經去了鄉政府兩次,又去徐大柱家兩次,都沒有碰到鄉長徐大柱,而且他的手機也一直關著。鄉長徐大柱的老婆關鐵梅沒給都次義好臉看。關鐵梅長得人高馬大,早年在鄉廣播站當過播音員,天生的高音,有人說她一張嘴,二里外睡死了的母豬也能一激冷嚇跑起來。尤其是都次義第二次敲門,關鐵梅的高音左鄰右舍聽得清去了,她說你有事兒到鄉里去找,咱家又不是接待站,一會兒就來兩趟,你想幹啥?。都次義心裡罵道,這個驢揍娘們兒跟針扎似的厲害,誰攤著夠誰一嗆。 在鄉政府里都次義遇見了文書小柳,小柳就問,次義你幹啥這麼沒黑天沒白天的找徐鄉長,有啥急事呀?都次義說,小柳這你別管,你真不知道那個驢揍的上哪去了?還是知道不告訴我?小柳說,次義咱倆啥交?我和徐鄉長又是啥交?再說你又不是老闆趙二,我幹啥不告訴你呀?都次義覺得小柳說得有道理,因為他和小柳是小學同學而且一直都是同桌。都次義笑笑就說,小柳我不跟你說了我走了。他就又聽文書小柳在他身後說,徐鄉長怕老婆,再晚也得回家,你就在他家裡等就行了。都次義沒有去鄉長徐大柱家等,不是因為他怕關鐵梅,是因為他從鄉政府剛出來就接到一個電話。在雨中都次義剛把手機的接聽健按了,耳邊就傳來了小女生很甜的笑聲,都次義想了半天也沒有辨別出是徐然的笑聲。徐然說,把頭你在哪裡呢?我在你家裡等你呢。都次義非常吃驚,你在,在我家裡……那,那我馬上就回去。都次義在小雨中一邊走一邊想,她怎麼回來了呢?天這麼晚了。再說回來了怎麼就到我家了呢?他想不太明白,就加快了腳步。都次義一進屋,徐然就撲上來緊緊摟住他的脖子,而都次義卻呆住了。他愣愣地站在那裡滿身淌汗。過了好一會兒,都次義推開徐然並把她按在炕沿上坐下。徐然有些失望地看著都次義,嘴裡嘟嚷道,真是老土,擁抱一下都不敢還指望跟你接吻呢。都次義滿面通紅地說,你說啥呢?一個高二女生……隨便抱著男人脖子就不土啦?徐然一下子從炕沿站到地上,雙眼瞪著都次義半天才說,你胡說,誰隨便抱男人了?我這輩子只抱過一次男人,就是剛才。都次義笑笑點了支煙坐到炕沿上一聲不吱地看著窗外。其實窗外什麼也看不到,院子里只有從上屋爺爺奶奶房間里傳出的電視熒光在雨中晃動。 高二女生徐然不是很漂亮但很燦爛,她的膚色有些暗但是發光,雙眸清澈明亮,非常愛笑,一笑嘴角就露出一對小酒窩。都次義說她長得跟李小萌一模一樣。李小萌是當下在影視劇中最常扮演中學生角色的那個演員。長相就是那種相信世界是由美麗童話拼成的女孩,在她心中沒有壞人也沒有壞事兒。但有一次,在乘公共汽車的時候她的童話被人打碎了。那人是小偷而且可能是高手,他把手伸進高二女生口袋掏走十四元後,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能輕易得手功夫明顯有所長進,悲的是費了挺大的勁兒冒了挺大的險才他媽的弄來十四元錢。不管怎麼說出手只拿到十四元錢一定很霉氣,十四,就是「要死」,小偷越想越生氣直至憤怒。因為出手只掏到十四元錢的而憤怒起來的小偷,開始了發泄和報復,對象當然只能是才提供十四元錢給他偷的高二女生徐然。手風不順的小偷在決定報復之前根本沒有注意高二女生徐然的相貌,當他看清了高二女生徐然時,他就越發憤怒了。小偷暗罵,什麼玩藝呢?這麼福相的妞竟然只有十四元錢給我偷,隨便去歌城或桑拿一宿出來還不是滿兜的百元票子,白長這麼一副福相了,老天爺真他媽的不開眼!不知為什麼,小偷認定徐然長的是副福相。罵完後小偷決定選擇猥褻來報復高二女生,他認為沒有什麼再比這更能讓一個長著福相的小妞蒙羞的了。小偷把手放在高二女生的屁股上,並用力捏捏。徐然滿面通紅地尖叫起來,同時回頭驚恐地看著小偷。小偷並沒有因為叫聲和周圍乘客複雜的目光而停下來,反而越發肆無忌憚了。徐然躲閃著並用目光向四周求救。四周乘客那些複雜的目光變得更加複雜了,後來就乾脆都飄走,好像這車裡根本就什麼都沒有發生。高二女生徐然眼裡流出了淚水,是那種絕望的淚水。你這個驢揍的太也不講究了,挾人家包就算了,還摸人家?因坐在窗邊打盹而被忽略的都次義站起來了。小偷笑了,他說正不知道拿誰出霉氣吶,就你了,到站咱車下邊見,可別裝孫子不下車。說著他放棄了高二女生開始向車門口擠去。都次義說誰不下車誰是驢揍的,也向車門擠去。另一個決定下車的人就是那個叫徐然的高二女生,她一定要對那個幫他的人說聲謝謝。當然她更擔心幫她的人吃虧。下車之後都次義就與小偷打起來了,準確地說是與三個小偷打起來的,因為還有兩個沒動聲色的小偷也跟隨下車了。在小偷們沒有掏出刀子之前,都次義的拳腳盡顯英雄本色,三個小偷分別被擊倒過。可是現在他們掏出了刀子並一齊攻上來,就在都次義的左胳膊和右背被砍傷要摔倒時,高二女生大聲叫喊說警察來了……警察真來了,不過是在那三個小偷逃得無影無蹤之後。包紮完傷口從醫院出來,都次義和徐然互留了地址和電話還有QQ號。他們對自己都是來自同一個鄉村並沒有顯得過份驚訝,但他們確實感覺到了緣份的某種力量神秘去了。 都次義和高二女生徐然真正熟識起來是通過網路聊天。在QQ世界裡,一個叫把頭的和一個叫高二女生的網人成了一對好朋友,他們每星期天的下午都要聊四個小時以上。在那個世界裡他們無話不談,無事不涉,已經超出了普通朋友,有點相戀的意思。在某一個星期天的網路下午里,把頭和高二女生如期而至。鍵盤就是音樂,就是美酒,就是春天,就是花朵,就是別墅寶馬跑車等等等等。高二女生說,把頭我不想再上課了。把頭說,我也不想再上班了。高二女生說,那我們就每時每刻呆在裡邊吧。把頭說,每分每秒。高二女生說,直到天荒地老。把頭說,直到餓死凍死。隔了好長時間高二女生也沒有說話。把頭連連追問了幾遍你怎麼了。高二女生就把電話打過來了,她在電話里哭得很響,她說你說是真的么?是真的么?把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是都次義,就說,你這樣我不跟你玩了。說完都次義就下線並把手機也關了。那天晚上高二女生徐然很晚才回宿舍,而且眼睛哭得紅腫。第二天午後班主任找她談話,她居然承認愛上了一個比自己大五歲的社會青年,但無論老師怎麼追問她就是沒說那人是誰。問急了她就哭,弄得老師一點兒招都沒有,最後一招就是找家長,可是徐然的家長又不在城裡,是那麼容易找到的么? 高二女生徐然上鄉街公廁回來進屋就問,把頭你猜我遇到誰了?都次義沒管她在上廁所時遇見誰,他找來毛巾遞給她說,讓你打傘你偏不,再說了咱家院里不是沒有廁所,你幹啥非到鄉街上去?高二女生一邊擦頭上的雨水一邊自顧自地說,你猜呀把頭,我遇到誰了?都次義對徐然遇到誰實在不感興趣,況且在鄉街上真的沒有誰能讓他感興趣,除非是鄉長徐大柱。他就說,你是不是遇到鄉長徐大柱那個驢……那個東西?高二女生徐然一臉不高興,你說什麼呢?你怎麼這麼說我爸呢?都次義臉就紅了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你爸就是鄉長徐大柱了。徐然說就算徐大柱不是我爸他也是一個鄉長吧,你怎麼能這樣說人家鄉長呢?都次義說你以為當鄉長的有幾個好東西?徐然說你?眼淚就在眼圈裡打轉轉。然後把手裡的毛巾摔給了都次義。都次義覺得自己的確有些過分了,就笑一下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對了我來猜你遇到誰了吧。徐然看了都次義一眼臉上立刻閃出了興奮,就說那你快猜吧。都次義說高二女生上廁所的時候遇到了老闆趙二。徐然有些不屑的樣子說,你還能不能有點創意呀把頭?除了當官的就是有錢的,就沒有一個平民呀?都次義說這年頭誰還把老百姓當回事兒呀?徐然說當官怎樣有錢又怎樣?都次義說不怎麼樣但我恨他們。徐然一怔。都次義又說我也愛他們。徐然滿面茫然。都次義不想給高二女生解釋她根本聽不懂的事兒,高二女生也不想弄懂那些離自己很遙遠的事兒。兩人就沉靜了一會兒。後來徐然說我看你也是猜不出來了,我告訴你吧。都次義說我是猜不出來了,你說是誰?我遇見我二姑了,徐然很認真地說。都次義哈哈笑成一團,遇見自己二姑也叫有創意?徐然仍然很認真地爭辯道,我沒說完嘛,遇到二姑是不能說有創意,可是她能在那麼黑的地方把我認出來就不奇怪么?都次義停住了笑,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徐然說咱鄉街上的公廁,這時候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進去也知道裡邊有人,可是剛蹲下那人就說是小然吧?你說二姑她怎麼就能認出來我呢?都次義想了一會兒說,也可能她是靠你的氣息辨出來的吧。 都次義現在很想讓高二女生徐然回家,可他一直沒有找到方法和她說清楚,就只好悶頭吸煙,間或看一眼牆上的電子鐘。徐然坐在炕沿上用後腳跟敲打著炕梆子,眼睛翻翻都次義說,在QQ里比誰都能說,這會兒怎麼一句話都沒有了呢?吸煙有害健康。都次義笑笑仍沒吱聲。徐然似乎明白什麼了就說,把頭你現在是不是很想讓我離開?都次義說你真的該回家去,這麼晚了,我是說咱倆……不能在一個房子里過夜。徐然冷笑了一下,把頭轉向別處,少許眼裡的淚珠就噼叭落下。都次義見徐然流淚就顯出很急的樣子。你別哭,我是為你好,真是為你好。高二女生徐然一下子跳到地上,指著都次義說,我為什麼來找你?你心裡明白,是因為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相愛了就該呆在一起,我一分鐘也不想等了,所以我就來了,所以我就不想走了,所以我們從現在起就得永遠呆在一起。都次義張著大大的嘴吧驚恐地看著徐然,他覺得眼前這個高二女生變得十分陌生。徐然又說,難道你不承認了么?不承認你愛我了么?你說你每天都想我,都抱我,都親我,還說給我買房子買跑車,還說要給我買最漂亮的婚紗,舉行最盛大的婚禮,難道這些都不算數了么?都次義顯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說,你說的對,是有人說了這些話,可那是一個叫把頭的人對另一個叫高二女生的人在網上說的,並不是現在的你我,這你該清楚的。徐然說,你想這樣來否認自己說過的話,是不是有點太可笑了?QQ里的把頭不是你都次義是誰?QQ里的高二女生不是我徐然又是誰?都次義在地上來迴轉圈,後來他平靜下來,把雙手放在徐然的肩上認真地說,徐然,你聽著徐然,你是一個高二學生,是一個重點高中的高二學生,你明年就是高三就要考大學,你現在的事兒是學習,什麼愛不愛的,什麼婚紗跑車,什麼房子婚禮的離你遠去了。徐然說,這會兒你怎麼跟我老爸似的,在QQ里你怎麼不這麼說呢?把頭你是一個騙子!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根本什麼都學不進去了,你現在這樣說就是不負責任,你現在就是我的男朋友,說什麼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都次義說,徐然你才十七歲,還是高二學生,我不可能做你的男朋友。徐然說,我今天從學校一出來就對自己說,我再也不是高二女生了,我討厭高二女生,我現在是把頭的女朋友了,除非把頭他認為我不好。都次義說,不是因為你不好,是因為我不好,要是現在我跟你處對象就把你給坑了,我是壞人。徐然說,你怎麼壞了?都次義說,我砍過人蹲過勞教所,我手淫搞破鞋找小姐,我打過悶棍砸過人家玻璃。高二女生徐然樂了。她說她就認為這樣的人才能成為英雄呢,才有男人味呢。都次義說今晚要不是你來,我就打你老爸徐大柱的悶棍就砸你家的玻璃了。徐然說你就為那個老闆趙二?你才不會呢?都次義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天經地意的事兒,我有啥不會的。徐然說,因為徐大柱是我爸,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會。都次義說,一碼是一碼,我不會看你面子的。徐然說,好,講義氣我喜歡。都次義實在不知該說什麼了,就把煙頭狠狠地摔在地上大聲說,你是逼我說粗話呀,我小把頭真的不是個驢揍的好東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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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都次義極力向高二女生徐然抹殺自己形象未果時,關鐵梅的高音在院子里像針一樣扎進屋來。她說,小把頭你這個天殺的,快把我女兒給我放出來。話音剛落人就衝進屋來了,身後緊跟著幾個人,都次義看清楚了,是徐然的二姑二姑父和表哥趙連衛。趙連衛比都次義大兩歲,在劉四鎖手下當聯防隊員,平時一副狐假虎威的派頭,是一個軟的欺硬的怕的主兒。都次義見到最煩的人火一下子就燃起了,他指著趙連衛說,他們幾個長輩不明白事兒行,你跟著起什麼哄?你跟我裝什麼警察?我數五個數你要不在我眼前消失,驢揍的我把你卵子擠出來。趙連衛邊往後退邊說,我不想來,爸媽非讓我來,我還說次義是講義氣的人不會把小然咋樣的……他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轉身跑沒影了。關鐵梅沒有因為趙連衛的臨陣脫逃在氣勢上受什麼影響,高音依然針一樣亂刺。她先沖著都次義問,你把我閨女咋的了?你說你這個天殺的到底把我閨女咋的了?然後她又抓住自己女兒的胳膊死勁搖晃著問,他把你咋了?那個天殺的到底把你咋了?高二女生徐然用力摔掉媽媽的雙手,以一種蔑視的目光直視著關鐵梅。關鐵梅又問,他是不是逼你了?他是不是騙你了?他是不是綁架你了?別怕那個天殺的有媽給你撐腰。都次義說,差不多了吧差不多了吧,你們該回家了吧?我從來不跟婦女計較,換個主兒我早打出去了,上屋有我爺爺奶奶吶。關鐵梅說,你爺爺奶奶咋的了?今個兒你不說清楚把我閨女咋了我就不走了。一直沒吱聲的徐然突然沖關鐵梅喊道,他咋也沒把我咋的,你們想幹啥?關鐵梅說,沒把你咋的?我不信,沒把你咋的你咋不在城裡上課在他屋子裡幹啥?是不是他逼你回來的?今個兒不把這事說清楚咱們就到劉四鎖那兒說去。都次義氣壞了提高嗓門說,我還真沒見到過你這麼事兒多的娘們兒,劉四鎖是你家養的?拿他說事兒好使咋的?你去打聽打聽我都次義怕過誰?關鐵梅說,那好你等著,看有沒有人來治你。關鐵梅說完拉住徐然往外走,徐然掙脫她後大聲說,還想去哪丟人現眼?我哪也不去,你不是想知道他把我咋的了么?我告訴你不是他把我咋的了,是我把他咋的了。讓你看看……說著高二女生徐然突然雙手摟住都次義脖子親了幾下說,這回看見了吧,看清了吧?他就是我男朋友!關鐵梅呆了一會兒,馬上瘋了一樣衝上來要打徐然,被一聲不吭的徐然二姑二姑父死死拉住。關鐵梅爭不脫就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哭著說,丟人呀丟人呀我咋養出這麼個丟人的貨呀,我不活啦。 這都是幹啥?乾娘個腿的啥?這個時候,鄉長徐大柱進來了,他伸手把關鐵梅拉起來說,你們都回家去,我來處理這事兒。關鐵梅拍拍屁股上的灰說,別老在孩子面前說話娘個腿的娘個腿的的,也不嫌害臊。鄉長徐大柱沒接老婆的話茬開始往外推眾人,徐然不走,被關鐵梅死死拉了出去。當屋裡就剩下兩個人的時候誰都沒開口,就靜靜地站在屋地中央對視著。後來鄉長徐大柱點了支煙,都次義也點了支煙。 高二女生徐然的班主任在徐然逃課的情況下才開始認真地聯繫她的家長。鄉長徐大柱接到電話時正在酒桌上喝酒,說話舌頭有些打團兒。班主任就說難怪徐然出這麼些問題,攤著這麼個爸爸什麼樣的好孩子也夠嗆。鄉長徐大柱覺得不是說自己,不應該是自己。就問,你是說我么?是說我?班主任說,說你怎麼了以為自己是誰?你馬上來一趟學校吧,然後就把電話給掛了。鄉長徐大柱笑笑自語道,我這樣的爸爸咋的了?你說我是誰?拿我當一般家長吶?娘個腿的連趙二都得歸我管。下午,鄉長徐大柱找到了女兒班主任時酒早醒了,他站著班主任坐著,班主任姓白是一個沒過三十歲視力正常的女性,臉白得像她的姓氏一樣,始終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說話。一開始鄉長徐大柱覺得彆扭,心想臭老九你牛啥逼呀,又一想人家現在已經是公檢法國地稅人民教師黑社會七匹狼中的一匹了,不牛逼就怪了。鄉長徐大柱臉上一直堆著笑,顯得格外謙恭。白臉班主任說,我就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家長,都兩年了,頭影沒露過,你說能不出問題嘛。鄉長徐大柱說就是就是。白臉班主任說,縣長的孩子我也教過,就是縣長也得隔三差五的跟我這個當班主任的溝通溝通,你這鄉長能比縣長忙?跟你說明白了吧,我不管你是縣長鄉長到我這都是家長。鄉長徐大柱說,白老師說得對透了我一定照辦……我家閨女到底咋了?白臉班主任說,徐然最大的問題就是早戀。鄉長徐大柱有些吃驚,但表情中更多的是尷尬…… 窗外的小雨依舊下著,院子里已沒有了電視熒光的幽藍,爺爺奶奶睡下了,都次義這樣判斷,臉部表情就有了些放鬆。鄉長徐大柱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打量都次義,在這之前他幾乎記不得都次義長得啥模樣。他發現這是一張有別於鄉街上任何男人的臉,是一張很英俊而沒有過多雜念的臉。鄉長徐大柱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憎恨這樣一張臉,他甚至覺得比趙二的臉更讓他憎恨。鄉長徐大柱說,你的老闆趙二都歸我管,你是他的小把頭也敢跟我起屁,今兒個我就問你一句話,要是個爺們兒就照直扔。都次義最看不上徐大柱裝腔作勢那個樣子,就說,你別跟我整事兒,有話就說有屁就放,誰不照直扔誰是驢揍的。鄉長徐大柱說好,第一你脫沒脫我閨女褲子?第二你沒白天沒黑夜地找我乾娘個腿的啥?都次義說,你拿我當你們機關幹部吶?還第一第二的,你做報告吶?鄉長徐大柱說,你別給我扯別的,你說,快說。都次義說,你打聽打聽我都次義是不是撒一泡尿澆一個坑吐一口吐沫是一個釘的人?我才不會去睡一個高二女生呢。徐大柱說,這我信,那你找我幹啥?都次義說,幹啥你不知道呀?工地上就要停工,再不給趙二錢工程就真的拖進了雨季了。徐大柱說,你是替趙二來找我的?都次義說,是呀。鄉長徐大柱哈哈笑起來,娘個腿的趙二真也是的,也不知他是咋想的,讓個小把頭來找我,管什麼用呢?都次義說,你別笑,你信不信我找你比趙二找你好使。鄉長徐大柱真的停住了笑,仔細地看看都次義的臉說,你這小把頭盡說夢話呢?你比趙二好使?都次義認真地說,趙二不會砸你家玻璃,我會;趙二不會打你悶棍,我會;趙二不會拿磚頭拍你,我會;趙二不會把你腿打斷,我會。鄉長徐大柱往後撤一步說,你敢?反了你個小把頭,告訴趙二我現在一分錢也沒有,有招他想去,真是無法無天了竟敢恐嚇鄉長。說完他轉身就走。都次義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領。鄉長徐大柱立刻顯得底氣不足說,你幹啥,干,乾娘個腿的啥?都次義說,你聽好了,兩天之內不答覆,驢揍的有你好看的,我小把頭從沒說過瞎話。鄉長徐大柱突然覺得後脊樑發冷。 下午兩點半鐘二十六個安徽民工的午睡仍在進行中。工棚里兩排通鋪上,酣聲此起彼伏洋溢著汗酸和腳臭。這樣的熱天這樣的空氣,民工們對睡眠仍舊顯得異常執著,或許他們真的太累了,這輩子能攤著幾個不用出工的下午,當然要睡他個天昏地暗啦。但其中一個叫程通煥的民工沒有睡,正兩眼直愣愣盯著窗口牆壁上匆匆爬行的螞蟻,劣質香煙婀婀娜娜地燻著他的指甲。那些螞蟻最後都集中在簡易窗台上,窗台上有一粒被人含過的金嗓子含片。後來程通煥的目光從螞蟻身上移開,就看到都次義的身影在工地上晃動。叫程通煥的民工嚴格地說不能算安徽民工,因為他是四川人。他所以能混雜在安徽民工中,是因為他娶了安徽民工頭兒於叔的女兒於巧珍。於巧珍是一個高中畢業的大學漏子,說實在的讓誰看她都沒長一副學生相。園園的腰身,矬矬的個子,胖胖的紫紅色臉蛋子,天生干粗活的料。高考分出來後於叔說你也別復讀了,學生娃沒你這長相的,跟我出去幹活算了。於巧珍樂得合不攏嘴說,要不是老爸你望女成鳳我初中畢業就跟你出去了,讀書對我來說就等於受罪。父女兩一拍即合,於是於巧珍就跟隨父親轉戰天南地北經歷風風雨雨。實際上,於巧珍的真正工作就是為民工燒水做飯洗衣服等一些後勤雜活。 於巧珍與程通煥相遇毫無奇特之處,說不上偶然也說不上必然。他們是在首都一個大工地上相遇的,大工地當然不可能就一個地方的民工了。那天於巧珍買菜回來,一進工地三輪車上的大頭菜就滾落了幾個,於巧珍只見有人幫她撿也沒注意是誰,那人也不說話也不看她。撿完大頭菜於巧珍才看看那個民工,那是一個五短身材又黑又壯分不太清年齡的男人,於巧珍就覺得他像是個很大的鐵鎚子一樣叮叮噹噹的堅硬。於巧珍說謝謝你。鐵鎚子說,不用謝。於巧珍推著三輪繼續往前走,鐵鎚子跟在後邊。於巧珍心裡想他跟著我幹什麼呢?也許人家不是跟著我。到了工棚伙房於巧珍開始卸菜,鐵鎚子也幫著卸菜。於巧珍說不用你我自己行。鐵鎚子也不吱聲,只管幹活。於巧珍說你叫什麼,哪的人?鐵鎚子說我是四川人叫程通煥。說完程通煥就用眼睛死盯著於巧珍,於巧珍第一次被男人這樣盯,臉紅得像火苗一樣就說,你怎麼這麼看人呢?程通煥說,吃過晚飯我在七號樓第一個門等你。說完他就走掉了。於巧珍自語說你等我幹什麼呢。晚飯於巧珍把菜炒得像鹹菜一樣,於叔罵她是一個沒長進的東西。吃過晚飯後,安徽女民工於巧珍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兩條腿。在七號樓第一個門那站著的程通煥,見於巧珍過來轉身往樓上走,於巧珍只好跟著他。這是一棟尚未竣工的住宅樓,共有六層。到了六層後他們進了一個單元。兩人在黑暗中站著誰也不說話,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喘氣聲,也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過了好一會兒,程通煥就開始動手摸於巧珍。於巧珍覺得這人是流氓就拚命反抗,他的力氣大得驚人,很快於巧珍就不行了,不行了的於巧珍就被程通煥給佔了。後來誰也沒有說什麼就下樓各自回自己的工棚睡覺。第二天一早程通煥就找到於巧珍問,你是個姑娘?我還以為你是個大嫂呢。於巧珍說,程通煥,放你娘個臭屁。程通煥笑笑說,昨晚我回去一看下邊,才知道你竟然是個沒開苞的身子。於巧珍說,那又能怎的?程通煥說,我要讓你當我的老婆。於巧珍說,美得你程通煥,我憑什麼嫁給你?程通煥一時說不上來。程通煥決定要娶於巧珍做老婆以後就開始對於巧珍好,或幫於巧珍幹活或給於巧珍買東西,偶爾也給於叔買東西,當然是一條條劣質香煙。但這些都無法打動於巧珍,於巧珍心想,你把我給佔了我就得嫁給你,哪裡有這種狗屁規矩呀?佔了我就便宜了你,還想娶我真是得寸進尺了。 首都的工程結束時程通煥的求婚都沒有成功,那時程通煥面臨一生中第一次重要選擇,要麼和四川工程隊走要麼和安微工程隊走,他放不下於巧珍只好跟安微人走,這樣才有機會。程通煥是那種認定目標就不會輕易改變的人,而且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特別在娶媳婦這件事上,他認為更該如此。程通煥跟安微人走了就意味著對四川人的背叛,臨走時他的本家伯父說,你跟他們走以後就別回來了,回來我也不認你了。程通煥是個孤兒,本家伯父的話不能不聽,可聽了伯父的話就等於放棄了於巧珍,這是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於是程通煥跪下給伯父磕了三個響頭說,反正我是孤兒也不在乎少一個大伯。沒等伯父怒火發泄出來他就扛起行李卷步安徽人的後塵早跑得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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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安徽人西進青海南下廣東受盡了輕視和白眼,無論程通煥如何賣力安徽人都把他看成是外鄉人,背後都叫他四川的程鎚子。程通煥意識到,要想征服於巧珍首先必須征服這些以於叔為首的安徽人。程通煥當過兵見過世面,不但手藝好乾活賣力而且腦子轉得也快,特別在和承包商討要工資方面替大家出頭,有勇有謀簡直就是天才。有一次討要工資上法庭,程通煥答辯得和律師一樣乾淨利落,看得安徽人樹起了大拇指。另一次,不法承包商買通黑道來毆打民工,程通煥以一當十,一手一塊紅磚拍倒了七八個對手,當然他也被砍得渾身是血住院治療。兩次下來,這個鎚子一樣的四川人不但被安徽人接受了,而且樹起了威信,後來竟成了領袖取代了於叔的地位。征服了安徽人就自然征服了於巧珍,是於巧珍主動投降的。後來於巧珍問過程通煥,我要是像你說的那樣是一個大嫂或者不是一個處女,你會怎麼樣?程通煥說,我會總找你到沒人的地方上你,但最後我不會和安微人走。於巧珍又問,我是處女你怎麼就非娶我不可了呢?程通煥說,我上過好多女人沒一個是處女的,後來我就對自己說只要有一個女人是我開的苞,我一定娶她,哪怕是個又老又丑的女人。於巧珍問,那為什麼?程通煥說,我大伯說只有處女才能一心一意對她的男人好。於巧珍又問,你要是再碰到了呢?程通煥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後來他說,你見過誰有兩次中五百萬大獎的?程通煥讓安微人服氣的還有一點就是從來不和老婆明鋪明睡,儘管於巧珍火房裡有她的住處他也從來不在那兒過夜,他一直都和大夥住通鋪。程通煥覺得這樣心裡踏實,可也是的,大家出門在外都光棍一條你有老婆摟著別人咋辦? 都次義拎著那根劣質鋼筋走到工棚的門前站了一會兒,他向門裡看了看,除了聽到鼾聲和聞到腳臭別的什麼也沒看到,門大開著裡邊黑洞洞的根本看不清通鋪上民工們的睡相。都次義想,這幫驢揍的真的罷工了呀,一定是那個程鎚子搗的鬼。都次義一直有和這個四川人打一架的慾望,他知道程鎚子從來沒有服過他,這些都次義從四川人看他的目光里了解得一清二楚,同時他也知道四川人有他同樣的慾望。其實早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相互看了第一眼的時候,他們就感覺他們之間一定會發生點兒什麼,不過是早晚的事兒。 那是剛開春不久,遠處山嶺上雖然隱約有花開,可空氣中還殘留著冬天的味道。一幫安徽人在一個四川人的帶領下來了。這些灰頭土臉的外省民工從四輛中巴上一下來,都次義一眼就看出誰是領頭的了。都次義和程通煥對了一下眼睛都用心看了對方一會兒。都次義說,你就是那個領頭的吧?四川人沒吭聲甚至連頭都沒點,只用眼神回答了他,都次義當然也看明白了。都次義把民工們領進工棚後對程通煥說,把所有人的身份證齊上來交給我,我好到派出所辦暫住證。程通煥只嗯了一聲就去辦了,當他把一疊身份證交給都次義時說全在這了。都次義數了一遍問,咋是三十六個,而不是三十七個?程通煥說,少一個是因為其中有人把身份證弄丟了。都次義說,不是那麼回事兒吧,我看是因為有人沒滿十八歲吧?程通煥說,你能分清十八歲和十七歲?都次義說,你的意思就這樣了,身份證少一個就少一個?程通煥說,那你說不少一個就少一個能怎麼辦?都次義頓了一下說,那好就按你說的辦。程通煥說,謝你了。都次義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給程通煥面子,正常情況下是絕對不行的,怎麼能用一個童工呢,一旦出事兒可就麻煩去了。如果是換了別人,累死都次義都不會答應的。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兒,都次義一直也沒有想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 派出所所長劉四鎖把煙盒裡最後一支煙放在嘴裡點燃,咕咚咕咚猛吸幾口說,照你這麼說,這小把頭是夠張狂的,要是你女兒能指證他,他的罪可就大了。鄉長徐大柱說,能給他定一個啥罪?劉四鎖說,誘引拐騙猥褻末成年少女罪,如果他們真有性行為那小把頭媽個蛋的又多了一條強姦罪。徐大柱說,這麼整不是整大發了個娘個腿的的了。劉四鎖說,要整就得往死里整,別不痛不癢的跟沒整一樣。徐大柱說,我說劉四鎖刑法上有你說的那些罪?可別打不著狐狸再弄娘個腿的一身騷,讓人告一狀可就犯不上了。劉四鎖說,你看你鄉長咋還不信我呢,媽個蛋的我幹了多少年警察了?徐大柱說,得了吧劉四鎖還多少年警察你懵別人去吧,就你那點兒水平我還不知道呀,娘個腿的才扔下鋤頭把子幾天呀。劉四鎖不高興了說,你要是不信我你就去找別人去,媽個蛋的我真是閑著沒事幹了。徐大柱說,你看你又尥蹶子了,我不是不信你我的意思咱的對手太硬了,不僅僅是一個小把頭的問題,娘個腿的還有小把頭後邊的趙二,不小心能行么?劉四鎖說,趙二咋了,犯法了我照樣辦他。趙二從來沒擺過咱派出所,媽個蛋的這麼些年咱派出所連一條煙都沒抽過他的。徐大柱說,別說你呀,娘個腿的連我他都沒放在眼裡。不過一定要謹慎為好。劉四鎖說,這你放心吧鄉長,只要你閨女能出來指證,媽個蛋的小把頭就沒跑了,趙二也沒跑了,企碼趙二是指使僱傭他人恐嚇鄉長吧。徐大柱說,咱先別管趙二,那個小把頭我閨女不指證他就沒有辦法治他了?劉四鎖說,一會兒我和小馬去一趟工地先把小把頭弄回來關他媽個蛋的二十四小時再說。徐大柱眼睛一亮說這個辦法好,太好了,他又說二十四小時不解恨呀。劉四鎖說那就關他四十八小時。徐大柱說四十八小時過後不還得放他?劉四鎖說那就不一定了,萬一這四十八小時他交代了點什麼呢,說不定你閨女指證他了呢。徐大柱說我看別指望我閨女了,她不會指證小把頭的。再說了,真指證了,她不就是承認自己被人家強姦了么,那以後還咋娘個腿的嫁人呀。劉四鎖去拿桌上的空煙盒,做出他不知道煙盒裡的煙已經吸光了的樣子。鄉長徐大柱就又從抽屜里拿出一盒煙扔給了劉四鎖,劉四鎖打開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做出不經意的樣子把整盒煙揣進褲兜里。然後他說,媽個蛋的先把他弄來再說。鄉長徐大柱說娘個腿的那就這麼弄吧。派出所長劉四鎖從鄉長辦公室剛出來,鄉長徐大柱就喊住他,我說劉四鎖要不要我也跟去?劉四鎖說,你去能有啥用?鄉長徐大柱說,我只是想看看弄小把頭時,趙二是個啥娘個腿的表情。劉四鎖說,那就一起去,你親臨一線指揮。鄉長徐大柱想想說,還是拉倒吧,要去我過一會兒再去,跟你一起去我這主謀不就露餡了。劉四鎖說,倒也是的。 劉四鎖回到派出所一進院見小馬還在搗鼓那輛破警車就說,媽個蛋的拉倒吧小馬別弄了,走,咱們有任務。小馬說,這就好了所長,你先試試。劉四鎖上車一啟動還真著了就說,小馬你這車修得真及時,媽個蛋的要是警燈警笛好使就好了。小馬說,我都弄了你試試所長。劉四鎖一試真的好使呀,他興奮極了大聲說,小馬全副武裝,媽個蛋的把槍支手銬電棍都給我戴上,把三個聯防隊員也帶上。小馬答應一聲是就開始做準備,一支煙的功夫,派出所的警車由所長劉四鎖親自駕駛,閃著警燈鳴著警笛衝出了派出所大門。可是出了鄉街沒走多遠,警車就又拋錨了。劉四鎖下車踢了一腳車輪子說,啥東西呢,媽個蛋的一點面子都沒給。小馬說,所長你放心這回我知道是哪旮旯出的問題。說完他脫下警服又開始搗鼓起來。 都次義硬著頭皮鑽進工棚,如果不是停工累死他也不會進安徽人的工棚,這裡的空氣指數根本不適應人類生存。都次義心想要是劃一根火柴,不像煤氣泄露一樣的爆炸著火就怪了,這幫驢揍的,工地上有的是水把腳洗洗能死人是咋的。都次義的火氣被工棚里污濁氣味熏得不停往上沖,豬一樣的人還盡驢揍的事兒,都去死去吧。他實在受不了終於爆發了。都次義猛然揮起鋼筋歇斯底里叫道,起來!起來幹活!!驢揍的!!!那根劣質鋼筋在安徽民工睡熟了的肉體上惡狠狠地急速跳躍著,不停地發出噗噗的響動。即使都次義用盡了力氣兩胳膊都掄麻木了,也沒有阻止住安徽人的睡眠,鼾聲越發響亮頑強。就在都次義停手轉身要出去想另外些辦法時,他手中的鋼筋被人死死地拽住了。都次義看清了是程通煥就說,驢揍的還有一個活的呀,我尋思都睡到閻王爺的炕上了呢。程通煥說,你終於來了。有話沖我說這你知道的,拿他們使啥子氣?都次義說,看樣子你是一直在等我。好,我沖你說,現在都幾點了還不開工?程通煥說,不開了,是我讓他們隨便睡的。都次義說,你說不幹就不幹了?驢揍的我看今兒個咋不幹?程通煥說,你是工長沒按合同辦事,干兩個多月了連一個子兒都沒看著,你說這狗日的活咋干?都次義說,你說這些驢揍的有啥用?昨天我不是跟你說了么,鄉里沒來錢,等來錢了立馬就給大家發。程通煥說,我看你說得更沒用,那就等鄉里來錢了再幹活。都次義說,你這不是罷工么?程通煥說,對就這個意思。都次義說,真不幹活了?程通煥說,真不幹了。都次義說,那好,你把你的這幫驢揍的領走吧,我去找別的人來干。程通煥說,除非把工錢給算了,否則我們不會走的。都次義說,真是想得美,不走我就叫人來把你們打走!程通煥說,那你就來試試!都次義和程通煥在工棚的地中央對站著,雙手都緊緊地握著鋼筋的一頭較著勁兒。現在兩人誰也不說話,用眼睛死死地盯著對方的眼睛,四隻眼睛越來越亮而且開始充血。看上去就如同兩個角斗的公牛一樣發著狠。安徽民工們的睡眠仍在繼續,鼾聲和腳臭仍在工棚內肆意游竄,外面午後的陽光仍舊歹毒。都次義說你是成心想和我作對了。程通煥說還不都是你逼的么,我以為你是好人呢,其實和那個趙二沒啥子兩樣。都次義說你個鎚子廢話少說,我看今兒個真是到了和你算賬的時候。程通煥說,我也早就等這天了。 這時門外有動靜,可是都次義和程通煥誰也不扭頭看一眼,生怕走神被對手佔了先機。門外站著三個人,是大花老陸和於巧珍。老陸笑嘻嘻地說好呀倆小生牤牛蛋子頂起來了,有看頭呀。大花白了老陸一眼說你不進去拉架還說風涼話?老陸說啥?讓我拉架,你讓我這把老骨頭歇歇吧,弄散架子誰來疼你?大花又白了老陸一眼沒吱聲。於巧珍撥開老陸和大花往工棚里走,一邊走一邊說,程通煥你放手,有事兒說事兒在人家地界上動手你不是等著讓人家放倒么,你這不是傻么?住嘴臭婆娘,給我滾出去!程通煥的聲音簡直就是炸雷,震得都次義耳朵嗡嗡亂響。於巧珍趔趄一下怔在那裡,她不相信程通煥會罵她,因為程通煥從沒有罵過她也從沒有這樣大聲跟她說話。於巧珍定在那裡不知所措的時候,程通煥又吼來一聲,還不滾出去?於巧珍轉身往出跑雙手捂臉哭出聲說,哪個挨刀的再管你這個沒良心的,叫人放倒我也不會哭你一聲。不知為什麼都次義想笑,可是他還是努力剋制住了。程通煥看出來了就無比憤怒地說,狗日的你想笑?我會讓你笑不出來聲的。都次義實在是憋不住了,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門外的大花和老陸看得莫名其妙,老陸看了大花一眼說,小把頭這又是耍得哪齣戲呢?大花說,趁這功夫老陸你進去給他倆掰開算了。老陸說,你咋老讓我進去呢?我才不管呢。大花說,那好,我打電話讓老闆過來。說完她轉身走了。老陸說,你這個小騷貨咋就愛管閑事兒呢。大花呸了一口說,你這個老王八蛋,心眼要多壞就有多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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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趙二坐著奧迪A6向工地行駛手機響了起來,是大花打進來的。老闆趙二說,你說次義和程鎚子那個王八蛋真幹起來了?大花說,真的,你快回來吧,看那陣勢要出事兒,出點啥事兒可就壞了。老闆趙二說,他們拿沒拿傢伙?大花說,沒拿,可是保不準一會兒不拿。老闆趙二說我知道了。老闆趙二打完電話就拍一下喜子的肩膀說,停一會兒。喜子把奧迪A6停在路邊回頭問,要不要我去叫一幫人來?老闆趙二說,不用,你說次義這回能不能擺平那幫王八蛋?喜子說,我看夠嗆,不過次義手黑也許能鎮住他們。老闆趙二想了一會兒自語說,徐大柱那邊也沒好使,這邊民工又罷工,三萬元工資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喜子咱們調頭。喜子問去哪?老闆趙二說,有日子沒去看兒子了,我有點想那個小王八蛋了。喜子一臉茫然。老闆趙二的奧迪A6向城裡方向駛去,車內CD放著他百聽不厭的趙本山小品。 老陸在安徽人工棚門外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說,你倆人要是真斗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弄出個上下,別像小牛犢子似的只擺擺樣子。老陸說完就走了,他主要是因為大花不在身邊,聞那些安徽人的腳臭味兒不合算。老陸走後都次義說,鎚子你聽到老陸的話沒。程通煥說,我耳朵又不聾你說上哪都行。都次義說,進樓里,把門堵死誰也別想出去誰也別想進來。程通煥說,就這樣,狗日的。都次義清了一下嗓又說,驢揍的我放倒你咋說?你放倒我咋說?程通煥說,你若把我放倒了我就領大夥開工,工錢啥子時候給都行。都次義說,你若是給我放倒了,二話沒有我到銀行取自個的錢給你們開工資。倆人同時鬆手那根劣質鋼筋就掉到地上,砸在他們的腳上就像樹葉一樣輕飄。程通煥就說,狗日的這樓就用這種東西不倒真是奇蹟了。都次義說,驢揍的鄉里不撥錢沒用木棍就不錯了。 都次義和程通煥從工棚里出來,一前一後向那棟尚未封頂的辦公樓方向走去。他們在工地上找到了木頭楞子,斧頭,鋸子,釘子。大花和老陸在遠處看到他們手裡的東西在反射著太陽光一閃一閃的,心就有點兒懸起來了。大花說,他們真的操傢伙了,這可咋辦呀?老陸說,是真的操傢伙了,我也不知道咋辦。大花說,老闆咋還不回來呢。老陸說,趙二他才不會回來呢。大花說,你咋知道?老陸說,姑爺子一撅尾巴當老仗人的能不知道拉幾個糞蛋子?大花一跺腳就向都次義和程通煥跑過去,她一邊跑一邊喊,次義,次義你先等一會兒。老陸高聲叫大花,大花你幹啥你不要命啦?大花你快回來,你這小騷貨還真心疼次義那個小把頭呀。都次義和程通煥誰都沒理大花,甚至都沒看她一眼。大花加快了腳步跑到他們前邊,她轉過身面對著都次義一邊倒退著一邊說,次義次義你聽我說,為趙二你犯得著這樣么?你咋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呢?都次義根本不理她,大花就又說,次義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麼個理兒?把傢伙放下,快放下,你,你要是真出事兒了,我,我會哭死的。說著大花的聲音就真的變成了哭腔,眼睛也紅起來了。哈哈,哈哈哈……程通煥突然大笑起來,都次義站下了怒視著他說,驢揍的你笑啥?程通煥說,狗日的,原來她跟你也有一腿呀。大花說,程鎚子你別埋汰人,人家次義可還沒有對象呢。都次義說,驢揍的程鎚子,你聽好了我是鋼鋼的老爺們兒,才不像你們盡幹些雞鳴狗盜的事兒。程通煥說,又不是沒人在鄉街上的洗頭房裡見過你,狗日的這倒裝起來了。都次義說,找小姐我給錢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啥時候都認賬,總比當第三者搞人家媳婦破壞別人家庭高尚。 爭爭吵吵間都次義和程通煥就到了辦公樓的門前,兩人誰也不再吱聲,進了一個單元的門裡就開始用木楞子封門。大花站在門外看著他們倆人叮叮噹噹地釘木楞子滿臉的疑惑,後來她終於看明白了就說,次義你這個小把頭,真是沒長腦子呀,人家程鎚子是為自個的事兒,你可好為個趙二就把命搭上值么?都次義說,你不懂,這和趙二沒關係。這時候於巧珍不知從哪裡蹦出來,她扯嗓子沖門裡喊,程通煥,程通煥你聽著,你給我出來,這個月我沒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立馬去醫院拿掉。程通煥說,你個臭婆娘敢來哄我?一個多月我沒上你,狗日的肚子里倒有種了?那種是誰的?等我辦完事兒再找你算賬!於巧珍說,你這個沒良心的想賴賬呀?是誰的種生出來不就清楚了。程通煥不再理於巧珍繼續手中的活計,叮叮噹噹越發賣力了。都次義和程通煥不但把門封死了,窗戶釘死了,而且還用裡邊的水泥包壘成牆加固。之後兩人就上樓了,這裡變成了真正的二人世界,他們手裡有斧頭和鐵鋸,地上有木楞和磚頭,樓上樓下地型開闊,武器隨手可拾,完全是理想的打鬥環境。 大花和於巧珍在外邊只能聽到樓內的一些動靜,她們無法辨別出是什麼碰撞什麼發出來的,撲撲愣愣,轟轟隆隆。於巧珍說,怎麼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大花說,兩個人都是生牤子,勁頭足去了,你聽就跟地震一個樣。於巧珍說,非出事兒不可,出事了我可怎麼辦呢。大花說,那有啥辦法,你就攤著這樣的男人了,這就是命。於巧珍說,是命就得認么?大花說,你不認咋辦?女人就得認命。 劉四鎖把警車終於開進了工地,警燈沒閃警笛也沒響,顯然小馬還沒來得及修理這些哩。大家下車後,劉四鎖讓小馬和幾個聯防隊員站成一排,他們向當辦公室用的工棚走去。小馬說,所長我還是先把車再搗鼓搗鼓吧。劉四鎖說,我說你咋看不出火候,都啥時候了還想著修車?媽個蛋的有癮呀?小馬說,不就一個都次義么……劉四鎖打斷他說,聽指揮全都給我上。說完劉四鎖就領著眾人把做辦公室用的那間工棚給包圍起來了,劉四鎖和小馬手裡端著六.四式手槍,趙連衛和另兩個聯防隊員手裡都拎著膠皮警棍。老陸聽外邊有動靜就出來看看是咋回事兒,可一出來就被劉四鎖用手槍頂住了。劉四鎖說,不許動!老陸嚇了一跳。小馬說,所長是老陸不是都次義。老陸說,小鱉犢子你幹啥,你們幹啥?劉四鎖說,對不起我還尋思你是那個小把頭呢,媽個蛋的他在不在屋裡?老陸沒好氣地說,不在屋。劉四鎖根本不信,就扯嗓子對屋裡喊,小把頭,都次義,你聽清了你已被我們包圍了,把雙手放在腦後走出來,媽個蛋的反抗是沒用的,小心我會開槍。老陸說,我說劉四所你瞎喊啥呀?我不是說了他不在屋么。小馬說,所長你讓開我進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劉四所說,你小心點兒。小馬笑笑就走進去了。過了一會兒劉四鎖和幾個聯防隊員也進去了,沒有半分鐘大夥又都出來了。老陸見大夥出來了就說,劉四鎖我這麼大歲數能唬你?咋樣沒在屋裡吧?劉四鎖手裡拎著槍比比劃劃地說,老陸你說他去哪了?在不在工地上?老陸說,劉四鎖你把匣子槍收起來,別走火崩了誰。劉四鎖就把槍往褲腰上的槍套里掖,說,老陸你看你這膽兒吧,快告訴我小把頭在哪呢?老陸說,在那邊樓里打架呢,和那個四川鎚子。劉四鎖就領人過去了。老陸跟在後邊,自言自語地說,大花這個小騷貨還真給報警了。 劉四鎖領人到了樓門前見門窗都釘得死死的感覺莫名其妙,就問大夥這是啥意思?我從來也沒見這麼打架的。聯防隊員趙連衛說,次義打人就用這辦法,上次他打我就是先把供銷社倉庫的門釘死,在裡邊直到把我打得跪地下喊爹。劉四鎖說,你給我住嘴自己個兒還好意思說呢,媽個蛋的早知道你是這麼個熊貨還不如讓小把頭來當聯防隊員了。趙連衛低下頭小聲嘟嚷道,你不熊?換了你手裡沒有槍次義不把你扁屁拸出來我算你揍的。劉四鎖說,趙連衛你說啥?趙連衛說,沒說啥,說只有你才能收拾住次義。劉四鎖知道趙連衛沒說好話但也不想追究了,就對大花和於巧珍說,這倆人進去多少功夫了?大花說有兩袋煙功夫了。於巧珍說,所長這算犯的什麼罪,時間長短有關係么?劉四鎖沒理於巧珍對手下說,媽個蛋的把門砸開,快點兒。釘得太死了裡邊還有水泥包壘的牆,再加上聯防隊員們手裡又沒有合適的家什,看來一時半會兒是進不去樓了。劉四鎖越來越生氣,他後退幾步又把六四式手槍掏出來了仰頭喊,小把頭都次義,還有程……他回頭問於巧珍,媽個蛋的程啥來著?於巧珍說,叫程,叫程,程……她臉色慘白眼睛直勾勾盯著劉四鎖手裡的槍。大花看一眼於巧珍說,連自己家老爺們兒叫啥都忘了?她又轉過臉對劉四鎖說,所長,那個四川鎚子叫程通煥。劉四鎖提高了嗓門,都次義,程通煥你們聽好了,我們已經把樓房給包圍了,媽個蛋的你倆把雙手放到腦後走下來,否則我們要開槍了。樓里沒人理會,打鬥音仍然聽得真切。劉四鎖非常惱怒,突然對樓上的窗戶開了兩槍罵道,媽個蛋的尋思我跟你們開玩笑吶。大花和於巧珍捂住耳朵驚叫出聲,大花說,哎呀媽呀,還真拿槍打呀?於巧珍則大哭起來拚命喊程通煥,她說,程通煥你這個沒良心的鎚子,不讓小把頭放倒也得讓派出所的槍子兒放倒,快出來吧,我肚裡真有你的種了呀。老陸見劉四鎖手裡的槍真的響了就嚇得一哆嗦,往後退有十步遠。他說,小鱉犢子劉四鎖你還真拿匣子槍崩呀?槍子兒可沒長眼睛,這要是跳回來傷著旁人可咋辦?劉四鎖瞪起眼睛對眾人大聲說,你們都跟著瞎腔腔個啥?媽個蛋的妨礙執行公務我對你們可不客氣了!大夥便不敢再吱聲了,連於巧珍的哭也憋回去了。兩聲槍響過後,樓裡邊不但一切如顧,還從二樓窗口飛出半塊磚頭正落在劉四鎖腳下。劉四鎖大怒說,媽個蛋的真是反天了,根本沒把派出所當回事兒。他搓了一下眼睛使勁喊道,小把頭程鎚子你倆膽敢襲警?後果自負!說著劉四鎖對準剛才飛出磚頭的窗口又是兩槍。劉四鎖每開一槍都說一句,我讓你襲警!我讓你襲警!! 後來樓里就沒什麼動靜了。再後來就傳出都次義的聲音,他說,劉四鎖你這個驢揍的,鎚子讓你給打著了。劉四鎖說,小把頭你別在那兒瞎掰,打沒打著人我自個兒有撇,媽個蛋的你趕緊出來投降,這是唯一的出路。都次義說,驢揍的劉四鎖,不信你上來看看,拿槍打算啥能耐?有能耐把槍放下咱倆單挑。劉四鎖面對都次義的挑釁氣得兩眼冒火,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他說話。他說小把頭我今個要不把你治服算我劉四鎖白活。劉四鎖轉過頭對小馬說,來,咱倆一齊打,媽個蛋的我就不信震不住他。小馬說,所長咱這可是違反了槍支管理條例……媽個蛋的,劉四鎖打斷小馬罵道,你還能行不?誰是領導?咋盡給我整些沒用的呢?說完他一把將小馬手裡的槍搶過來,雙槍在手左右開弓對著尚未竣工的樓房叭叭射擊。劉四鎖一副很瘋狂的樣子,就如槍戰片里的殺手把牙根咬得緊崩崩的,顯得兇狠去了,直到把兩支槍里的子彈打光,他嘴裡還在罵,媽個蛋的小把頭,我看你服不服。 站在遠處的老陸雙眼死盯著樓房大聲說,咋回事兒?咋回事兒,咋不對勁呢?大花過去問,啥不對勁?老陸指著樓說,樓房不對勁,我咋看樓房有點兒歪呢。大花沒有去看樓房而是看老陸的褲襠,她指著老陸的褲襠驚叫道,那咋回事兒,血?老陸低頭一看自己褲襠讓血水染得通紅一片,馬上就癱倒了。接著他就大喊大叫像孩子一樣哭起來,完嘍,完嘍這回可完嘍,我的寶貝讓劉四鎖這個小鱉犢子給崩壞了呀,我就說你別拎個匣子槍亂崩你就是不聽,你這個小鱉犢子劉四鎖可把我給吭了呀,大花呀這可咋辦呀我的寶貝沒啦,我對不起你呀,大花呀疼死我啦。就在老陸褲襠里的東西被劉四鎖的六四式手槍跳彈擊中而滿地打滾時,四川民工程通煥帶著腿部的槍傷從二樓窗口跳出來,緊接著一聲巨響整棟樓坍塌下來,非常徹底,黑黃色的灰塵把工地罩住。等好一陣子灰塵才散去,呆掉了的眾人還沒有回過神來。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程通煥,他瘋了一樣沖向廢墟用雙手扒那堆山一樣的磚瓦石粒,一邊扒一邊喊,小把頭,小把頭你在哪兒?砸在裡邊的該是我呀,你為什麼先把我給推出來呀?你為什麼要救我呀?我瞎了眼呀跟你較啥子勁呀,你才是真正漢子呀,我對不起你呀。 城裡的一間網吧里,高二女生徐然整個下午面對計算機一直呆坐著,她在等待,等待把頭的出現,可是夜色已深把頭始終也沒有出現。高二女生徐然只好給把頭留言:把頭你為什麼沒來?我一直在等你,你生氣了嗎?我現在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對不起,我不該從網路里出來尋找現實的我們,你說那樣不好,我現在想明白了也覺得那樣不好,那就讓我們還回到過去,回到網路里相愛吧。下周同一時間你一定要來,可別像今天這樣讓我白白等你一個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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