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的劍：一生摘不掉的王冠

文/簡書籤約作者：雪吹桃源

是什麼樣的人，就走什麼樣的路。——古龍??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決定自己的出身。

有人說，但努力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誠然這是一種積極的說法，我並不反對。

不過這也並不是絕對的。命運當中也還總有那麼一部分根本改變不了的東西，無論你承不承認它的存在，它都橫貫你的一生，有人它叫做「宿命」。

大多數的人其一生在功名上都是在做加法，其本質上都是一場追名逐利，只不過正面的說法叫做「奮鬥」、「進取」，負面說法叫做「慾望」、「貪婪」。

擺正心態、適可而止的追名逐利本是人生的一種良性加法，無可厚非，不過如《加州旅館》中所說：有人翩翩求記住，有人起舞求忘記。

並不是所有人在功名領域都希望做加法。淡泊名利是爭名奪利的對立面，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順利享受這種生活。因為江湖裡始終有這樣一句話：你忘得了江湖，江湖忘不了你。

劍氣縱橫三萬里，一劍光寒十九州??

謝曉峰，出自古龍晚期作品《少三爺的劍》，他是翠雲峰，綠水湖，神劍山莊的三少爺，年少成名，文韜武略萬般皆精，其劍法登峰造極，號稱「天下第一劍客」，人稱「劍神」。

和很多武俠小說的男主角不同，謝曉峰的一生並不是拜師學藝、揚名立萬的俠客進化史，他從一開始人生的功名和榮譽就站在了一個至高的頂點上。

他天賦異稟，從不敗績，讓家族「神劍山莊」威震江湖，可謂風華意氣，當世無雙。不過可惜的是，這些所謂的榮譽功名，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只是一個平凡人的生活。

為了擺脫江湖的地位，謝曉峰詐死掩人耳目，摘掉自身的光環投身市井，做起了挑糞工人「阿吉」。他做「阿吉」的那段日子是由衷開心的，最低層的生活給了他最平凡的快樂。

沒有人知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三少爺，沒有人找他比武論劍。他以為可以這樣一直下去。可是江湖險惡，又怎由得他選擇。

很快當地的惡勢力欺壓到了他所寄居的平民家中，作為一隻扮作羔羊的老虎，他是恢復身份還是強行偽裝？對他而言對付幾個地頭蛇不過反掌之間的事情，不過他捨不得丟掉自己已經塑造的平民身份，於是寧願被街頭流氓捅上幾刀也不還手。

他以為這樣的忍讓可以避免暴露身份。不過他還是錯了，很多事情由不得他選擇，很多責任逼迫著他還是要出手。

他是「劍氣縱橫三萬里，一劍光寒十九州」的三少爺，他生來就是劍的王者，高處不勝寒。他想藏住一身的光芒，但是永遠有人要找到他，樹大招風是永遠不變的規律。

刻舟求劍尋知己，十五劍成鬼神泣??

每個時代都有「既生瑜何生亮」的例子，在謝曉峰的時代里，只有一個人夠資格和他一較高下，那就是同樣天賦異稟，以「奪命十三劍」橫掃江湖的「燕十三」。

故事開始不久，燕十三就去神劍山莊找謝曉峰，企圖一較高下。無奈山莊中人告訴他謝曉峰已死，他心灰意冷，心想世上再無對手，便在湖邊石碑上划下一處記號，將自己的寶劍沉入湖中，有意「刻舟求劍」。

對於頂尖的劍客而言，好的對手無異於好的知己，燕十三尋找謝曉峰，是在求一知己。

謝曉峰的劍法沒有破綻，就算是鬼斧神工的「奪命十三劍」也稍遜了一籌。

不過燕十三的「奪命十三劍」存在無盡的潛力，當衍變到「第十四劍」時，他已經完全有資格和謝曉峰一較高下了。等到衍變到了「第十五劍」時，天地之間，再無人能擋過這一劍，就算是劍神謝曉峰也不能。

其「奪命十三劍」的哲學在於，前十三劍好比一棵樹的枝幹，到了「第十四劍」則延伸到了樹的枝幹，而最後的「第十五劍」才是真正枝上開出來的耀眼花朵。這花朵一旦綻放，便是驚天地，泣鬼神。

如燕十三自己說悟，「奪命十三劍」是他從前自己養的一條小蛇，後來小蛇自己有了意識和生命，長成了一條巨龍，這條龍天地無人能敵，但是他自己卻已掌控不了它。

燕十三終和謝曉峰終有一戰，天地間只能有一個最強的劍客，當燕十三的「第十五劍」衍化出來的時候，他們各自的宿命就會將他們推到一起。

兩個絕世劍客的決戰??

謝曉峰當不了凡人，他集神劍山莊靈氣於一身，所以他「只能死，不能敗」。他並不怕死，可是他偏偏死不了。

他於江湖紛爭中，中了暗算，身染劇毒，不過三日性命，本想寧靜等死，等奈何與船上遇見了喬裝的燕十三。燕十三為他煮了一碗麻醉的茶，等他睡去了，刮遍了他全身的骨頭，清除了他入骨的毒性，救了他一命。

因為燕十三不想讓他死，燕十三在等一場與他的決戰。

終於，謝曉峰執拗不過自身的宿命，帶著謝家神劍重出江湖，燕十三亦取回了沉入湖中的那把寶劍。兩人終是要一決高下。

他們決戰那日，劍光縱橫，驚天動地。然而高手過招，生死不過一線。燕十三的「奪命十三劍」一劍一劍施展開來，演變到「第十四劍」時，謝曉峰已經聞到了死亡的氣息。到了「第十五劍」出劍的那一剎那，天地之間，再無人可擋，無人可破。

那是真正天下無敵的一劍。

謝曉峰知道自己破不了那一劍，他開始迎接他的死亡。但是「第十五劍」在即將刺向他喉嚨的電光石火之間卻突然劍尖倒轉，一頭刺向了燕十三的喉嚨。

燕十三天下無雙的「第十五劍」葬送的不是對手謝曉峰的性命，而是他自己的。

謝曉峰久久站在原地，不知為何燕十三要倒轉劍鋒，救自己一命。後來他終於想通了，其實燕十三心中並沒有殺他之欲，這「第十五劍」已成了一個魔鬼，燕十三不能駕馭它，只能毀了它。他對著「第十五劍」其實也有了深深的恐懼，他使出「第十五劍」的同時，反而被這招式所控制和吞噬，所以他一念之間選擇了犧牲自己。

謝曉峰活著，燕十三死了，但其實這一戰，是燕十三贏了。他們之間的戰鬥，似乎並不是與對方的較量，更像是各自對自身命運的抗爭。

一個想退隱江湖的江湖人??

燕十三死後，三少爺又成了天下第一的劍客，但他仍舊想隱退江湖。

為求隱退，他自己割掉了雙手的大拇指，終身不再使劍。

如古龍自己所說：一個人若能真正求得內心的平靜，再多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這便是謝曉峰的犧牲，他只要手中有劍，就永遠是謝曉峰，他試圖改變自己的命運，讓自己無法再握劍，那麼也就再無法承載「劍神」的光環。

他以為他成功了，不過在書中的結尾，他的朋友卻對他說：只要你做了謝曉峰，就永遠是謝曉峰，就算你已不再握劍，也還是謝曉峰。這似乎是一個頗耐人尋味的機鋒。

謝曉峰是一個極力試圖改變命運，淡薄名利的人，可惜本身太過光華耀眼卻難以回歸平凡。這是一個天才的悲歌，也是一種命運的無奈。他最後做出放棄一生最珍貴的才能來換取內心的平靜，卻又是讓人反思和敬佩的。

和謝曉峰一樣，燕十三的自我犧牲亦是在尋求內心的平靜，他創造了天下無敵的「第十五劍」，但是卻掌控不了它，那麼這「第十五劍」不但要殺死謝曉峰，也必將要反噬其主，為禍人間。

「第十五劍」一出已然有了自己的魔性和生命，他駕馭不了，但卻還有能力倒轉劍尖的方向，於是他選擇自己和「第十五劍」一同毀滅。於是謝曉峰活下來了，他的「第十五劍」也消失了，他無愧於劍魂，無愧與仁義，內心也徹底平靜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現實生活中多少人不惜一切代價企圖為自己的功名做加法，卻鮮有謝曉峰這樣的人拚命想回歸平淡。

獲得功名的人固然不少，但是真正求得內心平靜的人，又有多少呢？

恐怕這也是古龍先生借謝曉峰和燕十三這兩個劍客對這個世界拋出的一個質問吧。

《三少爺的劍》作為古龍的晚期作品，有著濃郁的悲憫情懷和對人生的反思。此時的古龍已經功成名就，或許他本身也在追求一種功名的淡泊和內心的平靜吧，但是他的內心掙扎和謝曉峰一樣，有時候就算是自已犧牲上天賜予的最美好的禮物，宿命也不一定能讓他如願以償。

這大概就是他自己所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