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黃牧甫逝世110周年黟山行 | 黃牧甫事迹初探

前 言

今年是黃牧甫先生逝世第一百一十周年,牧甫先生是近代印壇上開宗立派的大家,開創了黟山派,與海派吳昌碩齊名。可惜限於其活動範圍及年壽不永,其聲名影響不及後者,甚至連生平事迹也有很多含混不清的地方。

陳茗屋先生有感於此,懷著對黃牧甫書畫篆刻藝術的熱愛,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數次赴安徽黟縣,探訪牧甫先生的故居,詢問在世的當事人,釐清了一些黃牧甫身世的細節,為研究者們提供了第一手的資料。在那個貧乏的年代,陳先生此舉難能可貴。在此向他表示敬意!

今年,我們很榮幸地請到了陳茗屋先生,在他的帶領下,沿著當年的足跡,再來一次黟山行。以此紀念黃牧甫先生這位偉大的藝術家,並希望他的篆刻藝術能夠繼續發揚光大。

▼下面這篇文章即摘自《書法研究》總第二十輯,1985年第二期上陳茗屋先生髮表的《黃牧甫事迹初探》一文。

在南國,晚清傑出書畫篆刻家黃士陵(牧甫)的影響,尤其是篆刻的影響,至今未衰。但對他的研究卻仍可說是剛剛起步而已。這固然是由於他的早年和晚年均在安徽故鄉度過,地僻少有外人往訪,但更由於他長期生活在廣州,我國北方和江浙一帶過去對他的作品所知甚少,而江浙一帶卻是數百年來印學昌盛的地區。所以對他的研究,過去一直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最近,我到他的故鄉——安徽黟縣黃村進行了考察,採訪到了一些外人未知的情況,願意貢獻給黃牧甫藝術的愛好者。

一、黃氏的故居

原先大家都認為黃牧甫的故居早已毀去。一九三五年上海西泠印社版 《 黟山人黃牧甫先生印存 》 卷首有喬曾劬撰 《 黃先生傳 》 ,這也許是最早提到故居的文章。此文曰「咸豐、同治間,洪楊擾徽州,廬舍蕩然,家道中落……」,當然,把太平天國運動稱為「洪楊」,加一「擾」字,顯有貶意,是錯誤的。但自此以後,一直到最近杭州西冷印社版 《 黃牧甫印存 》 序言也說「十四歲那年(同治二年),太平軍與清軍在黟縣展開激戰,家園被毀……」雲。

黃村村西的大三間

其實他的故居至今安然無恙。

他的故居共有二處。一處在黃村村西,即是其誕生的「大三間」。屋子四壁是高牆,也就是江浙所稱的風火牆,裡面前部是天井,後部三個房間,樓上亦然,故名。黃牧甫從童年到青年時代,是在這所屋子裡度過的。五十六歲回歸故鄉後,起先也住在這所屋子裡,還陳設了從廣州帶回的全套紅木傢具。因人多狹促,遂另築新屋,「大三間」便借與他人居住。

外存地六寸

我是因了黃氏的孫女黃雲岫女士的指點,才知道這所「大三間」的。除她以外,當地很少有人知道此事。五十年代土改時,黃氏後裔不敢申報此屋為己產,遂歸了居住者。人事滄桑,村人忘卻了這所屋子,年青人也很少知道黃牧甫為何人了。

1983年冬天陳茗屋先生所拓

1983年冬天陳茗屋先生所攝

1990年陳茗屋先生所攝

黃牧甫的另一處故居在黃村村東,即晚年新建的「四合屋」,這類屋子也是四壁高牆,但中間是天井,四角四個房間,樓上亦然,因名。由於傳世的黃牧甫印譜大多收其六十歲時正月里所刻的「古槐鄰屋」,連當地有些人也認為這所屋子就叫古槐鄰屋。其實不然。因為正門門榜是一塊嵌進的青石,上書「舊德鄰屋」四個行體字,款作「穆甫屬,西垣題」。這所屋子叫舊德鄰屋是毫無疑問的。題寫者西垣,即揮園,汪姓,是黃氏的摯友。 《 黃牧甫印存 》 收有「國鈞長壽」、「一字梅顛」等印,即是為西垣所刻的。我估計,「古槐鄰屋」大約是黃氏書齋之名。詰之黃氏外孫葉玉寬先生,果不其然!原來四合屋這類屋子,因朝外的窗戶既少且小,房內很暗,所以在建造的同時,另緊貼南牆造了二十五平方米大小,有著一排長窗的書房,是為古槐鄰屋。據說還掛著一幅陶濬宣送他的對聯「金石刻畫臣能為,搜抉肝膽我應哭」。現在,四合屋還很完好,書房則已傾圮。

黃牧甫晚年新建的「四合屋」

二、黃氏的晚年生活

黃牧甫於1900年年中離開廣州回歸故里。1902年秋又攜長子少牧應端方邀請,前往武昌,協助端方著書。

在武昌的日子,其頗感滿意。逝世前二年,自題小像還說「光緒壬寅,游笈停鄂州,食武昌魚。適逢賢東道主,既無彈鋏之歌,又樂嘉魚之美,處之期年而貌加豐……」。

這張親題的小像,嘗刊在 《 黟山人黃牧甫先生印存 》 卷首,人多誤為照片,其實是厚甫所繪的一幀畫像,但畫得極為逼真。這幀二尺半高的彩色畫像,過去由其後裔什襲藏之。十年浩劫,遂化為雲煙。

1904年,黃牧甫又回到故鄉黃村。此後不復再出。時年五十六歲。

回黃村後,仍然是天天揮毫奏刀,未嘗箭輟。這最後期的作品,吉光片羽,在黯縣尚可見到。我為 《 書法 》 雜誌寫了 《 黃士陵家鄉所見 》 ,敘述了所見的黃牧甫作品。

按世俗之見,象黃牧甫那樣衣錦還鄉,帶回七、八千兩白銀在當地也數得上是中等富翁,滿可以蒔花養竹,優遊歲月。事實上,他也種點花草,但主要精力仍然放在藝事,猶精進不已。而且作品愈見老辣,的為大藝術家風度。

每天早上,黃牧甫便要女兒或媳婦費數小時磨一大缸墨汁,以供一天之需。他發給每人一支二兩徽墨,由各自保管,磨完一支,得銀二兩。故家中女子對磨墨一事極為踴躍。

最後幾年,他也還懸例應客。晚年所刻「在黟減半」一印即為明證。

他對於生活享受似乎不大在乎,家中十餘口,倘開葷食肉,也僅僅半斤而已,且要分燒二菜。早飯倘食鹹蛋,每人不過半隻。他自己偶爾打打牙祭,早點也無非是酥糖一小包,清茗一杯而己。

也和其他士大夫一樣,他也造屋買田。造的即是舊德鄰屋,田則僅置十二畝三分罷了。

令人惋惜的是,黃牧甫斥二千兩銀所建的這所帶有書房的舊德鄰屋,不過居住了一個多月便溘然長逝。主要是有一個本家誣其新屋侵佔了那人的土地,在安慶對簿公堂,黃牧甫大氣憤,加上哮喘複發,遂在創作的全盛期不幸謝去。時1908年,光緒三十四年,歲次戊申正月初四,享年六十。

三、黃氏的父母

黃牧甫的父親名德華,字仲和。喬曾劬《 黃先生傳 》 譽其「道德文章為一鄉望。有 《 竹瑞堂集 》 。尤精許氏學 … … 」。

黃牧甫幼受庭訓,少年時代即以書法、篆刻名噪鄉里。然而好景不長,二十以前父母便相繼亡故。

關於黃父卒於何時,有兩種說法存在著幾年的差異。

一種說法是從 《 黃先生傳 》 開始—— 「咸豐、同治間,洪楊擾徽州,廬舍蕩然,家道中落,父卒,母謝夫人殉焉……」。雖然說得比較含糊,但給讀者的印象是廬舍蕩然後父母即亡。按太平軍與清軍在黟縣激戰,時在同治二年,黃牧甫十五歲。也就是說父母卒於黃氏十五、十六歲時。這一說法為以後的研究者所沿用。

另一種說法系黃牧甫本人在印作「末技游食之民」邊跋上說「陵少遭寇擾,未嘗學問。既壯,失怙恃…… 」。當然,黃氏對太平天國的態度也是錯誤的,沒有跳出當時士大夫階級的立場,我們自然不能苛求古人。但從這一段跋語來看,存在著「少」和「既壯」二個層次。古人一般到三十歲稱壯,此處是指年近二十。舊 《 辭海 》 「壯」條下曰「《 國語 · 晉語 》 『其壯也』。注『此壯謂未二十時』」。照黃牧甫自己的說法,父母當卒於黃氏年近二十時。可惜這一點過去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據黃牧甫後裔說,黃仲和死於老衰,是在七十二歲以後,因為文革以前他們還保存著黃仲和七十二歲時所書的對聯。他去世以後,夫人謝氏也緊跟著亡故。 《 黃先生傳 》 說「殉焉」,當是春秋筆法,其實是死得很冤的。

問題由黃仲和前妻所生的長子引起的。父親剛剛咽氣,這位長子使鬧著要和繼母,即黃牧甫的生母謝夫人分家,而且蠻橫地提出遺產一分為二,讓他獨得一份,繼母和五弟一妹則合得一份。謝夫人憤而自縊。舊時代婦女的命運真是令人淚下。

由於謝夫人不是正常死亡,當地俗習不得入祠堂,經黃牧甫哭爭,才得暫厝於家祠。黃氏夜夜卧於母棺之側,凡半年,為母守靈。所以《黃先生傳》說他「形毀骨立,蔬食三年,孝行聞於鄉」。

四、黃氏的弟兄

在黃牧甫早中年的生活中,有一位「厚甫」,關係極為親密,我也曾把這位厚甫誤為是黃氏的「從兄」。其實,他是黃牧甫的胞弟。

由於黃氏家譜早已不知下落,對於黃牧甫的好些情況已不易弄清。即以他弟兄序次言,他的後裔也記不確切,大體如次:牧甫、志甫、厚甫、士甫、信甫以及一個妹妹。這六人為一母所出。另外,黃牧甫還有那位無法無天的同父異母兄長。

據黃氏後裔說,士甫和信甫早年天折,志甫當過學官,厚甫曾在南昌開設過澄秋軒照相館。

過去,南北各地研究黃牧甫的文章一般都提到黃牧甫和黃厚甫合開照相館事。其來源可能都出自安徽畫家童雪鴻。六十年代早期,童氏曾去黟縣,雖然沒有到達黃村,但在黟縣南屏村見到了黃牧甫之女黃慰璋女士。現在黃女士八十四歲高齡,我去黟縣時,她到外地兒子家了。我寫信向她請教這個問題,她回信明確地答覆說二人的確合開過照相館。這似乎可為定論了。但奇怪的是,別人都不如此敘述。

我在黟縣,將這個問題詰之黃牧甫的孫女黃雲岫、外孫葉玉寬、五服以內的族人黃棣華、黃明中諸先生,我在上海也請教了黃牧甫文孫黃雲閣先生,他們都持否定態度。應該說,他們的說法來源不同,而眾口一致,不容忽視。綜合他們的意見——澄秋軒照相館是黃厚甫獨資經營的,黃牧甫借居於茲,以寫字刻印為生。黃牧甫大排行第六,厚甫第八,所以顧客進門,若要照相,店員便呼八哥,若要刻印寫字,便請六哥。

他們的說法,其實前人也已說過。《黟山人黃牧甫先生印存 》下集王易序曰「同光間僑居章門(按即南昌),鬻書治印……」。這部印譜為黃氏哲嗣黃少牧所編,各篇序跋當經黃少牧審閱,對於各種明確的提法,當不致有重大的出入。各篇序跋也無一字提及照相館之事。

黃慰璋老人的說法似可商榷。而且黃牧甫謝世時她年僅八歲,關於他父親的情況都是在以後聽說的。她的長兄黃少牧就不然,當時己到而立之年,且長隨左右,對父親的主要活動應該是清楚的。

五、黃氏的子女

由於長子黃少牧克紹箕裘,能書工刻,又編輯出版了其父的印譜,大家都很熟悉。

黃少牧名廷榮,小名多聞。黃牧甫自留印剩中有「江夏黃童」和「多聞字課」二印,即刻付少牧者。其又名石,字問經。一八七九年生,一九五三年卒。

二子廷穗,字幼牧,小名多穗。一八九二年生,卒年待考。

三子廷谷,字小牧,小名多稼,一九八二年卒。

四子廷彝,字子牧,小名多秉,早夭。

大女慰璋,小名小囡,適葉氏,今年八十又四。小女益璋,早夭。

黃牧甫的四子二女為三位夫人所生。原配黟縣三都人汪氏,生子少牧後不久即病故。繼室黟縣古築人孫氏,生幼牧、小牧。黃牧甫青年時代離家外出謀生,孫氏居家未隨。黃牧甫在廣州復娶廣東人朱氏,即子牧和二女的母親。

黃牧甫謝世時,孫氏、朱氏俱在。遺產分析,二位夫人每人五百兩銀,四子每人五百,二女每人二百。由於弟妹尚幼,弟妹的銀兩均為黃少收代管,不過,不上幾年,卻都給他花光。繼母孫氏令其出具借據以示弟妹。據說,後來也始終沒有還過。

六、黃氏的印例

我見到的黃牧甫印例僅有二種。

黃牧甫印例二種

一是1883年,光緒九年,黃牧甫三十五歲時刻版印刷帶黑框的潤例——黃穆父潤筆。符子琴代定。篆書堂幅,四尺一兩、五尺一兩五、六尺二兩,橫幅同,四屏加倍,對聯減半,大者另議,扇面三錢;印章每字石二錢,巨石五錢,牙、角、竹、木三錢,玉、晶、銅、瓷一兩。癸未七月。

二是未署年月,但較前例稍晚,亦是刻版印刷的潤例——延清芬室篆刻。篆書直幅,四尺紙一元、六尺加半、八尺倍,橫幅同,單幅、對聯俱減半,扇面半元;石章每字二毫,巨石半元,次三毫,象牙、竹根三毫。這張印刷的潤例上,還有黃氏親筆所加「腰圓、圓、天然均加一毫,象、根、竹加倍」。

在黟減半

據說,這樣的標準在當時相當一般,比浙派趙次閑的潤格還低。黃牧甫晚年回到黃村後的潤例,目前尚不可知,但「在黟減半」的印章,顯示著這位傑出藝術家對故鄉的感情。

▼下面是「紀念黃牧甫逝世一百一十周年黟山行」活動剪影

雨後黃村層巒疊嶂,煙霧繚繞

50年代文昌閣

恢復後的文昌閣

文昌閣今昔對比

探訪黃牧甫故居

黃村村東晚年新建的「四合屋」

舊德鄰屋

牧甫手植山茶樹

黟山行全體人員在黃牧甫故居門前合照

與黃牧甫子侄輩聊起牧甫生前情況

黃士陵紀念館

現在當地政府也很重視黃牧甫的資源,特地闢地組建黃士陵紀念館,目前還沒有廣泛對外開放,當天我們特地過去參觀,內部陳設做得還不錯。

黃士陵紀念館

堂 屋

天井

二樓走廊

在村支書帶領下前去黃牧甫墓地進行祭拜

遺憾的是因黃牧甫的墓地在六十年代初期被毀,如今已蕩然無存,無法確定準確位置。我們只能跟隨村支書在牧甫墓地周圍進行祭拜。

當晚此次黟山行人員舉行了關於此次活動的研討會

陳茗屋先生珍藏的牧甫手書四條屏

陳茗屋先生珍藏黃牧甫畫作

黃耀忠先生珍藏黃牧甫印屏

黃耀忠先生珍藏的牧甫對聯

部分細節圖

▼會後我們向與會人員贈送了為紀念黃牧甫逝世110周年而製作的牧甫手書金文箋

敦堂制箋:戊戌制黃牧甫金文箋十二種

另外,我們還準備在今年出一本以舊學探究為主題的雜誌《藝文志》,第一期就是以黃牧甫先生為主題人物,圍繞其在書法篆刻方面的成就展開,希望能對他有一個全新的定位及評價。關於《藝文志》的宗旨及籌備情況,我們在此做一個小劇透。也期待各位同仁不吝賜教!

《藝文志》

宗旨與條例

一、本刊名《藝文志》,旨在商兌舊學,培養新知,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二、本刊嚮往與強調思想自由、學術獨立,既重視考索文獻之功,亦關心發明新義之說。

三、本刊研討古典人文藝術,發表相關議題之作品,歡迎學界與藝林同仁賜稿,以原創首發為適,一經刊發,即依例奉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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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本刊為年刊,每年出版一輯,或附增刊,不限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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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誌內容結構

1、專題人物

2、新秀推薦 (書、畫、印)

3、前輩學者藝術家介紹

4、文史論文(足夠專業、足夠有趣)

5、藏家藏品

6、圖書推薦(書評、書訊)

7、掌故、散文、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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