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 在被遺作中還原的真實面孔
博客:《人物畫報》
張愛玲遺產的繼承者宋以朗將張的自傳體小說《雷峰塔》和《易經》付梓問世。當年寫下「有一天我們的文明,無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如此金句的張愛玲,大概未料到自己遺落世間的「過去」被人守護到現在,使她的文學傳奇得以續寫。
文 賈思玉 編輯信箱 nyclehoms@126.com
日前,為紀念張愛玲誕辰90 周年暨逝世15周年,張愛玲遺產的繼承者和執行人宋以朗將張的遺作《 雷峰塔》 (The Fall of The Pagoda) 和《易經》(The Book of Change) 付梓問世,加上去年在出版界搶盡風頭的《小團圓》,至此,張愛玲自傳體小說三部曲的中英兩版全部出齊。
她不是記憶 是「流言」是「傳奇」
在導演李安將張愛玲的舊作《色,戒》搬上大銀幕,及《小團圓》等書問世之後,「張愛玲熱」不斷升溫。《小團圓》正版圖書在內地暢銷80 多萬冊,香港亦有5 萬冊。在宋以朗看來,人氣之鼎盛甚至比她在生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今時今日,我把書稿給任何一家出版社都一定行,因為是張愛玲。」如今,張愛玲作品的暢銷已遠不是40 年前的那般潦倒景象。自離開香港之後,張愛玲的寫作生涯滑落谷底,生活更是窘迫不堪,最令張愛玲感到悲苦的是1961 年她獨自去香港為電影公司寫劇本《紅樓夢》的經歷。劇本一改再改卻總不能令電影公司滿意,三個月苦工換來一場空,身體又壞:「辛苦的從早上十點寫到凌晨一點」,雙腿因長時間坐著而腫脹,她想去買一雙大一點的鞋子來穿,可又捨不得花錢,只能等到年底大減價時再說。她的眼睛本來就不好,時常出血,焦躁失眠,獨自苦撐,「工作了幾個月,像只狗一樣,卻沒有拿到一份酬勞」。這次懷著希望的遠東之行給她身心帶來諸多的困擾和折磨。迫不得已,窮困潦倒的張愛玲搬進了宋以朗家暫住。
宋以朗的父母於上世紀50 年代與張結識於香港。1955 年張愛玲移民美國,到後的第一封信即寄給宋氏夫婦,至1995 年張病逝,雙方魚雁往還40 載,總計650 封信。
在宋以朗的印象里,上世紀60 年代的宋家好似武俠小說中的客棧,父母總是仗義地給各方好友借宿。1962 年春天,張愛玲搬入宋家時,住的正是宋以朗的房間。
「我只能睡客廳,成了喂蚊子的『廳長』。」宋以朗笑稱。張愛玲的「孤僻」比當年年少內向的宋以朗有過之無不及,偶爾同桌用膳也不多言語,近視頗深卻不戴眼鏡,看東西總要俯身向前。「當時張愛玲趕著寫電影劇本,終日不出房門,我只記得她坐在陽台的凳子上的吉光片羽……」就這樣幾乎互相不理不睬地朝夕相對半個月後,張愛玲返回美國,從此再未返港,兩人也未再見過。
半個世紀後,意識到這人是張愛玲,昔日少年郎原不以為意的瑣事也都升華為傳奇了。如今的宋以朗已是最了解張愛玲的人了。他笑張愛玲的廣東話說得不地道,也笑張愛玲不認識王家衛是誰。但作為張愛玲遺物的守護者,宋以朗從不刻意營造他與張愛玲之間的密切聯繫。「大家都喜歡問我對張愛玲的印象,少說也被問了幾百次。問得多了,我就覺得自己好像一部錄音機,不斷地重播重播再重播。」宋以朗說自己和大家一樣,擁有的是張愛玲的「流言」與「傳奇」,而不是個人的回憶。
「接手張愛玲遺產時我有點怕」
《雷峰塔》《易經》大致是張愛玲在那個落魄的時期完成的。1963 年,張完成作品後,委託經紀人和朋友尋找出版社,但在美國尋求出版的過程並不順利,最終未能售出版權。直到她去世15 年後的今天,兩部小說才得以面世。
據宋以朗分析,張愛玲之所以寫這兩部英文書,是出於生計的目的,「人在美國,寫中文實在沒有市場,當時也無法在大陸出版,香港又太小,台灣還沒有發展起來。於是她惟有寫英文,而寫自己的故事最容易。《私語錄》一書中曾經摘錄過她的話說, 如果寫美國人的故事,她也不夠了解。所以我想,其實她的意思也不是要幫自己記錄歷史。」
當然,這兩部書並沒有為張愛玲帶來更舒適的生活,她的生活依然窘迫,但張愛玲綿延的智慧更具生命力,是不會被歷史風塵所掩蓋的。「她是幸運的,寫得好,又碰到合適的時代與機遇,」宋以朗的話正暗合了張愛玲自己在《易經》中所寫,「她就認為自己是兩棲動物,屬於新舊兩個世界,而且屬於新世界要多些。」
1995 年,張愛玲去世,將遺產交付宋淇夫婦繼承。不幸的是1996 年、2007 年,宋以朗父母相繼撒手人寰,關於張愛玲的遺產,未留下任何指引。
那時宋以朗已年過半百,獨身一人,姐姐全家都在美國,膝下子女不懂中文,更不知誰是張愛玲。這份遺產只能由宋以朗繼承,「輪到我接手了,起初有點怕。」
宋以朗之所以害怕,是擔心自己處理不好傳承問題。最終,他憑藉自己理科生的理性分析,決定先擺出事實和根據,看或不看,選擇的自由則留給讀者。「再不能把遺產原封不動傳下去,越往後負擔和責任越重大。」宋以朗稱自己「沒有選擇,只有面對」。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宋以朗明言,「人生三部曲」幾年內不會考慮改編為電影或戲劇等形式,要等讀者對小說本身消化到一定程度,「希望人們關注作品本身,電影會轉移大家的追隨方向。」統計學博士出身的宋以朗花了兩年時間整理張愛玲的書信。這個過程中,張愛玲的輪廓在他眼前漸趨清晰,但並非外界盛傳的那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孤女作家。「被世人誤解,她好冤枉。」宋以朗從書信中挖掘的張愛玲,「細心又體貼。」
改寫人們心中的張愛玲
「我不是張愛玲的崇拜者,之前甚至沒有看過張愛玲寫的小說。」但自從接管張愛玲的遺產之後,宋以朗便成了張愛玲專家。在宋以朗家中的客廳里,一個柜子裝滿張愛玲各種作品的手稿,另一個柜子則裝滿描寫張愛玲一生的各種傳記。當中甚至有一本盜版《小團圓》,紙質低劣不說,封面的出版社和封二的出版社名稱截然不同,宋以朗啞然失笑,「這是我到北京去開張愛玲的講座時,一個朋友送給我的,和這一堆沒有經過我授權的傳記放在一起,也算做個留念。」
展覽時被玻璃柜子層層保護起來的張愛玲書信,如今就安躺在宋以朗家客廳的幾個柜子里。沒有什麼特別保護措施,只是用透明塑膠紙一頁頁隔開,放在文件夾里。有客人到來,宋以朗會大方抽出張愛玲的手稿擺在桌上,任人拍照觀賞也毫不介意。
作為張愛玲的遺產繼承人,宋以朗飽受非議。特別是在《小團圓》出版之際,各種抨擊
聲浪如潮般湧來。「很多人說我是騙子,說我利用張愛玲賺錢。」 宋以朗多少有些委屈。這些年來出版的張愛玲傳記很多,但宋以朗不予置評。他只是日復一日地整理張愛玲的大量書稿,然後將它們逐一出版。支持者說他的意圖在於還原一個真實的張愛玲,但他否認了。「我只希望將事實擺出來。之前大家對張愛玲有誤讀,那是因為資料不足,如今我把這些東西都提供給你們。至於張愛玲傳記是否會被改寫,真實的張愛玲到底會不會被還原,那都是後人的事。」
縱然飽受爭議,但宋以朗依然決定將張愛玲遺留的書稿都出版,至於那些沒寫完、或者涉及法律問題不會出版的,就會全部捐贈出去。「父母有我這個兒子,但我沒有後代。如果不趁自己還有幾分心力的時候,把張愛玲的書稿出版,以後我也不知道能把這些東西傳給誰。」
至於有人提議建張愛玲博物館,「近2000頁書信怎麼展出?」宋以朗認為,遺物不適合這種留傳方式,亦給公眾帶來不便。「我傾向於掃描後上傳網路。」他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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