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潘金蓮》可能是馮小剛目前尺度最大的電影

《我不是潘金蓮》可能是馮小剛目前尺度最大的電影

大約一個多月前，在傳媒大學看了《我不是潘金蓮》的點映，那天之後，片子就調檔了。現在終於上了，我也可以少量劇透了！

李雪蓮前夫管她叫潘金蓮真的屬於誣衊，小說橫貫了20年，電影沒有那麼長，但也很多年吧，李雪蓮只和一個男人發生過關係，而且只發生過一次（一天中的兩次只能算一次）——稱得上冰清玉潔。

所以她要討個說法，當然我覺得她最後已經陷入魔障走不出來了，但她面對前夫詆毀時還是沒有表現出該有的潑辣——要麼抽他倆嘴巴，要麼把一碗面摜在他腦殼。

她前夫真的是無理取鬧，只是因為李雪蓮婚前和別人處過對象，不是處女，就嚷嚷她是潘金蓮。愛拿潘金蓮說事的就是那些沒文化的人，根本沒讀過這本書，潘金蓮能流傳千古是因為她殺夫，不是失貞，《金瓶梅》里除了大老婆，哪個沒失過貞？

說句政治不正確的話，如今有幾個女孩結婚時還是處女？幾個男人結婚時還是處男？李雪蓮前夫這種嚴於待人寬於律己的封建糟粕還能出軌有新媳婦完全沒有體現農村男多女少的現實嘛！

電影里有28個男配角，只有兩個男人對李雪蓮產生過想法。書里說李雪蓮眉清目秀，胸是胸，腰是腰，說明男人也不是凡事就往下三路思考，前途才是他們主要的思考對象。

第一個對她產生想法的男人是殺豬的老胡，他答應替李雪蓮出氣，只要她同意和他睡。可李雪蓮的目標實在太高遠了，她要殺人，要殺了她前夫，殺了判決她離婚的法官，殺了法院院長。。。總之至少五六個人。

別說老胡嚇得縮回去了，只要沒瘋的人都得縮回去，於是老胡什麼便宜也沒沾著。

第二個就是李雪蓮的同學趙大頭，因為暗戀，所以無私地幫助她。她在北京沒頭蒼蠅式地亂撞，住的是趙大頭打工的賓館，最後搞得趙大頭還丟了北京的工作。

他依然無怨無悔，夜裡他站在李雪蓮床邊思想鬥爭了許久，終究是沒有動手，誰說中年人沒有純情一刻？

又過了很多很多年，趙大頭協助李雪蓮跑出村子再度上京，半路上他成功睡到了她，這就是迄今為止我在馮小剛電影里看到的尺度最大的那一幕。

范冰冰露出了整個後背，雪白圓潤，還有半拉股溝，明顯沒有穿內褲。

比起《蘋果》是不如，但在馮小剛電影里算是空前了，他導的電影從不露屁股，他演電影時才露——《老炮兒》里露了半拉屁股。

這場床戲不是閑筆，它是一個節點。李雪蓮在這場戲之前，堵著一口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一直告下去。從趙大頭這裡她不僅感受到了高潮，還感受到了熱乎和久違的信任，她決定放棄告狀。

然而很快這信任就破碎了，她聽到趙大頭給幹部打電話，原來睡李雪蓮是他兒子換工作的交換條件，李雪蓮瞬間喪失了對他的信任。

從電影一開始，李雪蓮就是不信任任何男人的，趙大頭用了漫長的時間和體貼得到了她的信任，一個電話就失去了。她內心住的不是一個樂天知命的農婦，而是灰色的劉震雲。

雖然范冰冰露了半拉屁股，但這段拍出來比起原著還是很節制的，並沒有展現過程，原著的描寫還是挺細緻的：

「他身子不動，開始舔李雪蓮的耳唇，親李雪蓮的眉和嘴，又舔李雪蓮的奶。待李雪蓮放鬆之後，下邊開始動作。這動作也不是千篇一律，他輕輕重重，左左右右，竟將李雪蓮的興緻慢慢調了上來。這興緻，也二十一年沒有了。待李雪蓮興緻上來，他又高高低低，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大動起來。突然之間，李雪蓮竟湧上來高潮。李雪蓮開始大呼小叫。高潮之後，趙大頭還不停，又前後夾擊，使李雪蓮又湧上來一回高潮。李雪蓮又叫。」

感情戲的節制其實是馮小剛電影的特點之一，這也是為什麼說《我不是潘金蓮》已經是他拍情慾戲的極限。

他早期作品主要是喜劇，喜劇里的愛情是主菜上的蘿蔔花，目的還是調笑，不是調戲。

《不見不散》里有場激烈的舌吻戲，飛機遇到氣流顛簸，葛優和徐帆以為要墜機了，倆人激動地抱在一起，葛優的假牙被徐帆嗍了出來。

作為觀眾第一反應肯定是噁心啊，又噁心又好笑，沒人會看得血脈賁張，情難自已。

《大腕》里葛優和關之琳有一個吻，親了無數次就是親不上，到最後也沒碰著。

《甲方乙方》和劉蓓倒是親上了，片尾婚禮揭蓋頭咬蘋果，嘴唇碰到了，倆演員還笑場了。

《手機》里葛優和范冰冰偷情，也算是有床戲了，結果是倆人坐床上衣冠楚楚談條件，范冰冰解開一點領口就算性暗示了，目的還是你算計我，我防備你，馮小剛吝惜給他們一點事前的溫存。

《天下無賊》，劉德華和劉若英這對情侶什麼事都沒做就有孩子了，惟一一場施展一點女性魅力的戲還是劉若英對著凱子傅彪做的，也是毆打為主，勾魂為輔。

葛優和舒淇合作了兩次《非誠勿擾》，比起以前的作品這兩部算是徹頭徹尾愛情片了。倆人從戀愛到結婚都是相敬如冰，每次舒淇都愁眉苦臉對著葛大爺實在是無從下嘴的感覺，讓觀眾深刻體會了湊合的婚姻原來就是無性婚姻。

馮小剛電影里為什麼幾乎沒有情慾鏡頭呢？想想和他同時代的導演，陳凱歌的《霸王別姬》有鞏俐和張豐毅的激情戲。

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馬小軍去強暴米蘭。

張藝謀更是最愛展現人的慾望，李保田和鞏俐在《菊豆》里的喘息。

《紅高粱》，姜文把鞏俐抱進高粱地。

比起他們，馮小剛電影的性描寫簡直可以說羞羞答答，他本人鍾愛的《一聲嘆息》，講一個已婚男人與妻子小三的痴纏，也沒有任何激情段落，連接吻都沒有。

如果是因為喜劇的緣故，他也拍過很多不算是喜劇的電影，比如《唐山大地震》，原著中甚至有養父對養女的性侵，當然這個部分必然是要刪掉的，我想說的是馮小剛通常會自覺過濾掉涉及性的部分，或者把它們輕描淡寫。

以下都是我的臆測。

起初的原因或許是因為葛優，他是個非常害羞的演員，又是人民愛戴的藝術家，觀眾受不了葛優和女演員親熱翻滾，那場面太奇怪了。大家寧願看葛大爺和女演員打嘴炮，也不想看見他們親嘴，葛大爺在其他導演的戲裡也撈不著激情場面。

另一個原因是馮小剛早期和中後期部分作品來源於王朔，雖然有人說王朔是流氓作家，但他實際是純情作家，他的全集一共四卷，其中有兩卷叫純情卷、摯情卷。

這個卷名起得非常貼切。《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是他最大膽的小說了，男主角是流氓，操控著一群小姐玩仙人跳，女主角就是其中一個小姐。這部電影翻拍時有大量激情戲，剛出道的莫小棋露了兩點。

可如果看看原著，就知道王朔有多小心地避過性描寫，最重要的一段是女主角決心自殺，一絲不掛與男主角完成最後一次性愛，他是這麼寫的：

半夜，我突然被嚇醒，一個人緊緊抱著我，低低地啜泣。是吳迪，她什麼也沒穿，大概是赤腳偷偷溜進來的。「你怎麼啦？」我板著她臉問。她什麼也不說，只是把臉深深地埋下去，緊緊擁抱我，哀慟地抽泣。「出了什麼事？告訴我，我能幫你什麼？」她只是哭，傷心痛苦地哭，難以自抑地哭，哭了很長時間，淚水濕遍了我的胸膛。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衛寧在另一間屋裡叫：「吳迪，吳迪，過來。」我摟住她，她推開找，下了床 ，拿枕巾擦乾了臉上的淚，鼻子堵塞地說：「讓我再好好看看你。」

你感受到的是什麼？是純情對不對？並沒有一絲邪念，雖然主角滿口髒話，那髒話只是為了掩飾他們追求靈魂之愛的渴望被人看穿。

馮小剛另一個長期合作者劉震雲，比王朔要稍微會多觸及一點肉體，但也只多一點點而已，比起其他作家基本可以算沒有，他更感興趣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感，《手機》是信任感被摧毀的過程，《我不是潘金蓮》是信任感摧毀——重建——摧毀——達成諒解的過程。

馮小剛、王朔、劉震雲都不是對性有好奇心的創作者，如果按代際劃分也太武斷，其他50年代生的導演和作家也有愛研究這個方向的。

我在想，或許他們仨在某一方面是相似的，無論人前怎樣高談闊論，從小形成的怕生，在異性面前的不自在一直存在著，也不想把私密展示給外人看，因為性描寫是最能暴露一個作者隱私的，你必須有某些細微的體驗才能描繪出來，這不是靠天份或者看書能領會的。看《小團圓》的時候，眼前就能浮現出張愛玲和胡蘭成用過什麼體位。

《我不是潘金蓮》雖然比馮小剛過去的尺度大，但它躲在圓形畫面的後面，圓形畫面比正常銀幕要小很多，人物基本都是中遠景，沒有特寫，即使有床戲也是遠遠的看不真切，不僅是演員沒負擔，導演心裡也沒負擔。

愛情對李雪蓮來說不是人生的重點，就像李雪蓮也不是這部電影的重點，重點是她一路遇到的那28個男人，他們的百態才是劉震雲和馮小剛作為男性視角最關切的部分。

情慾比起整個外面的世界，畢竟還是小了。

《我不是潘金蓮》肯定是值得一看的電影，它也是今年少有的具有討論價值的國產片，我不知道目前上映的版本是不是我看到的那版，對照著原著觀看，那些潛藏的內容也會漸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