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今天,周作人的最後一天

呼兒買燒酒 留客吃苦茶

1966年8月23日之後,周作人就不再寫日記了。他的日子從1898年2月18日開始,1945年被捕後停過三年多,出獄後又開始寫,差不多寫了七十年。這次停,那就是又失去自由了。周作人寫的最後一篇日記是:

晴,廿二度。上午閱《毛澤東論文藝》,下午吉宜為寄耀辰信……

當時周作人還在等待章士釗的信,但第二天(即1966年8月24日)一早,紅衛兵就進入八道灣11號他的家,對其全家用皮帶、棍子毆打。對周作人,毆打的尺度是「不要打頭,留下活口交代問題」,而對他54歲的兒子周豐一,就一點不留情了。周豐一一條腿當即被打壞,昏死過去。幾名孫子孫女也跪在一邊「陪綁」。

周作人晚年和孫輩的「親子照」

早在這一年的6月,周作人已經被查出前列腺腫瘤,再經過這麼一折騰,83歲的苦雨齋老人真的奄奄一息了。紅衛兵為周家規定了生活標準,照顧他的老保姆每月15元,周作人只有10元。糧店還打了招呼:只允許購買粗糧。周作人牙不好,每天就是玉米麵糊糊過一點臭豆腐。在中學當教員的兒媳婦張菼芳,有時為他買一點維生素藥片或糕點,那也得等監視的紅衛兵睡熟以後。在絕望的情況下,周作人寫了兩封「呈文」,意思是鄙人已年過八旬,再延長壽命,也只是徒然給家人添負擔而已。懇請……恩准服安眠藥採取「安樂死」。但就是這樣的呈文,交上去以後還是泥牛入海渺無消息。

周作人錄陸放翁好事近詞,我愛他的書法

1967年5月6日,周作人終於迎來他生命中的最後時刻。著名翻譯家文潔若的《閑話周作人》中式這樣寫的:

1967年5月6日早晨,張菼芳照例給公公倒了馬桶,他準備了一暖瓶開水,就上班去了。……那天中午,照例只有老保姆和周作人在家吃飯。老保姆在自己屋的房檐下熬好玉米糊糊後,給周作人盛來一碗而已,他吃得乾乾淨淨,保姆並未發他有什麼異常徵候。

這一天下午兩點多鐘,住在同院後罩房西端那兩間屋裡的鄰居,偶然隔著玻璃窗往裡看了看,見老人趴在鋪板上一動也不動,姿勢很不自然。他感到不妙,便趕緊打電話給張菼芳,把她從學校喊了回來。

張菼芳奔回家後,發現老公公渾身早已冰涼了。看光景,周作人是正要下地來解手時猝然發病的,連鞋都沒有來得及穿就溘然長逝了。

周作人在讀書

周作人雖然死得蹊蹺,但在當時的情境下,家人不可能拿遺體去醫院查什麼死因,匆匆銷了戶口,送到八寶山,苦雨齋老人就此化為煙塵。周作人的骨灰匣,家人也沒敢拿回來,寄存在了八寶山。三年期滿,家人插隊的插隊,下放的下放,沒有人去領,就「按規定處理」了。處理到哪裡去了?沒有人知道。中國當代文學的一代巨匠,就此銷聲匿跡,連灰都沒有留下一蓬。

抗戰勝利後周作人受審時的照片,陳丹青這樣評論道:「即便在喪盡顏面的時刻,……都還是書生文人的本色……他穿件乾淨的長衫,瘦得一點點小,可是那樣置之度外,斯文通脫」

周作人屍骨無存,連骨灰都不知哪裡去了。而他的長兄魯迅身後卻是備極哀榮,至今虹口公園裡的魯迅墓是愛國主義教育的基地,而被日本人的一顆子彈嚇到,委身投敵的周作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周作人解放後曾經有一段文字寫到魯迅墓,我2015年11月寫過一篇虹口系列之身前事與身後名(點擊藍色字可看),引用過這段話,今天不妨在摘抄一下,作為這篇小文的收梢:

「現在人人捧魯迅,在上海墓上新立造像,我只在照相上看見,是在高高的台上,一人坐椅上,雖是尊崇他,其實也是在挖苦他的一個諷刺畫,那是他生前所謂思想界的權威的紙糊之冠是也。恐九泉有知不免要苦笑的吧,要恭維人不過火,即不至於獻醜,實在是大不容易事。」

魯迅、周作人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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