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秋天的話

寫給秋天的話

突然想起一些話來，要寫給你。這不是遙寄的雙鯉，怕也是沒有誰能收到。但我心裡的這些話，也許唯有對你說才最好罷。

我不是出生在你艷陽高照的節令里，卻固執地喜歡你燦爛的笑臉。讀馮驥才的文字：一年四季里，惟有秋天是寫不盡也畫不盡的。春之萌動與銳氣，夏之蓬勃與繁華，冬之蕭瑟與寂寥，其實也都包括在秋天裡。說得甚好，他把我心裡想的都說出來了。

我想我是愛你的。

我愛你，是因為你的秋水，秋天的水就象愛一樣，越深越無色，它是一年中最清澈的時候，沒有一絲雜質。在紅塵中呆久了，在秋水湖邊上站一站，能收到神安心寧的效果，能洗滌心中的煩惱，使心靈得到凈化和升華。初唐王勃的「秋水共長天一色」，我以為這就是對秋水襟懷、風範和境界的讚美。

我愛你，是因為你的秋風，我認為秋風是正氣之風，一切沒落腐朽的東西在秋風面前是聞風喪膽；秋風是唯一帶有煞氣之風，大地也因之一掃而顯得更加乾淨，可愛，物種也得到進一步優化。秋風裡更是蘊含著無限的希望。

我愛你，還因為你是收穫的季節，秋天的大地處處洋溢著豐收的喜悅，處處散發出努力和回報的溫馨，透過喜悅和溫馨，總能體會到這背後的艱辛和汗水，讓豐收更有韻味。

我愛你。愛你實在，愛你的成熟。但我卻無法把對你的愛用稚嫩的筆觸抒發出來，只好品評詩人學者的言語來慰藉愛你的心。

郁達夫也寫過關於你的文字，那就是《故都的秋》了。他在文章的末尾寫道：秋天，這北國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話，我願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我從前沒有到過故都，於是也不知道故都的秋是怎樣的風景，但在這裡生活了一年也覺得故都的秋有著一種大氣醇和的味道，也算是一年裡最好的季節了。春天苦短，又有風沙，夏日炎炎，有如桑拿，冬日寒冷，萬物蕭殘。只有秋天，是最值得懷念，最值得欣賞的時令了。故都不少有趣的地方，香山和頤和園我是去過的，其他的地方就很少問津了。但香山是春天裡去的，還有冬日寒冷的殘跡，草木蕭然，於是少了許多趣味，去的時候大抵算是跟朋友一塊爬山，共同鍛煉身體，一直沒有多少的印象。但頤和園不同，秋天裡的頤和園風景最好，垂柳迎風，遊人如織，又有溫暖的日光，又有涼爽的清風，隨意東西，自由走動，園中水多樹多路多橋多，種種樂趣，不一而足。我的印象頗深，大概是秋天去的緣故罷。

其實，我總覺得喜歡你其實是喜歡一種心境，一種寵辱不驚的成熟心態，一種積極昂揚又有些許惆悵的心情。喜歡你又是一種厚重和堅實的內涵，喜歡一種含蓄，溫和，淡泊和高遠，有如秋水長天的一種境界了。

這是愛你的緣故，也是你可愛的地方了。

直到今天，我還是相信，你對於我，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也是讓我最容易感動的季節。

當我看著秋日裡的夕陽漸漸落在樹梢後，隱沒在於山頭的時候，我彷彿看見你在微笑，努力地擠出最後的微笑，象是臨別的愛人，只想給對方最美好的印象，卻揮不去那一片無言的哀愁，擾著我紛亂的心田，迷朦了我酸脹的雙眼，為了你。晚風捎來如水的清涼，雲朵在暮色的浸染中有些悠然，有些落寞。一陣盤旋低徊的鴿子清嘯著，飛來又飛遠。面對眼前你那美得有些令人心碎的秋景，我不知該讚歎還是該憂傷！也許有時候讚歎和憂傷只是隔著一層薄薄的紗，揭破了，是一種落寞的無奈。

從節令上來說，夜是越來越短了。而我卻總是覺得，每一個夜晚都是那麼漫長。其實，秋的感覺已是愈來愈濃了，你的氣息亦市愈來愈重了，彷彿就在我耳邊輕輕訴說著什麼。但我卻象在讀一篇散文，總害怕遺漏了哪一個章節，哪一個字眼，害怕理解錯了它要表達的情感。我長夜思索著，回味著，唯恐合上眼，你就將於暗夜裡消失在入冬的路上。把心貼近黑夜，傾聽秋的呢喃，竭力呵護著心中脆弱的空間，讓自己擁有一份安寧，一份淡泊。無論是等待，還是痴守，是放棄，還是逃避，都要交給時間去描述。我心知季節必將替換，卻依然不願眼睜睜看著你離開。我欺騙著自己，也欺騙著你。

我總是不自覺地，想印證你的存在。企圖從藍天白雲間讀到了你的消息。在那藍天的明凈高爽里，在白雲的淺淡悠閑里，在那金風乍起、白露初零的神韻里，我追尋你的足跡。多少次，於凌晨，我徘徊在霜露盈徑的河畔，懷想著初見時你那清澈，而又藏著些許憂傷的眸子。那些時日，盈盈的秋水中總能感覺到你默然的柔情隨波流淌。總有那樣一種感覺，我是在你的懷抱里採掘你賜予我的美麗和欣喜。我採下一束又一束的野菊，想在那隨風飄散的香氣里尋找你；我踏過沾滿珠露的草叢，讓我的肌膚在霧氣中去感觸你；我撿起乾枯的葉子，試圖在它那蒼桑的容顏里去讀懂你；在風裡，在雨中，我閉上眼睛，想在大自然詭秘的旋律中去聽你的心跳。然，你究竟在哪裡呢？哪一張臉，哪一種型態才是你？哪一個時刻才真正體現你呢？

一向，我欣仰你的安閑明澈，遠勝過春天的浮躁喧騰。兒時，我就深愛暑假過後，校園中野草深深的那份寧靜。夏的尾聲已近，你就在極度成熟蓊鬱的林木間，怡然地擁有了萬物。由那澄明萬里的長空，到穗實累累的秋禾，就都在你那飄逸的衣襟下安詳地找到了歸宿。是一種生命的詳實和安然。接著，你用那黃菊、紅葉、征雁、秋蟲，一樣一樣地把宇宙染上含蓄淡雅的秋色；於是木葉由綠而黃而瀟瀟地飄落，蘆花飛白，楓林染赤，小室中枕簟生涼，再加上三日五日瀟瀟秋雨，那就連疏林野草間都是秋聲了！而那穿梭於小室曠野的童稚的歡笑聲，是無論歲月如何洗滌都無法抹去的。

然，隨著歲月的增長，你賦予我的意義，也有了深一層的含義。或許只是一種落寞的凄涼和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的點綴，也足以讓無助的我有了一份依靠的溫暖。

想你一定還記得你伴我度過的那些複雜多變的歲月。那兩年，我在那寂寞的情感泥潭裡，打發凄苦無望的時刻，是你帶著哲學家的明悟，來了解慰問我深藏在內心的悲涼。你讓我領略到寂莫中的寧靜，無望時的安閑；於是那許多唐人詩句，都在你澄明的智慧導引之下，一一打入我稚弱善感的心扉。在紅葉飄落的日子裡，是你教會了我怎樣去利用寂寞無望的時刻，發掘出生命的潛能，尋找到迷失的自我。沒有你，也許我無法再次看到情感的春天。

你一定也還記得，我們為你唱「紅葉為他遮煩惱，白云為他掩悲哀」的那兩年蒼涼的日子。情感上的折磨使我們覺察到人生中有多少幻滅、多少殘忍，有多少不忍卒說的悲哀！但是，紅葉白雲終於為我們沖淡了那焦著沉重的煩惱和憂鬱；如今時已過，境早遷，記憶中倒真的只殘留著當時我所痴迷的那個男孩落寞的憨笑。而我呢，是「白雲如粉黛，紅葉如胭脂」，還是「粉黛如白雲，胭脂如紅葉」？那感傷落寞的心情如今早已消散無存。感懷毛寧《晚秋》的那一份凄清悲涼的同時，也看淡我們所謂的愛恨情愁。原來一切的悲愁，如加以詩情和智慧去塗染，將都成為深沉激動的美麗。你曾如此有力啟迪了我們，而在我逐漸沉穩的歲月中，始領悟到你真正的豁達與超然！

因為對你追尋的時間久了，才發現你的內心並不像外表上看起來的那麼平靜。你接收了春的絢爛和夏的繁榮，你也接收了春的張狂和夏的任性；你接收了生命們從開始萌生，到穩健成熟，這期間的種種苦惱、掙扎、失望、焦慮、怨忿和哀傷；你也容納了它們的歡樂、得意、勝利、收穫和頌讚。很多時候，你總是在不經意間來到我的身旁，輕輕訴說著那古老的故事，闡釋生命的意義。你告訴我：生命的過程註定是由激越到安祥，由絢爛到平淡，一切情緒上的激蕩終會過去，一切彩色喧嘩終會消隱。如果你愛生命，你該不怕去體嘗。因為到了這一天，樹高千尺，葉落歸根，一切終要回返大地，消深於那一片渺遠深沉的棕土。到了這一天，你將攜帶著豐收的生命的果粒，牢記著它們的苦澀或甘甜，隨著那飄墜的落葉消隱，沉埋在秋的泥土中，去安享生命最後的勝利，去吟唱生命真實的凱歌！

其實，我永遠都說不清，那些關於你的感覺是怎樣一點點地滲透到我的思緒中來，又怎樣一點點地紮根於我心深處的。我只是忍不住的，就把自己想成那一縷縷的風，那一河的水，那一片楓林，只是想讓自己成為你的一部分，那怕只是一片飄落的葉子。有時候思緒可以讓我領略你的精神世界，在那不被打擾的時空里與你融為精神的一體。常常覺得你很近，近得可以讓我用畫去禪述，可以用樂曲去彈唱，甚至可以與你面對面地交流。但是，當我刻意想尋找你、靠近你時，才發現，我原來並有走進你的世界。也許走過了的路上才會有許多純真而飄渺的回憶，近不得身，給人無限遐想。原來，你離我很遠很遠。

我擁有，或者曾經擁有過你嗎？你所有的熱情，都凝注在那火紅的葉片上了嗎？你所有的愛戀，都熔化在那酡紅如醉的落日中了嗎？一直以為，你的燦爛，你的成熟，甚至你的憂傷都是我生命中不可缺或的成分。也曾幻想過，牽起你如風的手，一起面對暮春的感傷和寒冬的凄涼。可是，我終究是無法握住你的節奏，無法找到與你共鳴的方式。如同我輕輕划過河面的手，分明感覺得出你的存在，卻捕捉不到你的蹤跡。你，究竟離我有多遠？

然而，我固執地相信，在這個瀰漫著憂傷的季節里，一定有些什麼，是曾經屬於你和我的。提起筆，想寫下曾有的和現在的感受，腦海卻一片空白。試想，你心中那豐富的內涵，和那發自你周身那淡淡的憂愁，以及我的情感，還有那深深種植於心自始至終難於割捨的眷戀，我又怎麼能描繪得出，又怎麼可以用言語來表達呢？

走過春秋，我依然認定，那一河溫柔的水裡，盈盈欲語的眼波中，映印的是我對你無法言述的情感。多麼希望，自己可以臨水而立，如同岸邊一顆樹，就在秋意乍濃的那一刻，迎風而舞，而你，如水的心波，在風裡，一圈圈地盪起漣漪。

生命不是虛空，它是如厚重的大地一般的真實而具體。因此，你應在執著的時候執著，沉迷的時候沉迷，清醒的時候清醒。

如今，在這藍天白雲間，我彷彿仍讀到你智慧的低話。我不但以愛和禮讚的心情來記住生命的歡樂，也同樣以愛和禮讚的心情去記念那幾年--生命中難得出現的那幾年的刻骨的悲酸與傷痛。

而今後，我更要以較為沖淡的心情去了解，了解那屬於你的，冷然的清醒，超逸的豁達，不變的安閑，和永恆的寧靜！

很多時候我都像個孩子一樣對你說著一些幼稚的話，但，我愛你，是不會因為語言的幼稚而有絲毫的減弱。也希望你不要離棄了那個虔誠追尋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