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文化系列講座之科學、宗教和哲學的關係
[日期:2006-04-02] | 來源: 作者:趙林 | [字體:大 中 小] |
趙林:武漢大學哲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西方文化系列講座希臘文化羅馬、基督教文化中西方文化比較科學、宗教和哲學的關係
我今天主要講宗教、哲學和科學的關係。我今天不再給大家講太多知識的問題,而是更多地對一些問題做分析。也就是說,今天講的更多的是關於智慧方面的問題。
我想,我們也只有把這三者之間的關係搞清楚了,才會對西方文化有一個更深刻的理解。那麼我們知道,西方文化發展到今天,無論是美國還是歐洲,它的科學技術水平遠遠超過了中國,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我想沒有人會提出異議。但是另一方面,我們又發現了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絕大多數西方人仍然相信基督教,這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在美國的政治生活中,在總統競選當中,沒有一個人敢宣稱他是一個無神論者。乃至於我們說,基督教在今天的西方已經不是簡單的信仰問題了,它已經成為一種文化,深深地滲透到西方人的日常生活和公共生活中間。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不能把基督教僅僅當做一種愚昧的信仰。我今天的報告從這裡切入呢,就是想改變同學們的一個觀念。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這樣:宗教是一種愚昧、落後的表現,隨著科學知識的增加,一個人就會由一個宗教信仰者變成一個無神論者。這樣一種理念,在面對今天的西方世界的現實,實際上是不攻自破的——那就是在科學技術高度發達的同時,還保持著對宗教信仰的極大熱情,面對這樣的問題,我們同學們會感到很困惑。我昨天已經說了,我們中國從儒家文化開始,實際上骨子裡面就是一個無神論的國度。有知識的人,是不信宗教的。當然,他們也講宗教,目的是為了教化老百姓。正是由於我們是一個無神論的民族,有著悠久的無神論的文化背景,因此,我們很難理解西方人。
在此,我要申明兩點:第一,我本人雖然研究基督教,但我自己從來不信基督教 。第二,我今天講這些問題,只不過是想讓同學們更加了解西方,從價值層面來講,我個人從來不認為中國只有走宗教發展的道路。我覺得,每個文化、每個民族有它自己的路,它是殊異的,沒有必要在各個方面追求一致。
我今天帶來一段精彩的論述,是西方偉大的哲學家、思想家、數學家同時也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羅素的論述, 是他在他的《西方哲學史》的導論中的一段論述。我今天的講座就以這個論述為切入點來展開。
他說:「哲學,就我對這個詞的理解來說,乃是介乎神學與科學之間的東西。它和神學一樣,包含著人類對於那些迄今仍為確切的知識所不能肯定的事物的思考。但是它又像科學一樣是訴之於人類的理性而不是訴之於權威的,不管是傳統的權威還是啟示的權威,一切確切的知識——我是這樣主張的——都屬於科學,一切涉及超乎確切知識之外的教條都屬於神學。」那麼,我要對這段話做一些解釋。羅素一來就對神學、科學、宗教三者之間的關係做了一個闡述。哲學是介乎神學與科學之間的東西,它和神學和科學兩者都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的地方。它和神學研究的對象相同,都是我們現有的知識不能把握的東西。大家知道,所謂科學是指已經形成確定的知識和答案的東西。而一旦這樣的定論形成以後,它會影響人們的思想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像牛頓的經典力學,今天還有誰會對經典力學本身提出置疑啊?充其量我們說量子力學只是把經典力學在更加精密、更加微觀領域裡面把它加以拓展,並不能據此否定經典力學。因此,我們從中學開始一直到大學都在學習和使用經典力學。它在給定的時間和空間以及一定的條件內,確實是真理。比如說牛頓的三大定律,在一個宏觀的世界裡面,它就絕對是真理。但是,哲學研究的問題,迄今為止沒有一個具有確切性的答案。當然,我今天所談到的一些觀念,也許會極大地衝擊到同學們的一些定見。我今天講座的目的,第一是讓同學們對西方文化有一個進一步的了解。另一個,我之所以把今天的內容上升到智慧的高度,是因為我們搞哲學的人的最高最高的目標就是——養成一種批判精神和懷疑意識。哲學是這樣一門學科,它對任何被稱為絕對真理的東西,永遠都高昂著自己不屈服的頭顱,這就是哲學。對哲學來說,沒有什麼是絕對的真理。也許同學們馬上就會舉一些例子來反駁我,比如說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我們從小接受的都是唯物主義的教育,那麼我也是一個唯物主義者,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人都有唯心主義的傾向。世界究竟是統一於物質還是統一於精神?我們中國的知識分子會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從小所受的教育使我們相信,世界是統一於物質的。 千差萬別的世界,包括精神世界,最後都統一於物質。這就是我們從小所受的教育給我們形成的定見,我們把它當成是絕對真理。但是,當我們把它當成是絕對真理的時候,我們來看看西方,為什麼它有那麼多的基督教徒?而且,我們不能說他們沒有文化,因為事實上他們所受的教育,他們的科學發展水平,都比我們高很多。我們驚異地發現,在西方很多人恰恰認為這個世界統一於精神,他們認為還是應該從上帝那裡尋找世界的根源。如果我們盲目地說他們都是錯的,那麼他們也會得出和我們一樣的結論。因為我們拿不出一個確鑿的證據來證明我們的觀點,他們同樣如此。因為這兩種觀念說到底是兩種文化習慣的結果,是兩種教育教養方式的結果。我舉一個例子啊,比如說中國由於種種機緣吧,像香港那樣被英國統治了一百年,那麼我們今天的基督徒就會非常的多。因此,我們不能武斷地說誰錯了,而是兩個不同的傳統。這個時代更重要的是一種寬容和尊重,而不是專斷和粗暴。我們說一個西方的基督教徒和中國的一個無神論者,在牛頓力學上面觀點都是一致的,認為它是真理;而對於世界究竟是統一於物質還是精神,那就是見仁見智了。這個問題本身就不像牛頓力學可以在實驗室里得到驗證,它嚴格的說是一個形而上的問題。在這裡我首先要改變一個概念,「形而上」在我們的字典里是一個貶義詞,我們所說的「形而上學」就是指片面、孤立、靜止地看問題,它和辯證法是相對立的。但是這並不是「形而上學」的原意,是它的一個引申。它的原意在希臘語里是「物理學之後的學問」。 它起源於古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的學生。我們知道亞里斯多德是古希臘一個偉大的哲學家,也是一個集大成者。他把柏拉圖的唯心主義觀點和得莫克里特的原子論的唯物主義觀點結合起來,建立了自己的體系。由於亞里斯多德是一個百科全書式的人物,他寫了並講了很多方面的東西,物理學、政治學、邏輯學、心理學、文學藝術、博物學、倫理學等等,無所不包。但是他也有一部分論述是專門講述這些學科以外的知識,亞里斯多德把它稱為第一哲學。就是研究存在本身的學問,也就是研究事物的最一般的原理和原因的學問。他認為研究事物表面原理的學問只能叫做知識,但是研究萬事萬物背後最一般的原理和原因的,那才是智慧。哲學這個詞,在古希臘本身就是「愛」和「智慧」拼成的,就是愛智慧的意思。所以智慧之學在古希臘是比知識之學更高的東西。知識之學是研究事物是什麼,智慧之學則是研究事物為什麼是這樣。在亞里斯多德去世以後,他的弟子要把他的文稿整理歸類,他們就發現被亞里斯多德稱為第一哲學的東西無法歸類,就把它暫時編在物理學的後面,稱為「metephysics」。這本來是一個權益之計,但後來在我們的第一批引進西學的學者的翻譯中,就把它翻譯成「形而上」,是取自周易的一句話:「形而上曰道,形而下曰器」形而下的有形的東西就是器物,形而上的無形的東西就是道。那麼「道」又是什麼東西呢?同學們,老子的道德經有一個非常經典的解釋:「道可道,非常道也」——「道」如果可以說出來,就不是真正的道了。就是說道就是極其高深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這樣,我們就明白了「形而上」的真正含義,就是極其高深的學問,是關於事物最一般規律的科學。那麼,它的對立面不是辯證法,而是經驗,經驗範圍內的東西都是有形的。所以從亞里斯多德一直到黑格爾為止,在西方形而上學都是跟經驗相對立的玄奧高深的揭示事物一般規律的學問。因此,形而上學就是西方哲學的根,沒有形而上學,哲學就是閹割了的哲學。但是,到了黑格爾那裡,他就將形而上學做了一個變化,因為形而上學很容易導致一種僵化。為什麼呢?因為一旦把形而上學看成是玄學,就很容易把它與經驗對立起來,就看不到他們兩者之間的統一性,就不能將兩者辯證地加以把握。這樣形而上學就容易導致一種僵化的、孤立的、片面地看問題的方法。黑格爾以後,經過馬克思的發展,形而上學就成為一種和辯證法相對立的方法論。實際上,在西方,黑格爾之前,形而上學都是一門既高尚又高深的學問。最最最有智慧的人,才能夠研究形而上學。之所以引出這麼多話題,就是因為真正的哲學問題就是形而上學的問題,所以我們要搞清楚「形而上學」的原意。 哲學如果去解決現實生活中的具體問題,那它就不叫哲學了。自從形而上學在西方成為一門極其高深的學問以來,西方人就培養了一種和我們中國人截然不同的思維方式。我們知道,我們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基本上是一種經驗式的,事物的真假、對錯都可以通過實驗來驗證。但是形而上學的東西是不可以在經驗中進行檢驗的。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們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是不太適應形而上學的。正是由於這樣,我昨天講了,大理學家朱熹為什麼要把周易的太丕無極之學最後要落實到現實生活之間,落實到仁義剛柔善惡之際啊,就是因為中國人總是把高深的東西落實到生活中,落實到道德行為和五倫倫理中,中國人不喜歡玄而又玄的東西。正因為我們中國人崇尚經驗,所以我們有一句話: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眼見的東西才是真實可靠的。但是西方卻恰恰相反,可以說在形而上學出現以前,西方就出現了類似的學問。西方第一位唯心主義哲學家畢達哥拉斯提出,數是世界萬物的本原。他和其他自然科學家關於水、火、土是世界本原的差別不在於僅僅是概念的不同, 水、火、土是眼睛可以看到的東西, 而數是什麼?數是只有抽象的思想才能看到的東西,因此把數說成是萬物的本原和把水說成是萬物的本原具有本質的不同,那實際上就是形而上學了。所以西方的哲學一開始就蘊涵著唯心主義的可能性。正因為西方早就有形而上學的傳統,所以他們把形而上學的對象看得比經驗的對象更為本質,從而把它叫做第一哲學。所以在西方就養成了一種習慣,就是:眼見為虛,思想為實。看見的東西才是假的,感覺總是在欺騙我們,感覺和思想發生矛盾的話,對於西方人來講,正確的只能是思想,因為抽象才是最深刻、本質的東西。這種形而上學的觀點,剛才我說了,他隱含著唯心主義的可能性。所以,在西方2000多年的哲學史里,唯心主義絕對是主流。前天我講羅馬文化的時候,說西方人把羅馬人說成是唯物主義,而我更願意把它稱為物質主義,因為唯物主義在我們中國是有特定的哲學含義的。在西方,唯物主義至少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是帶有貶義的,是說這個人只注重肉體不注重精神,只追求膚淺的經驗生活而不追求高尚的思辯。而唯心主義則往往是高尚的,說這個人是唯心主義,我們就禁不住會對他肅然起敬。(笑)這就是傳統,西方人認為眼睛會欺騙人,而通過思想、推理、邏輯的演算得出來東西才肯定是真的。 那麼我們說哲學研究的真正的問題就是形而上的東西,是不可以通過經驗把握的東西。羅素說:「哲學,它和神學一樣,包含著人類對於那些迄今仍為確切的知識所不能肯定的事物的思考。」所以,它和神學一樣。神學研究那個關於靈魂死不死的問題,關於天國的問題,你不可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知識。 也就是說,神學和哲學都是研究那些自然科學無法給出答案的問題。這裡羅素又說到:「但是它又像科學一樣是訴之於人類的理性而不是訴之於權威的,不管是傳統的權威還是啟示的權威,」 哲學和科學的相同之處就是它們的研究方法是相同的。就是說都是訴之於理性而不是像宗教信仰是服從於權威的。神學的一切都是以《聖經》為最高權威,不得有半點違背。而哲學不是這樣。這就是哲學、宗教和科學的總的關係,我們就從這裡切入,來探討今天的主題。 「一切確切的知識。——我是這樣主張的——都屬於科學,一切涉及超乎確切知識之外的教條都屬於神學。但是,介乎神學和科學之間還有一片受到雙方攻擊的無人之域,這就是哲學 」羅素為我們描寫了一幅悲慘的狀態,哲學既受到科學又受到神學的雙面攻擊。受到科學攻擊的原因是什麼?是哲學研究的問題科學無法給出確切答案,因而,就認為哲學研究的都是一些無聊的問題。這個觀點尤其是在工業革命以後,在科學理性無限膨脹以後,尤其明顯。乃至於在剛勁的時代,哲學無可挽救地沒落了。因為這個時代崇尚科學主義,科學可以在實驗時里得到驗證,而哲學問題是無法驗證的,因而是無聊的問題。這種說法我個人認為是很淺薄的,因為人是一種有神性的動物,人除了要研究那個可驗證的問題以外,人永遠都在追求那永無答案的東西,這才是人之為人的根本。這就是我們稱之為「西方浮士德」的精神。就是永不滿足,永遠不停地在追問某種東西,也許永遠都不可能達到,但是在追求、追問的過程中,人類無意之間會在身後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腳印,這就是我們人類的歷史,就是我們人類的文明。 所以我老喜歡說,人類就是在追逐一個一個彩色的海市蜃樓和光環的情形下,走出原始森林來的嘛。正是那個最先看見天上彩虹的猴子,成為了我們的祖先,而那個低著頭永遠只注意眼前土地的猴子,到今天還仍然生活在原始森林裡面。(笑)所以,我們人類總是喜歡向天上看,人類總是在追求遙遠的理想,個人如此,人類社會也是如此。所以,所謂光環、理想,它的意義不在於它最後能不能真正實現,他的意義在於它給予我們永恆的感召,在這種感召之下,創造我們人類的歷史啊。這就是歌德所塑造的浮士德的精神啊。浮士德和魔鬼打了一個賭,魔鬼說:如果你永不滿足,那麼我將儘力滿足你的一切慾望,而一旦有一天你滿足了,我就將帶走你的靈魂。果然,浮士德得到了愛情,達到了權利的頂峰,獲得了智識,但是他永不滿足。無論他得到什麼,他都還在追求。魔鬼毫無辦法。最後,浮士德來到海邊,看到無數的人在擔土填海,他終於意識到全人類全社會的覺悟是一種多麼好的景象。於是他感嘆到:生活多麼美好的,請停留一下!滿足了。於是,魔鬼馬上帶走了他的靈魂。這就表現了一種永不停息的追求精神,這種精神說到底就是哲學。事實上,我們說,正是由於對一些崇高的超經驗性的東西的追求,才導致了很多科學史上的革命。在座各位的自然科學知識比我深厚,也許我是在班門弄斧,但是據我所知,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的發現,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出於一種哲學思考,而不是出於科學思考。他就是基於對「以態風」的懷疑,「以態風」本身就是一個哲學假設,他沒有循著牛頓的經典力學的路子走。因為我們知道在愛因斯坦發現相對論以前二十年左右,有兩位科學家做了一個關於光的干涉實驗,而得出的結論是可以顛覆牛頓的經典力學的,遺憾的是他們不敢否定牛頓的前提,牛頓的前提就是有「以態風」的存在,光的傳播是超距的,沒有時間的。而愛因斯坦就對「以態風」表示懷疑,因而得出的結論是光傳播一定距離是要花費一定時間的。這就是一個根本性的革命,然後才導出了相對論的公式。那麼,愛因斯坦的這個革命實質上就是一個哲學革命。開普勒發現海王星同樣是出於哲學思考,他認為這個世界應該和諧和平衡,因此在某一個位置應該還有一顆行星,然後通過運算推算出了行星的確切位置。我的一些搞物理學的朋友告訴我,如果沒有普朗克,經典力學照樣可以發展到量子力學。而如果沒有愛因斯坦的話,可能至今我們都不知道相對論。這說明了什麼呢?這恰恰說明了科學發展到關鍵的時刻,需要的是哲學批判而不是科學批判。
我們再來看羅素:「思辯的心靈所最感到興趣的一切問題,幾乎都是科學所不能回答的問題,」他是科學家,同學們,他是二十世紀非常偉大的數學家呀!「而神學家們的信心百倍的答案,也已不再像它們在過去的世紀里那麼令人信服了」。就是哲學的問題科學幾乎不能回答,而神學家們武斷的回答又無法叫人信服。下面我把羅素的哲學問題歸納為七個問題。
1、世界是分為「心」和「物」 的嗎?如果是,那心是什麼?物又是什麼?這裡所說的「心」和「物」都是一種哲學的概念。我們搞哲學的人覺得物質和精神在哲學上都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了,都是一種抽象的概念。我常常跟我的學生說:也許你在來聽我的課之前,都非常清楚,什麼都懂,一學期聽完以後,你就糊塗了,那就對了。(大笑)哲學就是要把你搞糊塗,糊塗以後你就有批判精神了。以前覺得理應如此的東西,現在覺得未必了,你就有了懷疑意識和批判精神,這個時候你才剛剛開始有了哲學的慧根。(笑)哲學就是對那些大家認為天經地義的觀念的一種懷疑和批判嘛,這才是哲學啊。所以哲學首先是一種意識,而不是現成的答案。如果哲學都固定於現成的答案,那就不是哲學,而是教條。哲學的活的靈魂是永遠自我否定、自我批判的自由精神,這才是哲學。所以,很多同學平時對哲學很反感 ,而我在武大講西方哲學史,最大的教室給擠得滿滿的。人們不禁疑惑:哲學有這麼大的魅力嗎?我說哲學本來就很有魅力嘛,人們反感它是因為大家對哲學存在一種誤解嘛。就好比在學校之外碰到一個人,他問:你是搞什麼的?我說搞哲學的,他馬上回應:哦,搞政治的。(會心地笑)哲學和政治完全不是一回事嘛。
關於以上的問題,我們能解決嗎?解決不了的問題啊。我們哲學界的一些老前輩達到一定的年齡以後啊,確實就達到了大徹大悟的境界。我們武大的陳修齋教授,已經謝世了,他的弟子們在整理他的一些手稿發現他寫了一篇文章,叫做《哲學無定論》。他在這篇文章中寫到:我所見到的哲學問題都是沒有定論的,不是由於我們今天的知識局限沒有定論,而是這些問題永遠就不可能有定論的。這些問題說起來可能跟同學們的常識相悖,世界是統一於物質的嘛,心也最終統一到「物」的呀。且不說西方的基督教徒的看法和我們正好相反,單說我們的結論又是從哪裡得來的?是從經驗里推論出來的。但是我們現在解決的是一個總體性的命題,這樣的命題是不可能根據經驗推論出來的。大家知道,從邏輯學來說,經驗歸納只是不完全歸納,它所得出的結論只是或然性,沒有必然性。因此我們只能說世界極大可能是歸於物質的,而不能說世界必然統一於物。自然科學研究的是世界各個局部的、細節的問題,我們由此而整合出一個關於世界是什麼的結論,是不恰當的。就是事物的某一點的結論,是不能作為推導整個事物的依據的。這在邏輯學上也是成立的。十八世紀英國懷疑主義哲學家休謨說:我們面前如果有二十顆棋子,我給你講了每一顆棋子的原因,然後你問我這二十顆棋子的原因是什麼,那麼,我認為你這是一個假問題。我想,我只能說到這裡了,同學們慢慢去領會吧。北大還有一位哲學界的泰斗張士英先生,他晚年也在報上連篇累牘地發表文章,其中一篇叫《說不可說》。他認為:哲學的對象是不可說的,但是人又有這樣一種不屈的探求精神,非要去說那些不可說的東西。這樣,哲學才能發展,但是哲學研究的基本問題卻仍然沒有答案。大家可以看看,從古希臘到今天,哲學研究的仍然是「心」和「物」的問題,三千多年都沒有改變,這正說明了哲學的問題沒有終極性答案。
2、宇宙有沒有任何統一性或目的性?它是不是朝著某一個目標演進的?我們唯物主義者認為,宇宙是有著某種內在的規律的,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但是如果有某種統一性,那麼問題就來了:宇宙中的規律是怎麼來的?面對這個問題就有兩種回答,一種回答叫創造論,一種叫進化論。創造論認為:宇宙為什麼那麼和諧啊,為什麼那麼有規律啊,為什麼那麼地充滿目的性?這個目的性就是一個哲學概念了,和諧就暗示著一種目的性。為了說明這個問題,我就轉過來說說我們的人工產品。人類的任何人工產品都是有目的的,造鐘錶是為了報時,我們把杯子造成圓口的是為了喝水方便,燈是為了照明。因為人是有理性的動物,因此人的任何行為都有目的,這毫無疑問。但是我們如果由人造物推而廣之到自然物,我們馬上就會發現一個問題,自然界不是我們人造的,它本身有沒有目的?如果說它沒有目的,那它為什麼那麼和諧?你看有貓就有老鼠,有青山就有綠水。看我們人,假如我們還是和我們的祖先一樣,不知道進化論,不知道如此美好和諧的我們是由醜陋的猴子進化而來的,我們認為人生來就是如此的和諧,有柔弱的眼睛,就生出睫毛為它遮擋風沙;耳朵容易進異物,就生出耳廓保護它;鼻子有孔,孔就朝下而不是朝上長。(大笑)如果我們沒有進化論的思想,我們很自然的就會想到,如此和諧的人一定是由更高智慧的神創造出來的吧。鬧鐘很和諧精美吧,是因為人按自己的目的創造了他,賦予它走時、鬧響等功能。同樣,大自然的精美程度幾百倍於鐘錶吧?那你能說它完全是偶然嗎?如果說它是偶然,那它的幾率比這樣一種幾率還要小几千倍:你到印刷廠隨便抓一把字釘往地上撒,就撒出了一部《伊利亞特》(笑)。因此,在沒有進化論思想的前提下,我們就會很自然推出上帝創造世界的結論。正是由智慧、萬能的上帝賦予了世間萬事萬物的目的性,而這個目的性就是進化論里的方向。有了進化論,當然上帝創造世界的說法就遭到了威脅。進化論說,人在最初的時候並不是這麼和諧的,是在進化的過程中,在自然淘汰、自然選擇的過程中,慢慢變得和諧了。所以進化論就解釋了目的性的來源,也解釋了規律和統一性的來源。世界原本無序的,是沒有什麼規律性、目的性和統一性的,隨著世界逐漸的發展,它慢慢地有了統一性和方向性,所以這個世界就從一個無序的世界變成一個有序的世界,進而變成一個和諧的世界。這就是世界的發展,這就是世界的進化論,這就是我們今天相信的科學。所以目的論和進化論就成為相互對立的觀點。到了今天就出現這樣一種情況:去年,由香港教會大學出面組織美國各個領域的頂尖科學家到我國訪問。其中的柯林頓前首席科學顧問Join gage 還到貴校做過報告。他們都是自然科學領域的成就卓著的人,但同時他們又都是具有神學背景的人,而且他們的基督教信仰根深蒂固。他們現在就有一個共同的願望,企圖在科學與神學之間尋找一個共同的東西,在某些關鍵性的問題上,還是試圖用神學來回答科學所不能得出的結論。他們提出這麼一個問題:事物都是從低級向高級進化,那麼這個方向是哪裡來的?這是進化論本身不能解釋的。方向是在事物進化之前就被確定了的,所以才稱之為進化,那麼是不是還是表明了是上帝在決定事物進化的方向?
3、到底有沒有自然律,還是我們信仰自然律僅僅是出於我們熱愛秩序的天性?這個問題更加具有顛覆性,這個問題使得我們研究自然科學的人面臨更嚴峻的挑戰。自然規律是不是客觀存在?還是由於我們熱愛秩序的天性使得我們把規律賦予自然事物?這是當代最偉大的哲學家康德的觀點,他認為是我們人給自然界立法,是我們把規律賦予給客觀事物,然後再反過來把它作為對象來加以研究。康德對哲學界的影響,迄今為止,沒有一個人能夠超過他,而且他對科學界的影響也是至關重要的。對於這個問題,我不做結論,事實上也不可能有結論。我只想舉一個例子來幫助同學們來理解這段話。我們看到一群孩子們在玩遊戲,玩遊戲就應該遵循遊戲規則吧,那麼他們都會一絲不苟地遵守規則。而我們大人覺得他們的規則本身並不是完善的,我們可以悄悄告訴小孩,你可以犯規,可以投機取巧。他不會相信你,他覺得規則是神聖不可褻瀆的,因為它是客觀的。而這些規則只不過是他的父兄們一代代傳下來的,是完全可以改變的。實際上我們所說的一些客觀規律,當然不是所有的,只不過是我們人類約定俗成的。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在某種意義上,也給了我們這樣一個答案。它雖然不是由人類約定俗成的,但它是跟參照系有關的,不同的參照系,連時間、空間都不一樣,物體的形狀也不一樣。所以,規律也同樣跟參照系有關,是相對的。不同地區的孩子,玩同樣的遊戲,也許採用的是不同的遊戲規則。所以,當我們面對一些所謂的客觀規律的時候,我們也會像孩子一樣,把它當成是客觀而神聖的。焉知就沒有一個更高的東西,看著我們就像我們看孩子們一樣?二十世紀的一位文學家米蘭. 昆德拉有一句名言: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笑)人總覺得自己思考得很深刻,而上帝就覺得好笑。就像我們看著孩子們一絲不苟地玩遊戲,我們覺得很好玩一樣。所以,很多時候我老喜歡跟同學們講「蒼蠅意識」。十八世紀有一個哲學家叫洛克,他說一個事物的重量、硬度、廣延都是客觀的,是它的第一性,而他認為一個事物的顏色、聲音、滋味則是第二性質,跟我們的主觀感受有關,在某種意義上它是由我們主觀決定的。當時我們批判他是唯心主義,現代心理學已經證明顏色確實跟我們的接受有關係啊。比如說三個同學中有一個色盲,他看到的這個紅色的檯布就是綠的,我們說多數人說它是紅的,所以它是紅的。但是萬一不巧,來的全部都是色盲,那你說這檯布是紅的還是綠的呢?那就不好說了啊!(大笑)但是,色盲畢竟是少數,所以我們說他的眼睛是不正常的。那麼昆蟲呢?以它們的複眼來看,物體不僅顏色不一樣,連形體都不一樣。在他們看來,也許這個桌子就是圓的。當然我們是人,我們有絕對的話語權,我們說桌子是方的它就是方的,而蒼蠅沒有發言權,只好作罷。(大笑)但是從哲學的角度講, 誰也不能否認蒼蠅看到的也是客觀實在呀!我們說,認識是主客觀之間的關係嘛,客觀事物不一樣,認識就不一樣;主觀不同,結果也不會相同,這也是符合馬克思主義的原理的嘛。
4、人是不是天文學家看到的那個樣子,是由不純粹的碳和水化合成的東西,在一個渺小而不重要的星球上無能為力地爬行著呢?還是像哈姆雷特所說的那個樣子 ——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人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傑作!(大笑)當然我們說這個問題就不是自然科學的問題,而是我們人文社會科學的問題了吧。那麼人到低是崇高呢還是渺小呢?這自然就導致很多問題。中世紀,基督教把人看得像蟲子一樣渺小而謙卑,只有上帝才是崇高的,這就導致人性的扭曲和壓抑。反過來,到了近代工業革命以後,人又無限膨脹,認為自己是自然的主宰。那麼無限地誇大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把自己的同伴——其他動物當作自己虐殺、摧殘的對象,其結果就直接導致了我們今天的生態問題嘛,一系列環境問題嘛。所以人要過分像哈姆雷特那樣把自己看作宇宙的主宰,也會帶來一系列實踐上的惡果啊。5、有沒有一種生活方式是高貴的,而另一種是卑賤的呢?還是一切生活方式都是虛幻無味的呢?假如有一種生活方式是高貴的,那它所包含的內容又是什麼呢?關於這個問題,我們的回答是肯定的——生活方式是有貴賤之分的,只是不同的時代高貴和低賤的界定不同。6、善為了要受人尊重就須得是永恆的嗎?或者說哪怕宇宙是堅定不移的趨向死亡,它也是值得加以追求的嗎?這就是一個倫理學的問題了。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值得我們去追求的永恆的善?因為我們都知道,生命是短暫的,人生是短暫的,那麼人生這麼短暫,有沒有必要去追求一種永恆的、無限的東西呢?有沒有必要以我們有限的生命去追求一種無限的價值呢?還是把握有限的生命,及時行樂,得過且過?很多時候,我們會奇怪地發現,人類方面很自私 ,每個人都要追逐個人的一己私利。另一方面,我們說千百年甚至上萬年以來,人又總是被一種崇高的、永恆的、無限的價值體系所感動,人們總是孜孜不倦地追求它,即使是在像我們今天這樣一個清醒得令人可怕的世界裡面,善仍然有它的永恆價值。所以這個問題在當時的西方引起了爭論,基督教徒就認為無神論者很可怕呀,因為無神論者無所畏懼啊,無所畏懼就最可怕了。(大笑)他主要是從道德角度來說的。但事實上我們說我們無神論者還是有信仰的,只是我們的信仰和狹義的宗教信仰是不同的,但是我們所追求的終極價值卻是殊途同歸的。1993年全世界召開了一次「全球宗教倫理大會」,發表了《全球倫理宣言》,面對今天這樣一個四分五裂、彼此爭鬥的悲慘狀態,各個宗教門派的人士共同認為:所有的宗教儘管殊異,但是其核心價值是一樣的,基本經律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以任何的宗教股子里都應該是寬容的。 也就是說人有沒有必要追求善?我們人生在世都會面對兩樣東西,一個是善就是道德,另一個就是功利即幸福——這裡我們主要是制物質、利益方面的幸福。人追求幸福,責無旁貸,如果一個社會不允許人追求幸福,那就像中世紀的歐洲和我們的文化大革命一樣,是一個摧殘人性的異化的社會。但是反之,如果一個社會只鼓勵人們一味追求物質幸福,完全不顧及道德,那麼這一定是一個冷冰冰的夏洛克式的可怕的社會。所以我們總在這兩者之間倍受煎熬,我們追求道德,我們又渴望幸福。但是我們往往會遺憾地發現,正如康德說的:幸福的人不講道德,講道德的人不幸福。(笑)兩者是分離的,很多人道德水準很高,但他一生都過得很悲慘,所以他只能乞求彼岸的幸福,他希望用此生的道德換來彼岸的一個好的結果。而那些很幸福的人呢,為了追求幸福不擇手段,他往往是踐踏了道德的原則才在某種意義上獲取了幸福。面對兩者的分離,那該怎麼辦呢?康德給我們預設了一個未來:在未來的世界裡有一個最高的主宰,他將根據一個人的道德水平來分配幸福。道德水平越高,他享用的幸福就越多。這樣一個社會才是公平的,而且正是因為這樣一個社會的存在,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生活的人才會堅持道德。7、究竟有沒有智慧這個東西?還是看來彷彿是智慧的東西僅僅是人類集經驗的愚蠢呢?人類歷史已經千百次地證明了這一點,我們曾經上千年地陶醉在一種最高智慧裡面,最後,才發現那不過是一種愚蠢。中世紀基督教的關於上帝的智慧,在我們今天以科學、理性的思維來看,不是一種愚蠢嗎?反過來說,幾百上千年以後,誰又能保證沒有一種完全不同的思維方式看待我們今天的科學、理性又不是一種精緻的愚蠢呢?
最後,羅素在提出了這些問題以後,他說到:「對於這些問題在實驗室里是找不出答案的,各派宗教都曾宣稱:能夠給出極其精確的答案。但是,正是他們的這種確切性,才使近代人滿懷狐疑地看待他們。對這些問題的研究——如果不是對他們的研究的話——就是哲學的業務了。」所以,我們今天就是從羅素的這一段話開始闡述我們的問題。這基本上是從理論的層面闡述了科學、宗教、哲學三者之間的關係。
下面我將從歷史的角度來闡述科學、宗教、哲學之間的動態的關係。我們發覺在西方歷史上,科學、哲學、宗教三者之間是動態的關係。曾經宗教和科學就是一回事,後來呢,宗教成為至高無上的,科學受到壓抑,科學只能仰承宗教的鼻息,再後來,科學羽毛豐滿了,反過來宗教又被科學批得體無完膚。再到後來,我們發現,科學和宗教又構成了一種和諧的關係。這樣的理解是歷史的。我會給同學們提供很多例子,大家可以看看,我這樣的提煉是不是有道理。
下面我們來談談西方的歷史。因為在西方,有典型的宗教、發達的科學、經典的哲學,三種形態都比較典型,所以我們來談西方。
在西方的希臘時代,科學、哲學、宗教三者之間是不分的。希臘的最早的一批哲學家,他們本來也是偉大的科學家。被我們稱為第一個唯心主義的畢達哥拉斯,他既是偉大的哲學家,又是一個科學家,更是一個奇怪的宗教團體的創始人(笑)。他的宗教團體有著十分怪異的戒律,比如說,不許吃豆子、不許在大路上行走等等。據說,他在一次被異教徒圍困的時候,很不容易逃脫了,可是因為他不願穿越一片豆子地,被敵人抓住燒死了。也許我們覺得他很愚蠢,可是我們不要忘記了,他卻是一個偉大的數學家——畢達定理即勾股定理的發現者。而且他還提出了數是萬物的本源。希臘的數學知識中,幾何知識是從埃及學來的,而代數則是希臘人的獨創。代數和幾何的區別在於形和數的區別。埃及人由於丈量土地的需要,很早就發明了幾何學。但是埃及人的抽象思維能力遠遠比不上希臘人。所以埃及人始終沒有從幾何學裡抽象出數的定律。但是畢達哥拉斯的勾股定律立即導致了數學史上的第一次危機,並直接導致了兩個問題:一個問題是導致了數和形的分離,從此就把數看得比形更真實更神秘;第二個是導致了神學的產生,導致了一系列關於上帝存在的證明,就是要用數學的方式來證明,就把數看成是比一切感性對象更為重要的東西。 也就是說,任何感官感覺不到的東西我們都可以通過思想來推,通過數學和邏輯來證明。那麼,我們就來看看數學史上的第一次危機的問題。當畢達哥拉斯得出勾股定律以後,我們又碰到這麼一個問題:一個直角等腰三角形的腰為 1 ,那麼斜邊是根號 2 ,但是古希臘人還不知道無理數。於是,他們用一個分數來表示這條斜邊,而這個分數的分子、分母不能同時是偶數,可是推出來的結論卻是分子、分母都是偶數,這和前提是矛盾的。於是,希臘人就糊塗了(大笑):明明有一個形在那裡,卻沒有辦法用數來表示它,這樣就導致了數是比形更為神秘的東西這麼一個結論。這樣的話,數和形的分離從畢達哥拉斯開始,一直到了解析幾何的建立,才在數和形之間重新建立了關係。形變得並不重要了,而數則演變出邏輯推演,發展出西方的一套邏輯體系。這套邏輯體系又對所有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進行證明,這就導致了西方中世紀的經院哲學的一系列關於上帝存在的證明。這就是西方人重數學重邏輯的歷史淵源。他們把思想看得比感覺更真實,思想可以通過邏輯通過數學來推演,而感覺是通過感官來感受的。比如說,托馬斯. 亞奎拉是一位深受亞里斯多德影響的神學家,他在證明上帝的存在的時候說:我從一個事實出發,從結果推它的原因,原因還有原因,而這個世界不可能一直上溯,最後總得終結在一點,這最後的原因就是上帝。用物理學來的機械論來說,一個事物總是被另一個事物推動的,在整個推動系列裡面,總會有一個原始的第一推動吧?上帝就是這第一推動。按羅素的數學語言來描述就是:沒有首相的數列是不存在的。 由此可見,古希臘的宗教、科學、哲學是三位一體的吧?
到了中世紀,神學成為至高無上的,科學和哲學都成了神學的奴婢。那個時候的科學被當作巫術和邪教一類的東西,科學完全沒有立足之地,完全仰承宗教之鼻息。比如說,關於宇宙,科學毫無疑問地贊同「地心說「,因為它符合宗教的教條啊。中世紀的科學已經把經驗完全拋開,靠推理和演算得出的結論,如果是符合神學,那就更叫人深信不疑。而所謂的經院哲學也不過是在論證上帝啊,靈魂不死啊之類的問題。
第三個階段就是近代的西方,我們已經講過,經過宗教改革,經過西歐內部的變化,科學理性開始崛起。宗教內部已經四分五裂,勢力大為削減。慢慢出現一個相反的狀況:科學理性逐漸壯大,宗教信仰日益衰落。但是,在17世紀初時候,由於基督教畢竟已經1千多年的歷史,它的影響畢竟還是根深蒂固。在這樣的情況下,科學只能採取一種怯生生的方式來發展自己,於是就出現了一種由自然科學家信仰的自然神論,它是由中世紀的宗教至上到近代的科學理性至上的一個重大轉折。英國當時的幾乎所有的科學家和哲學家都是自然神論者,比如牛頓、惠更斯等等。他們是披著宗教的外衣,研究自然科學。他們的論點很簡單:上帝創造了世界,但是他不再干預世界,而是讓世界按照自然規律運行。這樣科學家們就有事幹了,他們就研究自然規律了嘛。自然規律越是和諧,就越能證明上帝的偉大。而當時的上帝是什麼?是自由意志,也就是說上帝會隨心所欲地讓奇蹟發生,所謂奇蹟是就是規律的中斷和破壞嘛。因此,自然神論者非常聰明,他們利用一套非常精緻的理論論證出上帝的偉大,而且從不干預自然界的運行,從而把上帝趕到自然界之外。1800年,威爾做了一個非常經典的關於上帝存在的證明:當你行走在荒漠里,一腳踹到一塊石頭,你不會感到驚奇。而當你一腳踩到一塊精美的鐘錶,你在感嘆它的精美的同時,會不容置疑地推出一個能幹的鐘錶匠。同樣,當我們面對如此精美和諧的大自然的時候,我們也會堅定地推出自然界背後的萬能的上帝。因為凡是精美的東西都不可能是自然發生的。 如果說這個理論論證了上帝的存在的話,緊接著的這個理論就把上帝架空了。同樣是關於鐘錶的推理:有兩個鐘錶,一個呢,隨心所欲地總是走錯;一個呢精確無誤、一絲不苟地報時。毫無疑問,精確的鐘錶更有用,而且它的鐘錶匠更加高明,這點不用說吧?也就是說,一個高明的鐘錶匠在造好鐘錶以後就不用再上發條,讓它自己永遠有條不紊地走下去。大自然從創世開始以後,就永遠按規律運行下去,那麼這個上帝就是一個萬能的上帝,反之,他總是不停地干預自然運行,那他就是一個蹩腳的上帝。(笑)所以,上帝應該讓自然界按照規律運行,什麼規律——牛頓力學的規律嘛。(笑)因此,上帝當時和牛頓分了工啊,上帝管自然的創造,牛頓管自然的運行。17世紀有一個比喻:上帝是世界的主人,但是一個長期不在家的主人,他把世界交給他的大管家牛頓。(笑)這個理論不僅在自然界是這樣,而且它還和英國的政治制度聯繫在一起。1640年,英國發生了憲法革命,革命的成果就是把帝王架空了,他也得遵守憲法,就像上帝也得遵守自然規律一樣。自然神論之後,又出現了泛神論者:上帝就是自然,自然就是上帝,萬事萬物處處透出上帝的神性,這神性就是自然規律。這就把上帝和自然完全等同起來。經歷了這兩個環節以後,到了19世紀,法國的啟蒙運動就出現了一大批無神論者。他們宣稱:沒有上帝,上帝死了。只有自然,沒有上帝,只有理性,沒有啟示和奇蹟。大家知道,法國人激進、機智,同時淺薄。法國的宗教批判者,法國的啟蒙思想家也是這樣,他們憑藉他們的激進和追求時髦的個性,大膽地公開豎起了無神論的大旗,徹底否定了上帝。法國啟蒙思想的領袖伏爾泰雖然不是無神論者,但是他骨子裡不相信上帝,他對宗教的解釋真是膚淺得可笑:宗教就是第一個傻子碰到了第一個騙子。(大笑)然後赫爾巴赫等人就說:宗教就是被那些別有用心的騙子杜撰出來,被江湖術士加以宣傳,被統治者加以利用,然後被愚昧的老百姓加以相信。(笑)同學們不要笑啊,這種說法和我們小時候受到的教育是一樣的,宗教真的是傻子碰到騙子那麼簡單嗎?所以,19世紀德國的一批哲學家就起來批判法國的啟蒙思想家。德國人雖然比法國人貧窮、落後、死板,但是他們卻比法國人深刻得多、虔誠得多。所以黑格爾在批判啟蒙思想時說得很精闢:基督教這種千百年來無數人為之而死的宗教,豈是欺騙二字能夠概括的? 經過啟蒙運動,我們發現,上帝並沒有被徹底摧毀。在法國相信無神論的都是貴族,貴族喜歡趕時髦嘛。因此在法國大革命時候,羅伯斯庇爾發表演講:無神論是不名譽的,因為它是貴族的信仰。我們窮人還是需要上帝來慰籍我們受苦受難的心。所以,革命者並沒有接受啟蒙思想家們的宗教觀點,卻接受了來自啟蒙思想運動的一匹黑馬——雅克.盧梭。盧梭雖然是啟蒙運動的一份子,但是他既反對啟蒙思想,又反對基督教會,反對基督教的專制和愚昧。他想建立的基督教,是一種新的基督教。他心中的上帝既不是天主教的上帝也不是基督教的上帝,而是道德良心。他曾經說過:一顆真正的心,就是上帝的殿堂。盧梭就成為近代宗教的一個開端,成為康德的導師。這就是第三個階段,科學仰起了高貴的頭顱,走到了歷史的陽面,而宗教則是遍體鱗傷。最後一個階段,代表人物就是康德。康德可以說是近代西方的一切科學思想和宗教思想的一個集大成者。他曾經說過,在他一生中有兩個人對他影響很大:牛頓讓他知道自然界之所以這樣和諧,是因為自然規律的作用。而這個規律又是人在認識自然的時候賦予它的。我們同學都熟悉他的一句話:有兩樣東西使我們感動,那就是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所以他豪邁地說:人給大自然立法。至於心中的道德律,康德說:是盧梭讓我學會了尊重人,使我們明白即使是一個一般的手藝人,他的靈魂都可能比我們高貴。這種思想很了不起啊,同學們,尊重人說到底,就是尊重人心中的良知,因為每個人都是受著良心的支配。雖然康德無論是性格、生活方式、還是行為準則都和盧梭大相徑庭,但是他們兩個的思想是一樣的:唯動機論,強調良心,把宗教的根基建立在良心之上。所以,康德就在盧梭的基礎上,重建了宗教。康德是一個偉大的科學家,同時他又有宗教情懷。他一生的最主要的著作就是《康德三大批判》:《純粹理性批判》《實踐理性批判》《判斷律批判》。在《純粹理性批判》裡面,他的最大的功勞就是徹底把上帝從自然界中趕出去了:世界只有規律,沒有上帝,而規律是人所賦予的。並用邏輯學一針見血地指出,自古以來的關於上帝的證明都是虛假的。從此,自然界就沒有上帝了,科學家們就可以心無旁騖地面對大自然了。但是,在《實踐理性批判》裡面,他又從道德的角度把上帝建立起來了。他認為:我們每個人都有先天的道德律,都可以自己立法、自己遵守,但是這個法必須是可以推廣的法。可是,這個道德的努力是畢其一生也完成不了的事情,於是他假定:1、人是自由的 2、人的道德的努力必須經由下一次生命來完成即靈魂不死。3、在未來的世界裡,一個人的道德水平越高,他就越幸福——即配享幸福。這就是我們嚮往的共產主義嘛。但是,幸福是屬於肉體上的東西,受必然性的制約,而道德是屬於精神範圍的,是我們自由意志的東西。我們僅憑我們的自由意志是無法確定自然界必然性的。因此,我們必須假定有這麼一個東西存在,它既是自然界的最高原則,又是我們自由的基礎,這個東西就是上帝嘛。因此,只有上帝的存在才能夠保證我們的道德配享幸福啊。於是,他又證明出上帝來了。這就是關於上帝的道德證明,這個證明到今天都讓西方人非常信服。上帝不在大自然當中,他在我們的心中成為我們的道德支柱。如果一個人要想遵守道德的話,他心中就應該有個上帝。我們中國人心目中也有「上帝」——就是我們的道德根基嘛,我們總得有點信仰吧,我們總得相信一點什麼,我們才會堅持道德吧。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康德建立起來的這個上帝就是我們的道德支柱啊!康德之後的斯拉爾法赫進一步說:對上帝的信仰,既不屬於知識,也不屬於道德,他屬於情感。就是說上帝只是我們的道德支柱和情感慰籍。我們人的情感都有軟弱的時候,我們也需要依託和支撐。在我們遭受災難的時候,我們都難免會驚惶失措,我們都感到我們需要一個支撐。這就使我們想到美國「9.11」的時候,美國人說:上帝保佑我們美利堅!為什麼?在心裡脆弱的時候,整個民族需要一個心理寄託和情感支柱,同時它也是道德支撐。 所以,康德哲學,我們可以說他既為科學向宗教爭奪地盤,又為宗教向科學爭奪地盤。也就是說,他既不是把宗教凌駕於科學之上,也不是把科學凌駕於宗教之上,更不是把兩者融合在一起,而是在兩者之間划上了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科學研究自然界,解決我們物質世界的問題,宗教成為我們道德情感的寄託所,解決我們的心靈問題。我們對自然界研究得越深,我們就越會發現,這個自然界沒有我們的靈魂的安身立命之所。我們的科學研究哪怕把自然界已經逼至比若黃泉之際,但是在科學的前沿之外,也永遠是無限的領域,科學永遠是有限的。而這個領域向我們索要的可能不是科學理性,而是一種信念、一種情感、一種道德。所以,有形世界的問題交給科學,無形世界的問題交給宗教信仰來解決。這就是康德所做的巨大的工作。正是這樣,我們才能理解,今天的西方,科學技術那麼發達,而卻如此篤信宗教。一個科學家一周五天在實驗室搞科學研究,並不妨礙他周末到教堂去做祈禱。愛因斯坦、普朗克這樣偉大的科學家,他們也相信有上帝。所以我們說,心中的道德律就是心中深切的信仰——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的道德準則。最後,我以海涅的一段非常俏皮的話來結束我這四天的講座:「在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裡面,扮演了一個無所畏懼的大力士,一下子把上帝給殺死了。從此,在自然界裡面再也沒有上帝不死,靈魂不朽了。你們以為我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絕對不是。在一場悲劇之後是需要一場喜劇的。康德在這樣做的時候,轉過身他突然發現,老南佩滿臉不安的淚水。」 老南佩是康德的老僕人,一輩子忠心耿耿地侍奉康德。「康德想:善良的老南佩是需要一個上帝的,於是他又在《實踐理性批判》裡面讓上帝復活了。」海涅緊接著說:「當然,康德讓上帝復活,不僅僅是為了老南佩的緣故吧,也許是由於德國警察的緣故吧。但是,他的做法和我的一位朋友一樣高明,我的朋友打碎了格蘭登堡一條大街上所有的路燈,然後在黑暗中發表了一通關於路燈的必要性的講演。他說:他之所以在理論上砸碎這些路燈,只是為了向我們證明在實踐中,如果沒有這些路燈,我們將會是多麼的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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