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官之死

　　一赫然大貪去世，有報紙說他「一命嗚呼」——似無須這般修辭。但因為死，其人便被宣布「不起訴」，當然是「依法」，卻叫人覺得，他似乎「死得便宜」——他若活著，依案情，考罪行，至少當判無期徒刑，乃至死緩，一亡呢，死有餘辜，卻連在庭上受審，也倖免了。

　　然而他死得安然嗎?近讀朋友焦加兄大著《生·死》，令我深深悟到，貪官臨終，心裡一定翻江倒海。

　　是的，他會心緒不寧。

　　也許他感到遺憾。想想貪墨億萬金錢，以及無數財寶，在各風景尤佳處修造座座雕樑畫棟別墅，霸佔豢養了那麼多美女，這一「作古」，財富豪宅不能續享，美眉嬌娃無法消受，俗謂「帶不到棺材裡去」，他只好落得個凄凄惶惶。而況今行火葬，其人大去，軀殼意識兩亡，一切將化為烏有——他會覺得，福沒享夠，這輩子「虧」透了。對了，平常提到死時，他定愛自炫將來「見馬克思」去，這回怕馬克思斥他忤逆、背叛，只好「見閻王爺」去啦。

　　正如焦加兄所引柏拉圖在《國家篇》中所說:「人離世之時，會想一些過去不願想的事。」貪官平常頤指氣使，紙醉金迷，只覺天天「好日子」，哪有憾事，何曾想到嗚呼哀哉?但大限臨頭，則把「死」和「遺憾」聯繫起來，垂死三嘆，想必難免。

　　雖然不上人間法庭了，但貪官也許仍然懼怕在陰間受到嚴厲懲罰。我知道，貪官多信神佛，上述貪官當不例外。現假如神在佛在吧。且瞧那貪官，他不是虔誠教徒，卻每遇神殿佛廟，立馬叩頭禱告，慷慨捐出巨額「善款」，祈求或神或佛保佑自個兒官運亨通，財源茂盛。當彼之時，他升官發財心切，只盼神佛成其好事，卻不去深思，從宗教教義上說，神佛斷非貪財之輩，恰恰是是非分明、懲惡揚善的主兒。人之行為，在民間，有「舉頭三尺神明在」之說。你做壞事違背神佛旨意，神佛沒來得及懲罰你，人民就是「神」，已經替神清算了你。當你死後，鐵面神佛就要跟你算總賬。死去的世界既有天堂，也有地獄。天堂是幸福的處所，是為善人準備的，貪官肯定上不了天堂，而註定下地獄。地獄是惡人的歸宿，由鬼的頭兒「閻王爺」管著，有十八般磨難候著呢，其酷無比，他能不懼怕嗎?

　　說到底，天上地下並無鬼神，佛也已經虛化，而「地獄」，那是存在於罪惡靈魂之中的。貪官靈魂醜惡，他必歸於地獄。還是柏拉圖說的:「從前聽到關於人在陽世作惡，死後到陰間受懲罰的故事，他會笑著把它當作無稽之談，到了臨死，他靈魂深處就會生出疑心，認為這些故事可能是真的。」貪官臨死之所以「認為這些故事可能是真的」，即因為他心虛膽空，知道自己這輩子弄權枉法，賣官鬻爵，淫亂荒唐，造了不少孽……於是「常做噩夢，一次次從夢中嚇醒，甚至大白天疑神疑鬼」，時刻難寧。總之，在貪官內心來說，死就意味著驚懼，意味著嚴厲的審判和懲罰。

　　是啊，陰間也許真需要一間「地獄」，用於懲處那些死而未及得以「報應」的罪人。這個報應，不必把它當成迷信，而要從「有施必有報，有感必有應，故種善因而招感善報，種惡因而招感惡報」方面去理解。它可以使「神明」即真誠善良和美麗夢想永駐人心，給人鼓勵，予人驚醒，促人行善，戒人作惡。所謂「天作惡，猶可恕，人作惡，不可活」，所以惡人無法僥倖避開「報應」，他不但臨終之時內心充斥著驚恐，該「安息」之時也逃不脫正義的審判……

　　(作者系雜文名家、高級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