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報》請給「剩女」道歉

陳亞亞

一、事件簡述

2014年3月3日,同事告訴說《青年報》報道了我,這讓我很驚訝,因為不記得近期有《青年報》採訪,當時以為同事搞錯了。後來又有朋友問及,我才上網去搜,發現《青年報》的這篇題為《40歲近在眼前,她們為何還是孑然一身?》的文章,粗略看了一遍,讓我非常憤怒!

我查近期聯繫人,沒有與《青年報》有接觸,於是在微博上談了此事,@《青年報》並給其發私信,無任何反應。3月5日,我在微博持續不斷批評此文,終於引起關注。當晚撰稿人、《青年報》記者范彥萍聯繫我說,採訪是實習生去年8月做的,稿子誰寫的記不清了,這讓我不得不提醒署名是她的。

二、報道到底有什麼問題?

1、編造、歪曲,不做核實

什麼是編造:我舉個例子,文章以我為例的部分寫道:「她曾有過戀愛經歷,但對方無法託付終身,最終漸行漸遠……」,這不可能是我的原話,而是撰稿人的演繹。我從來沒打算要結婚,跟對方無法託付終身沒一毛錢關係。撰稿人對我缺乏了解,也沒興趣了解,而是出於自己的主觀判斷,寥寥數語刻畫出一個遇人不淑、找不到可託付終身者,從而不得不單身的人。這種修辭手法即使不是出於惡意,也凸顯了范彥萍之流對單身女性的狹隘認識。

什麼是歪曲:再舉個例子,文中寫道:「以陳亞亞為代表的剩女說出了這批人的心聲,『我希望我可以不被婚姻左右,不倉促結婚降低我的生活水準。』事實上,她們中的一些人心知肚明隨著年齡的日漸增長,可供選擇的適婚對象範圍已越來越少,但抱著寧缺毋濫的態度,執意不願下嫁。青年報記者在今年舉行的萬人相親大會上邂逅了1979年出生的彭小姐…在浦東的兩家婚介所,她被婚姻顧問貶得一無是處,對方根本就不情願收她」——文中引我這兩句,感覺不像是原話,這也罷了,關鍵是這句之後,立即跟上一堆撰稿人的話,什麼她們心知肚明沒啥可供選擇,什麼剩女小彭被婚姻顧問貶得一錢不值……。那麼我的話引在這裡想表達什麼呢,是范彥萍厚著臉皮跟我講的:我們絕無歧視,本意是覺得剩女也可以很獨立、活的很好嗎?

作為剩女中的一員,一直反對剩女歧視的我,對自己的經歷和話語被如此編造、利用,拿來對剩女進行譏諷、貶損,感到非常憤怒。這應該很好理解,但范彥萍好像完全不能理解,反覆跟我澄清的是,我答應過可用真名,這讓我覺得她根本沒有誠意溝通。

文章寫好後,沒人發給我過目。如果有點起碼的職業道德,就該知道這種真名實姓寫人八卦、且是貶低他人的稿子,最好先請人看過。

2、傾向性:關愛還是歧視?

這篇文章里受訪者除我外都是化名。從善意角度出發,我假設其他採訪都是真實的,那它還有什麼問題呢?

文中涉嫌歧視性的表述太多,如給喜歡自由、不願結婚的徐婉容(化名)扣上「逃避:懼怕複雜的人際關係和未知的壓力」的帽子……,為篇幅起見不一一列舉了。直接說最重要的一點,雖然記者自己也承認:「在調查中發現,許多年過三十已經奔四的第一代剩女已經默然單身了那麼多年,早已習慣了這種單身的慣性狀態。就如秦元蘇所言,找不到結婚的理由。」

但記者卻非常奇怪地在最後跑去「尋找第一代剩女的解決方案」了。她請到了誰?讓我們來看一下結尾的專家意見:「(上海市婚介行業協會會長)周珏珉總結: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結婚時不怎麼講究,有個八大件或是一點點聘禮就說得過去,但現在相親若是沒房沒車,丈母娘首先就不同意,媒體傳授給年輕人錯誤的金錢導向,導致70後單身女性要求更加苛刻,說白了就是要面子」。

介紹到這裡,相信多數讀者都能看出此文的問題:先造一個詞「第一代剩女」,再判斷她們在婚姻市場上「價值極低」,有傾向性地找人採訪,通過編造、歪曲剩女的生活經歷,完全不討論其是否有代表性,最後請婚介協會的代表(所謂專家)對剩女進行負面性評價。

3、該報道的社會效應

就我看到對此報道反饋較多的大致有兩種,一種是與我互粉的網友,具有較強性別平等意識,大多厭惡此報道,有兩位網友(山羲、FuzzyPETA)還犧牲了寫論文的時間,寫了長微博來支援。

那麼誰喜歡看這類報道呢,我在網上搜索,終於發現了青睞這種地攤黃色小報腔調的讀者群:凱迪網的「貓眼看人」版。這裡以男性居多,報道轉來已改了標題:《上海青年報:第一代剩女年到40歲不願降低品質下嫁!這本質上也是人性的勢利和自私!》,下面有大量侮辱性回帖,選幾篇給大家看個樣子:

逼都鬆了,不值錢了。

文物,年代越久價值越高,千萬要堅持住,決不能掉價,放棄自己的底線。

再抗日幾年可能東西都長嚴了,呵呵。

過分追求虛榮,以致誤了終身,可嘆,可悲!

所謂剩女,都是銅臭女。不做家務不願生育不願帶小孩,只有能賺錢的事情才有動力去做。

這些言論恰好證明了山羲在《「剩女」證偽之辯》中所說的:「被虛構的『剩女』標註了鮮明的權力關係,只有被挑選才會被剩下,男優女劣,男主動女被動,是性別不平等的典型註腳,它的作用在於鞏固男權文化秩序。它是對女性的羞辱、歧視和恐嚇。」

三、《青年報》的另一篇文章

當期《青年報》剩女專題還有一篇文章,標題更直白:《拯救剩女各界支招,婚介協會:別讓面子擋住去路》,顯然它的核心思想是:剩女需要拯救,而給她們支招的不是旁人,正是婚介機構。難道作者是拿了婚介所的回扣?這麼不遺餘力地幫她們宣傳。

文章開頭,引了婚介行業協會會長周珏珉的話:「有些單身女性好面子,不願意參加社會活動,不願意到婚介找對象,認為這樣丟臉……年齡越大越無藥可救,最後麻痹自己,認為自己是不婚主義者。」周會長鼓勵70後單身女性用更為主動的態度去交友,以長遠眼光看待婚姻,為80後、90後帶個好頭。

這樣尚嫌不夠,又請一位婚介機構的婚戀導師歐陽陽光,再強調一遍:「建議第一代剩女,一定要搞明白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需要什麼樣的婚姻……在擇偶時要量力而行,有人說我要嫁給陸毅,非陸毅不嫁,這就是自不量力了」——請問什麼專家會講這種信口開河的話?又有幾個剩女是想嫁陸毅不得而剩下的?

按照范彥萍的邏輯,採訪剩女議題去訪談婚介機構職員,採訪婚姻議題是否該去拜訪受理離婚起訴的法官或律師?請她們講講婚姻失敗的女性多麼悲慘,奉勸大家不要結婚,積極選擇離婚。

說白了,這篇是典型的偽裝多元立場。文中羅列各種觀點,如復旦教授顧曉鳴呼籲不給剩女貼標籤,律師葛珊南叫單身女性不要迫於輿論草率結婚,都在談媒體、輿論的問題,但作者視而不見,堅持把矛頭指向剩女,執著地要拯救剩女。——然而,需要拯救的不是報道中所建構的剩女,而是沒有職業素養的媒體記者。

四、《青年報》需要向誰道歉?

范彥萍電話提出的解決方案是,再採訪我一次,或者讓我寫個幾百字短文,談下對剩女的看法,而這還不一定有版面,還要等機會。我說不管是採訪,還是寫文,我想說的就是批評這種報道傾向,以及不尊重受訪人的做法。如果青年報能刊登這樣的文字,或者重新做一個對剩女有積極意義的專題,才是有責任心的體現。

其實青年報需要道歉的不只是我個人,也包括所有被污名、被貶損的剩女。剩女所面臨的歧視、所承受的壓力很大部分來自社會輿論,其中包括媒體的貶損性報道。《青年報》的文章就是這樣一朵奇葩,如果相關記者和編輯都不反思、檢討,還自以為是在關愛剩女,那就真是不要臉,類似殺人後還標榜是在幫你解決生存的痛苦。

《青年報》據稱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張公開出版的青年報紙,有過輝煌的歷史,目前在上海乃至全國均有較大影響力。作為這樣一家有聲譽的媒體,也是滬上唯一為青年人說話的媒體,你們難道不該愛惜聲譽,遵守基本職業規範,抵制不實報道;更進一步地,在如何消除對弱勢群體(剩女)的歧視上有個積極態度,而不是推波助瀾地對其消費、侮辱、貶損和傷害。

後記:就此事的個人聲明

最後我想請問這個事件中相關的《青年報》記者、編輯(不僅范彥萍一人),從策劃、採訪、撰稿到編髮這一系列過程中,你們就沒有一人看出此專題的問題嗎?這難道就是你們雪藏了半年,處心積慮在三八節前夕推出,獻給女性朋友的一份大禮嗎?

范彥萍個人是否道歉對我沒有意義,也不是我寫此文的目的。我希望《青年報》徹底反思、檢討你們對剩女議題的認識,並能有實際行動比如策劃有積極意義的剩女專題,來消除報道帶來的不良影響,這是你們應盡的義務和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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