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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樵:賈瑞一命嗚呼乃祖賈代儒難辭其咎

一點感悟: 我以為每個不同階層人心中卻擁有一個「紅樓」的夢!現代居住燈紅酒綠的都市人的紅樓夢是:分紅買樓還做夢! 《紅樓夢》此書值得我們喝茶時,一輩子用心去細細地品讀思考! (無塵山鷹語)

來源:松樵的博客

原標題:賈瑞一命嗚呼乃祖賈代儒難辭其咎

(2016-11-19)

讀《紅樓夢》千萬要細心:要細心體察作者的謀篇布局,要細心咀嚼作品的遣詞造句,要細心把握小說的諧音寓意,要細心聯繫章回的前文後續,要細心品味人物的一語多義,要細心統一故事的宏觀微觀,等等。比如本篇所論及的賈瑞之死與賈代儒的關係,就涉及小說的諧音寓意和章回的前文後續,惟細心把握和細心聯繫,才談得上理解作者「滿紙荒唐言」的真實意圖。

曹氏寫《紅樓夢》,達摩克利斯之劍好厲害喲,所以第一個出場的人物名之曰甄士隱,且配妻封氏——將真事隱去還不放心,還要封實。甄士隱家住姑蘇十里街仁清巷,甄士隱的岳丈名叫封肅,直言人情勢利乃其時其地風俗。封肅「本貫大如州人氏」,突然冒出一個「大如州」來,作者意欲何為?意欲說明這種人情勢利之風俗從何而來。

當然,我們也不能單就封肅的姓名諧音說事,還要考察封肅其人的德行並參看同類形象,方可得其意指。在此基礎上再聯繫封肅的「本貫」去考究,進一步發現名貫之間的內在聯繫,從而更加深入全面地領悟作者借音託名的「春秋筆法」之妙。

「本貫大如州人氏」封肅,雖是務農為生,家境倒還殷實。但他一見女婿、女兒遭受火災後狼狽來投,「心中便有些不樂」。「幸而士隱還有些折變田地的銀子未曾用完」,悉數交出托岳丈代置房地,「封肅便半哄半賺」,只付與些須「薄田朽屋」。眼看女婿家中越來越窮,他不但不幫襯,反而在人前人後「怨他們不善過活,只一味好吃懶作」。士隱勉強撐持了一兩年,情知「投人不著」,不禁悔恨成疾,終隨跛足瘋道人出家去了。封氏方歷失夫之痛,便和丫鬟「日夜作些針線發賣,幫著父親用度」,封肅卻依舊「日日抱怨」。及至新知府賈雨村來信「轉託問甄家娘子要丫鬟嬌杏作二房」,「封肅喜的屁滾尿流,巴不得去奉承」,「一力攛掇」成事後領賞百金。封家娘子也得了「許多物事」。此後他才不再聒噪。

只認錢勢而毫無親情,背離道義以苟取錢財—封肅就是這樣一個奸詐卑劣的勢利小人。在他身上,一般勞動者常有的淳樸厚道和長者心性喪失凈盡。

通覽《紅樓夢》全書,不義無情如封肅者絕非個別,「封肅」現象具有普遍性。「宦囊羞澀」的秦業雖與賈府「有些瓜葛」,但要送兒子去他家塾中讀書還是「東拼西湊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因為「那賈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第八回)這並非秦業自卑或猜疑,連賈母自己都說:「我知道咱們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面眼』」。(第七十一回)在這種大氣候下,寄身賈府的林黛玉自然感到「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那麼,這種人情勢利之風俗從何而來?這便涉及封肅的「本貫大如州」了。

讀《紅樓夢》細心的人大抵看得出,除人名之外,某些地名或人物籍貫也蘊含諧音雙關義,而且也有顯隱之別。比較明顯的如賈化(號雨村)的籍貫「胡州」,諧音意猶「胡謅」,適與賈化的諧音「假話」默契。相形之下,封肅的「本貫大如州」的內涵則隱晦得多,以至易被人們忽視。但只要我們充分注意到州名的諧音與封肅其行其名的內在聯繫,便不難悟出「大如」二字也含有反諷意味。

從音涉雙關看,「大如」猶言「大儒」。作者藉助諧音及名貫將滅絕親情人性的勢利之徒與所謂「大儒」聯繫到一起,實屬創意獨特的「春秋筆法」。封肅既是當時不良世風的形象化,那麼作者對「大儒」潛在的褒貶也可想而知——結合書中相關內容可知,作者此處的矛頭指向並非孔孟先儒,而是宋代以來那些標榜理學的「帶頭羊」——尤其是朱熹那類自云為國家「化民成俗」的御用「大儒」。

在中國歷史上,朱熹是繼孔孟之後唯一被後代君王尊崇為「萬世宗師」的大儒。作為官方哲學,其理學思想體系在元、明、清三代均占統治地位。「朱夫子」編注的《四書集注》理所當然地成為欽定的教科書,被科舉制藝引為指南。無論主考出題、判卷或考生「代聖賢立言」,概以該書為據,不得稍有違離。康熙皇帝甚至稱「其一句一字莫有論其可更正者」,故有清一代干祿士子尤其奉為圭臬,乃至於象朱彝尊《曝書亭集.道傳錄序》所說的:「非朱子之傳義不敢言,非朱子之家禮不敢行」。

《紅樓夢》中封肅的本貫被定在「大如州」便是兼備嬉笑怒罵的曲筆,筆鋒指處正是意在「化民成俗」的「朱夫子」等輩。而且將封肅的表面身分歸入「務農」之列也別具諷刺效果。「務農」之人猶且如此勢利狡詐,毫無親情,更不用說「祿鬼國賊」或拐子奸商之流了。即此可知,「大如州」人情勢利,社會風氣刁惡,正是這些「大儒」們「化民」所「成」之「俗」!

《紅樓夢》中有個很出名的賈瑞,他與「本貫大如州」封肅雖然天各一方,但因「大儒」這條無形的紐帶銜接其間,他們就能南北顧盼,聲氣相通了。

賈瑞本是賈家義學「塾掌」賈代儒的長孫,「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代儒偏又失察,一有事就委以「學中之事」。於是他「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子弟們請他;後又附助薛蟠圖些銀錢酒肉,一任薛蟠橫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約,反助紂為虐討好兒」。第九回中「頑童鬧學堂」的醜劇就是在賈瑞「暫且管理」時發生的。到頭來這個貪財貪色、誤人自誤的「學棍」終被「以毒攻毒」,喪身於王熙鳳精心設置的「相思局」。

賈瑞一命嗚呼的直接原因誠然是自身無行與鳳姐的刻毒,但另一方面也和他朝夕所在的環境有關,既為祖父又是「塾掌」的賈代儒尤其難辭其咎。代儒雖被族中官宦共尊為「年高有德」的「老儒」,但看薛蟠那種「三日打魚,兩日晒網,白送些束修禮物」而「不曾有一些兒進益,只圖結交些契弟」的苟且之徒都能安然無事地混下去,便知其「教訓最嚴」不過是虛張聲勢,誤人子弟才是真實情形。特別是賈瑞的道德敗壞非只一日,他竟不知不察,直到孫子一夜未歸被發現,他才以罰代育,不問清原委便打板子,罰餓飯,並使「跪著在風地里讀文章」。(第十二回)如此施教,哪有絲毫先儒仁愛之心和循循善誘之德?賈瑞可鄙可悲的下場,至少證明代儒索然寡味的「理」教和苛酷寡情的體罰,無助於引人向善而只能導致邪惡。唯其浪得虛名,曹雪芹才特名之為賈代儒——「假大儒」(「代」、「大」古音相通)是也。從他的名字和教學情況可以看出作者對風靡當時的「義理之學」教化功能的徹底否定。

朱熹曾在《大學章句序》中自謂「於國家化民成俗之意、學者修己治人之方,則未必無小補」。其委婉的措辭中隱隱流露出自得之意。然而曹雪芹卻在《紅樓夢》中有意無意地同他開了一個並不輕鬆的玩笑,即以「本貫大如州」的封肅和受業於祖父代儒的賈瑞這兩個聲氣潛通的形象從反面證明:程朱理學既無補於「國家化民成俗之意」,更不堪作「學者修己治人之方」,而只能惡化風俗,貽害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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