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周讀:渡邊淳一逝世一周年
導語:渡邊淳一,一位耳熟能詳的、有著世界級影響的作家,以其樸實生動的寫作風格和獨特的觀察社會視角,贏得了大陸眾多讀者的喜愛。近日,其新作《我永遠的家》在大陸首次發行,該書是渡邊淳一臨終遺作、最後一部自傳體小說,渡邊淳一首次在書中公開他的生活細節,以及大量珍貴的歷史照片。4月30日是渡邊淳一逝世一周年的日子,本期壹周讀,就讓我們回顧一下渡邊的人生與作品。
渡邊淳一遺作《我永遠的家》
一、生平
渡邊淳一,1933年出生於日本北海道上砂川町,上有一姐,下有一弟。父親鐵次郎來自煤礦區,是一名苦讀有成的高中數學老師,母親則是當地一個大商家的小女兒,由於她沒有兄弟,兩個姐姐又跟人私奔了,便決定招贅。換句話說,渡邊淳一跟的是母姓。他曾回憶道:「我的父母都出生於明治四十年(1907),母親活潑而善於社交,相較之下,父親是一個自製而沉穩的人。 我不知道遠在古老的戰前,父親以何等曲折的心理去扮演入贅女婿的角色。不過,我記得祖母把鄉下土地的絕大部分,跳過父親那一代,直接登記在我的名下。祖母死後,我們成了地主,父親每個月都要去鄉下收地租。
求學生涯
渡邊淳一還在札幌一中讀初一的時候,一位國語老師中山周三教他閱讀日本古典文學作品,如「萬葉集」等,還指導他習作短歌,這就是這位成名作家最早的文學經驗。據他本人表示,「短歌」在多年以後,對他的文筆仍有影響。 在初中和高中六年里,渡邊淳一讀了不少日本小說,從川端康成、太宰治、三島由紀夫,直到所謂的「戰後第三波新人」的作品,都在他涉獵之列。其中他最愛川端康成的美感及理直氣壯,對芥川龍之介則感到無聊透頂。不過,他向來自認是一個平凡的讀者,當他成為北海道大學理學院的新生時,十分羨慕文學院的「文學青年」,他覺得自己無緣坐在研究室中全力讀文學,只能啃一些枯燥的理化教材。在大一、大二兩年中,渡邊淳一讀了海明威、哈地歌耶(享年僅二十一歲的法國早熟作家)、卡繆等人的作品,其中卡繆的簡潔的文筆,令他大為傾倒,《異鄉人》是他唯一連讀三次的小說。在北海道大學讀完兩年所謂的「教養課程」後,渡邊淳一進入札幌醫科大學。這段時間,他接觸到法國作家薩德(1740~1814)的作品,耳目一新。薩德、卡繆、川端康成三人是渡邊淳一最欣賞的作家。
棄醫從文
渡邊淳一於1958年從札幌醫科大學畢業,1964年任教於母校骨科部,同時在一家礦工醫院中執手術刀行醫。1963年獲得醫學博士學位,1966年就任骨學講師。10年從醫經歷讓他熟悉了愛的力量:「面對一個將死的病人,最好讓他的愛人在身邊,緊握他的雙手,只有愛可以戰勝對死亡的恐驚。」渡邊淳一從1956年便加入了同仁雜誌「庫力瑪」,時常發表作品。1965年描述腦部手術的第一人稱心理分析小說《死化妝》獲新潮同仁雜誌獎,評選委員是同鄉老前輩伊藤整。1970年,發表《光與影》,文章描述兩個軍人,因主治醫生臨時採取對兩人不同的治療方案而發展出兩段完全不同的命運,為他贏得直木獎。同年,渡邊淳一所在大學的附屬醫院正在進行日本第一例心臟移植手術。當時渡邊淳一懷疑被摘除心臟的那位患者並沒有真正的腦死亡,因此就對當時所在的醫院進行了批評。後果可想而知,只有35歲的渡邊淳一無法繼續在醫院工作下去了。渡邊淳一說:「我至今給數不清的人親自動刀,看見血,找神經,觸及骨,而且看見死。對於人體,起初的三年只是恐怖和驚異,接著的三年有夢想,再三年就只有那種順從絕望,終於開始覺得自然科學實際上是和浪漫毗鄰而居的。」自此,他索性辭職來到東京,開始了專業小說創作的生涯。
初到東京,每周三天在一家醫院做醫生,《無影燈》就是依據這段經歷創作的。這個長篇是他頭一次在周刊雜誌上連載作品,1971年連載了一年,反響甚大,匯成單行本,和小松左京的《日本沉沒》、有吉左和子的《恍惚的人》並世暢銷,二十五年間三度改編為電視連續劇。1969年,他又推出描述日本第一位女醫生——狄野吟子的傳記小說《花葬》,寫作前的考據工夫,詳載於他另一篇雜文中。1980年,為渡邊淳一贏得吉川英治文學獎的《遙遠的落日》,這是一部談世界級細菌學家野口英世的作品,這部作品以考據的翔實和寫作的功力為世人稱道。 1968年的《雙心》,1969年的小說《心臟移植》及《玻璃結晶》等作品中,渡邊淳一透過醫師獨到的眼光,剖析人性,形成了渡邊淳一的特有風格。 1995年9月1日開始,在《日本經濟新聞》發表長篇連載小說《失樂園》,描寫不倫中的純愛,引起巨大反響,並相繼被拍成電視連續劇和電影,在日本掀起了「失樂園」熱。小說在日本已發行260萬冊,小說的書名還獲得了日本1997年流行語大獎。
個人生活
高二時候的一段刻骨的初戀成為渡邊淳一邁向文學創作的一個契機,他回憶道:加清純子的眼睛很美,至今我都記得接吻時,她瞳仁的樣子。我生日時收到一封情書,此後不可自拔地陷入了對她的愛戀。純子常約我到圖書室,我們晚上在那裡抽煙、喝酒,她還帶我去札幌藝術家出沒的咖啡店和酒吧,我覺得自己一下成熟起來。然而,高三那年早春,純子在北海道的阿寒投水自殺了。前晚,她在我家窗台上留下一束火紅的康乃馨,彷彿向我告別。我當時覺得她對我的感覺非常特別,但後來才知道,與我交往的同時她還有5個男友,其他人都收到了她的康乃馨。我一直在想,她到底最愛誰?直到成為作家我才明白,她不愛我們,她最愛自己。她喜愛表演,甚至主動去墮落,衝破一些道德觀念,彷彿在和我說,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看到藝術。」渡邊後來將這段青澀往事寫進了小說《魂斷阿寒》。
不幸逝世
2014年4月30日因前列腺癌在家中去世,享年80歲。
二、渡邊淳一的幾個關鍵詞
也許是《失樂園》這部小說和電影給人的印象太過深刻,雖然我國已經引進渡邊淳一的小說、散文數十種,他堪稱中國出版的日本當代作家第一人。但人們對渡邊淳一的關注,卻始終在「情色」周圍打轉,而無意或者說沒有耐心去關注他的兩性觀點建立的基礎、他對人與事品評與判斷的出發點。作家出版社引進的「渡邊淳一作品系列」,首批10部作品以新作或從未在中國出版過的主要著作為主,也囊括《失樂園》這樣經典的代表性作品,分成三個系列:兩性關係讀本、醫療普及讀本、精品小說收藏,力圖從各個角度,呈現一個完整的渡邊淳一。
迄今,該系列作品已經出版了「兩性關係讀本」中的《欲情課》(2009年3月出版),近日以「療愈」為主題,集中推出了「醫療普及讀本」中的兩部:《治病還得靠西醫·常見病卷》《治病還得靠西醫·重症卷》「精品小說收藏」中的《紅花》。2010年年初,將集中推出「精品小說收藏」中的《失樂園》《復樂園》以及「兩性關係讀本」中的三部作品。以這些作品為主,對渡邊淳一的幾個關鍵詞略作說明,以期為讀者更全面了解渡邊做個引子。
醫學
「醫學」基本上是渡邊淳一所有作品的底色,但卻是最被忽視的關鍵詞。
渡邊淳一是醫學專業出身,獲得日本著名的札幌醫科大學博士學位。他職業生涯的前七年都在醫療一線工作。成為職業作家之後,渡邊依然不改醫生本色,他的很多作品,無論是小說還是隨筆,也都與醫學相關:或者是關於醫學從業者的生活,或者是關於疾病及其治療過程對人的生理、心理產生的影響與帶來的變化,或者是直接從醫學解剖學的立場出發探討男女之間的差異及兩性相處之道。這一特點,最鮮明地體現在一系列隨筆集上。比如《欲情課》,從精子、卵子的差別出發,講解男女對待情感的區別。受精卵形成的過程,實際上就是無數個精子主動競爭、一個卵子等待有精子進入後閉合的過程,這決定了男人對待情感的博愛,女人對待感情的專一。再以這一觀點為階,步步推進。雖然這個觀點讓人可能有「簡單生物決定論」的感覺,但卻不失為一種新穎的視角。
新出版的《治病還得靠西醫·常見病卷》《治病還得靠西醫·重症卷》更顯渡邊淳一的醫學背景與功底。他邀請日本醫療一線的24位頂級醫生,就22種疾病的發病原因、病理癥狀、治療方案、預後康復以及醫療現狀,進行了深度對話與探討。對象包括:不孕症、腰痛、膝關節疼痛、老年痴呆症等目前世界上最常見的12種短時間內並不危及生命,但給患者帶來身心痛苦與生活不便的疾病;以及乳腺癌、肺癌、胃癌、肝癌、白血病、心臟病等曾被廣泛認為是不治之症的各種癌症以及讓很多人聞之色變的心臟、大腦方面的疾病等一共10種重症。此外,書中還有與各種疾病的典型患者的對話,並與之交流的切身經驗。兩本書充分體現了渡邊淳一醫學的背景、作家的特色,提問恰當準確,交流清晰易懂。
療愈
作家渡邊淳一與醫生渡邊淳一的區別在於,後者基本上是在實證的領域作出技術性的判斷與選擇,最多也就和病患聊聊天、鼓鼓氣。而前者需要抓住細節,考慮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上有疾患的一個人,其疾患產生的緣由,對病患及其家人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也就是說,一個事件(患病)會給人帶來什麼樣的改變。這時候,療愈的就不只是身體,甚至可以說最重要的不是身體,而是精神與情感。因為對作家渡邊淳一來說,病患的名字就是「人物」,文學創作不是簡單的技術分析,很多時候甚至需要他像人物一樣去生活。對此,談到《失樂園》,渡邊曾說:「我似是一邊寫這部小說一邊在談戀愛,是自己完全沉浸在戀愛狀態之中寫出來的,我從未如此深深地化為主人公來這般寫作。」
《紅花》就可以視作典型的「渡邊淳一療愈小說」:28歲的冬子,因子宮肌瘤手術失去了子宮,背負「沒有子宮便不是女人」的思想包袱,成了一個性冷淡的女人。如何癒合喪失子宮所造成的身體和心靈的雙重創傷,成了冬子人生中無法逾越的難關。與此同時,與舊情人貴志的再度親密,英俊小伙船津的熾烈追求以及同性戀者中山夫人的糾纏不休,也讓冬子無所適從。一次不幸的遭遇讓冬子更加自慚自棄, 但她的身體卻奇蹟般地恢復了感覺……
醫生的療愈,只需要成功施行「子宮肌瘤手術」,保住冬子的生命。但是作家的療愈,卻需要讓她從術後「失去女人身份」的沮喪中走出來,甚至要讓她恢復對性愛的感受能力。因此,《紅花》的療愈,可以看作是作者獻給女性的讚美詩。
情色
不管渡邊是否樂意,「情色」都是他的標籤。諾曼·梅勒說「20世紀後半葉給文學冒險家留下的墾荒地只有性的領域」,這一點在日本作家身上尤為明顯。渡邊的寫作以兩性關係為主,不怎麼觸及性的社會意義,因此,他的描寫並沒有太多需要闡釋的東西。但也正因此,讓渡邊筆下的「性」,最具東方特色,也最具作為欣賞對象的「情色意味」。
特色之一,性恢復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恢復為人的本能之一,所謂「食色性也」。「文學冒險家們」的確在性的領域不倦開墾,卻多把「性」當成巨大的隱喻,不斷往裡面填充。極端者如早期的大江健三郎,乾脆把人分為「政治的人」與「性的人」,「性」不是狹義的、本能的「性愛」,而是「廣義到政治領域裡的官能性的愛」。但渡邊筆下的人物,再極端,性也只是獲得愉悅的途徑。就算是《失樂園》里的久木與凜子,也只是陷入這種愉悅以及對愉悅的無止境追求而無法自拔。
特色之二,性的環境局限於閨房(家庭)之樂,所謂「閨房之內無羞恥」。當然,此處的閨房(家庭)是從人物關係的角度而言。渡邊大部分小說的構架都較為簡單與相似,夫妻雙方在一起久了,激情隨著時間的逝去而消退,男的一方出軌,或者男女雙方都出軌。不同在於,怎麼出軌,出軌帶來了什麼衝擊。說衝擊其實有些誇大,基本上是一點點波瀾。但誘惑的是,尤其對於男讀者來說,小說採用男性視角,性的樂趣與體驗出現在男主人公與「小三」之間。
這也正是「情色」之「情」之「色」所在。
日本人
渡邊就「渡邊淳一作品系列」致作家出版社的信中說,希望他的作品「對於普通中國人了解普通日本人的生活情狀有所助益」。不用從通常意義上的「了解一個國家及其人最好的手段就是讀其文學」來說,單就一些細節來說,渡邊的作品既有為我們認知日本人起到豐富作用的內容,也有糾正我們對日本人認識誤區的作用。
比如,我們都知道,日本的大男子主義依然盛行,時至今日,結婚後的常態還是男人工作、女人操持家庭所有事項。這樣一來,男人在外面應酬天經地義,甚至極端到下了班如果直接回家沒有應酬,連妻子都會看不起他,認為自家男人沒有出息。但這只是千百個家庭故事的開始,在《復樂園》里,渡邊給出了結尾。一旦男人退休在家,地位便一落千丈。因為沒有了事業已經很失落,要命的是,妻子完全不習慣隨時隨地能看著丈夫,又覺得男人不再工作,自己沒有繼續伺候的必要。
而書中普通日本人對性的認識,也糾正了我們傳統的認識誤區,或者說顛覆了我們一貫的想像。渡邊筆下,無論是隨筆還是小說,總會對日本人的保守提出批評,善意地鼓勵大家開放一點。相信讀者看到《復樂園》中的這句話——「日本人一談到性,就極端地羞恥,好像做了什麼壞事似的,偷偷摸摸地來找他要,其實,應該大大方方的。無論多大年紀,有性生活總比沒有的好,因而需要萬艾可也沒什麼可羞恥的。」——時,都會產生這樣的驚呼:「有沒有搞錯,日本人在性方面保守?!他們的色情產業可是世界第一!」
三、渡邊淳一訪談:只寫純粹的戀愛
問∶你如何區別年輕人的戀愛與中年人的戀愛?他們有何不同?
答∶這次中方安排我講演,我想把重點放在「我為什麼寫男女小說」上。不過,我不叫「戀愛小說」,因為在日本,「戀愛」一詞有年輕人的很膚淺的意味,所以我叫「男女小說」。我認為,「男女」是一個永恆的主題,不會過時。如果寫社會、寫體制等,小說很快就會過時。過去在冷戰時期,盛行間諜小說、戰爭小說,但到現在怎麼樣呢?美蘇冷戰已成過去,在日本這種小說已經無人光顧。以事件為中心的寫法是不行的。我想直指男女的本質,人的本質不會改,寫男女關係本質的書永遠不會過時。《源氏物語》寫的是1000年前的事,但仍未過時,現在讀還很有意思。
問∶現代的愛情與1000年前的愛情形式肯定有所不同。
答∶形式上的確有很多不同。但是歸根到底,愛情的本質是不會改變的,真摯的熱戀、男人的狡猾、女人的炙熱與變心,無法相見的怨恨、遠去別離的悲傷,愛的千種煩惱、內心的矛盾等等,這些問題永遠不會過時。
為什麼不會過時呢?因為愛情只能是一代人的體驗。比如我,當我已經完全體驗、領悟了什麼是夫婦之愛、男女之情之後,我就會死去。而我的後代成長起來,他們將從零開始。戀愛與男女關係,只有體驗才能了解,這與學問完全不同。有人問我,男女小說描寫的範圍,我用了一句話概括,即「男女之間用理論難以說明的實在」。在人的身上,有許多用理性、知性與道理無法說明的東西——是一種非理性的、但卻實實在在能感覺到的東西。
我以前曾做過醫生,醫生一定要從邏輯推理的角度來觀察病人。但是,小說是非邏輯的,它所覆蓋的恰好是邏輯企及不到的領域。當然兩者都需要對人的愛,都必須對人具有深刻的關懷。但是,文學與醫學探究人的方式不同,醫學是通過肉體達到理性的結論,而小說則是從精神上探究理論無法解決的問題。
問∶我覺得,你的一系列的有關中年感情危機的小說,反映了人類現存價值體系的矛盾。當前世界各地的城市化趨勢、人類的全球性流動都加強了對價值體系的衝擊。
答∶我從根本上對一夫一妻這種婚姻制度抱有懷疑。我認為,這種制度不符合人的本質、願望與野心。因此,在今後的100年中,一夫一妻制將逐漸崩潰。這個原因是,不論如何相愛的男女,如果他們結婚成為夫妻,那麼他們就會迅速地失去戀愛時的熱情。以日本為例,許許多多結了婚的人最頭疼的就是成了「無性夫婦」。為什麼呢?這是因為人與人的距離太接近了。在一個狹小空間中夫婦每天廝守一起,情慾肯定消失。情慾是要有距離的,必須有危機,必須有屏障。如果男女結婚,兩人隨時可以相見,就會沒有相見的慾望了。兩人結婚之日,即是愛情衰退之始。
在日本,對婚姻最為不滿的是女人,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在這種制度下,女人被忽視。日本男人要求女人生兒育女,長此以往,男人就不再把女人看做是女人,而只是育兒的工具,性愛消失了,男女僅僅是同伴,只是生活在一起。
問∶有人說你的作品具有一種革命性,你是否認為自己是在挑戰社會現有秩序,或者說是在破壞社會秩序?
答∶對,我在作品中不斷地挑戰道德與倫理。愛情小說就是破壞社會秩序——當然是這樣。我不覺得以前那些左翼小說(無產階級小說)真的是與體制鬥爭的小說。我認為,戀愛小說從根本上說是在與社會體製做鬥爭。西歐社會中產生的一夫一妻制是一種錯誤的制度。在統治者來看,這是一種十分有用的制度,讓所有人結婚生子,這便於他們統治。但從純愛的角度來看,婚姻不是一種好的制度。
問∶在《失樂園》中,你把男女主人公安排在幸福的頂點中死去,這是否是一種象徵?你為什麼設計這樣一種結局?
答∶失樂園的男女主人公都曾離婚,他們都是婚姻的失敗者。假設他們重新結婚,結果會怎麼樣呢?他們肯定又會重新消沉下去。為了讓排山倒海般的熱愛持續下去,只有死——在巔峰時死去。這是我的基本哲學。你想,如果他們結婚,10年之後,他們就會成為一對相互厭煩的夫婦。所以,如果想擁有燃燒般的摯愛,就不要結婚。
問∶你指出了現代社會婚姻的危機,不過你真的認為一夫一妻制真的無可救藥,正在走向瓦解嗎?
答∶正在走向瓦解,無可挽回。當我們進入22世紀時,一夫一妻制就會從地球上消失。在22世紀,人們將會回憶道,人類曾在一夫一妻制這種殘酷的制度下生活過,那是一個悲慘的時代。在日本,即使雙方相互熱愛,也不結婚,而只是同居,或者只是「周末夫妻」,或者結婚分居,就是「分居婚」。生活日益方便,到處都有便利店,不一定需要丈夫,也不一定要妻子,大家都是方便的時候才在一起。當然,婚姻對養育孩子可能有利一些。
問∶按你的預想,100年後,人類的婚姻制度消亡,那麼,男女將保持一種怎樣的關係?
答∶人各自按照自己的理想生活,這就是我的想法。我討厭限制,討厭有人規定人「應該」怎樣生活。例如什麼孩子20歲就應該結婚、結了婚就應該生孩子、老人應該照顧孫子等。總之,我討厭「應該」。不論什麼形態都可以,有人想結婚可以,想同居也可以。想分開,那就分開。不結婚,也可生下愛人的孩子。姐弟戀也好。男人全職從事家務,女人外出工作也好。要承認各種類型,這才是有個性的生活。
過去日本女子25歲不結婚,就有社會壓力,不生孩子就會被指責。這是不應該的。對他人的生活方式應該不予關心。
問∶有些讀者說很喜歡你早期的作品,而不太喜歡後期的作品。我想,肯定有人不同意你的主張,他們都是什麼樣的人?
答∶那些不喜歡我後期作品的人是因為我否定婚姻、夫婦之愛。但你看到,《失樂園》完完全全是後期的代表作品,卻贏得了廣泛的支持。那些持反對意見的人,都是上了年紀的男人。讓他們隨便說吧,我不在乎。時代在變,20年前我寫《一片雪》時,就有一個人寫信罵我破壞倫理道德,我不予理睬,而是不停地寫了下來。攻擊我的那些人,都是女人不喜歡的男人。但是年輕人,尤其是女人,沒人攻擊我。
問∶你小說中省略了社會因素,主人公都是中年男女,他們擁有很好的職業,過著優雅的生活。有人說他們是一種「奢侈戀愛」。這是為什麼?
答∶我想寫「純粹戀愛小說」。
問∶擺脫社會要素?
答∶對,我在小說中省略了身份差異、貧困、體制等描寫。因為,如果純粹戀愛小說中加入與惡勢力鬥爭等內容,變數成份就會增多。《源氏物語》是很好的戀愛小說,就是因為只有貴族才能進行純粹戀愛,因為他們生活無憂,不用考慮第二天要去上班,所以他們可以全身心地去愛。歐洲的貴族小說中,也是戀愛小說最好。如果寫一個普通人,假如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但他卻不得不考慮第二天早上9點要上班的事情,喝酒高興時,想去下一家喝酒繼續喝,卻又沒有錢,當然,也有這種情況下戀愛的,但讓別人去寫吧。我要盡量寫變數少的小說,只寫純粹的戀愛心理。如果在作品中加入雙方身份差異過大、生活困苦、為某種原因要逃亡、軍旅之戀等,那變數就太多,愛情描寫就會受到非戀愛要素的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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