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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善:陳衡哲:《小雨點》再版本

   陳衡哲是「五四」新文學運動第一位女作家,《小雨點》是她的第一部也是唯一的短篇小說集。這兩個「第一」理應使《小雨點》受到足夠的重視,但結果正好相反。原因當然很多,有一點必須提到,即《小雨點》遲至1928年才結集出版,其時風起雲湧的新文學運動高潮已經過去,魯迅、郁達夫等小說大家的代表作也均已相繼問世並膾炙人口,《小雨點》受到冷落也就不足為奇了。如果這部新文學小說創作的「嘗試集」能提早到與胡適的新詩《嘗試集》差不多同時或哪怕是稍晚問世,情況可能就大不一樣了。《小雨點》的版本較複雜,共有1928年4月新月書店初版本、1930年3月新月書店再版本、1936年1月商務印書館改版初版本和1939年6月長沙商務印書館再版本等版本。後兩個版本內容一致,但新月的兩個版本和商務的改版初版本卻頗為不同。新月初版本書前有《胡(適)序》、《任(鴻雋)序》和作者《自序》,收入《小雨點》、《一日》、《巫峽里的一個女子》、《西風》、《洛綺思的問題》和《運河與揚子江》等十篇小說,扉頁印有胡適題籤「小雨點」,落款「適之題」,並鈐有「胡適之章」名印。新月再版本刪去《胡序》和《任序》,書末補入《再版後記》,交代抽出《胡序》和《任序》的理由。奇怪的是,這個再版本扉頁雖然保留了胡適的書名題籤,並套紅印刷,卻刪去了「適之題」落款和「胡適之章」名印,以至未見初版本的讀者不知這個題籤出自何人手筆。商務改版初版本則刪去作者《自序》,冠以《改版自序》,又抽出《巫峽里的一個女子》,以《老柏與野薔薇》代之。至於裝幀,也與新月初版和再版本完全不同,胡適的書名題籤也不見了蹤影。筆者所藏《小雨點》簽名本為新月書店再版本,扉頁左上角有作者鋼筆題字,相隔七十多年,鋼筆墨色已有點黯淡:送給慧殊表妹 衡哲二十一、一、十四。北平。當時陳衡哲在北京大學歷史系任教,課餘著書立說,四個月後又參與胡適主編的《獨立評論》編輯工作,已經完全停止了小說創作。這位「慧殊表妹」應該姓庄。陳衡哲寫過一篇感人的《我幼年求學的經過——紀念我的舅父庄思緘先生》,文中談到她十三歲那年冬天到廣東隨舅舅讀書時,「舅舅的家庭中是有了三位我不曾見過的表妹表弟,故我便做了他們的大姊姊」。由於陳衡哲在家行二,舅舅家的大表妹又是「二小姐」(舅舅長子夭折,這位「二小姐」很可能就是庄慧殊),所以被表弟妹們稱為「大二姊」。少女陳衡哲在舅舅家中感受著深摯的「溫情與安慰」,直到多年以後聽到表弟妹仍叫她「大二姊」,「也總要立刻回想到幼年在舅舅家住著時,所得到的那一段溫情與親愛」(引自《衡哲散文集》下冊,1938年12月開明書店初版)。她在1935年出版的英文自傳(中譯本2006年8月安徽教育出版社初版)中也專辟「在廣東和舅舅在一起」一章,「懷著感激和快樂的心情回顧我在舅舅家的那一年生活」。由此可知陳衡哲與表弟妹們的關係之密切,把自己的小說集《小雨點》題贈「慧殊表妹」,正是這種親情的自然流露。不必諱言,筆者對「慧殊表妹」的了解僅限於此,還是回到《小雨點》上來。如何評價書中所收的《一日》這篇小說,自從夏志清寫了《小論陳衡哲》,提出「最早一篇現代白話小說是陳衡哲的《一日》」,「《一日》毫無疑義是響應胡適『文學革命』最早的一篇小說」的觀點(引自《新文學的傳統》,1979年10月台北時報出版公司初版),三十年來爭論一直不斷,贊成者有之,反對者有之,折衷者也有之。錢理群等著《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修訂本)就一方面把《一日》列為「新文學第一個十年」(1917年-1927年)小說年表的第一篇,另一方面又認為「現代白話小說的開山之作,是1918年5月魯迅發表於《新青年》第4卷第5期的《狂人日記》」(引自《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1998年7月北京大學出版社初版)。近年來又有論者相繼提出在《一日》之前,還有李劼人的《遊園會》,還有劉韻琴的《大公子》等,「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篇小說為誰」之爭煞是熱鬧,塵埃至今未能落定。《一日》最初發表於1917年6月美國《留美學生季報》新4卷夏季2號,十一年後收入《小雨點》。從時間上看,誰都無法否認,《一日》的發表早於《狂人日記》幾近一年。但從內容上呢,從影響上呢,分歧就產生了,而且是嚴重的分歧。這裡,胡適1928年3月為《小雨點》新月初版本所作的序對評估《一日》的價值至關重要。1916年7、8月間,胡適與梅光迪、任鴻雋、朱經農等在美國「討論文學問題最多,又最激烈」,此即著名的「白話文之爭」。爭辯的焦點就在「白話」能否取代文言寫詩寫文學。胡適嘗試寫作白話新詩,醞釀「文學革命」。據他回憶,莎菲也即陳衡哲「不曾積極地加入這個筆戰;但她對於我的主張的同情,給了我不少的安慰與鼓舞,她是我的一個最早的同志」。這位「最早的同志」又以小說《一日》給了胡適實際的支持,胡適對此更是肯定有加:當我們還在討論新文學問題的時候,莎菲卻已開始用白話做文學了。《一日》便是文學革命討論初期中的最早的作品。《小雨點》也是《新青年》時期最早的創作的一篇。民國六年以後,莎菲也做了不少的白話詩。我們試回想那時期新文學運動的狀況,試想魯迅先生的第一篇創作——《狂人日記》——是何時發表的,試想當日有意作白話文學的人怎樣稀少,便可以了解莎菲的這幾篇小說在新文學運動史上的地位了。注意胡適所認定的「《一日》便是文學革命討論初期中的最早的作品」和所設問的「試想魯迅先生的第一篇創作——《狂人日記》——是何時發表的」這兩句話,他雖不直接明說,但他心目中那篇是新文學「最早的」小說不是已經呼之欲出了嗎?八年以後,陳衡哲在《小雨點》商務初版本《改版自序》中也對《一日》詳加說明,她也許是有感而發:

   《一日》是我最初的試作,是在一九一七年寫的。那時在留美學生界中,正當白話與文言之爭達到最激烈的時候。我因為自己在幼時所受教育的經驗,同情是趨向於白話的;不過因為兩方面都有朋友,便不願加入那個有聲有色的戰爭了。這白話文的實際試用,乃是我用來表示我同情傾向的唯一風針。因此,假如承認胡適是「白話文運動」的始作俑者、是「五四文學革命」的發起人,那麼在他直接影響下誕生的《一日》,無論從時間上還是因果關係上,都應該是新文學第一篇小說,儘管它遠不及魯迅《狂人日記》「表現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別」(引自魯迅《〈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導言》)。魯迅其實是這個懸案的缺席者,他一直不在場。他的意見本應也是至關重要的。魯迅1935年編選《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時,《小雨點》新月初版和再版本早已梓行,但魯迅沒有入選陳衡哲的任何小說,卻選了寫作時間晚得多的凌叔華的《綉枕》。查現存魯迅藏書,並無《小雨點》,《魯迅全集》中也沒有關於陳衡哲的一星半點的記載。大致可以斷定,魯迅沒有讀過《小雨點》,尤其不知道《一日》的存在。他在《〈小說二集〉導言》中把自己的《狂人日記》等短篇小說作為《新青年》最初的一批「顯示了『文學革命』的實績」的作品,這當然也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如果魯迅讀到了《小雨點》,知道了《一日》,他會作出怎樣的判斷,會不會也承認《一日》的「最早」呢?很有意思,卻永遠是個謎了。

   原載:《文匯讀書周報》2008-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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